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跟尉遲瑾去會友這日,蘇錦煙難得地打扮了許久,眼見男人等得都快沒耐心了,這才施施然出門。
她這一番搗鼓,讓尉遲瑾眼前一亮,上了馬車后還時(shí)不時(shí)打量她。只不過,打量的神色中帶著點(diǎn)疑惑。
“夫君覺得不好看嗎?”蘇錦煙問。
“尚可。”他惜字如金。
蘇錦煙也不疑,畢竟上京城好看的女子多如牛毛,他見慣了也不稀奇,低頭又兀自整了下衣裳。
過得片刻,尉遲瑾忍不住問:“今日為何這般打扮?”
“不妥?”
“并非不妥。”尉遲瑾說道:“只是好奇罷了,平日里見你在府中衣著皆為淺色,今日見你這般,倒不想你也喜歡亮麗之色。”
蘇錦煙今日穿的是一身銀紅色曳地?zé)熕伡喞C花長裙,梳了時(shí)興的婦人發(fā)髻,一支點(diǎn)翠紅寶石金菱釵斜斜地簪著,透著幾分成熟婦人的慵懶撩人。眉間一點(diǎn)梅花鈿,紅唇香腮。
她容貌本身是屬于清純中帶著嬌媚,這般打扮下來,怎么說呢,尉遲瑾腦中倏地想起一句詩:凝然愁望靜相思,一雙笑靨嚬香蕊。
蘇錦煙解釋道:“在府中,妾身是晚輩,自是不能與長輩們爭春奪艷。然而出門,妾身卻是夫君的臉面,理應(yīng)打扮得體好看,免得辱沒了夫君名聲。”
尉遲瑾略挑眉,他倒沒想到這個(gè)新婚妻子原來處世這般謹(jǐn)慎。雖說此舉聰慧,可總也透著遠(yuǎn)嫁他人府上的無奈。
因此聽了蘇錦煙這番話,他難得地沉默了片刻。
但凡文人,總喜歡附庸風(fēng)雅,時(shí)下流行登高望遠(yuǎn)、以詩會友。剛好又是初春之際,漫山遍野新芽抽枝,花紅柳綠。
尉遲瑾的好友,將見面地點(diǎn)定在了城外的一處居南山。山上有座庵堂,是前朝建來容納犯錯妃子之地,后來新朝成立,先帝將前朝妃子都赦了。便留下了一座空蕩蕩的庵堂宅院,索性后來有幾個(gè)遠(yuǎn)道而來的姑子入住進(jìn)來,將地方打理的敞亮舒適,偶爾還能供游人喝茶歇息。
居南山以景致聞名,近看如廣闊花海,遠(yuǎn)看云霧繚繞,如瓊林仙境。好看是好看,就是臺階太多。
蘇錦煙站在山腳下,望著長長的石階,有些傻眼。
她今日穿的衣裙細(xì)腰緊實(shí),臀線包裹得也恰到好處,膝下裙擺長而輕柔,走起來,如飛云流弊。美則美矣,但不宜攀爬,每走一步,幾乎都要因踩到裙擺而跌倒。
因此,才短短的一截石階,蘇錦煙走得踉踉蹌蹌。
尉遲瑾先她幾步在前,頗是瀟灑自如地?fù)u著折扇,邊走邊看風(fēng)景。然而走了一段,漸漸察覺周身過于安靜,轉(zhuǎn)身看去,發(fā)現(xiàn)蘇錦煙在不遠(yuǎn)處扶著棵桃樹,氣喘吁吁。
“夫君,可否歇一會兒?”
她香腮紅潤,檀口微張,因喘氣激烈,胸脯也一下一下地起伏著。
美人傾城,絕世獨(dú)立。
尉遲瑾站著好整以暇地欣賞了片刻,這才走過去,促狹地說道:“為了為夫的臉面,娘子真是辛苦了。”
而后,又故作憂愁地嘆了嘆氣:“可眼下與友人約定的時(shí)辰快到,若是遲了可不好。”
蘇錦煙平日里也是個(gè)講究時(shí)效的人,聞言,也不好耽擱。
“既如此,”她暗自咬牙,雙手提起裙擺徑直往前:“那咱們走吧。”
尉遲瑾原本有心想逗一逗她,倒不想她這般認(rèn)真起來。倒也沒所謂,他繼續(xù)打著折扇優(yōu)哉游哉地跟在后邊,頗有瞧熱鬧的心思。
蘇錦煙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好一段路,最后還是沒注意踩倒了裙擺,身子猛地往前一撲。就在差點(diǎn)摔倒在地時(shí),身后之人眼疾手快拉住了她。
尉遲瑾無奈,上前兩步蹲下道:“罷了罷了,我背你上去。”
蘇錦煙頓了下,望進(jìn)他眼中,見他不是說笑,當(dāng)即便也不客氣,手腳并用往他背上爬。還催促道:
“那夫君快些吧。”
尉遲瑾:“”
居南山巔的聚仙閣,眾人見兩人攜手而來,神情各異。
原先聽說璟國公府世子娶了個(gè)商戶女,婚事乃父母之命,想必心中是不大樂意的。但適才眾人站在閣樓往山下看時(shí),卻看見尉遲瑾背著新婚妻子上山,兩人似乎還有說有笑。
全然不是外界流傳的“尉遲世子不喜新婦”之言。
況且,當(dāng)兩人走近,眾人見著蘇錦煙的容貌時(shí),也不小地驚了下。但在座的都是體面之人,自然不會有人盯著女子容貌看。
晁韶是最先移開視線的,他懶懶地坐在鋪墊上,調(diào)笑道:“之逸來遲了,該罰一杯。”
有人也附和:“罰一杯怎可?世子夫人也來遲了,理應(yīng)一同罰。”
“這個(gè)主意好。”晁韶折扇一打:“所謂夫妻連理枝,同甘共苦亦如此。”
他親手斟了兩杯酒:“之逸兄,嫂嫂,請吧。”
