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半緣修道半緣君(六)
第二天一早, 桃桃終于看到了她嫁衣的真面目。
通體是紅色與青色。紅是嫁衣的紅,青是山水的青,腰間壓著珍珠腰鏈, 潤澤溫和。
裙擺不像時興的嫁衣,繡了鳳紋牡丹之類的討吉祥的圖樣, 反倒是以青色和金色, 勾勒出了千里群山,煙波浩渺的江河, 其上日月高懸。
桃桃渾身一震, 呆呆地摸著這嫁衣,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
太太太好看了!!
常清靜是住在她腦子里了嗎?桃桃激動吐槽:“我覺得這不像嫁衣, 感覺我要去登基。”
繡娘噗地笑出聲來, 幫她穿上。
桃桃牽著裙子,新奇地左看看右看看, 越看越喜歡。
繡娘笑道:“真君不叫我們繡龍鳳,讓我們繡山川, 我剛開始也覺得奇怪,不過做出來, 倒是好看大氣極了。”
他知道, 婚姻束縛不了她的腳步。
她屬于天地山川, 嫁衣也該是疏朗磅礴的。
坐在鏡子前, 繡娘幫她挽了個發(fā)髻, 這發(fā)髻繁復(fù)至極, 看得寧桃眼花繚亂, 簡直就像是在腦袋上搭房子。
少女的長發(fā)細(xì)細(xì)地抹了發(fā)膏,烏黑柔順,盤作了飛天鬢的形狀, 飾以朱玉,明珠羅列,光彩奪目。
眉間輕輕旋摁出瓣瓣梅花,唇上壓著薄紅,眼尾勾勒出一抹桃花胭脂色。
就算是再普通的姑娘,此刻也如同神女仙子,靈眸絕朗,顧盼生輝。
“太漂亮了。”秀娘擱下手,也不由贊嘆,“這哪里是成親,穿上這山河日月的嫁衣,分明要飛升去了。”
就好像生活在浩渺江波,千里群山中的神女活了過來,青絲如墨,眼眸靈動。
秀娘這彩虹屁,讓寧桃有點兒臉紅。
鏡子里的少女太過陌生,看得她十分……不好意思。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也能這么好看。
鏡中的少女圓圓的臉蛋一漲紅,色若春華,又添了幾分親昵可愛的煙火氣。
就在桃桃牽著裙子,準(zhǔn)備下樓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一瞥,鏡子里的少女卻突然大變了個樣,變成了個她熟悉又陌生的模樣。
少女頂著毛茸茸的狐貍耳朵,柳眉櫻唇,臉上的汗毛被絞了個干干凈凈,肌膚勝雪,猶如一顆蚌珠,
蘇甜甜朝著她甜蜜又羞澀地笑,不好意思地抖著耳朵,訴說著自己的忐忑。
“桃桃,你看!!”
鏡子后的她,那個真正的寧桃,盯著黑眼圈,困倦地依靠在床上,強撐起眼皮。
那個灰撲撲的姑娘,被明耀的少女壓得黯淡無光。
她愣了一下,怔怔地看了蘇甜甜許久,鼻尖有點兒酸,悶悶地道:“嗯,好看。”
桃桃愣愣地停下了腳步。
那個,才是她。
當(dāng)初那個局促的,灰撲撲的姑娘,才是她。
繡娘走在前面催促:“寧姑娘?”
桃桃忙回神,牽著裙子奔下了樓:“來了!”
……
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繡娘笑嘻嘻地看著樓梯前這僵硬的白發(fā)仙君,揶揄道:“仙君放松點兒,新娘子馬上就下來啦。”
青年“嗯”了一聲,他蒼蒼白發(fā)束入簡單的發(fā)冠內(nèi),一襲紅衣,腰身勁瘦,衣擺也皆繡山川日月紋,與新娘嫁衣堪配作一對。
往日漠然冷淡的面容,此時也多了幾分昳麗,貓眼呆愣愣的。
古往今來,男性化妝畢竟都不如女孩們細(xì)致。
常清靜這兒早早就換上了嫁衣,只等著寧桃下樓。
“小青椒!!”
