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如水的月光。
    滿樹桂花。
    JiaoXiao玲瓏的花朵熱烈地吐著芬芳。
    “昨夜有人對我說，”如歌鮮艷的紅衣在月色中有逼人的美麗，“師兄的‘病’只有雪衣王可以治得好……”
    雪輕笑，仿佛迷.人的花香：
    “哦，她這樣說?！?br/>     如歌望著他，目光漸漸凝重：“雪，我想知道，師兄身上的寒咒是你下的嗎？”
    雪輕輕瞅她，漆黑的眼眸中似有憂傷流轉(zhuǎn)。
    “你說呢？”
    如歌沉默一會兒：“希望不是你?！?br/>     雪笑得耀眼：“好啊，那就不是我！”他笑一笑，又說，“我那么喜歡你，怎么會去做讓你難過的事情……”
    “雪……”
    “說啊……”
    如歌揉一揉眉心，道：“好，我相信你。”
    雪笑盈盈地將她拉下來，兩人肩并肩坐在桂花樹下，皎潔的月光篩過輕搖的花葉，溫柔灑在他和她的身上。
    他沒有騙她。
    寒咒的確不是他所施。
    只不過，皇上將那只玄冰盞賜給玉自寒時(shí)，他也在。他怎會不知道玄冰盞中有什么古怪，可是——
    細(xì)風(fēng)吹過，如歌的眼睛怔怔望著師兄的廂房，雪只看見她潔玉般的耳垂，一小朵huang色的桂花墜在她的肩膀上。
    他凝望著她。
    夜空中萬千云氣舒卷。
    可是，只要能像這樣留在她身邊，他任何事情都愿意去做。
    “你怎么進(jìn)來的，為何在王府中撫琴卻沒有侍衛(wèi)出來？”
    “我設(shè)了結(jié)界啊，只有你能看見我、聽見我?！毖⑺缟系幕ǘ淠橄聛?，托在手中。
    “哦?！?br/>     他的話很奇怪，但如歌已經(jīng)不想多費(fèi)腦筋了。
    “那黑紗女子是誰呢？”
    “暗夜絕?！?br/>     “暗夜絕？”如歌扭過臉看他，“是暗河的人嗎？名字跟暗夜羅好像。”
    “她是暗夜羅的妹妹。”
    如歌想一想：“你認(rèn)得她？她說話的口氣好像很恨你?！?br/>     “你在關(guān)心我，對不對？”
    雪將桂花湊近鼻間，輕輕吸著芬芳。
    “你是我的朋友?！?br/>     “所以關(guān)心我？”
    如歌瞪著他，對這樣孩子般的追問哭笑不得：“是！”
    啊，幸福而甜蜜的花香！
    雪的笑容閃閃亮亮，飛快在她頰邊落下一個(gè)清香的吻，笑道：
    “多好，你心里有我?！?br/>     如歌用力將頰上奇異的感覺擦掉，瞪他：“正經(jīng)一些說話，行不行？！”
    雪微笑不語。
    “她說只有你能治好師兄?！比绺韪┰谙ドw上，胳膊將腿抱得很緊，“可是，我總覺得她似乎存有惡意?！?br/>     “然后呢……”
    “會傷害到你嗎？”如歌緊緊望著悠然而笑的雪。
    雪靜靜凝視她：
    “如果會傷害到我，那又怎樣？”
    如歌咬住zui唇，搖頭道：“那就算了?！?br/>     仿佛雪地上最耀眼的陽光，他的眼中有閃亮如淚的光芒。
    雪屏住呼吸：
    “我以為……”
    原來，在她的心里，并不是只有玉自寒??；他，也是她所在意的啊……
    夜色中。
    桂花香氣如月光一般美麗。
    如歌怔怔道：
    “每一個(gè)人的生命，都沒有權(quán)力以另一個(gè)人的生命來交換?！?br/>     “如果玉自寒真的死掉呢？”
    她閉上眼睛：“我不知道。”她的臉色蒼白，幽黑的睫毛微微顫動，“我不能去想……”
    “你愛他嗎？”
    雪的聲音輕若hua瓣飄落的動靜。
    寧靜。
    然后是她的回答：
    “從小時(shí)候，只要在師兄身邊，我就會覺得很安全；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只想要講給他聽。我那么喜歡戰(zhàn)楓，可是他知道的事情遠(yuǎn)遠(yuǎn)沒有師兄知道的多。我知道，師兄最愛護(hù)我，爹有時(shí)候還對我兇，可是在師兄眼里，我是最好的……”
    她輕輕地說：
