第 2 章
那晚之后,文珠雨躲到自己的小公寓里過了幾天清凈日子。這陣子,家里的人一面都忙著公司和文松的事,一面忙著籌備婚禮。
雖然最緊的風頭已經(jīng)過去了,后面還是窸窸窣窣連著一大串破事,夠忙得焦頭爛額的,沒空管她。有時候,文珠雨都暗暗灰心。外人看來這么大個家族和產(chǎn)業(yè),繼承人竟然是那個德行。她同文松,她的大哥哥,相處的時間不多,文松從小就被當做繼承人培養(yǎng),家里一向管得嚴。能在每年的團圓宴上,同他笑笑。問聲“大哥哥好”已經(jīng)算是親近了。
一開始,他也確實爭氣,十幾歲就自己申請上了美國名校,一點沒靠家里的關(guān)系??傻人厴I(yè)回國,開始接管家里的生意時。就漸漸有不好的聲音傳出來了,說他太急躁,一接手就要大刀闊斧地改革,會傷了公司的根本。又說他在女人方面玩得很花,那段時間經(jīng)??吹剿麛y手女明星出現(xiàn)在各個花邊頭條上。說實話,在圈子里,這都很普遍。但文家不同,家里有政界的人,重名聲,最怕亂七八糟的花邊,對子孫這方面尤其約束得緊。玩可以,最忌諱見報。
文松的事一傳出來,家里的幾個老人都坐不住了,幾次找他談話。之后是收斂一點了,可沒想到收斂著收斂著弄了個大的。聚眾吸毒,還給他人提供毒品。被人舉報,在別墅里被抓了個正著。更糟的是,里面有兩個娛樂圈的人,消息發(fā)酵得極快。還沒等公司反應過來,股價已經(jīng)跌得不忍看了。等到終于有人來處理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賬上幾個億的虧空。原來,文松還經(jīng)常出國賭博。文珠雨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大哥哥,文家未來的繼承人竟是五毒俱全的主兒。
文家輝煌了幾代,在富貴鄉(xiāng)里泡著,筋骨都軟了。一時間,天都塌了,人人都方寸大亂,只好請老輩們出山,試圖挽回衰頹局勢。她同紀軒的婚事,是早就定好了。這時節(jié)提出完婚,除了要紀氏的資金注入,也有轉(zhuǎn)移注意力沖沖晦氣的考慮。文松的事早就被品了幾遍,淡而無味了。
其實想想,紀軒和紀家做得也算厚道了。到了這份上,還同意結(jié)婚和注資。她當然知道,文家肯定在背后讓了不少利給紀家,但此時,紀家肯在風雪中送碳,就比那些瞧熱鬧的人好多了。
不過,世事確是難料,誰能想到,不過一晚,她要嫁的人就從紀軒變成了黎杭。
老宅的電話一過來,文珠雨就知道黎杭同他們談得應該差不多了。她窩在沙發(fā)里,聽著電話那頭祖母對于婚禮的種種安排,漫不經(jīng)心地回應著?!酢醯男⊥葧r不時蹭過身下皮革的沙發(fā),柔軟得生涼。
“放心,一切都有我呢。珠珠,就乖乖等著做漂亮的新娘子吧。明天要是有時間,就回來陪陪祖母,馬上要出嫁了,以后可不能老在祖母身邊了?!睖靥@的聲音緩緩游進耳朵,只可惜那一瞬的溫情很短,到不了心底。
“嗯,知道了?!彼穑缓笄飞砟闷鸩鑾咨系母吣_杯,仰頭喝完杯里還剩下的一口醇紅酒液。
“那我讓陳叔明天上午去接你,晚上早點睡。最近可不能熬夜,不然窟窿著兩個眼睛,婚禮上不好看?!?br />
“不會的,祖母。”她語氣上揚,拿出平時撒嬌的腔調(diào)來應付。給了臺階,再不下就掃臉了,心里默默地嘆。