一聲熟悉的呼喊聲猛然喚醒了常清靜的意識!
常清靜驟然僵住,如墜夢中般地抬眼望向前方。
少女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正站在樓梯前,朝他揮手。
桃桃。
常清靜唇瓣微微一動,幾乎失了神。
穿著嫁衣的,鮮活的桃桃,美得幾乎不像是人間的姑娘,倒像是天上的活潑的仙娥。
四目相對的剎那,桃桃先笑了出來,拎著裙子腳步輕快地噠噠噠沖下了樓。
她跑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清晨淺金色的日光朦朧在她發(fā)間,她就像是從樓上墜落一樣,懷抱著漫天的五顏六色的星光,從云端墜落,從異世界墜落。
繡娘似有所覺地扭頭看去,卻驚訝地看到這位仙君,身形一晃,精致的貓眼呆愣愣的,就像是無措的少年郎一樣,看起來快哭了。
他如夢游般地,也加快了腳步,跑動了起來,想要接住她。
寧桃就像是一陣火紅的小旋風(fēng),從樓上呼啦一聲卷到了樓下,裙擺下的小鹿皮靴將木質(zhì)的樓梯踩得咯吱作響。
在還剩兩三級樓梯時,桃桃往前一躍,蹦了下來,直直地撞入了他懷中。
常清靜瞳孔微縮,雙臂一緊,就好像摟住了滿懷的星光。
這些五顏六色的星星,就這樣紛紛揚揚地砸在了他腳邊。
他擁住了這片星光,一同墜落、沉溺于了這片深不見底的星湖里。
試完嫁衣后,桃桃換回了之前常穿的柿蒂花襦裙。
與常清靜一道兒走在街上,桃桃摸了摸腦袋。
“感覺好奇怪。”
她鬢發(fā)自然也卸了下來,重新綁了個馬尾。
不過妝卻沒卸。
這一身日常的裝扮,和臉上這昳麗的妝,有些格格不入。
常清靜側(cè)目靜靜地看了她一眼:“很好看。”
自從她換了這身嫁衣后,常清靜耳朵尖一直都是紅的,他一直靜靜地凝視著她,漂亮的貓眼里涌動著她看不懂的情緒。
看得桃桃臉上火辣。
“你餓了嗎?”寧桃停下腳步,看向了不遠(yuǎn)處的餛飩攤,“常清靜,我請你吃餛飩吧。”
常清靜像是這才意識到了自己眼神不妥,慌亂地移開了視線,匆匆地動了動唇:“好。”
忙活了一早上,桃桃確實也餓得前胸貼后背了。
熱氣騰騰的小餛飩一端上來,不顧自己口脂還沒擦,匆忙拿起了筷子,準(zhǔn)備開動。
餛飩攤子里,桌椅拖動的聲音響起。
兩三道身影籠罩在了桌前,投下了一片淡色的陰影。
“常清靜,是你?”
幾個鳳陵仙家的弟子,拖著椅子來到兩人面前,皺著眉冷聲道。
桃桃垂下了眼,拿起了桌子上的醋,倒了點兒到碗里。
不用看也知道這是來挑事兒的。
這么多年過去,只要她和常清靜外出,十次里有八次,都會被其他修士認(rèn)出來,繼而找茬挑釁。
幾次三番下來,對付這事兒,桃桃已經(jīng)駕輕就熟。
那幾個鳳陵弟子又說了幾句老生常談的話,突然將目光放在了寧桃身上。
“我聽說,你要與寧姑娘成婚了?”
“看你們從繡坊出來。”鳳陵弟子道,“今天是來試嫁衣的?”
常清靜心中突然微感不安,不由皺緊了眉,冷聲道:“是。”
桃桃舀了一勺子湯,覺得味道有點兒淡,又加了點兒辣椒油。
或許是看不下去寧桃這副平靜的模樣,那幾個鳳陵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而又將矛頭對準(zhǔn)了她。
“寧姑娘,你與常清靜認(rèn)識了這么多年,該不會不知道我們鳳陵的師姐,蘇甜甜吧。”
少女終于抬起了眼,琥珀色的目光平靜。
“諸位道友這是什么意思?”
