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蕭索
,最快更新清宮無悔:傾城絕戀 !
素白的燭連光芒都黯淡,傍晚時分,照在香火后的靈位上,令人心里發(fā)寒。
美璃跪在墊子上,慢慢向火盆里添金箔,她雖然才十三歲,卻已太知道死亡是什么——是永遠的離去,再也不能回來。
八歲的時候,她趴在母親的病榻邊,母親溫柔的微笑讓她并不擔憂,有點撒嬌地問:“額娘,你什么時候好起來,和我一起玩?”
母親的笑,她一直記得。
母親說:“就快好起來了……”
母親死后,阿瑪告訴她,死亡是去了很遠的地方,年幼無知的她還說著等額娘回來陪她一起玩的傻話。后來她長大了些,終于明白額娘這一走,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如今,連阿瑪也離她而去。
腳步聲響在靈堂門口她才聽見,抬頭看見承毅被夕陽勾勒得格外英挺的身影。
“其他人呢?”承毅皺眉,不悅地嘖了一聲,看了看空蕩蕩的靈堂,連海叔都沒在,只有美璃一個人。
美璃搖了搖頭,阿瑪?shù)纳砗笫卤痪司司藡寭屩俎k,她只守在靈堂傷心,其他事也無心過問。
“靖軒哥哥呢?”美璃失望地看了看承毅身后,想站起身,跪得太久腿早已麻木,晃了一會兒也沒站起來。承毅走過來,干脆把她抱起來放到墻邊的椅子里。
“他最近公務繁忙,明天……明天他和我一起來?!背幸阒崃艘幌?,看了眼穿著孝服,顯得瘦弱無依的美璃,沒忍心說出心里話。美璃雖然喜歡靖軒,可靖軒只把她當個不懂事的小丫頭看,她纏得緊,靖軒越發(fā)躲著她。
美璃點了點頭,沉默地揉自己的腿。
承毅看見管家海叔匆匆忙忙地走來,臉上還帶了幾分怒意。海叔向他丟了個求助的眼色,承毅心領(lǐng)神會,交代美璃幾句,便隨海叔往前廳去。
“又怎么了?”承毅的口氣也憤恨了起來,自從伯齡夫妻搶著接管了謙王府的家務事,令人側(cè)目的事就沒停過。伯齡是美璃的舅舅,算起來與承毅也沾親帶故,承毅忍著沒翻臉,是怕這對潑皮夫妻在守喪期間鬧起來,他們不要臉,謙王府和美璃還得顧及顏面。
海叔氣得一跺腳,“他們竟然要遣散下人,王爺還沒過二七呢!”
承毅不屑地哼了一聲,沉了臉,加快腳步往前廳走。
謙王爺過世已經(jīng)十多天,早沒了前來吊唁的客人,伯齡夫妻站在上首滔滔不絕地說,下人們面面相覷,只有幾個膽大的站出來爭執(zhí)。承毅沒有立刻進去,閃在門邊冷眼看廳里的情形。
“謙王府還有格格在,要辭退我們,讓格格出面來說,輪不到你們!”花匠老丁氣呼呼地說,他嗓門大,把伯齡的嘮叨全蓋住了,贏得仆人們一陣贊同。
“你們格格年紀還小,王爺過世前可是拉著我們的手,囑托我們照管美璃,掌管王府事務!現(xiàn)在我們就是王府的主子!”伯齡的老婆欣芳掐著腰尖聲說。
承毅冷嗤了一聲,這夫妻倆欺負謙王爺心軟,賴在王府趕都趕不走,現(xiàn)在居然稱起王府主人來了!