車子駛過那片熟悉的蔥郁林木,終于到了文園,古銅色的大門緩緩地向兩邊拉開,像翻開一本厚重的童話書,車子也緩緩地往里進,進到那積了灰的童話世界。
等車子穩(wěn)穩(wěn)地停好,陳叔先下車,繞到后面拉開車門,才說“小姐,到了。”
“嗯,謝謝陳叔了?!毕铝塑?,她邊理洋裝的裙擺,邊笑著向陳叔道謝。
“小姐快進去吧,老夫人在大廳等著?!标愂搴┖竦匦α耍俏募业睦先肆?,家里大大小小他都接送過,可他還是最喜歡這位珠珠小姐。人人都有禮貌,會在他開車門的時候矜貴地道謝,可就珠珠小姐愿意捧出甜美笑容。
是了,不光是祖母在大廳等著,黎杭也在。文珠雨一進去,就同他目光對上,不知是神經(jīng)太緊繃,還是沒睡好,她總覺得黎杭的目光極具侵略性,好像一匹在叢林里隱匿的狼。那晚,在露臺,礙于昏暗的天色和不定的心神,她沒有細看。
現(xiàn)在天光昭昭,遠遠看著,簡直像一座小山,剪裁精致的西裝更顯得他寬肩窄腰。文珠雨從上至下打量了一遍,在心里暗暗稱贊了一番他的好身材,隨即沖他微微一笑,移開了對視的目光。
在她移開目光的那瞬,黎杭挑了挑眉,他注意到她打量的目光了,也注意到她在他腰部停留的時間有點久。
“祖母,我沒來晚吧?”她邊向立在沙發(fā)旁的兩人走近,邊笑著說。
“沒有,沒有?!崩先嗣Σ坏貞?,笑得眼睛都成一彎月了。
見狀,文珠雨卻故意繃著臉嗔怪道“那你們怎么不坐,在這干站著呀?我還以為你們等我等疲了,要站起來疏松疏松呢?!?br /> “唉,你這丫頭?!绷宙律斐錾n老的手在她鼻頭上刮了一下,才說“坐,都坐下來聊,小黎你快坐。”
“好?!币恢绷⒃谂赃吙醋鎸O情深的黎杭終于發(fā)聲。
文珠雨挨著祖母坐,黎杭一個人側(cè)坐著,倒也有幾分新女婿上門的氛圍。
“珠珠,你給小黎倒杯茶?!绷宙屡牧伺乃募纾缓笳f。
文珠雨應了,趕緊探身去擺弄茶幾上的一套茶具。
黎杭側(cè)身坐著,看她一雙玉脂手,點綴紅寇丹,不慌不忙弄著茶。縱使他一向不喜歡這花腔奇藝,也不得不承認眼睛確實受到了款待。目光不自覺地移到她臉上,只一個側(cè)影,從額頭到鼻尖,再落到下頜,平平仄仄,錯落有致,是一曲對仗極工整的艷詞。
茶香氤氳中,文珠雨將第一杯茶遞給黎杭,他接過,微仰著頭,一引而盡。
在將小小一枚茶盞放回去的瞬間,瞥到她兩頰還蕩著的酒窩,動作不由一頓,他知道她在笑什么,牛嚼牡丹罷了。
“你父親在醫(yī)院還好吧?”林媛接過文珠雨遞過來的茶盞,抿了一口,隨后問道。
“挺好的,有專人照顧著?!彼?。
“照理說,我早該去醫(yī)院探望探望,可我近來身子不好,家里這些小輩又不省心,實在抽不得空來?!彼呎f,邊嘆氣。
黎杭斂下眉眼,客套了一番,謝過了老人家的關(guān)心,倒是進退有度,不失時數(shù)。
“你跟珠珠的婚禮,你不用操心,都交給我們這邊?!绷宙滦Φ酶鼭M意了。
“有祖母幫忙操辦,我們當然放心?!蔽闹橛暝谝慌孕χ胶?。
“那好,我有點累了,我上去歇歇。珠珠,你陪小黎在園子里逛逛,等會留下來吃個中飯?!绷宙聫纳嘲l(fā)上緩緩站起身。
“祖母,晚輩還有一事叨擾?!崩韬碱D了頓,然后迎著林媛疑問的神色,繼續(xù)說“最近公司比較忙,我明天要出差去m國。我想等會帶珠珠去醫(yī)院看看我父親,不然我怕婚禮之前都沒什么合適的時間?!?br />
