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旅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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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慈寧宮一改平時的幽謐有序,到處是年輕姑娘們的歡聲笑語,就連宮女們笑著從玉安姑姑身邊跑過也沒受到她的責(zé)備教訓(xùn)。宮女太監(jiān)們忙忙碌碌地搬運著大小箱籠,隨老祖宗去承德的主子們身邊的大丫頭都拿著小本,一一核對行李,到處都是繁忙歡喜的景象。
美璃跟在太皇太后身后默默走路,靜嫻殷勤地攙扶著老祖宗,素瑩一段時間沒進宮來,太皇太后正關(guān)切地和她說話,再加上一大群公主格格、姑姑嬤嬤、秀女太監(jiān),早沒她靠近的份兒。
馬車都停在隆宗門外,遠行的興奮讓所有人都喜笑顏開,說笑不絕。就連平時陰陽怪氣的靜嫻都滿面春風(fēng),很和氣地和周圍人說話玩笑。
皇上下旨春狩也前往木蘭圍場,順便移駕承德避暑。雖然這次遠行有大戰(zhàn)前演練閱兵的意味,在熱河行宮駐蹕解暑更是為了加大對蒙古情況的監(jiān)管和威懾,但在內(nèi)眷少女們眼中,遠沒開戰(zhàn)前夕的緊張,只是一次令人興奮的長途游歷。
永赫負責(zé)太皇太后途中的一切事物,雜務(wù)繁冗,近段時間籌備出發(fā)事宜常常煩得背著人大發(fā)脾氣,因為梓郁大力襄助,樣樣辦理得十分妥當(dāng),深得皇上和老祖宗贊許。
美璃隨手只提了個小小的包袱,有下人要幫她拿也被她婉言拒絕。當(dāng)永赫穿著正白旗的軟甲,逆著浩浩蕩蕩花團錦簇的女人隊伍走過來向老祖宗請安時,美璃竟一陣驕傲。諸多磨煉讓他比原來沉穩(wěn)自信了很多,稚氣被淡淡抹去,年輕的蓬勃朝氣卻讓他顯得分外強悍從容。屬于他的光彩似乎一下子被打磨出來,耀目懾人。
太皇太后喜愛地讓他起身,永赫攙扶著她,說笑前行。少女們紛紛和他搭話,詢問他沿路何處休息,何處宿營。幾個女孩還故意推搡銀荻,竊竊談笑。銀荻羞紅了臉,笑著去打挨她最近的起哄姑娘。
美璃放緩了腳步,這樣的永赫……讓她不敢靠近。他太出色了,跟隨在老祖宗身后的這些姑娘里,那么多都用愛慕又羞澀的眼光盯著他瞧。她無比了解那種眼神,因為她也曾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別人。眾人眼中的永赫,并不是偷空就來找她說話的他,并不是夜色中略顯緊張地拉她的手的他,摟她入懷還輕輕顫抖的他……她望了眼與她相隔無數(shù)華麗窈窕背影的他,患得患失的酸楚又從心里萌生出來,一度,他簡單直白的生澀情話曾經(jīng)治愈了她。
老祖宗登上她那輛寬闊華麗的馬車后,姑娘們也紛紛走向自己的車駕,美璃扶著太監(jiān)的手,剛想跨上去,胳膊卻意外地被人一扯,她嚇了一跳,抬頭卻望見永赫微笑的臉龐。
“怎么就帶了這么個小包袱?”他盯了眼她胳膊上的小行李,一路看過來,那些格格小姐都帶著大包小盒的零食準備路上消遣來吃。
她還沒等說話,就被他一托腰塞進車廂,他輕輕一躍,也跟進來。車廂不大,他又身材修長,她和他靠得很近。外面往來的人那么多,美璃有些害羞。
“你……你出去吧?!彼首麈?zhèn)定,努力不讓自己臉紅。
“累了,躲會兒?!彼俸僖恍Γ吭谒珙^有些撒嬌的意味,身體的重量卻沒真正的施加在她身上。
美璃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剛才還裝得那么成熟穩(wěn)重,這會兒又原形畢露了。真不知道剛才用快要冒出水的眼神看他的姑娘瞧見這副孩子樣會是什么感想?不過……這才是她熟悉的永赫。
“一會兒出城的時候我給你買些?!彼偷托χ?,手臂輕輕環(huán)上她的腰。
“看你,又一頭的汗?!彼檬纸仦樗潦?,他年輕怕熱,動不動就是一身的汗。
“熱啊,這身軟甲都不透風(fēng)。”他抱怨。
她解開隨身小包,里面都是顏色凝重的大手絹,拿起上面的一塊為他塞進袖口,他總像個孩子,她嘮叨囑咐都快成習(xí)慣了?!坝门K了拿回來給我。”應(yīng)如福晉和她說過的,永赫如果大汗淋漓被風(fēng)吹著就會渾身起疹子。
永赫有些震動地看著她包袱里厚厚一摞帕子,她隨身帶的……就是給他擦汗的手絹?