海叔也忍不住,想沖進去罵他們,承毅向他搖了搖頭,海叔咬了咬牙,跟在承毅身后,兩人一起走進廳里。
下人們看見他倆,都振奮起來,喊著讓貝勒爺和老管家做主。
伯齡和欣芳互相看了眼,他們早就商量過,想當謙王府的家,承毅這關(guān)必須得過。他們向來對承毅存著幾分懼意,可現(xiàn)在機會難得,當著眾人的面,他們必須豁出去。
謙王爺生性軟弱,仕途平平,因為與太皇太后同族,算起來太皇太后還是他的表姑母,所以在京城領(lǐng)份閑差,京中的權(quán)貴對他也不咸不淡。謙王爺一家在京中親戚不多,卻全都是響當當?shù)慕巧?,除了老祖宗,還有這位承毅貝勒。
承毅是敏親王世子,他的母親和美璃的母親是表姐妹,在世時相處親厚,承毅算是看著美璃長大的。承毅的才干深得皇上器重,只待聲望和年紀合適,便可襲得親王爵位,在京城是呼風喚雨的人物。
伯齡兩口子在謙王府寄居,謙王爺父女沒說什么,卻很受了這位承毅貝勒幾次教訓,府里的下人們也極為聽從承毅的話,所以承毅這個障礙是繞不過去的。
“王爺?shù)膯适露歼€沒料理完,你們在胡鬧什么?”承毅瞪了伯齡一眼,伯齡瑟縮了一下,露出了討好的笑容。平時獻媚慣了,雖然拿定了要同承毅鬧一場的主意,被他一喝,還是習慣性地矮了氣焰。
欣芳一看不對,在他身后掐了一把,伯齡猛省,端正了臉色。
“我們……也是為王府好。”伯齡原本想說得理直氣壯,到底還是支吾了一下。
欣芳嫌他沒有氣勢,一把推開了他?!巴鯛斏熬筒簧评碡敚醺舷戮涂恐屈c兒田產(chǎn)和王爺?shù)馁旱?,一直就捉襟見肘!王爺仕途不得意,人面兒不廣,這一死,哪還有什么客人來訪?看看,這才幾天哪,連吊唁的人都沒了!還養(yǎng)這么多閑人,搭這個虛架子干嘛?”
門發(fā)出輕輕的咔嗒一聲,承毅看過去,美璃不知何時已站在門外,聽了欣芳的話,手撞在門扇上弄出了響動。
承毅看著她灰敗的臉色,想痛罵欣芳的話全梗在喉嚨里。欣芳可恨,但當著美璃的面,怎么反駁都是傷口上撒鹽。
欣芳看見美璃,如獲珍寶,不等承毅說話,跑過去把美璃拖進廳里,“好了,你們格格來了!”她得意地對著下人們指指點點,“讓她說!謙王府原本就沒什么家底,王爺一死,更是雪上加霜!那點兒田產(chǎn)的收入,夠不夠我們幾個主子吃用都難說了,哪還有錢養(yǎng)你們?”
“住嘴!”承毅惱怒地喝止她,后悔剛才沒把她直接趕出去。他上前把臉色如紙的美璃從欣芳手中拉過來,忍了又忍才沒給欣芳一耳光。
欣芳眼珠一轉(zhuǎn),往地上一倒,裝作是被承毅推的,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嚎,連聲埋怨謙王爺生前為什么不好好鉆營,撈個好差事,不至于身后如此凄涼,還桑罵槐地說承毅多管閑事。
欣芳這一招十分兇狠,美璃聽不得有人說她阿瑪不好,承毅也不會自降身份與欣芳對罵。
欣芳見美璃和承毅都沒說話,更變本加厲地哭鬧,下人們指指點點。
美璃氣得渾身發(fā)抖,無法再看下去,只能轉(zhuǎn)身跑出大廳。
承毅本想叫人來拖走欣芳,但怕美璃有什么意外,還是追了出去。
欣芳見他們離去,立刻從地上跳起來,剛才還哭天抹淚,現(xiàn)在已是一臉得意?!翱吹搅税桑窀窈拓惱找矝]說什么,你們就死了心,拿上這些銀子各自謀生去吧!”她冷聲對下人們喊,眼睛瞥著海叔,“趁謙王府還能拿出錢,趕緊散了吧,再過一陣,怕是連這點兒都銀子都沒了!”