“哦,這是應當?shù)???次依虾苛?,竟沒想到這點。”林媛捏了捏拐杖,然后看向珠珠,“珠珠,你就先陪小黎去趟醫(yī)院,替我向他父親問個好?!?br />
倒是事發(fā)突然,卻也在情理之中,黎杭都來這邊見了她祖母,她確實也該去醫(yī)院看看他父親。
文珠雨點了點頭,然后說“祖母,您放心,您快上去歇歇吧?!?br />
等目送林媛上了二樓,文珠雨才轉(zhuǎn)身,略帶歉意地說“等我一下好嗎,我去換個衣服。”
黎杭看了看她身上的藍底碎花小洋裝,目光從她鎖骨兩處深深的小窩收回,喉結(jié)滾動了下,然后答了聲好。
趁她去換衣服,黎杭提前去停車場把車開了過來,停在門口。
下了車,靠在車邊等她,不過十分鐘,黎杭就遠遠看著文珠雨白衣黑裙抱著一束花走了過來。等近了,他發(fā)現(xiàn),她一直披散的卷發(fā)也低低扎在腦后,顯得溫婉了許多。
“時間太緊了,我就叫人去花園剪了一束桔梗。”她到了他跟前,微微含著笑解釋道。
黎杭掃了眼她手上那束顏色淡雅的花,“挺好的?!彼⒅?,認真地說,一手接過她的花,一手為她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等她坐好,他輕輕關(guān)上車門,把花放到后座,才上車。
醫(yī)院照例人來人往,文珠雨拿著那束花跟著黎杭上了頂樓的vip病房。兩個人走在松軟的地毯上,行動間一點點聲音都沒有發(fā)出。
快到病房門口的時候,黎杭停了下來,文珠雨抬眼去看,他俯身貼近她,壓低聲音,在她耳邊叮囑“他脾氣不太好,講了不好聽的話,你不要理他?!?br />
靠得太近了,他溫熱的氣息全撲到她耳邊,文珠雨忍不住退開了一點,點了點頭。
敲了門,是護工來開的門。文珠雨跟著黎杭走了進去,一進去,就看到半靠在病床上的黎嘉茂,拿了份報紙在看。
“父親?!崩韬嫉_了口,不再往床邊走。
被喚的那人紋絲不動,依然在專注地看著報紙,仿佛沒聽到黎杭喚了一聲“父親”。
過了好一會,他才把報紙合起來,似笑非笑地答了句“來了”。
文珠雨偏頭看了看身邊的黎杭,他面色不變,還是淡淡然,“父親,這是文珠雨?!?br /> 他話音剛落,文珠雨就含著笑,叫了聲“黎伯父”。
“文珠雨?!蹦侨酥貜土艘槐樗拿?。
“是,伯父”。文珠雨禮貌地看向床上的老人。
“你母親是文嫻?”他問,隨即投來犀利的目光。
文珠雨怔住了,沒想到他會提起她母親,自從她十歲那年母親車禍去世,已少有外人在她面前提起她母親的名字。也不明白他為什么如此犀利地盯著自己的臉,就像是丟了什么東西要從自己的臉上找到一樣。
文珠雨垂下眼睛,正準備答是。
門被推開了,人還沒進來,嬌嗔的女孩子聲音就傳來了“爸爸,你看我給你帶什么來了?!?br />
隨即,一個皮膚白得沒有血色的高鼻深目的女孩子大步走了進來,穿吊帶短裙,滿臉的青春朝氣。
文珠雨一看她混血特征明顯的臉,就知道她是誰了,黎家的小女兒,黎思槿。社交場上打過照面,年齡差了幾歲,所以沒說過什么話。
“你怎么來了?”黎思槿一看到黎杭,臉就拉了下來,語氣極沖。
黎杭沒理她,連眼神都欠奉。見狀,黎思槿臉色更難看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走到病床邊,撒嬌道“爸爸,難怪你不想我?有人來陪了呀。”