閣中約莫六七人,男男女女皆有,除了幾個(gè)不認(rèn)識,倒還來了一位蘇錦煙的“仇家。”
此人便是段淑然,說是仇家,也是因?yàn)閮扇酥霸诨蕦m里別過苗頭。對于那天的事,蘇錦煙自然是不放在心上,但段淑然卻耿耿于懷,哪怕今日見了也沒什么好臉色。
蘇錦煙便只好當(dāng)作是“仇家”了。
除她之外,今日前來的還有另外兩名女子,觀衣著,皆是未出閣女子打扮。時(shí)下風(fēng)氣開放,并不講究男女不同席。相反,男男女女聚在一處吟詩作賦反而被認(rèn)作是風(fēng)雅之事。
蘇錦煙越過段淑然與其余之人頷首打招呼,而后便在尉遲瑾身旁坐下來。
尉遲瑾早已將罰酒喝盡,轉(zhuǎn)頭看向她,眼神詢問是否能飲酒。
蘇錦煙平日里閑來無事也是愛飲酒的,而且酒量不錯。她執(zhí)起酒杯,大大方方地將酒飲盡,迎來一片掌聲喝彩。
“世子夫人雖江南女子,卻如此豪爽,甚好甚好1
“久聞世子夫人之名,今日一見,果真令人刮目相看,淑然敬世子夫人一杯。”
說話的正是段淑然,她舉著酒杯遙遙相敬,端著貴女的高傲,清清冷冷地看著她。
蘇錦煙初來京城不過數(shù)日,又何來久聞?尤其是這句“刮目相看”,明顯就是意有所指。聰明之人自然能聽得出來是何意。
一個(gè)商戶女驟然飛上枝頭變鳳凰,想必這事在上京早已傳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一個(gè)“刮目相看”便妙不可言地暗示了蘇錦煙的身份。
蘇錦煙覺得可笑,不明白既然不屑她,為何又要裝腔作勢地敬酒。但對于不熟的人,她向來懶得給薄面,就這么靜靜地坐著,沒端酒杯。
頓時(shí),氣氛稍稍冷了些。
眾人看看蘇錦煙,又看看段淑然,再看看尉遲瑾。
段淑然和尉遲瑾去年宮宴差點(diǎn)被賜婚之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會兒三人聚一處,確實(shí)有那么點(diǎn)微妙。
段淑然見蘇錦煙這般,動作頓了下,但她貴女素質(zhì)向來很好,片刻又高傲地笑了下:“世子夫人莫不是瞧不上我敬的酒?”
這時(shí),蘇錦煙才不緊不慢地轉(zhuǎn)頭故意詢問尉遲瑾:“這位是?”
“段太傅之女。”尉遲瑾懶懶地說道。
“哦,”她淡淡地,這才不緊不慢地端起酒杯:“多謝。”
段淑然心下不快,她是太傅之女,容貌才情在上京貴女中也是頭一份。私下里也經(jīng)常結(jié)交文人雅士,像上京這些有名的風(fēng)雅公子哥,大多皆她裙下之臣。
就連第一流公子哥晁韶也曾給她作過詩表達(dá)愛慕之意,今日這次桃花林雅集便也是受晁韶邀請。
但比起晁韶來,段淑然更加欣賞尉遲瑾,不論才華、人品、家勢,尉遲瑾都無可挑剔。她一心也是想嫁他的,卻不想,冷不丁地他就娶了個(gè)江南商戶女。
適才見兩人進(jìn)門時(shí),蘇錦煙給尉遲瑾擦汗,兩人親密的模樣早就刺痛了她的雙眼。原本這幾日壓下去的不甘情緒,此時(shí)又一股腦的涌了上來。
“我聽說世子夫人也頗是通琴棋書畫,”其中有個(gè)藍(lán)衣女子說道:“就是不知跟淑然姐姐一比,誰更勝一籌。”
她此話一出,便直接將兩人的關(guān)系變成了明面上的對立。
此舉也正中段淑然下懷,她是才女,嫁不了尉遲瑾,但也要羞辱蘇錦煙,好讓尉遲瑾知道自己娶的妻子不如她萬分之一。
女人之間的針鋒相對,男人們向來遲鈍,竟還有人頗是贊同道:“這個(gè)主意好,久聞江南女子才情甚佳,今日也讓我等見識一番,如何?”
眾人都停了下來,紛紛看向這邊。
蘇錦煙沒說話,尉遲瑾也老神在在地喝茶不語,一副萬事與他無關(guān)的模樣。
少頃,晁韶笑道:“段小姐才名遠(yuǎn)播,可莫要為難我小嫂嫂。”
段淑然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淑然哪敢,倒是覺得南北文化各有差異,淑然雖在上京有幾分才名,可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晁公子這話可折煞我了。”
“世子夫人,”她對著蘇錦煙,暗含挑釁:“不知世子夫人可愿賞薄面,與我交流一二。”
她又補(bǔ)充了句:“只是切磋,并非比試。”
話里話外就帶著一股才女優(yōu)越感,認(rèn)定蘇錦煙要丟人。
這時(shí),眾人目光又看向蘇錦煙,好奇有之、期待有之、看好戲也有之。甚至連尉遲瑾也看著她,眼里帶著幾分興味。
蘇錦煙一杯茶飲盡,抬眼淡淡地問:“段小姐想交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