    “我自然愛師兄。有他在，無論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我都不會害怕?？墒?，師兄‘生病’了，他雖然一直都在對我微笑，可是我就是知道他身上其實(shí)很痛。”
    淚水靜靜從她臉上滑落。
    “如果可以的話，我寧可用世上的一切來交換，讓他好起來……可以在庭院里看碧玉鈴鐺、‘聽’風(fēng)的聲音，可以在窗前喝一杯新茶，可以永遠(yuǎn)讓我趴在他的膝上、拍拍我的腦袋……”
    她的眼睛依然閉著，睫毛在淚水的浸泡下shishi亮亮。
    “可是，他要死了嗎……”沒有了師兄的日子，會死寂空洞得仿佛冬日里深深的枯井……
    “笨丫頭！”
    雪的食指彈上如歌的額頭，清脆的爆響驚落了沉靜的桂花，悠悠飛舞在雪白的衣衫上……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啊，用你的笨腦袋想一想，我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呢？”
    “為什么……”如歌額上一塊胭脂般的紅印。
    雪笑得很得意：“我在等你求我啊，求我去救你的師兄啊，”指間的hua瓣滴溜溜旋舞，“看我對你多好，暗夜絕告訴你只有我有本領(lǐng)治好玉自寒，我就巴巴地跑過來了，都不用你費(fèi)力氣去找?！?br/>     “是你叫她來的嗎？”
    “那有什么關(guān)系，”雪笑道，“重要的是，我的確可以讓玉自寒變回活蹦亂跳。”
    雪輕輕shen.出手掌。
    忽然間，雪花自他的掌心飛涌出，漫天輕揚(yáng)，或是飄向夜空、或是依戀地在他眉梢唇角跳躍；映著皎潔的月光，滿樹huang色的桂花下，泛著銀光的萬千雪花，將耀眼白衣的他，映襯得象墜落凡間的仙子。
    雪花越涌越多。
    他的十指輕搖，雪凝成了冰，一朵絕美的冰花，晶瑩剔透，光芒極盛。
    他將冰花放在她手心。
    如歌驚詫地望著他。
    雪開心地笑：“天地之寒氣全為我所操縱，玉自寒身上的寒咒，當(dāng)然只有我能將它吸出來?！?br/>     如歌抓住他的胳膊：“雪……”
    “怎樣，是不是要請我?guī)兔α??！?br/>     如歌猛點(diǎn)頭：“是、是、是。”緊張得有點(diǎn)結(jié)巴。
    月亮似乎被云遮住。
    夜色漆黑。
    “他會救靜淵王嗎？”
    玄衣男子有一雙古井無波的眼睛。
    “哼，銀雪雖然早已是仙人之身，但他的心卻rou軟多情?！?br/>     锃亮的銅鏡中，黑紗女子將面紗慢慢揭開，冷艷的容貌仿佛凝著冰霜的白梅，讓漆黑的夜又多了幾份蕭殺。
    “如果只是為了得到那紅衣女子，他似乎更應(yīng)該讓靜淵王死去。”
    “你錯(cuò)了?！?br/>     “……”
    “如果靜淵王死，烈如歌的心只怕也會死?！?br/>     玄衣男子沉默。
    暗夜絕的手指在自己美麗的臉龐上拂過，忽然一笑，蕭殺之氣卻更重。
    “不管銀雪救不救靜淵王，都是好事一樁?！?br/>     “是。”
    靜淵王死，朝中必定大亂；雪衣王若吸出寒咒，勢必對身子有極大損傷。玄衣男子知道，暗夜絕其實(shí)更希望雪衣王救人，因?yàn)橐粋€(gè)雪衣王比所有的敵人加起來更加可怕。
    “十九年了……”
    暗夜絕幽幽嘆息。
    在他出來之前，她一定要將事情辦好；這樣，在他的眼中，或許會有她的存在吧。
    那艷陽下刺目撼人的紅衣……
    那驚世絕俗的氣勢……
    那萬眾之王的風(fēng)姿……
    突然，她目光一凜！
    也是紅衣，那烈火山莊的烈如歌，眉眼神態(tài)間居然會那么像……
    ******
    “你覺得我會幫你嗎？”
    雪笑瞇瞇地問。
    “當(dāng)然啊，”如歌將他的胳膊抓得很緊，“不是說，你是為了要幫助我才來的嗎？”
    一片雪花調(diào)皮地在雪的鼻尖閃耀。
    “笨啊，我是在等你求我，可是沒有說一定會答應(yīng)啊。”
    “你！”
    “先說好，你要是生氣，我就走了。”
    “好好，我不生氣……呵呵，我求你好不好？救救我的師兄好啦……”
    “沒有誠意。”
    “那——我很有誠意很有誠意地請求你！”
    “嗯，讓我想想?！?br/>     “……”
