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誠
第八章
薄暮降臨,夕陽殘照竹林,蕭然望著孑立在院外的那抹清冽落寞的身影,無奈微嘆,緩緩走至他跟前,「公子,晚飯做好了。」
慕容慧不言不語,遙遙的望著遠處竹林岔口,神色中透著濃濃的殤靡。
蕭然眉心一緊,「公子,你等了三天了,總這樣不吃不喝,身體受不住的,晚膳我做好了,公子多少吃點吧。」頓了半響,脫口欲出的下句「他不會來了」卻始終沒有說出口,慕容慧從未和他談?wù)撨^那人,但見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即使他再蠢也看出了端倪。
「他不會來了...」慕容慧淡淡的聲音里透著難言的悲傷和失望。
蕭然看著他空洞哀傷的眼眸,心疼不忍,「也許今天他有事耽擱,明天就來了。」
慕容慧默然的搖搖頭,心,疼的他不禁閉上了雙目,仿佛這樣就能減輕這痛楚,隨之緩緩睜開的雙眸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奪目。
蕭然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只能靜靜的在他身邊陪著他,感受那股落寞與悲傷,慕容慧從未愛上過任何人,竟如此輕易的被傷害了,蕭然為他氣憤,為他難受,也為他無奈。
可是,感情的事從來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
須臾。
「蕭然,你愛過人嗎?」
「我愛著。」
蕭然靜默半響,別有幽愁,「我之前是去云南。」他從未主動提起過自己的過去,不是不愿說,而是說不出口,心上那道痕太深,哪怕只是微微輕觸,都會疼痛很久,或許是為了安慰慕容慧,也或許是突然想找個人傾訴兩句,「我只是去偷偷看他一眼,確認他是否快樂,是否幸福,只要他過得好,我別無所求。」
蕭然深吸一口氣,抑制住心里不斷翻涌的難受,往事留給他的只有眉宇間無法消散的寂寥。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思戀是什么滋味,痛苦,煎熬,絕望,抑或是甜蜜,他一一嘗遍,也沒人知道,他的執(zhí)著有多不堪。
慕容慧曾問過蕭然為何眉間總是充滿落寞孤寂,見他閉口不語,擔心他往事難言,便不再追問,蕭然此刻的話無一不讓他震動不已。
「春心莫共花爭發(fā),一寸相思一寸灰。」慕容慧悲吟道,復(fù)又微微抬起眼睫,「蕭然,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蕭然將目光投向他,溫柔安撫道,「就是公子現(xiàn)在的感覺。」
「我只覺得痛。」
「公子,痛得過了,也就不痛了。」
慕容慧轉(zhuǎn)過身看向他,「你痛過了。」不是疑問而是篤定。
蕭然溫和的露出一抹淺笑,「是,但我不后悔。」
慕容慧定定的看著他認真晶亮的眼睛,半響,釋然的牽起一抹微笑,「我也不后悔。」只是那抹悲傷依舊無聲的凝固在嘴角。
蕭然寬慰地點頭,「公子,進屋吧,飯菜涼了,我?guī)湍銦釤帷!?br /> 慕容慧點頭,「謝謝你,蕭然。」
蕭然微笑不言,側(cè)身讓他,慕容慧轉(zhuǎn)身正欲與他一道進入院中。
「慧!」
慕容慧一震,木然的愣在當場。
呼呼的風(fēng)聲在耳邊消逝而過,那熟悉的氣息越來越清晰,慕容慧陡然睜大的雙眸中,一滴淚珠霍然落下。
耶律宏太在他身后停下,看著他倔強的背影心疼自責不已。他原本打算第二天就來竹樓找他,誰知他安排在耶律吉身邊的暗使卻突然來中原找到他,國事,母后都讓他牽掛擔心不已,與那暗使商量了幾天對策,一等暗使離去,微微放了些心,即可就趕了過來。
「慧。」耶律宏太擔心的輕喚他一聲,卻始終不見他轉(zhuǎn)過身,不由心下一急,直接將他摟緊在懷中。
跟隨他前來的高木不自在的輕咳了一聲,目光投向站在一邊觀看那兩人的蕭然,見他回視,立刻使了一個眼色,蕭然了然一笑,默默的與他一起退出了那兩人繾綣不盡的世界。