黎嘉茂一改之前冷淡態(tài)度,拉過黎思槿,哄她“怎么會呢?你剛不是說帶東西來了嗎?給爸爸看看,什么好東西?!?br />
她從包里拿出一個保溫桶,然后撅著嘴說“我給你煲的雞湯,跟何姨學了好久呢?!?br />
“我們思槿,有心了?!崩杓蚊瘬]手,讓一直站在旁邊的護工接過保溫桶。
黎思槿還想再說些什么,那護工突然開口提醒道“黎先生,到了做檢查的時間了?!?br />
“我陪爸爸去吧?!?br /> “不用,你不熟悉路。你乖乖在房間等我,我一會就好了?!笨赡苁钦f的話有點多,黎嘉茂咳嗽了幾聲。
等護工推著輪椅上的黎嘉茂一走,病房里就徹底靜了下來。文珠雨一直安靜地站在黎杭旁邊,看一個父親如此區(qū)別地對待自己的兩個孩子。她又想到一些關(guān)于黎杭的傳聞,心里像哽住了,很是不好受。
黎杭自始至終都沒有什么反應,似乎他一進這個病房,五感就被封閉住了,一切惡意與冷視都與他無關(guān)。
黎思槿一看到黎杭,一看到他如此健康地站在這里,她心里就如火灼,尤其是想到他現(xiàn)在還要搶走她同思柏的東西,她就恨不得先啖其肉,再飲其血。
她從鼻子里冷哼一聲,然后走過來,“呦,這不是我的好哥哥嘛,從一個雜種一躍成為公司的副總,應該很開心吧?!?br />
她邊笑邊咬牙切齒地說,稚氣的臉上滿是恨毒。難以想象,幾分鐘之前,她還是一個在爸爸床前撒嬌的小女孩。
黎杭靜靜地看著她發(fā)狂,在她越發(fā)咄咄逼人的時候,輕輕抓住文珠雨的手腕,把她自己身后拉了拉。
黎思槿早就認出了這位有名的“文小姐”,現(xiàn)在見黎杭護著她,眼珠一轉(zhuǎn),輕蔑地笑了笑,繼續(xù)說“文小姐,我勸你不要識人不清。你要結(jié)婚的,可是一個小雜種。一個小保姆趁女主人不在,就廢盡心機地勾引男主人,為了上位,還生下這個小雜種。”
惡毒的言語源源不斷地從黎思槿紅艷的唇里流出,文珠雨敏銳地察覺到黎杭握著自己手腕的力度在加重,尤其是在聽到某些字眼的時候。
她轉(zhuǎn)頭去看他,果然,他眉目不再低斂,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對面那人。文珠雨心里嘆了口氣,然后嘴角上揚,也笑著回黎思槿,“多謝黎小姐為我的婚禮操心,到時候一定要來喝一杯薄酒,沾沾喜氣?!?br />
說完,她仰頭,對著黎杭耳邊低語“我累了,我們能先走嗎?”
黎杭正按耐著戾氣,沒想到她會回那些話,更沒想到她會突然湊到他耳邊。
等他凝住心神,終于聽清她的耳語,只好也看著她說“我還要向他匯報一些公司的事,你先回車上等我,好嗎?”
文珠雨對上他沉毅的眼眸,再看看對面怨懟地盯著他們的黎思槿。
她搖了搖頭,然后輕柔地說“我有點不舒服?!狈路鹪谌鰦?。
黎杭怔了怔,隨后發(fā)現(xiàn)自己握住的纖細手腕慢慢地抽出來了,他下意識地去看,下一秒,卻感受到一只柔軟的手穿過自己的十指,然后緊握。
他被文珠雨拉著下了樓,等他們走到停車場的時候,黎杭才意識到這一點,同時還意識到自己還緊握著文珠雨的手。
直至車前,文珠雨才略微張開緊握的手,她一松,黎杭也馬上松開,默契地像一對牽慣了手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