    “……”
    “雪，想好了嗎？”
    “我覺得很吃虧啊?！?br/>     “啊？”
    “只是你的一句話，我就要勞心勞力地去救人，好像很吃虧啊。”
    “那——你要怎樣？”
    “你什么都肯答應(yīng)我嗎？”雪眼睛一亮。
    “先說來聽聽?！?br/>     雪暗暗瞪她一眼，臭丫頭，為什么忽然精明了起來。
    “呵呵，沒關(guān)系，你說啊?！?br/>     如歌暗笑，她又不是真的那么笨。要是讓她去殺掉一千個(gè)人，也能答應(yīng)嗎？不過，他應(yīng)該不會這么離譜吧。
    香氣四溢的桂花樹下。
    雪打量她。
    自從平安鎮(zhèn)一別，如歌的模樣變化很大。
    仿佛鑿開了外層的寶石，她渾身流溢著讓人炫目的光彩；如果說原本只是一個(gè)可愛的小丫頭，如今她的美麗卻可以動人心魄。
    雪知道，隨著她的成長，那個(gè)封印的力量在慢慢減弱，她體內(nèi)的火焰會越來越強(qiáng)，她的容貌也會跟那人越來越像。
    他曾經(jīng)想永遠(yuǎn)封住她。
    保護(hù)她。
    然而，或許有些事情她必須自己去經(jīng)歷。
    “我要你愛我?！毖╈o靜地說。
    如歌怔住。
    她慢慢坐直身子，凝視他。
    半晌，她輕輕道：“我記得，我曾經(jīng)回答過你?！?br/>     ……
    ……她輕輕地說：……
    ……“不是不喜歡你，……只是”……
    ……“我對你沒有那種感覺。永遠(yuǎn)也不會有那種感覺。”……
    ……“是，我不愛你?！薄?br/>     ……
    “用你的愛，來換回玉自寒的生命。”
    那朵小小的桂花，終于被雪拈碎了，香氣極濃郁地在他指間繚繞。
    如歌望著他，靜靜道：
    “是在品花樓，我第一次見到了你。為什么我會去品花樓呢？是想要挽回戰(zhàn)楓的心。我以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不放棄，就可以將他的感情留在我身上?？墒恰?br/>     她微微而笑：“你看，我失敗了?！?br/>     “你已經(jīng)不再愛他?！?br/>     “對。但我也明白了，對于愛，很多時(shí)候努力是無濟(jì)于事的。”
    雪古怪地瞅著她：
    “你都沒有去試，你會愛我的，相信我，你會愛上我的！”
    如歌靜默。
    雪的心中一片凄苦。
    那么漫長寒冷的等待，居然——
    真的抵不過一個(gè)詛咒嗎？
    壓抑的咳嗽聲從玉自寒的屋中傳出。
    在寂靜的夜中，聽得分外驚心。
    如歌道：“如果我不答應(yīng)呢？”
    “那你師兄的生死就與我無關(guān)了?！?br/>     如歌一凜，目光轉(zhuǎn)冷：“你在威脅我。”
    “對?！?br/>     “如果我答應(yīng)了你，卻始終無法愛上你呢？”
    雪臉色蒼白，透明得仿佛一個(gè)呼吸就會融掉。
    “我不會怨你?！薄坝衅谙迒?？多長時(shí)間？”
    如歌聲音很淡。
    雪輕輕拿起她放在地上的那朵冰花，冰花映著他如雪山之巔的陽光一般耀眼的容顏。
    “三天。”
    他對著冰花呵氣。
    升起一陣蒙蒙的寒霧。
    三天？
    如歌驚詫地盯緊他！
    “師兄！你醒了！”
    chuang榻上小小的動靜，使趴在chuang邊的如歌醒了過來。她揉著眼睛，湊過去將玉自寒扶坐起來，替他將被子掖好，然后笑呵呵地問：
    “想吃些什么呢？”
    玉自寒shen.出手，輕輕撫了下她的眼睛，兩個(gè)大大的黑眼圈讓她看起來有些憔悴。
    如歌眨眨眼睛：“怎么樣，眼圈黑黑的是不是看起來會有種慵懶的美麗，這是宮中最時(shí)興的妝容呢！”
    “昨晚你一直在這里？”
    “沒有，”如歌搖頭，“我是天快亮了才溜進(jìn)來的，呵呵，我只告訴你啊，可不能讓玄璜、黃琮他們知道我偷懶。”
    玉自寒微笑。
    他摸摸她的腦袋，知道她不想讓他擔(dān)心，就沒有再問下去。
    清晨的陽光灑進(jìn)來。
    如歌忽然說：“師兄，我想要離開三天?！?br/>     玉自寒望著她。