那幾個鳳陵弟子忽然遲疑地看著她:“你當(dāng)真不知道?”
桃桃眉頭皺得更緊了:“我不知道你們在說什么。”
“我們是指,”鳳陵弟子耐心地問,“寧姑娘你可知道蘇師姐已經(jīng)死了。”
桃桃道:“我知道。”
她只知道蘇甜甜死了,但這中間又發(fā)生了什么,她并不關(guān)心。
“那寧姑娘可知道蘇姑娘是怎么死的?”
是……怎么死的?
桃桃一愣。
“看來的確是不知道了。”那幾個鳳陵弟子眼神頓時有點兒復(fù)雜,又好像摻雜了點兒同情。
“這么說來,我們歸璘真君是沒有告訴寧姑娘啊。”
“就快成親了,竟還將自己的妻子瞞在鼓里嗎?還是……不敢說?”
寧桃心里突然涌生出了股不詳?shù)念A(yù)感,下意識地去看常清靜。
常清靜坐在餛飩攤前,手里還握著筷子,卻突然覺得一陣頭暈?zāi)垦!?br/>
天旋地轉(zhuǎn)。
他置身于寧桃的視線下、鳳陵弟子的視線下,說不出話來。
在少女無聲的目光下,常清靜面色一點一點變得蒼白,渾身抖得厲害,唇間勉強擠出幾個字,“桃桃,我們走吧。”
他甚至想立刻發(fā)出一道劍氣,殺了面前這幾個鳳陵弟子,阻止他們繼續(xù)說下去。
他如何不知道蘇甜甜是怎么死的,蘇甜甜,就是他殺的。
那一瞬間,他已經(jīng)自亂了陣腳,他無法想象中寧桃得知了真相后會是什么反應(yīng)。
可他的表現(xiàn),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等等,”桃桃沒有再看常清靜,她盯緊了面前的鳳陵弟子,“你們說清楚。”
“蘇師姐,是被常清靜殺死的。”
常清靜抖得更厲害,那張白皙郁美的臉上甚至露出了恐懼的神情,他再也說不上來一個字。
鳳陵弟子一字一頓道:“被常道友親手殺死的,就死在洞庭城茅家。”
“師姐死得不光彩,蜀山和鳳陵一道兒瞞了下來。”
“但我們幾個想,這事不論如何也都該讓寧姑娘你知情。”
“常道友入魔之后,蘇師姐想要喚醒他,卻沒想到落了這么個下場。”
信息量太大,桃桃腦子里嗡嗡作響。
“常清靜,你真的……”寧桃嗓音干澀,一字一頓地問,“殺了蘇甜甜。”
不……她并不是要去指責(zé)常清靜什么……也不是替蘇甜甜感到不公……
她只是,覺得錯愕,連她自己都想不通。
常清靜眼里失了焦距,他不知道該用什么神情面對她。
在這一刻,他選擇了逃避,錯開了視線,面色慘白,視線落下了空茫的遠(yuǎn)處:“桃桃……我……”
“對不起,常清靜,”寧桃抿了抿唇,站起身,搖頭道,“我現(xiàn)在心里很亂,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眼看寧桃遠(yuǎn)去,鳳陵弟子收回視線,冷笑道:“怎么?常道友是敢做不敢認(rèn)了?”
常清靜臉上的神情凝固了,他緩緩地坐直了身子,一動不動。
碗里的小餛飩還是熱乎的。
一股涼意卻好像順著袖口滲了出來,
他覺得,他現(xiàn)在必須要做點什么,不論是什么。
在鳳陵弟子喋喋不休的言語中,他拿起了勺子,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起小餛飩來。
吃得很認(rèn)真,也很專注。
寧桃一回到蜀山,就將自己關(guān)了起來,誰也不見。
玉真玉瓊錯愕了半天。
孟玉瓊訝異:“這不是去試嫁衣了嗎?怎么弄成了這副樣子?”