慕容慧并未注意到他們的離去,淚珠撲撲簌簌地滾落,倔強的咬緊牙根,也顧不得擦拭,用盡全力的掙脫著耶律宏太的懷抱。
「慧,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耶律宏太將他摟得更緊讓他絲毫無法掙脫,不斷的向他道歉,他滴落在他手背上的淚珠熾熱,燙得他的心狠狠揪緊。
慕容慧深吸一口氣抬起頭,將淚水逼回眼眶,耶律宏太將他轉(zhuǎn)過身使他面對自己,看著他哭的通紅的眼眸噙著淚水,瞪著自己的眼神里盡是怨忿憂傷,看得不由心驚心疼,低頭猛然在思戀已久的唇瓣上吻了下去。
慕容慧愣了半響,回過神后,努力地掙脫著他的懷抱,拳頭不斷捶打著他的胸膛,耶律宏太也不理這些微小的痛楚,只顧深吻。他只是三天不見他的慧,就已讓他思戀成疾。
耶律宏太承認,他愛慘了慕容慧,他也知道自己會癡纏與他,傾盡一生,不離不棄。
慕容慧無力的被他擁著,終于抑制不住的痛哭出了聲音,耶律宏太聽見嗚咽聲大驚,這一吻戛然而止,他伸手輕拍著他的背,「慧,不哭,是我不好。」
「如果你不愛我,為何要來招我!」慕容慧閉上雙眸,淚水不斷溢出,不時用拳頭無力的捶打著耶律宏太寬厚的胸膛。
「我愛你,慧!」耶律宏太急切的表白,「對不起,我愛你!」
慕容慧聽見那三個字頓時一怔,止住了哭泣,抬起頭盯著他半響,無辜幽怨的眼神里卻出現(xiàn)了一絲生機,「騙人。」
他可愛的模樣,讓耶律宏太覺得萬分喜愛憐惜,不由伸手撫上他的梨花帶雨的臉龐,堅定的看著他的雙眸,鄭重道,「我耶律宏太對天起誓,絕不負你。」
慕容慧盯著他不言,輕咬唇瓣,「真的?」
耶律宏太寵溺的點了點頭微笑道,「我愛你,慧。」
慕容慧抿了抿唇,淚珠沾濕著睫毛微微眨動,分外動人,他吸了吸鼻子,垂下星眸,「為什么現(xiàn)在才來?」復(fù)又抬起頭,一臉委屈,「我等了你三天,好餓。」
耶律宏太雙手輕輕替他擦著眼淚,眼神溫柔中帶著歉意,「我有事耽擱了,對不起。」復(fù)又吻了吻他的額角,「有時間我一一向你道來。」
剛剛一陣折騰鬧得慕容慧全身無力,只得虛脫地靠在他懷里,那雙在他背上輕撫的雙手讓他覺得既溫暖又有安全感。
慕容慧情緒漸漸的平復(fù)了許多,突然腦中一閃,「你剛剛說,耶律宏太?」
耶律宏太看著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不是葉宏嗎?」慕容慧疑惑,眼睛驀然睜大,「你的名字是假的?!」
「是,慧,我會慢慢告訴你,全部告訴你,我的故事,我的過去,只希望你聽完還愿意加入我的將來。」
慕容慧茫然不解的看著他,盯著他半響,伸手輕撫他帶著憂愁的眉心,溫柔道,「宏太,我愿意聽。」
耶律宏太握住他的手,放在唇邊輕吻。「慧,謝謝你。」
慕容慧靠在他的肩窩,伸手抱住他的背,深吸一口氣,他知道,他早已深陷其中難以自拔了。
殘陽為碧水湖染上了一層淡淡的橙黃,分外凄美悲涼。
「好久不見。」高木開口。
蕭然淡淡一笑,「劉兄也是。」
「這么多年,過得如何?」高木問道。
「就那樣吧。」蕭然的眼神停留在山水中。
「說來,你和我隨從未相交,連話都沒說過幾句,經(jīng)歷卻如此相似。」高木輕笑一聲,「這也算緣分了。」
蕭然想到他家族凄慘的下場,不由同情地垂下眼瞼道,「我比劉兄幸運些。」
高木微微點頭道,「也對,蕭兄確實幸運,有個偉大的表弟。」
蕭然被他戳到痛楚,心下一憤,蹙眉不言。
高木脫口而出后便驚覺失言,拱手向他道,「抱歉,蕭兄,我并無惡意。」
蕭然沉默不言。
高木一時尷尬不知所措,暗怪自己言語不慎。
當年,蕭然的父親因犯事被判斬首,家族均被誅連。
蕭然的表弟蕭念音為了家族不得不委身嫁于當時還是九皇子,現(xiàn)在已是云南王的趙涼。
此事當時震驚朝野,就連他一個遠離官場的人都略有耳聞。
蕭然握住的雙拳微微顫抖,此事是他心底最深的痛,他傾覆一生都無法忘卻的恨與痛。他強忍住心里的悲憤,閉上雙眸調(diào)整好呼吸,「我回去看看公子他們怎么樣了。」說罷,不顧高木無措的眼神,轉(zhuǎn)身離去。
念音...念音....