    如歌扭著手指頭，道：“哎呀，都來京城這么久了，還沒有出去玩過呢……”
    “歌兒……”玉自寒道：“你為什么緊張。”
    “?。?！”
    如歌急忙松開絞得通紅的手指頭，用力地笑：“呵呵，我不是緊張，我是……我是心虛！”
    “心虛？”
    “是啊，你看，你身子不好，我還想著要出去玩，是不是很無情無義、沒心沒肺。”如歌苦惱地說，臉頰紅紅的。
    玉自寒笑了。
    “讓黃琮陪你一起?！?br/>     “不要！”
    如歌大叫。
    立時(shí)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反應(yīng)過激，不好意思地笑：“呵呵，我是說，有黃琮陪著，很多地方我就不方便去了?！?br/>     “你要去哪里？”
    “比如……青樓啊，我要去開開眼界。”
    “咳，”玉自寒好笑地輕咳，“似乎你在品花樓待過一段日子吧?！?br/>     如歌的臉“騰”地漲紅！
    她語無倫次地解釋：“不是的！不是的！在青樓里做丫頭，和扮做客人的感覺會是不一樣的！我是想要扮做……而不是……哎呀……”
    玉自寒輕輕笑著。
    “知道了，你去玩吧?！?br/>     呼——心跳“撲通撲通”，如歌扶住xiong脯長出一口氣，天哪，撒謊的感覺居然這么難受！
    “嗯……”如歌想一想，叮囑地說，“師兄，我不在這里，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
    玉自寒微笑，點(diǎn)頭。
    如歌忽然有些氣惱：“啊，我好像總是在說這句話，重復(fù)來重復(fù)去，師兄你不可以乖一些嗎，不曉得我有多擔(dān)心！”
    她的語氣仿佛他是最讓人憂心的孩子。
    玉自寒淡淡地笑。
    在他心里，她又何嘗不是他最放心不下的人呢？
    “對了，這個(gè)還給你?！?br/>     如歌tuì下手上的羊脂白玉扳指，笑道：“這只扳指好像很了不起啊，從小你就一直帶著，在宮里那天又用它幫我解了圍。”
    玉自寒道：“這是母親生前之物。”
    如歌一怔，那扳指頓時(shí)變得會燙手一般，急忙放進(jìn)他的掌心，不好意思地笑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應(yīng)該早些還給你才是?！边@幾日一直為他的“病”發(fā)愁，剛才方想起來。
    雕花的白玉扳指。
    在玉自寒的掌心淡淡蘊(yùn)著光華。
    “留下它，好嗎？”
    如歌驚詫地抬頭。
    玉自寒凝視她：“我喜歡它在你身上?！?br/>     “可是……戴起來會有些大……”如歌囁嚅道。
    “父皇說，母親一向是這樣戴它。”
    一根長長的鮮紅的細(xì)繩，穿過瑩白的扳指，他修長的手指挽住了一個(gè)很精巧的結(jié)。
    玉自寒輕道：“可以嗎？”
    如歌的臉火辣辣通紅：“啊……你……怎么會有絲繩呢……”
    玉自寒微笑道：“因?yàn)槲沂菐熜职??！?br/>     這算什么答案！
    只要是師兄，就可以未卜先知地在身上備根繩子嗎？
    如歌不服氣地瞪他！
    卻一不小心，望進(jìn)了他深深的眼底……
    清晨陽光燦爛。
    小鳥在歌唱。
    風(fēng)吹著樹葉“嘩啦嘩啦”響，象如歌驟然狂跳的脈搏！
    玉自寒的眼睛。
    溫和清澈……
    然而多了些以前從未有過的執(zhí)拗……
    他望著她，眼中有那么多深深的感情……
    如歌揪緊了棉被的青色緞面。
    她無措地喊：“師兄？”玉自寒微笑著，卻執(zhí)拗地將穿著白玉扳指的紅繩套過她的頭頂。
    他清寒的雙手輕輕拂過她的發(fā)絲——
    拂過她的耳朵——
    拂過她滾燙的面頰——
    拂上她的下巴——
    然后——
    他吻了她。
    那年。
    滿樹海棠花。
    春風(fēng)如醉。
    漫天粉紅色hua瓣夢幻般迷離地飛舞。
    一只青澀的小杏兒，酸得他要從輪椅中跳起來！
    從此，他心里就有了她。
    一直沒有讓她知道。
