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黎邃久久地盯著他,目光沉下來:“你是在說東彥,還是在說你自己?”筆趣閣
輪到陸商微怔。
“無論是哪一種,想都別想,”黎邃強(qiáng)硬地打斷他正欲說出口的話,“我不懂什么割舍,我只知道如果是重要的東西,就一定要去爭取,你不是最喜歡我這一點(diǎn)?”
黎邃見陸商不說話,又道:“再說,東彥不是你最重要的東西嗎?”
陸商看著他堅定不移的目光,不由感到一陣動容,直言道:“在遇見你之前是,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你,所以我不想看見你為了東彥受委屈。”
黎邃淡淡笑出來:“放心,你男朋友沒那么無能,而且生意場上爾虞我詐本就很正常,哪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br/>
說完,伸手把他按進(jìn)自己肩膀上:“好了,閉眼,睡覺,不用擔(dān)心眼睛,明天天亮,無論你看不看得見,我都在你身邊?!?br/>
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氣息充盈鼻尖,陸商埋在他頸間,主動伸手抱上去,雙手所觸及的胸膛溫?zé)岫鴪詫?,充滿強(qiáng)勁的生命力。陷入深睡前,陸商迷迷糊糊地想,黎邃已經(jīng)不再是以前的小火爐了,他是一顆熾熱而明亮的太陽。
這個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正無懈可擊的人,再強(qiáng)大的人,也有露出迷茫和不確定的時候。重要的是,是不是有那么一個人,能讀懂你的脆弱,在你松動的時候,站在你身側(cè),輕輕牽起你的手,帶你走出這段迷霧區(qū)。
小時候,陸商的父親教導(dǎo)他要如何志向高遠(yuǎn),如何精于商道,如何清心寡欲將自己立于不敗之地。他一直謹(jǐn)遵教誨,恪盡職守,可后來才活明白,他生平所求,不是叱咤于生意場,而是守得一人心,合計合計柴米油鹽。
如此志短,這輩子注定是成不了什么優(yōu)秀商人了,不過,陸商想,或許他可以努力去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愛人,至少是命長的那種。
黎邃信守承諾,每天都堅持等他醒了再走,可惜陸商入冬后身體越發(fā)容易疲勞,常常等不到他回來就睡了。
周末黎邃抽了點(diǎn)時間,好不容易趁天黑之前回了家,剛進(jìn)門就看見露姨在樓梯口往上張望,一副焦急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露姨,怎么了?”黎邃放下東西問。
露姨見到他,總算是見到了救星,急道:“陸先生一天沒吃東西了,叫他也不下來?!?br/>
黎邃懵怔了一下,趕緊兩步上了樓。
房間內(nèi)光線灰暗,黎邃打開門,見床上的人蜷成一團(tuán),整個埋進(jìn)被子里,忙走過去:“陸商?怎么了?不舒服嗎?”
陸商額頭上一層冷汗,聽見聲音,昏昏沉沉地睜開眼,又闔上,只從被子里伸出一只手,虛弱地勾住他。
黎邃趕緊握住,把被子拉開一角,發(fā)現(xiàn)他臉色極差,伸手去探他的體溫,有點(diǎn)燙,但不像是高燒。
他心中一沉,迅速走到柜子前拿了兩件外套,把陸商整個裹住一把抱起來,又讓露姨去幫他開車門。
“要準(zhǔn)備夜宵嗎?”露姨怎么都不放心。
“煮點(diǎn)清粥,用砂鍋溫著,麻煩了?!闭f完,黎邃給陸商系好安全帶,把車開出院子。
陸商大約是燒了一天,整個人不太清醒,有氣無力地靠著。
黎邃又急又擔(dān)心,邊開車邊不忘在等紅燈時去牽他的手:“能聽見我說話嗎?”
