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生院傳來消息，確認(rèn)這次瘟疫是鼠疫，要求大家做好滅鼠工作和撲殺跳蚤。
　　夏知白借住在叔叔和大嬸家中，無事，便也加入了村里的捕鼠隊?？墒撬芸彀l(fā)現(xiàn)，實際上，在他們所處的這個緯度，冬天室外將近零下二十多度，活老鼠并不多。抓了一天的老鼠收獲也寥寥無幾。
　　她覺得很是奇怪。

　　“我解剖土撥鼠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了鼠疫桿菌，證明這次瘟疫就是鼠疫。但傳播途徑還不明確。氣候條件影響下冬天鼠類的數(shù)量是不斷減少的，而發(fā)病人數(shù)在不斷增加，所以我認(rèn)為除了跳蚤肯定還有其他的傳播途徑?！?br />　　陸懷瑾從桌上拿起營養(yǎng)液中已經(jīng)培養(yǎng)出的鼠疫桿菌菌團給其他醫(yī)生，“東北地區(qū)冬天大家都會緊閉門窗，而且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多例家庭成員全部受感染的情況。所以我推斷這次鼠疫很有可能是通過飛沫傳播的?！?br />
　　“可你沒有足夠的實驗數(shù)據(jù)支撐你的觀點?！钡聡t(yī)生麥斯堅持認(rèn)為這場鼠疫是由老鼠和跳蚤攜帶的，“我仍舊認(rèn)為滅鼠和撲殺跳蚤是最有效的方法，我是鼠疫專家，你應(yīng)該聽我的。肆虐歐洲四個世紀(jì)的黑死病就是這么消除的?！?br />
　　“可是這次鼠疫沒那么簡單，現(xiàn)在室外零下二十多度，你覺得什么樣的老鼠能在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下生存？”

　　為了身體力行地駁斥陸懷瑾的觀點，麥斯去檢查病患會將全身包裹地嚴(yán)嚴(yán)實實，杜絕任何被跳蚤咬到的可能性，但是堅決不戴口罩。

　　夏知白跟著捕鼠隊抓了一天的老鼠回到家，幫著大嬸打掃屋子，將一應(yīng)無用的舊物件都扔了。

　　香蘭和夏知白一道將一只很破的小木柜抬到院子準(zhǔn)備劈柴，忽然香蘭那邊脫了手，夏知白一個人抬不起來，木柜應(yīng)聲落地，夏知白再一看，香蘭已經(jīng)摔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怎么了？”大嬸聽到響動跑出門趕緊將她扶起來，摸了摸她的額頭臉上浮現(xiàn)出擔(dān)憂的神色：“怎么這么燙？”

　　“我也不知道，大嬸你先別擔(dān)心，先回屋?！毕闹讕椭髬饘⑾闾m扶進屋里，憂心忡忡地回到院子將掉在地上的柜子拖走。

　　醫(yī)生很快來了，確診香蘭患的是鼠疫。

　　“可是我們家沒有老鼠，跳蚤也都?xì)⒏蓛袅?。”大嬸說話一下哽咽了，話語間滿是疑惑，“怎么會······”

　　“或許沒有殺干凈。”醫(yī)生不帶感情地說。

　　香蘭當(dāng)晚高燒不斷。大嬸說由她來照顧香蘭，讓其他人都去睡覺，夏知白卻毫無睡意，只是靜靜地躺著看頭頂?shù)奶旎ò濉?br />
　　香蘭沒能撐過那個晚上。

　　第二天，嬸嬸給她戴上了她最喜歡的珍珠發(fā)夾，她是個很漂亮的姑娘，高鼻深目。夏知白看著她入殮，她平靜得仿佛睡著了一般，只是臉上漲得青紫。夏知白想哭卻哭不出來，嗓子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兒，父母很是疼愛，于是花了大價錢買了最貴的棺木。可是，禍不單行，香蘭入殮不過半日，小寶也染上了鼠疫······

　　“不好了！”溫以寧急匆匆地推開實驗室的門。

　　陸懷瑾一夜未眠，觀察著營養(yǎng)液中的菌團，他略有些疲憊得按了按額角：“怎么了？”

　　“麥斯醫(yī)生感染了?！?br />
　　“什么？”陸懷瑾擰著眉頭站起身，帶了絲無奈，“我去看看。”

　　麥斯醫(yī)生做了全身防護唯獨沒有戴口罩，感染了鼠疫，他完全沒想到自己作為一個對照組驗證了陸懷瑾的猜想。陸懷瑾去看他的時候他一邊接受治療一邊生悶氣。

　　小寶也沒能留住，他還不怎么會走路，病勢來得又兇，很快便沒了，叔叔沉默地用鐵鍬挖土翻坑，被風(fēng)吹過臉頰，他的眼睛還是忍不住紅了。嬸嬸抱著小寶小小的棺槨在荒地里哭得不能自已。夏知白站在不遠(yuǎn)處拉著柱子，天地蒼茫一片，那一刻，她只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什么也幫不上。