下人們唉聲嘆氣,連剛才吵得最大聲的老丁也跟著大家從伯齡手里領(lǐng)了遣散銀子。謙王爺身后只留了一個幼女,王府的確沒了主心骨,不如另謀生路。
海叔悶不作聲地看下人們領(lǐng)錢散去,并沒阻止。伯齡夫妻雖然心懷鬼胎,但他們有一點說對了,謙王府往后度日會很艱難,用不了這么多仆役。就算這夫妻倆不跳出來當這個惡人,過一陣子他也得這么做。
海叔看著廳外擦黑的天色,低低嘆了口氣,現(xiàn)在王府一片混亂,只能盼著承毅貝勒給格格做主了。
承毅追著美璃一路往靈堂跑,以為她會在父親靈前痛哭,沒想到她在靈堂門口停住腳步,承毅看見她瑟瑟發(fā)抖的雙肩慢慢停了下來,故作堅強的端平,卻越發(fā)顯得瘦弱而倔強。
承毅的心一疼,傻丫頭,對過世的人何必還掩飾脆弱呢?他的聲音不覺放柔,“美璃?!?br/>
他輕輕喊了她一聲,她卻沒有轉(zhuǎn)過身來,承毅似乎看見她強忍淚水不想讓他看見的神情,體諒地并沒立刻走上前去。
過了一會兒美璃才轉(zhuǎn)過來,苦澀一笑,沒有說話。
承毅竟然有些不忍細看她的臉,沒有掩飾好的悲傷,他和美璃都不愿揭破。承毅揚了揚眉,為打破兩人間的沉悶朗聲說:“不要聽信你舅舅舅媽的胡言亂語!明天我就帶人來把他們轟走!”
他以為這話能安慰美璃,卻意外地看見她慘白著臉搖了搖頭。
“阿瑪在的時候?qū)ξ艺f過,舅舅舅媽是因為除了謙王府再無去處,心里惶恐不安才會變得如此貪婪。看在他們是我額娘僅剩的親人,他們再糊涂也要照顧他們。既然阿瑪這么囑咐了……”提起過世的父親,美璃終于沒能忍住眼淚,“我得完成他的遺愿吧?!?br/>
承毅沒說話,這是老好人謙王爺?shù)南敕?,伯齡夫婦才不糊涂呢。
月亮不知何時從天際爬了上來,只是個疏淡的印跡,蒼白地掛在層層屋宇上的幽暗天空,讓夜靜謐而孤獨。
美璃默默地看了那淡淡的月亮一會兒,吸了口氣,無奈地嘆息,“他們到底是我額娘僅剩的親人……”
承毅看了她一眼,美璃其實和她阿瑪一樣心軟?!懊懒В氵€有老祖宗,還有我?!彼毂郏衙媲斑@個瘦小的身影攬入懷中,“我們都是你的親人,都會陪著你的。”
美璃靠在他的胸膛上,微微一笑,有了些平常俏皮的樣子?!俺幸愀绺?,你又把我當小孩子騙。你將來會娶親,有自己的福晉和孩子,怎么會總陪著我呢?”老祖宗也會仙去,最后還是只剩她一個人。
承毅沒有說話。
“我想找個能陪我一輩子的人。”淡淡的夜色月光中,連傾訴都柔和低緩,她說的聲音不大,卻不改堅決,“這樣我就不用怕了?!?br/>
不怕孤單,也不怕被人欺負,總會有人在她想哭的時候拉住她的手,安慰她也好,責備她也行,只要……不是一個人了。
承毅皺眉,知道她在想誰,“靖軒他……”
并不合適!
可美璃靜靜地安伏在他懷里,像只渴求撫慰的小動物,這句話他竟沒辦法說完。
“承毅哥,幫幫我?!彼行┌笥钟行┤鰦?,像小時候問他要糖吃一般。
承毅無奈地抿了下嘴,靖軒、婚姻,并不是她過去渴望的那些小玩意,她還太年輕,把一切都看得太簡單,雖然不知道她怎么就喜歡上靖軒,卻異乎尋常地固執(zhí),他該勸的該說的都重復多少遍,她只是置若罔聞,一心一意要達成這個心愿。
“嗯——”他點頭答應的時候簡直是嘆息,他都不幫美璃還有誰能幫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