陸商拽著他的手沒答,車燈綠了,黎邃不忍心抽出來,干脆握了一路。
好在梁醫(yī)生恰巧在醫(yī)院,黎邃帶著陸商上來,他正因為一點(diǎn)小事在受他小叔的訓(xùn)。
“又燒了?”梁子瑞見到他如同見到了救星,兩步跟上來。
“低燒,心率過快,一天滴水未進(jìn)?!崩桢涫炀毜匕殃懮瘫нM(jìn)病房里,臉上雖然焦急,但動作十分穩(wěn)當(dāng),“早上我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br/>
梁子瑞用聽診器確認(rèn)了一遍,皺起眉頭,轉(zhuǎn)身讓護(hù)士拿針管來抽血。
抽到一半,陸商悠悠轉(zhuǎn)醒了,似乎是辨認(rèn)出了他們說話的聲音,朝梁子瑞的方向看了眼。
梁子瑞瞥見了,對黎邃道:“你下去幫我把他的用藥記錄拿上來,在檔案室。”
黎邃也沒多心,利索地開門出去了。
等病房安靜下來,梁子瑞在床邊坐下,捉了他的手腕開始把脈,神情十分肅穆,要不是感覺到熟悉的指法,陸商都差點(diǎn)忘記他家里是中醫(yī)世家了。
“你感覺怎么樣?”片刻后,梁子瑞沉著臉問他。
陸商如實答他:“……不太好,渾身痛?!?br/>
梁子瑞收回手,頭疼地捏了捏眉心:“你的藥量太大了,以后副作用會越來越明顯?!?br/>
“……我還有多久?”陸商雙眼放空,聲音說是氣若游絲也不為過。
“如果是古代,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可以去選棺材木了,可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嗎,你家的小朋友幫你爭取了一個10%,你就不愿意賭一次嗎?”
陸商極淡地笑了一下:“我愿意……可他不愿意。”
說完,朝梁子瑞的方向投去空洞的視線:“你手里還有對我起效的止痛藥嗎?”
“你想干什么?”梁子瑞立即警覺。
“你知道黎邃為什么下不了讓Leon給我做手術(shù)的決心嗎?”陸商眼里露出難過的神色,“因為……他在考慮另一種辦法,他在偷偷減重,戒酒……他在準(zhǔn)備把心臟換給我,那孩子……太傻了……”
梁子瑞渾身一怔,顯然也十分意外。
心臟移植的成功率的確高多了,他們又是最佳配型,接受移植后,陸商幸運(yùn)的話可以活個十年二十年,比起這個九死一生的成功率,的確可靠得多,可那是要拿黎邃的命去換的啊。梁子瑞做夢也沒想到,黎邃一直遲遲不肯采取Leon的手術(shù)方案,竟然是在權(quán)衡這個。
“阿瑞,把藥給我,我不能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來,我不能給他留任何機(jī)會,我要賭這個10%?!?br/>
大冬天的上下跑,黎邃熱出了一頭汗,守在一旁,耐心等梁醫(yī)生看完檢查報告,問:“他怎么樣?”
梁子瑞臉色十分難看,少見地什么都沒說。
黎邃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陸商卻在這時伸手要起來,黎邃怕他碰到床頭的熱水杯,忙過去扶著。
“什么時候回去?”陸商仍是有氣無力的,聲音啞得厲害。
“再等等,馬上就回家。”黎邃輕聲哄道。
等把陸商哄睡了,黎邃輕輕關(guān)上門,問梁子瑞:“是不是情況很不好?”
梁子瑞神色不定,只問:“你決定好了嗎?什么時候讓Leon過來做手術(shù)?”
黎邃拳頭倏地收緊:“我……”
梁子瑞見他閃躲的樣子就知道陸商猜得一點(diǎn)兒都沒錯,“唉”了一聲,推開他直接走了。
陸商不愿意在醫(yī)院過夜,黎邃只好等退燒針打完了又帶他回來,車開到半路,天忽然開始下雪,洋洋灑灑地散落在窗前。
此時路上行人不多,這場雪下得突然,很多人都沒有打傘。不遠(yuǎn)處有貪玩的孩童歡呼雀躍地跑出來,嘴里欣喜地叫喊著。
“下雪了?”陸商突然問。
黎邃以為他能看見了,轉(zhuǎn)過頭才發(fā)現(xiàn)他雙眼放空,眼珠子都沒動一下,心又沉下去:“嗯,你怎么知道?”
陸商低咳了兩聲:“聽到了?!?br/>
黎邃望著他蒼白的臉頰和細(xì)瘦的脖子,皮膚下依稀可見的藍(lán)色靜脈,整個人脆弱得好像隨時要消失,沒由來感到一陣惶然。
“陸商,”黎邃與他十指交握,“我跟袁叔請了兩周假,過完年,我們?nèi)ヂ眯邪桑€溫暖的地方。”
陸商淡淡一笑:“好啊?!?br/>
打過針,陸商的體溫稍稍降下去了一些,回到家,黎邃把粥熱了熱,盛了一小碗給他:“吃一點(diǎn)?!?br/>
陸商顯然沒什么胃口,含了半天咽都沒咽下去,見黎邃睜著一雙擔(dān)憂的眼睛望著他,心里一軟,強(qiáng)迫自己吃了半碗下去。
結(jié)果半夜就開始惡心,胃里像被人投了燒堿,一陣陣強(qiáng)烈的不適感不斷翻涌,黎邃察覺他身體在顫抖,忙把他扶起來。
陸商都沒挨到去衛(wèi)生間,直接在床邊就吐了個干凈,渾身冷汗直往外冒。
黎邃看著他吐得眼眶泛紅,心疼得胸口像堵了個大石頭,輕拍著他的背,給他漱了口,把人放回床上。
黎邃一晚上幾乎沒怎么睡,照顧陸商吸了點(diǎn)氧,看著他漸漸睡了過去,他絲毫沒有睡意,一個人蹲在地上,把地毯上的穢物收拾干凈,用毛巾沾了消毒水在上面一遍遍地擦,擦著擦著,眼淚就掉下來了。
怎么就這么快呢?