孟玉真:“吵架了?”
孟玉瓊走上前,敲了敲門,溫和地問詢:“桃桃?你怎么了?是小師叔欺負(fù)你了?”
隔了一會兒,門內(nèi)才傳來了少女的嗓音。
脆生生的,聽上去沒什么異樣。
“孟大哥我沒事兒!就是有點兒累,提前回來了。”
“小師叔呢,他沒陪你?”玉真不大相信。
“他留在繡坊了,跟繡娘商量事情呢。”
玉真和玉瓊還是不大相信的,但是桃桃的語氣很平靜輕松,說的話也沒什么蹊蹺之處。
除了心頭那股拂之不去的古怪……
孟玉瓊苦笑:“那好,桃桃你要有什么事,小師叔要是欺負(fù)你了,你一定要和我們說。”
“我們幫你教訓(xùn)小師叔。”
聽到門外玉瓊大哥和玉真大哥離去的動靜,桃桃換了個姿勢,將臉埋在枕頭底下,深吸了一口氣。
她現(xiàn)在心情很混亂。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幾天前,她還在想,當(dāng)初常清靜與蘇甜甜這段感情,是這么輕易說放下就能放下的嗎?
可現(xiàn)在,她卻忍不住在想,常清靜他……是怎么做到說殺了蘇甜甜就殺了她的。
殺了張浩清是他與張浩清之間的約定,可是蘇甜甜呢……
他無視了這么多年的情誼,這么多年的糾纏,如此輕而易舉地就殺了她。
這樣的常清靜讓她覺得陌生,甚至,不寒而栗。
桃桃眼眶有點兒熱,無力地張了張嘴。
她也不知道這該不該怪常清靜……
寧桃失魂落魄地赤腳走下了床,坐在了鏡子前,看向了鏡子里的自己。
鏡子里的少女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動人,她頭發(fā)亂糟糟的,面色慘白,妝暈得一塌糊涂。
唇瓣皸裂,殘留的口脂像是干裂的墻皮,通紅的刺眼。
桃桃抬起手,用力地在嘴唇上摁了一下,看著指尖這抹刺眼的紅出神。
原本浪漫的,旖旎的,如夢的二人時光,在此刻也染上了血色。
她和常清靜的這場婚禮,沾染了人血。
染上了柳易煙、劉慎梁、蘇甜甜、扶川谷這么多修士的人血。
這讓她還怎么能故作不知,甜蜜幸福地和常清靜拜堂成親。
她一直在鏡子前坐到了深夜。
到了夜半,桃桃終于撐不住了,將頭枕在胳膊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個夢。
……
夢到了他們還在鳳陵仙家的時候。
她、常清靜、蘇甜甜、吳芳詠,他們四個還是朋友,還是路上的伙伴。
她和蘇甜甜吵了一架之后,蘇甜甜驚慌失措地找到了她,她一看到她,什么話都沒說,眼淚就先掉了下來。
“桃桃!你一定要幫幫我!”
蘇甜甜撲倒在她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牛鼻子他、他不記得我了。”
夢中,她又重新回到了常清靜喝下忘情水忘記了蘇甜甜的那段時光。
窗外大雨傾盆,屋里青燈如豆。兩個人身板兒挺得筆直,兩只手?jǐn)R在膝蓋上,攥緊了衣裳。豆豆眼亂瞟,臉紅得像兩個大番茄。
寧桃磕磕絆絆地開口:“小、小青椒,你真的一點兒都沒想起來嗎?”
常清靜微微一頓,少年張了張嘴,神情專注地看著她,有些遲疑,又有些忐忑:“桃桃,你希望我,想起來嗎?”
寧桃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開口,“我當(dāng)然是希望你想起來了!!”