　　從荒地回來，他們看到村口聚集起了很多人，一打聽才知道是警察要將村子封起來。衛(wèi)生院那邊說，這次的鼠疫會通過人與人只間的飛沫傳播，所以要隔絕人員流動。

　　有些人不愿意，吵吵嚷嚷地和警察推搡起來。但最后也沒吵過警察，畢竟他們有槍。

　　“夠了，封村也是為了大局著想，大家互相理解一下吧?！毕闹讋窠獾馈?br />
　　“是啊，大家不要鬧了?！贝笫鍞D到前面隔絕了兩幫人，“趕緊回去，剛剛不是說了人和人只見會傳染嗎？小心又傳染上了。”

　　大家人人自危，而且眼見也聚在這里吵架也得不到什么好處，很快就散了。

　　“好了，我們也回去?！笔迨逡姶蠹叶忌⒘?，招呼她們回去。

　　眾人都心情沉重，步伐也跟著沉重起來。忽然，夏知白聽見大叔咳嗽了兩聲，她一抬眼，發(fā)現(xiàn)嬸嬸也用同樣擔(dān)心和不安的眼神看向大叔。

　　大叔也被確診了鼠疫，醫(yī)院要求所有別人要到集中隔離點進行治療，大嬸只能幫大叔收拾好衣物然后看著他被帶走。

　　如今家里只剩下了大嬸和柱子。

　　嬸嬸無法從接二連三的悲痛遭遇中緩過來，眼睛里失去了光彩，不斷地念叨向夏知白念叨著：也不知道你叔叔在那邊怎么樣了？”

　　“你放心他們那邊有醫(yī)生，叔叔身體好會沒事的?！毕闹装参克墒钦Z言蒼白而無力。因為自從人傳人的消息傳出來以后，已經(jīng)沒有醫(yī)生愿意進入昌明村了，來的都是花錢雇來不要命的護工。她經(jīng)過那個隔離點時偷偷看過幾眼，那邊的病人只有進去的，沒有出來的。

　　“大嬸，家里還有柱子，你要振作起來啊。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夏知白用紗布和藥棉做了口罩，給家里人佩戴，然后又和大嬸兩個人將全家的衣服都燙洗了一遍。還不忘提醒柱子，“手套也不要忘記戴?！?br />
　　醫(yī)院醫(yī)生們行色匆匆地對各個采集來的標(biāo)本進行觀察。

　　陸懷瑾卻戴好口罩和手套，收拾了東西準(zhǔn)備進入昌明村。

　　“你不要去。”溫以寧勸他，“里面有護工，你去了萬一也染上了呢？到時候怎么辦？”

　　“過兩天會有過來增援的醫(yī)生。”

　　“我不是這個意思?！睖匾詫幚∷南渥?。

　　“好了，以寧，放手?！彼麌?yán)肅而認(rèn)真地說，“我是醫(yī)生，病人都在疫區(qū)里面，我不可能待在這里放任他們不管。那些病人是中國人，日本人當(dāng)然不會愿意進去，可我也是中國人。而且我相信只要做好防護，是不會被感染的?！?br />
　　“那······那我和你一起進去，你萬一要助手呢？”溫以寧咬了咬唇，妥協(xié)道。

　　陸懷瑾同意了。

　　她跟著陸懷瑾到了隔離點，里面條件并不好，染病的人們一排一排地躺著，有些沒有床位只能躺在地上。她剛走到走廊上，就看到有兩個護工將一個剛剛斷氣的病患抬入木棺，用長長的釘子將棺材釘住。她忍者作嘔的沖動別開了臉跟著陸懷瑾往前走去。

　　陸懷瑾一到就開始工作，詢問病情，測量指標(biāo)。溫以寧也跟著他一張床位一張床位地看過去，指導(dǎo)防護工作。

　　忙了一上午溫以寧實在受不住了，獨自走到隔離區(qū)辦公室喝水，她端起水杯看向窗外，忽然看到了一個短發(fā)的姑娘正在不遠(yuǎn)處往這里看，她又仔細(xì)看了兩眼，驚訝得發(fā)現(xiàn)那身影十分熟悉竟然是顧允蘅！
　　“她竟然在這里？”

　　“這里的尸體是怎么處理的？”溫以寧回去的時候看見陸懷瑾在詢問處理尸體的工人。
　　“原本放義莊，現(xiàn)在放不下了，都在郊外?！?br />　　“郊外？”陸懷瑾放下手上的報告，“沒有焚燒嗎？”
　　“不行，村里不讓燒?！?br />
　　陸懷瑾無奈得搖了搖頭，思忖片刻：“你帶我去看一下?！?br />　　“那村民那邊的檢查交給我吧，你去處理尸體的事情?！睖匾詫幍馈?br />　　陸懷瑾點點頭：“好的。”