他聞到了一股草藥的味道,“什么味兒?”他拿了塊手絹湊近鼻子,就是這個發(fā)出的。
“應(yīng)如福晉說你容易起疹子,用艾草洗澡就會好。這些帕子我都用艾草水煮過……”她被他用力地摟進懷里,臉頓時發(fā)燒,話也截斷了。
“美璃……”他在她耳邊輕喚。
“永赫人呢?”馬車外不甚客氣的冷漠聲音低聲喝問。
太監(jiān)支支吾吾地答不上來。
“老祖宗就要啟程,他倒不見了!”靖軒哼了一聲,皺眉甩了下袍褂下擺。
“在呢!”永赫連忙應(yīng)了一聲,不舍地松開美璃,跳下馬車。
美璃捂住發(fā)燙的雙頰,呼吸凌亂。
靖軒看了看他,又冷眼瞧了下他身后的馬車。
“上點兒心!”他呵斥一聲?!斑@時候還在這里?執(zhí)仗都已經(jīng)出發(fā)了!”莫名的怒氣又高漲了幾分。
“是!”永赫自知理虧,也不辯解,低頭聽訓(xùn)。
“還不快去?”靖軒不耐煩地嗤了一聲,“銳潁呢?”
“靖軒哥?”另一個穿著鑲黃旗軟甲的少年一臉惶恐地跑過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問。
“你倆!一起去給老祖宗開路!我先去十里坡,拖拖拉拉的!”
美璃默默聽著他訓(xùn)斥下屬,那口氣……熟悉的讓她無奈,無數(shù)次他這樣與她說話。
太陽當(dāng)空,車廂有些悶熱,美璃掀開窗簾讓微風(fēng)吹拂進來。已經(jīng)出了城,道路兩邊綠樹青山,景色宜人。遠遠的農(nóng)田里連綿的嫩綠莊稼讓人看了頓生喜悅暢快之感。
美璃靠在車廂上,享受地讓涼爽的清風(fēng)拂過臉頰,沉醉在春末綠意欣欣的美景中。因為晚上總無法安睡,車廂輕搖,空氣清新,困意漸漸襲來,她靠著窗欞輕淺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她覺得有人輕輕推醒她,朦朦朧朧地睜開眼就看見永赫含笑的俊臉。他探身進來,扶住她的雙肩。
“下車,今天就在這里扎營了?!彼鰜?,半抱她下車。
出了車廂美璃才發(fā)現(xiàn),因為她睡著了遲遲沒下車,其他人都已經(jīng)聚攏在這塊停車的小平地上。她和永赫過于親密的姿勢引得不少人冷眼側(cè)目。偏偏永赫好像還渾然不覺地拉著她的手,皺眉看她額頭因為長時間靠在車廂上硌出來的紅印。美璃想從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還用力緊握。她有些著急地向他眨眨眼,他才后知后覺地環(huán)視了一下周圍人們的注視,不情愿地松開了手。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向他們笑了笑,頗為寬慰地看了看身邊的應(yīng)如福晉,應(yīng)如福晉暗暗嘆了口氣,回應(yīng)了下老祖宗的笑臉,無奈地看了兒子一眼,聽之任之地轉(zhuǎn)開頭和其他福晉說話去了。
靖軒領(lǐng)著一些宗室里的年輕人過來監(jiān)督扎營,冷冷瞥了一眼還站在美璃身邊的永赫。
永赫暗暗撇嘴,向美璃笑了笑,才快步跟到靖軒身后,聽他調(diào)配任務(wù)。
看他一副穩(wěn)健的樣子領(lǐng)命帶隊去巡視周圍,美璃忍不住微微一笑,他像個調(diào)皮的學(xué)生在先生面前裝得一本正經(jīng)。
無心回眼卻發(fā)現(xiàn)靖軒寒著臉正在看她,她愣了愣,淡淡斂去笑容。她已經(jīng)按他的意思遠離他,忘記他,好好去找自己的幸福,他何必還一而再用這么厭惡的眼神看她?