    因?yàn)樗袣埲薄?br/>     因?yàn)樗篮谩?br/>     因?yàn)樗睦锪碛邢矚g的人。
    可是——
    這一刻，他想吻她。
    她有些驚慌的雙唇，在他的唇下輕輕顫抖；象泉水一樣清甜，他輕輕吻著她；他吻著她，她的身子有些僵硬，可是，他知道她不會推開他。
    因?yàn)椋龝聜Φ剿?br/>     這一生，就讓他放肆這么一次。
    吻著他愛的人。
    然后，他會幸福地死去，告訴自己，他也吻過心愛的人。
    第二天的清晨。
    當(dāng)雪撩開馬車的布簾，將蜷縮著睡成一團(tuán)的如歌抱出來時(shí)，朝霞映在她的鬢角上，輕輕細(xì)細(xì)的絨毛象鍍著柔和的金光。他含笑對著她的耳朵輕喚：
    “懶丫頭，醒來了！”
    在他懷中，如歌懶洋洋地動了動。
    然后——
    她困惑地眨眨眼睛，臉蛋通紅，騰地一聲，掙扎著跳下來，瞪著他：“喂，為什么要抱我！”
    雪笑道：“快看，我們到哪里了？”
    如歌定睛看去，張大了zuiba：
    “這里——”
    破曉的第一縷陽光照在雪記燒餅鋪的招牌上！
    一直到走進(jìn)來，如歌的眼睛還是睜得大大的。
    這么久沒有人的鋪?zhàn)?，里面居然一塵不染，籮筐就像嶄新的一樣整整齊齊地?cái)[在墻邊，有一袋新的面粉，黑黑的芝麻在碗里盛著，高高的柴火堆在灶臺邊，溫暖的火苗在灶里燃燒。
    她瞪著雪，一種不知名的情緒讓她的鼻子有些酸。
    雪微笑道：
    “傻丫頭，別只顧著發(fā)呆，快做燒餅啊，全平安鎮(zhèn)的人都知道我們今天重新開張！”
    “雪……”
    “做得用心點(diǎn)啊，不要砸了我的招牌！”
    如歌吸吸鼻子，大聲道：
    “放心吧！老板！我做的燒餅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金黃su脆的燒餅。
    淡紅如煙的美人兒。
    名揚(yáng)平安鎮(zhèn)的雪記燒餅鋪的招牌燒餅！
    在鞭炮的“噼里啪啦”中。
    從四面八方涌來的街坊鄉(xiāng)親將鋪?zhàn)娱T臉擠得水泄不通。
    “我要一斤！”
    “給我兩斤！”
    “四個(gè)甜燒餅！兩個(gè)咸燒餅！”
    “哎呀，終于又能吃到你們的燒餅了，自從你們走了，總覺得心里zui里少點(diǎn)什么！”
    “最喜歡吃紅衣裳大姐姐的燒餅了！”“哈哈，既然又開張了，就不要走了，街坊四鄰都很想你們呢！”
    “咦，前些日子你們兩個(gè)是不是回鄉(xiāng)成親去了，”裁縫馮大娘忽然嚷嚷道，“在咱們平安鎮(zhèn)要不要再辦一場酒席?。俊?br/>     “是啊，兩個(gè)年輕人沒有經(jīng)驗(yàn)，我們可以幫忙?。　?br/>     賣菜的郭三嫂、販魚的鄭大哥、賣胭脂的李小貨郎都熱情地大聲說著。
    如歌包著燒餅，用衣袖擦擦額角的汗，抬眼看了下雪。
    雪一身耀眼的白衣，仿佛是無數(shù)道陽光幻化而成，站在那籮燒餅旁邊，連燒餅似乎都有金燦燦的光芒。
    他笑著，幸福的笑容讓買燒餅的所有人，都好像沐浴在幸福的春風(fēng)中。
    “多謝大家捧場！這是我和娘子回平安鎮(zhèn)的第一天！今天所有的燒餅全部無償贈送！多謝大家以前對我們的照顧！”
    “哇！”
    平安鎮(zhèn)眾百姓一片歡聲——
    “祝你們白頭偕老！”
    “永遠(yuǎn)恩恩愛愛！”
    “早生貴子！”
    “多子多福！”
    “一輩子不紅臉不吵架！”
    “大哥哥大姐姐明天就生一個(gè)**出來玩！”
    “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天，雪的笑容如此幸福，如此美麗，就那樣深深地烙印在了平安鎮(zhèn)人的心底。
    以至于很久以后。
    當(dāng)時(shí)的許多人，依然可以清晰地記起他笑時(shí)那風(fēng)華絕代的模樣。
    傍晚。
    如歌將最后一道菜放在木桌上，把竹筷擺在雪面前，道：“吃飯了。”
    雪拿起筷子，托著下巴笑：