蕭然嘴唇微顫,將欲奪目而出的淚水硬生生逼回,想起那一晚,蕭念音深深藏著悲傷的眼眸,含淚對他微笑著說自己要留下的那刻,他的世界從此崩塌,沒有一絲光亮,他恨自己,恨自己無能,無力對抗皇權(quán),如果不是因為父親一時貪戀連累家族,那他的念音一定還是那個無憂無慮,被他捧在手心呵護的孩子,他連恨都失去了方向。
蕭然回到竹樓時,耶律宏太、慕容慧還有高木正圍坐在桌前,等他一起用膳,高木見到他立刻站了起來,面色緊張,尷尬的看向他,一臉歉疚。
「蕭然,吃飯吧。」慕容慧對他說道。
蕭然面色黯然,頓了頓腳步,「你們先吃吧,我不餓。」隨即提步欲走。
「等等!」高木連忙攔下,真誠拱手像他道歉,「蕭兄,請你原諒我一時失言。」
蕭然微微擺手,「劉兄不必如此,我不是在生你的氣,這不是你的錯。」眼神依舊黯淡無光,「錯在命運。」說罷,用手勢制止住高木欲出口的話語,轉(zhuǎn)身離去。
高木仍舊覺得內(nèi)疚,但也不好多說什么,只得回到自己座位坐下。
「怎么回事?你怎么得罪蕭兄了?」耶律宏太不解的問道,慕容慧也是一臉好奇。
高木躊躇不言,方才已經(jīng)因為失言得罪蕭然,此時怎敢將他家族之事說出。
「有何事不方便說?」耶律宏太納悶道,他與高木情同兄弟,從未見他對自己隱瞞過。
高木道,「是我一時失言,得罪了蕭兄。」
「高木,你和蕭然很早就認識嗎?」慕容慧問道。
高木頷首,「我父早年與他的父親同朝為官,我與他也曾有過幾面之緣。」
慕容慧聽了困惑不解,「你父親是誰?」
高木眸色一黯,「劉洛城。」
慕容慧震驚的微張著嘴唇,「征西大將軍?!」
高木點頭。
「你究竟是誰?」慕容慧眉心微蹙看向耶律宏太問道。
「遼國太子耶律宏太。」
慕容慧怔的半響說不出話,指著他道,「你...」
耶律宏太上前握住他的手,「慧,我慢慢告訴你,你一定要聽我說完。」
慕容慧此時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耶律宏太竟是遼國太子,而自己卻是大宋大學(xué)士之子。
怎么會這樣?!
更讓他生氣的是耶律宏太一直隱瞞身份,不過見他眼神誠摯,言辭懇切的說要對自己坦誠相待,也稍稍消了大半。
「好,我等聽。」慕容慧面色不虞。
耶律宏太連忙點頭,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他的神色。
兩人各懷心事也漸漸將高木與蕭然之事暫時拋卻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