她目不旁視地跟上老祖宗的隊伍,極為高興地發(fā)現(xiàn),無論他怎么看她,她都無所謂了……她真正地解脫了。笑意從眼睛里漫延到嘴角,她深深呼吸郊外芳香的空氣,渾身輕松舒坦得好像要隨風(fēng)飛舞。
帳篷很快搭建完畢,因為再往前走一日內(nèi)并沒適合宿營的地方,又有眾多女眷,皇上帶了八旗精銳繼續(xù)前行,老祖宗就帶著女眷們就地休息。
營地選得極為理想,平整寬闊的草地依山傍水,一條清亮的小河在營地外幾步遠,安頓下來的姑娘們都興沖沖地跑到河邊戲水,既解了一路的煩悶還洗去身上灰塵。
美璃故意等大部分女孩子都回來了,才慢慢走到河邊,果然,接近傍晚,營地里炊煙裊裊,河岸上除了洗菜打水的廚役兵丁已無其他人影。美璃默默看了會兒周圍風(fēng)景,從冷宮里出來,她分外喜歡看廣袤無垠的山林平原,或者恬靜幽謐的田園景色,讓她的心里產(chǎn)生難以言喻的平靜安定之感。
她蹲下身,半是游戲半是認真地清洗布帕,她已經(jīng)習(xí)慣不施脂粉,不必像其他姑娘那樣小心翼翼,痛快地捧起水沾濕臉頰,河水的清涼讓她心情愉快,竟然呵呵得笑出聲來,一捧接一捧的挽起水來玩兒,還潑向周圍,水花在夕陽的微光中閃閃發(fā)亮,她笑著,這一刻她的心里沒有壓抑痛楚,沒有謙卑忍耐,她似乎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曾經(jīng)……她也是那么頑皮活潑的姑娘。
“你倒是玩兒得挺高興?!?br/>
嘲諷陰冷的聲調(diào)被少女嬌嫩的嗓音說來,更有種可怖的感覺。
美璃并沒立刻轉(zhuǎn)回身,她擰干手邊的布帕,擦去臉上的水珠,笑容也跟著被擦去,恢復(fù)了漠然的神情,才站起身去看身后說話的人。
不出所料,來的不可能是銀荻一個人。
她抬了下眉,想笑卻笑不出來,在這兒橫眉立目瞪著她的銀荻怎么忘了,若論惹是生非倚強欺弱,她算是前輩。
她逐一看對面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她們個個對她冷眼怒視,表情極盡鄙夷,但她知道,她們心里也怯懦,不然就不會一大幫結(jié)伙前來了。以前她和梓晴姐姐恨若羽嬌滴滴的在男人面前很吃香,嫉妒得要命,決定去“教訓(xùn)”她的時候,也不敢單獨去的。
靜嫻冷笑著站在這群稚嫩的少女身后,頗有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意味。果然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美璃也有被人當(dāng)面圍攻欺負的時候,當(dāng)初的能耐哪兒去了?
美璃看著靜嫻眼中無時不在的憤懣,掛在嘴角的冷笑,顯然她只是來看她笑話,消遣一下的。她……還沒從那場打擊中解脫出來,美璃嘆了口氣,竟有些憐憫她。她重新開始了,靜嫻還沒有。
“你!”銀荻狠狠地一指她,兇神惡煞地說:“離永赫遠一點!”
美璃沒辯解,老祖宗的指婚還只是相關(guān)人等的默契,她不該……也不想先說出來。
“你不是發(fā)了瘋地喜歡靖軒哥哥嗎?去喜歡??!他也還沒福晉!”桑珠被表姐瞪了幾眼,覺得不積極出來喝問顯得很沒義氣。
“對!”有人率先出來質(zhì)問,隨聲附和的人就多了,少女們七嘴八舌地說起來,好像賽著誰更惡毒似的。
“你不會那么水性楊花吧?全京城都知道你喜歡的人是靖軒哥!”
水性楊花?
美璃聽著她們的咒罵,只有這句入了耳,她覺得很是諷刺,現(xiàn)在她終于放開了心,放開了手,卻落了個水性楊花的名聲?
“難道……”美璃望著漸漸深沉的暮靄,有些好笑地低語,“我為那個錯付出的代價還不夠多?”
她低低的聲音卻不知怎么一下子壓住了那么多尖銳的嗓音,所有人似乎都噎住了,周圍猛然靜了下來。
所有少女都艱難卻不甘心地閉住了嘴巴,是的,誰都知道,因為靖軒哥哥當(dāng)初不肯要美璃……她被扔進冷宮整整兩年,其實,很慘。她們可以嘲笑她的窮困,可以嘲笑她在冷宮養(yǎng)成的低賤習(xí)慣,卻不忍心當(dāng)面嘲笑她破滅的癡心。都是女孩子,心里都有那么一個他,畢竟……她們還沒惡毒到這個份上。
“總之,你……你離永赫遠一點兒!”銀荻惱恨地說,她已經(jīng)發(fā)覺雖然她們?nèi)硕?,也落了敗勢?br/>
“你們搞錯了!是我要離她近!”永赫不知何時從營地里走出來,站在少女們身后多久了。他冷著臉,看起來有些嚇人。
他盯著銀荻,“告訴你們,我就是喜歡她,將來還要娶她為妻!不要讓我再看見你們欺負她,不然別怪我打女人。”他帶了些少年的沖動警告說。
美璃的心驟然一痛,雖然永赫呵斥的是銀荻,那種被人毫不留情面地直白拒絕……她感同身受。她阻止地看了眼永赫,銀荻喜歡他的心何嘗有錯,他不該這般說她的。
銀荻被他的態(tài)度刺傷了,臉都氣得漲紅,“你要娶她?”她狂亂地用手點美璃,“你知不知道她當(dāng)初追求靖軒的樣子有多賤?她根本就不喜歡你,是因為靖軒不要她了,她才會對你眉來眼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