陸商這一病就病了半個月,屋外的雪積起來又化開的時候,情況才終于好轉(zhuǎn)了一些,可黎邃明顯感覺到,自從這次生病之后,他的身體變得很虛弱。
“今年員工團(tuán)年宴,高層的出席名單你要看看嗎?”黎邃近來幾乎寸步不離,連辦公室的傳真機(jī)都搬來了。
陸商裹著毯子靠在輪椅上打盹:“你決定就好。”
“市政府那邊邀請我和你去給環(huán)保公益項目做號召,你看捐多少合適?”
“……環(huán)保公益?”
“嗯?!?br/>
黎邃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答,轉(zhuǎn)頭一看,陸商竟然說著說著睡著了。他輕輕嘆了一聲,為了避免著涼,起身抱他去床上。
剛起身邁出步,他腳步一頓,手臂緊了緊。
輕了那么多。
只是半個月而已,陸商好像一下子就消瘦了,整個人像一株迅速枯萎的植物,繁茂的枝葉在一夜之間七零八落。之前再怎么生病怎么不舒服,黎邃都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懼怕,那時陸商的身體狀態(tài)雖然不好,但精神力總是很強(qiáng)大,讓人相信他是能好起來,可是現(xiàn)在,黎邃卻不敢確定了,每天晚上他都在擔(dān)心,陸商這一覺睡下去會不會長眠不醒。
“我不會讓你有事的……”黎邃從背后緊緊抱著他,努力將所有的不安藏進(jìn)黑夜深處。
正是公司人心不穩(wěn)的時候,年末黎邃特意提高了員工的年終獎,這個舉措多少帶了點(diǎn)討好的意味,但不得不說,錢的魅力還是十分顯著的,拿人手軟,各大小分管領(lǐng)導(dǎo)也不愿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當(dāng)槍頭鳥,年終宴總算是順利舉行。
今年公司的兩大股東都沒有出席,陸商不來倒不奇怪,他一向不喜熱鬧場合,可劉興田竟然少見地也沒來,這就很不對勁了,這種刷存在感的時刻,他一貫是熱衷的。
“他前不久注冊了一家培訓(xùn)學(xué)校,這段時間好像挺忙的?!痹宓馈?br/>
“培訓(xùn)學(xué)校?”黎邃疑惑。
兩個人都感到一陣費(fèi)解,劉興田本身文化程度并不高,此前也從未踏足過教育行業(yè),不知怎么就突然改行干這個了。
黎邃隱隱感覺出一絲異常,劉興田最早也做過實業(yè),前些年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大熱,他見了眼饞,跑去注冊了自己的金融公司,可惜他實力不行,一直沒做起來,反還虧得血本無歸。
凡是涉及過金融行業(yè)的都知道,資本游戲就是個巨型過山車,見識過分分鐘幾百萬上下,再讓他放下身段去為分分毛毛討價還價,這種巨大的心理落差,一般人都是很難接受的。這也是為什么,做實業(yè)的破產(chǎn)了還可以重來,而玩金融玩破產(chǎn)的總是很難東山再起。
黎邃可不相信,他劉興田能有這個魄力。
兩個人從電梯口往車庫走,剛下到負(fù)一樓,一個醉醺醺的女員工從洗手間出來,踉踉蹌蹌地撞過來。
“慢點(diǎn)?!崩桢涫旨惭劭斓胤隽怂话选?br/>
兩個人四目相對,那女人立即把胳膊抽了回去,冷哼一聲,甩手就走,無奈酒喝多了,沒走兩步又撞上了車門。
“那不是楊秘書?”袁叔道。
黎邃輕嘆了一聲,走過去:“你這樣不行,我找人送你?!?br/>
“不用你假慈悲!”楊秘書甩開他,她顯然喝了不少,臉上的妝都花了,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油漬。