    “丫頭，你的脾氣似乎變好了啊，早上說你是我娘子都不生氣?！?br/>     如歌扒著白飯：“我答應(yīng)了你?！?br/>     “答應(yīng)做我娘子了嗎？”雪笑嘻嘻。
    如歌瞅著他：“你很奇怪，總是嬉皮笑臉地開玩笑，可是，有時(shí)候又認(rèn)真得很可怕。”
    “這才神秘有魅力??！”雪笑得很開心。
    “沒有想到，你會帶我來這里……”如歌怔怔地說。
    “不好嗎？”
    “在這里最初的時(shí)光，真的是無憂無慮?！?br/>     “你會永遠(yuǎn)記得嗎？”
    “永遠(yuǎn)不會忘?！?br/>     “那多好，你也會一并永遠(yuǎn)記住我。”
    “雪……”
    為什么他的表情那么憂傷？卻只是一瞬，快得令如歌懷疑是自己眼花。
    雪的笑容燦爛如春歸大地百花齊開：
    “丫頭，我們永遠(yuǎn)留在這里，永遠(yuǎn)也不要回去了，好不好？”
    “……”
    “好不好……”雪小聲地可憐兮兮地哀求。
    如歌慢慢吸一口氣，望住他：
    “你是說認(rèn)真的嗎？”
    雪的眼神漸漸暗淡，沮喪道：
    “只當(dāng)哄哄我開心好嗎？我們就在這里生活一輩子，沒有人來打擾，我只喜歡你，你只喜歡我，快快樂樂地看著你變成白頭發(fā)的小老太婆……”
    如歌說不出話。
    半晌，她鄭重地抬起眼睛，說：“雪，等師兄的病治好了，我會很用心地試著去愛你?！?br/>     雪的表情很古怪。
    他低下頭，飛快地將碗里的飯扒進(jìn)zui里。
    “雪，你怎么了？”
    如歌擔(dān)憂地問。
    雪吃完飯，情緒好像突然好了起來，對她笑道：
    “明天早上賣罷燒餅，我們?nèi)ヂ湓粕酵嬉煌?，好嗎？?br/>     “咦，那里不是很遠(yuǎn)？一天可以打個(gè)來回嗎？”
    “傻丫頭，一夜之間就可以讓你從京城來到這里，去落云山又算得了什么呢！”
    “對呀！我忘了問！你怎么讓馬車跑得那么快！”當(dāng)初她趕去京城，可是足足用了四天三夜。
    “哈，”雪得意洋洋地笑，“你沒有發(fā)現(xiàn)嗎？我是仙人……”
    如歌皺起臉：“拜托，撒謊可不可以不要太離譜，哪有你這么嬉皮笑臉不正經(jīng)的神仙?！比思疑裣啥际窍娠L(fēng)道骨、很有氣勢的。
    雪哭笑不得：“你這個(gè)沒見識的……”
    如歌收拾好碗筷。“大仙，讓一讓，我要去刷碗了。”
    “不要叫我大仙！”
    “半仙……”
    “死丫頭！”
    “水仙……”
    屋外，如歌偷偷笑著刷碗。
    屋里，雪氣得跳腳，但唇邊卻有一抹寵溺的笑容。
    天空透徹蔚藍(lán)。
    白云在山腰海浪般翻涌。
    綠茵茵的滿坡青草。
    小小的野花迷.人地在山石間搖曳，芳香撲鼻。
    如歌攤開四肢躺在青草上，鮮紅的衣裳在陽光照耀下，有奪目的光彩。她的呼吸很輕，似乎已經(jīng)睡去，夢中依然淡淡皺著眉，唇角恍惚有輕輕的ni喃。
    一片寬大的雪白衣袖為她遮住太陽。
    睡夢中，如歌的臉側(cè)過去。
    一根青草觸到她的唇.瓣，清香而青澀……
    象是吻的味道……
    ……
    那時(shí)，他吻住了她……
    他的唇清涼而緊張，吻著她，微微有些顫抖……
    她慌得不知道該怎樣做……
    雙手僵硬在身旁……
    或許，她應(yīng)該推開他，她能夠推開他……
    她感覺到他的唇輕輕吻著她……
    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戰(zhàn)楓的吻是激烈而殘忍的，而他的吻，那么溫暖……
    他吻著她時(shí)，她悄悄睜開了眼睛……
    他清遠(yuǎn)如玉的面容，有兩抹羞澀的暈紅，眼睛閉得很緊，象是怕一睜開，一生的夢就會醒去……
    她的心砰然變得像棉花一般rou軟……
    那樣的他……
    她靜靜又閉上了眼睛，雙手扶住了他清瘦的腰身……
    她，也輕輕吻著他的唇……
    ……
    刺目的陽光！
    啊……
    如歌難受地用手遮住眼睛！
    終于，她ShenYin著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見一身白衣的雪背對著她而坐，背脊ting直，仿佛壓抑著極大的怒氣！