常清靜的神情看上去有些黯淡。
“我覺得想不出來倒沒什么不好的。”少年移開目光,昏黃的燭光落在他臉上,冷峻的側(cè)臉柔和。
寧桃懵了。
常清靜深吸了一口氣,好像也格外緊張,攥著衣裳的骨節(jié)都微微發(fā)白。
“桃桃。”他琉璃色的,淺淡的眸子看向她,眼里好像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我——”
夜雨敲在屋檐上,寧桃心尖猛地一顫,對上少年眉眼的剎那,心里無端涌出了一股莫名的錯覺,如果這一路走來,沒有蘇甜甜的出現(xiàn),她和常清靜說不定真的會走到一起。
那一瞬間,風(fēng)雨大作,狂風(fēng)驟雨驚急颯颯。
夜雨梧桐落葉,階下青苔暗滋生。
好像只要她開口說出那句話,她就有機會了。
桃桃唇干舌燥,忽然覺得一陣眩暈,胸口打鼓一般砰砰砰直跳。
就好像魔鬼捧著鮮艷的果實,突然降臨在她身側(cè)。
魔鬼大聲地獰笑,在引誘著她一步一步走向不可知的深淵。
只要她,她說出:“喜歡你,想做你的新娘子”,她就有機會了。就算常清靜日后恢復(fù)了記憶,以他的性格,在沒有和蘇甜甜做出承諾之前,也一定會對她負(fù)責(zé)。
而這一次。
她怔愣了一下,過了很久很久,夢囈般地喃喃道:“我、我喜歡你。”
她接受了魔鬼的饋贈。
“我喜歡你。”桃桃露出了個幾乎快哭出來的表情。
“小青椒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上你了,從在萬妖窟你接住我的那一次,我就喜歡上你了。”
“我喜歡你,是想做你新娘子的那種喜歡。”
少年錯愕地睜大了眼,渾身巨震。
像是被一個浪頭打著了,被鋪天蓋地的意外之喜所淹沒。
“桃桃……我……”常清靜唇瓣快速地動了動。
少年眼神躲躲閃閃,耳朵根漫上了紅云,像是鼓足了所有勇氣一般,磕絆地給了她回應(yīng):“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
“在王家庵的時候就喜歡上你了……”
……
這一夜過得是如此甜蜜。
他們并肩坐在廊下,手攥得緊緊的,捂得都出汗了,誰都不愿意松開。
她困了,便將頭依靠在他肩上沉沉地睡了過去。
少年身形還未張開,肩膀清瘦單薄,卻已經(jīng)有了日后堅實的雛形。
第二天一如往常一樣,蘇甜甜急切地追問寧桃,常清靜的記憶有沒有起色了。
桃桃一時間不敢看蘇甜甜憔悴的臉,她心臟砰砰直跳,搖了搖頭道:“沒有。”
蘇甜甜沒有懷疑她,她眼里掠過了顯而易見的失望,又?jǐn)D出一抹笑。
“我知道了。”
蘇甜甜走后,桃桃站在長廊攤開手發(fā)了一會兒呆。
她感覺她就像是一個卑劣的小偷,趁人之危偷走了常清靜。
常清靜和她確定了關(guān)系之后,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樣,迅速和蘇甜甜劃清了界限。
果決,薄情,冷淡。
這么多天的困擾,幾乎已經(jīng)將常清靜逼道了臨界點上,少年擰著眉頭,冷聲道:“蘇姑娘我當(dāng)真不認(rèn)識你。”
蘇甜甜愣住了。
“如果真如你所說,我是為了忘記你才喝的這杯忘情水。”
常清靜頓了頓,眼里飛快地掠過了一抹歉意,“那這也是我的決定,于當(dāng)初的我看來,或許這段記憶實在沒有值得存在的意義,也沒有回想起來的必要。”
“喝下忘情水前的我,和喝下忘情水后的我,都是我。在下希望姑娘能尊重我個人的意志。”
常清靜說完,朝她微微頷首,繞過蘇甜甜走了出去。
紙是包不住火的,很快,眾人都察覺到了常清靜和桃桃之間的關(guān)系變化。
情竇初開的少年,哪怕故作冷淡,也掩飾不了眼里的愛意。
他總是偷偷地去拉她的手,攥得緊緊的,恨不得一天到晚都和她待在一起。
他們一起上下課,坐在一起吃飯,肩并肩地自習(xí),回到了昔日的親密無間。
他們坐在燈下一塊兒奮筆疾書。
常清靜卻心不在焉。
好近。
少女身上的筆墨清香在鼻尖揮之不去。
少年一寸一寸繃緊了身上的肌肉,努力冷靜下來,專注于今天的課業(yè)。
然而,收效收微。
想了想,少年耳尖通紅,啞著嗓子低聲地問她:“桃桃……我……我能親親你嗎?”