黎邃不理她,讓袁叔給小趙打電話,邊道:“我只是出于對普通員工的關(guān)心,你不用多想?!?br/>
楊秘書垂著頭,一雙眼睛斜斜地看他,倒也沒再拒絕。
小趙過來得很快,等把楊秘書送走,黎邃與袁叔對視,彼此都心照不宣。
“劉興田那邊看來要有大動作了?!?br/>
黎邃握緊了手,皺眉陷入深思。
回到家,陸商少見地還沒睡,靠坐在火爐旁,膝蓋上放了一疊布樣,正用手反復(fù)摩挲著。
“怎么還沒睡?”黎邃過去,把他的輪椅往外拉開了一些,以免燙到。
陸商淺淺一笑,把手上的布樣遞給他:“定制店送來的新款料子,我選了幾個面料,你看看哪個紋樣好看?!?br/>
“你要訂做襯衫嗎?”笑著接過,都是上好的布料,摸上去非常有質(zhì)感,黎邃在里面挑了個素色的,在他脖子上比了比,“這個淡藍(lán)色的配你。”
陸商輕笑著擋開他的手,臉色仍是十分蒼白:“是選給你的?!?br/>
“你給我選的衣服,只要我不發(fā)福,都夠穿到六十歲了?!崩桢渲苯釉趯γ孀?,脫掉陸商的鞋子,去摸他的腳,皺眉道,“怎么還是這么涼,冷嗎?”
陸商默默搖頭。
黎邃起身把他手上的東西拿走,俯身去抱他:“別操心這些了,走,陪我睡會兒?!?br/>
“你身上,有香水味?!标懮掏蝗坏?。
黎邃大窘,低頭聞了聞,手腕的位置還真有,不過非常淡,多半是扶楊秘書那一下沾上的,他都全然沒注意,沒想到陸商的鼻子這么靈。
“在外面沾花惹草了?”陸商笑他。
黎邃被他逗樂了:“你吃醋嗎?”
陸商佯裝生氣地點(diǎn)點(diǎn)頭,“讓我來猜一下我的‘情敵’,她是個女人,年齡不到三十歲,漂亮,注重打扮,但經(jīng)濟(jì)情況應(yīng)該不會太好。”
黎邃一開始以為他在開玩笑,越聽卻覺得不可思議:“你是福爾摩斯嗎?”
陸商搖搖頭,笑道:“這是L家去年春季最貴的一款香水,有一段時間我走到哪個場合都能聞到它。”
“那你怎么知道她經(jīng)濟(jì)情況不好?”
“這個品牌有相對平價款,如果只是愛慕虛榮,買平價款完全足夠了,會花高價買這款香水的女性,說明非常講究,一般不會使用過時兩年的產(chǎn)品,所以我猜這個人,要么香水是別人送的,要么她的經(jīng)濟(jì)出了問題?!?br/>
黎邃被他這番話猛地點(diǎn)醒,八竿子打不著地想到了劉興田的培訓(xùn)學(xué)校。陸商看不見他臉上驚愕的表情,催促他去洗澡:“不好聞,去洗掉?!?br/>
黎邃沒想到陸商在氣味上對他還挺有獨(dú)占欲,好笑之余又忍不住有點(diǎn)兒小高興。
很快到了除夕,為了空出年后的兩周假期,黎邃把工作提了前,一整天都在項目點(diǎn)上奔波。
下雪天,天黑得早,遠(yuǎn)處有心急的人家在放焰火,陸商讓露姨又把菜熱了一道,把玫瑰花和蛋糕拿出來擺上。
“要插蠟燭嗎?”露姨笑著問。
陸商想了想,點(diǎn)了點(diǎn)頭。
“插幾根?”
“五根。”
除夕夜不光是過年,還是他們的周年紀(jì)念日,陸商原本不愛算計這些日子,但今年特殊,他想著還是過一過。
而且這些天不知是怎么了,他總是頻繁地想起最初帶黎邃回來的那段時間,當(dāng)初那么瘦弱的一個孩子,怎么一眨眼,就變成了比他還要高大挺拔的青年了呢。
“小黎回來肯定高興壞了。”露姨直笑。
陸商想到黎邃,臉上也露出微笑,從輪椅下拿出一個厚厚的紅包遞給她:“一整年都在麻煩您,辛苦了。”
露姨稍作推卻,還是接了。
“您回家團(tuán)年去吧?!标懮讨浪依镞€有孩子。
“那……”
陸商淺淺一笑:“沒事,他快回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