    她覺得不對勁：“雪，你怎么了？”
    雪怒聲：“你在干什么！”
    “啊，我好像睡著了……”
    “你夢見誰了！”“我……”如歌皺眉，坐起身來，“……我夢見誰，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雪轉(zhuǎn)過身，發(fā)怒的樣子像疾風(fēng)驟雨中搖搖欲墜的梨花！
    “你夢見玉自寒了，對不對！”
    如歌沉默。
    “你騙我！”雪氣得臉色煞白，“你答應(yīng)了這三天會好好愛我！卻在偷偷地想玉自寒嗎？！”
    如歌偏過腦袋，咬住zui唇。
    “好！你好！”雪恨聲道，“既然你騙了我，那我也不要去救玉自寒了，你現(xiàn)在就走！”
    如歌驚怔，瞪住他：“你說什么？”
    “我——說——我不要去救玉自寒了！我為什么要救他！他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
    雪憤不擇言，她沉睡時(shí)那溫柔憐愛的神情，那zui里喃喃的“師兄”，刺激到他每一根敏.感的神經(jīng)。
    山谷中穿過一陣疾風(fēng)。
    潔白的云海被吹得洶涌翻滾。
    如歌握緊拳頭：“你在無理取鬧嗎？我是答應(yīng)這三天會試著去愛你，可是，在夢里會夢到什么，是我能控制的嗎？”
    雪憤憤地瞅著她，眼中有委屈。
    山中很寧靜。
    野花搖擺的響動輕不可聞。
    如歌停一下，道：“是，師兄跟你沒有什么關(guān)系，你沒有必須一定要去救他，是我在勉強(qiáng)你。”
    她站起來，低聲道：“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愛上你。我走了?！?br/>     空氣頓時(shí)變得怪異地沉靜。
    她回過身，離去。
    心中不是不難過，可是，終究她也無法騙自己。雪對她的感情，她知道，她想回報(bào)，可是，卻無法用這種方法。
    明知道不愛他，何苦又欺騙自己，又欺騙他呢？
    鮮紅的裙角掠過茵茵的綠草，如歌的眉宇間有無奈和自嘲。這一刻，她只想趕回去，回到玉自寒的身邊；哪怕他必定會死，在他去之前，她要一直在他身邊。
    然而——
    她走不動。
    雪輕輕扯住了她的裙角，力道不大，卻讓她半步也挪不了。
    “還有一天半。”
    聲音柔美低沉。
    “不愛我，就假裝愛我好了?！毖┑氖种干n白，“只要一天半的時(shí)間?！?br/>     她心亂如麻。
    “我會治好玉自寒。”
    天空蔚藍(lán)如洗。
    野花靜靜芬芳。
    雪固執(zhí)地扯著如歌的裙角，久久沒有放開。
    時(shí)間就這樣過去了。
    第三天的夜晚。
    如歌將鋪?zhàn)永锼械臇|西收拾得整整齊齊，然后坐在門檻處，托著下巴，望著天上的月亮，怔怔出神。
    明天她就可以回去，不曉得師兄現(xiàn)在怎樣了。
    有人在她身邊坐下，也托著下巴。
    他的白衣比月光皎潔。
    “丫頭，是我gao砸了一切?！钡偷途趩实穆曇?，“剛來的時(shí)候，你還那么開心，可是，昨天我莫名其妙地對你發(fā)脾氣……”
    “對不起?！比绺桁o靜說。
    “……”
    “是我傷了你的心。”她望向他，眼眸柔和安寧，“雪，傷害了你，我會受到懲罰的。”
    月光下。
    雪的肌膚晶瑩得仿佛透明，他輕輕搖頭，笑容溫柔如水：
    “不會，我會把一切對你的傷害都背負(fù)起來?！?br/>     如歌怔住，緩緩道：“雪，你為什么喜歡我？為什么當(dāng)初在品花樓你會選中我？”
    “傻丫頭……”
    “……？”
    雪嘆息：“還是不明白嗎？不是我選中了你，而是我一直在品花樓等你。知道你有一天會來，于是，我開了這品花樓?！?br/>     “哦，原來你就是品花樓的大老板?！比绺柘胍幌?，又笑，“我曾經(jīng)很崇拜你呢?！惫植坏?，開好一家燒餅鋪對他亦是小菜一碟。
    “現(xiàn)在你也可以崇拜我啊?！?br/>     “為什么要等我？你以前認(rèn)識我嗎？”如歌接著問。