　　陸懷瑾跟著工人來到了荒野，白茫茫的雪地上擺滿了棺材：“在這個溫度下鼠疫桿菌可以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生存數(shù)個月，這些尸體堆在這里是非常大的隱患，必須燒掉?！?br />
　　“可是······”

　　陸懷瑾知道又是因為那些封建思想：“這樣，責(zé)任我來負(fù)，我去和那些村民交涉。”

　　夏知白又去隔離點那邊看了看，她覺得只要大叔不在死亡名單上，就是好事，說明現(xiàn)在還活著，能熬過這么多天，那么應(yīng)該是有些希望的。她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大嬸，大嬸幾天來難得地露出了幾絲笑容。

　　外面?zhèn)鱽砬瞄T聲，夏知白去開門，看見是穿白大褂的。

　　“檢查有沒有感染者?！?br />
　　“好的，辛苦了?！毕闹讓⑺麄冋堖M屋。

　　他們將夏知白和鐵柱都檢查了一遍，沒有問題，到大嬸的時侯，只見那個醫(yī)生撩開大嬸的袖子，立刻驚慌地站了起來。

　　夏知白不知發(fā)生了什么，疑惑地看過去，發(fā)現(xiàn)大嬸的胳膊上有一點一點的紅斑。這是染病的預(yù)兆。

　　“這戶人家有一個。”白大褂轉(zhuǎn)頭對邊上的人說，“去問一下怎么處理?！?br />
　　另一個人轉(zhuǎn)頭去了外面。

　　夏知白內(nèi)心忐忑地拉著柱子，看來大嬸也要被帶走了。

　　大嬸猶豫了一下，眼底含著淚水說：“姑娘，我是不怕的，正好去看看你大叔怎么樣，只是鐵柱麻煩你照顧一下，我就不放心這娃，皮的很，又總是闖禍?！?br />
　　“大嬸你放心，我肯定照顧好他。不會有事的?！?br />
　　大嬸點點頭，也松了一口氣：“謝謝。”

　　護工跑去告訴站在屋外不遠(yuǎn)處的溫以寧：“溫醫(yī)師，那邊那戶人家有一個，看樣子染上了，要送去隔離點嗎？”

　　溫以寧瞇起眼睛，看著那戶人家的窗口：“把這戶人家的門窗釘死吧。”

　　“什么？”

　　“隔離點那邊你也知道的，人滿為患，床鋪根本不夠用，已經(jīng)收不下人了，”溫以寧解釋道，“這次鼠疫是飛沫傳播的，家里一個染上其他幾個也很難逃脫，他們這戶人家已經(jīng)死了孩子了，兩個大人現(xiàn)在也都染上了病，剩下的估計只是還未發(fā)病罷了。不是我狠心，只是她們?nèi)羰浅鰜砹艘仓粫B累別人?！?br />
　　見他猶豫，溫以寧催促道：“還等什么，陸醫(yī)生將檢查的事情交給我，你們就聽我的，快去將門窗釘死。”

　　夏知白和大嬸原本等著來人通知去隔離點?？墒?，護工們回來后卻一言不發(fā)地將藥箱拿走了。她察覺到情況不對，可是護工卻反手關(guān)上門，將她們一家關(guān)在了屋里。

　　“你們做什么？”夏知白拍著木門。

　　只聽見外面敲敲打打的聲音。沒有人理她。

　　“他們將我們的窗戶封死了！”柱子焦急拍著窗戶喊道。

　　“你們怎么回事？”大嬸跑過去拍窗戶，將窗戶拍的啪啪響，她氣急了破口大罵，罵完一頓有點喘不過氣來，跌坐在椅子上，嘴唇發(fā)紫，轉(zhuǎn)身問夏知白，“他們?yōu)槭裁匆獯??！?br />
　　“他們···他們可能想將我們困死在這里?！毕闹紫氲搅俗顗牡目赡?。她將大嬸扶到床上，大嬸哇得一聲噴出一口血，顏色極濃，接近黑色。

　　血沾在夏知白的手上，夏知白仿佛被燙到一般往后退了兩步。

　　大嬸看了夏知白一眼，她的眼睛下面一片灰白，她咬了咬牙：“姑娘你快去里屋?！?br />
　　夏知白還未反應(yīng)過來，大嬸將她和柱子一同推進了里屋，在外面將門插上了門栓。

　　“娘！”柱子身子貼在門上推門。

　　“大嬸！”夏知白著急地用力拍打著門，“你干什么？”

　　“我沒事，里屋還有糧，我不想連累你們。”大嬸靠在門邊說。

　　夏知白使足勁兒也沒推開，只好放棄。

　　她拿水瓢將自己手上的血清洗干凈，一邊倒水，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她深吸了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沒事的，不會被傳染的。大家都會好起來的。”

　　“砰”一聲，夏知白扔掉了水瓢，現(xiàn)在這種情況，她承認(rèn)自己冷靜不了，她終于崩潰地捂著腦袋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