桃桃心里砰砰直跳。
他們交換了一個小心翼翼的,蜻蜓點水般的吻。
常清靜將唇貼在她唇瓣上,琉璃色的眸子微露茫然,像是在思索接下來的動作。
接下來,他舔了舔她的唇瓣,又含住了她的嘴角,吮了吮。
緊跟著就飛快坐直了身子,再也不敢看她了,臉上也浮現(xiàn)出了抹懊惱般的紅。
接下來,他們誰也沒說話,就這樣臉龐發(fā)燙的分開坐著。
一直到寫完了今日的課業(yè),離開講堂后,常清靜竭力恢復(fù)了鎮(zhèn)靜,去牽她的手。
他的眉眼看似清冷,但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道,他的心臟跳得有多快。
有時候,有時候,桃桃也會想,如果常清靜恢復(fù)了記憶會怎么辦。
他會不會覺得自己是個趁人之危的卑劣的小人?
“怎么了?”少年察覺出了她的異樣,低聲問詢。
桃桃搖了搖頭:“我沒事——”
就在這時,她忽然看到了蘇甜甜。
蘇甜甜站在回廊盡頭,她穿著件雪白的襦裙,面如金紙。
單薄的襦裙被夜風(fēng)吹動,緊貼著肌膚,宛如一縷幽魂。
蘇甜甜神情恍惚地看著他們,看著他們緊握的雙手,眼睫一顫,像是被驚醒了。
她像是什么都明白了,黯淡無光的臉上突然露出了點兒笑容,眼里閃爍著淡淡的恨意。
“寧桃,你會后悔的。”
“他永遠(yuǎn)都不會忘掉我的,早晚有一天,他會想起我。”
“你趁人之危,就不怕常清靜他有想起來的那一天嗎?”
常清靜眉頭一擰,往前邁出一步,擋在了桃桃身前。
蘇甜甜倔強地昂起臉,與他目光相對,像是不肯服輸,眼里卻掉下了豆大的眼淚。
常清靜身形微滯,腦子里輕輕地“嗡”了一聲,忽而有些混亂。
他總覺得眼前這一幕好像有點兒熟悉,可蘇甜甜卻已經(jīng)轉(zhuǎn)身跑開。
“常清靜?”桃桃心里突然很亂,抿著唇,不安地扯了扯常清靜的袖口。
“我沒事。”少年搖了搖頭,仿佛在確認(rèn)什么,攥著她的手用上了幾分力氣,“我們走罷。”
就在被蘇甜甜撞破的第二天,吳芳詠就找到了寧桃。
他大聲指責(zé):“你怎么能這樣!!”
桃桃怔愣了半秒,低著頭道:“這是常清靜他自己的選擇,他說了,他喝下忘情水,就是因為當(dāng)初的他覺得這段記憶實在沒有值得存在的意義。”
吳芳詠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我們都知道常清靜他是一時沖動啊!等他冷靜下來他會后悔的!”
桃桃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我覺得我們要尊重他的意志。”
一步錯步步錯,她在魔鬼的指引下,步步邁向了深淵。
她已經(jīng)管不了那么多了,人總是要自私一點兒的,不是嗎?
吳芳詠就像是看到了鬼一樣,張大了嘴,看了她半天,轉(zhuǎn)身跑掉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