    雪的目光漸漸悠長。
    月色輕灑在他的白衣上，他沉浸在回憶中的目光，如月色一般悠長。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br/>     “有多久？”
    “自你出生前，我就在等你?！?br/>     “哦。”
    如歌抱住膝蓋，不再說話。
    “臭丫頭！你就只有一個(gè)‘哦’嗎？”雪兇神惡煞。
    “那要說什么？”如歌皺皺鼻子，“說謝謝你，我很榮幸？”
    “死丫頭?。　?br/>     如歌笑道：“你看，如果你在騙我，我為什么要謝你呢；如果你喜歡的是出生前的我，姑且不說這有多滑稽，那也用不著我感激，感動的應(yīng)該是‘她’。”
    她扭過頭，凝望他：“雪，不管你是因?yàn)槭裁磳ξ液?，你對我的好，我都在心里記著；或許不能用你希望的方式來回報(bào)，可是，我真的都知道?！?br/>     秋夜的風(fēng)，拂過月下的樹梢。
    坐在燒餅鋪門檻上的兩人，就那樣，寧靜地彼此凝望。
    他白衣皎潔。
    她紅衣鮮艷。在璀璨的夜空下。
    目光靜靜流淌。
    良久。
    “丫頭，答應(yīng)我一件事情好嗎？”
    “什么？”
    “讓我躺在你的懷里，就像你的情人一樣，你用手輕輕FuMo著我，我像孩子一樣睡著?！?br/>     長廊下。
    “叮叮當(dāng)當(dāng)……”
    碧玉鈴鐺被風(fēng)吹得狂亂！
    薄如蟬翼的鈴鐺，只恐風(fēng)若再疾烈些，便要碎去了……
    輪椅中。
    青衣的玉自寒似已睡去。
    眉間的寒氣顯得愈發(fā)厚重，清俊的眉上好像結(jié)了冰霜。
    但，他是微笑的。
    仿佛——
    他又回到了那個(gè)清晨。
    輕輕吻著心愛的人。
    她似乎也輕輕吻了他。
    玄璜將毯子蓋在玉自寒身上，然后想把輪椅推進(jìn)屋里。
    風(fēng)越來越大了。
    月亮也被烏云遮擋。
    玉自寒搖搖手。
    他沒有睡。
    他要在庭院里，如果她回來了，就可以早一些看得見。
    ******
    平安鎮(zhèn)。
    燒餅鋪里。
    雪像孩子一樣睡在如歌懷里。
    他睜著眼睛，調(diào)皮的樣子也像一個(gè)孩子。
    “你身上很香?！?br/>     如歌怔怔地回過神，道：“是嗎？”
    “是啊，”他聳聳鼻子，“好像比我還香?！?br/>     “哦?！?br/>     “丫頭，你可以專心些嗎？不要再去想玉自寒了，”雪委屈地在她懷里翻個(gè)身，“人家只有這一晚上?！?br/>     聲音中有涼涼的寂.寞。
    如歌聽著，忽然皺眉道：“雪，救了師兄，你不會有事情吧?！庇浀脝栠^他這個(gè)問題，而他并沒有正面回答。
    雪將臉埋在她香軟的腰間，孩子般悶聲道：“不會有事，我是仙人，不會死的?！?br/>     “真的嗎？”“什么時(shí)候騙過你？”
    “你當(dāng)然騙過我，跟我回烈火山莊的時(shí)候，你說……”
    “還在記恨啊?！?br/>     如歌嘆息：“倒也不是，只是，總覺得有些擔(dān)心?！?br/>     “放心好了……”
    夜越來越深。
    雪愛困地閉上眼睛，ni喃地說：“我要睡了?！?br/>     “睡吧?！?br/>     如歌靠在墻上，把被子蓋在他身上。
    “你對玉自寒也這樣細(xì)心嗎？”雪的唇角有絲苦澀。
    “什么？”
    她沒有聽清。
    “我說，你可以拍著我的肩膀嗎？這樣，我可以睡得更香甜些?！?br/>     “哦?！?br/>     如歌輕柔地拍著他，一下一下。
    那一夜。
    就這樣過去了。
    如歌倚著墻，懷里抱著孩童一般的雪，慢慢地，她睡著了，拍著他的手掌慢慢滑下來。
    雪卻沒有睡。
    在她懷里，靜靜聽著她均勻的呼吸。
    她，離他那么近。
    這一夜，他想拉成永恒那么長。.飛盧b.歡迎廣大書友光臨閱讀，最新、最快、最火的連載作品盡在飛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