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蜂擁而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對中年夫妻，男的穿著一件白色的背心，藍(lán)色短褲，小平頭，面容滄桑，手掌粗糙，鬢角有幾縷白發(fā)，是個被生活磨礪的男人。
    女的到肩短發(fā)，皮膚很白，眉心有一道明顯的皺紋，估計(jì)平常蹙眉造成的，有些嚴(yán)肅。
    身后跟著幾個孩子，都睜著一雙好奇的眼晴，看來都是姜家的孩子。
    中年男人搶上幾步，將女孩子護(hù)在身后，防備的看著姜雪薇，“你是誰？想干什么？”
    姜雪薇拿出一張照片，對著看了好幾眼，試探的開口，“姜愛國同志？”
    姜愛國微微皺眉，“是我，但我不認(rèn)識你?！?br/>     長的又黑又瘦，看衣著打扮像是農(nóng)村來的，他可不認(rèn)識這樣的孩子。
    姜雪薇挑了挑眉，找到正主了，傳說中的父親！
    她落落大方的奉上一張照片，“我也不認(rèn)識你，我叫姜雪薇，十七歲，我媽叫李秀梅，這是當(dāng)年你們結(jié)婚時拍的照片?！?br/>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震驚了，齊刷刷的看向那張照片。
    照片很舊了，泛黃了，但照片上的男女很年輕，男的精神女的清秀，頭挨著頭，很是親近。
    姜愛國如被驚雷砸中，震驚的說不出話來，“你……你……”
    一別十七年，他做夢都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幕。
    姜雪薇微微鞠躬，笑容清淺，“爸爸，初次見面，請多多關(guān)照?！?br/>     “爸?！苯獝蹏囊浑p兒女尖叫聲震耳欲聾。
    “二叔。”姜家大房的孩子們都震驚了。
    “愛國?！敝心昱说哪樕F青，有幾分驚怒。
    “天啊，這是真的嗎？”這是外面看熱鬧的鄰居們，這家家戶戶挨的太近，稍有風(fēng)吹草動，就能引出一大批人。
    姜愛國神色有幾分激動，張了張嘴，看見圍觀人群，猶豫了下，側(cè)身讓開一條道，“先進(jìn)來說話?！?br/>     姜雪薇一走進(jìn)來，大門就合上了，外面的鄰居們指指點(diǎn)點(diǎn)，還不肯散去。
    屋內(nèi)光線昏暗，逼仄的房間堆滿了東西，只有二十幾平方米，隔成了三小間。
    一張大床，一張高低床兩個衣柜就占了大半的空間，小小的餐桌一擺，都沒辦法站人了。
    姜雪薇隨意掃了一眼，有些懵逼，這房間要住幾個人?。?br/>     她舔了舔干澀的嘴唇，“有水嗎？我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車，又餓又渴?！敝劣谏屦z頭早就消化掉了！
    姜愛國皺了皺眉頭，“小北，去倒杯水，小中，去把餅干盒子拿過來?！?br/>     他的一雙兒女姜向北，姜向中不肯離去，面色警惕。
    姜向北猛盯著姜雪薇，目光不善，“爸，她真的是你女兒？”
    誰會喜歡一個忽然冒出來的姐姐呢？又不是一個媽生的，還要跟他們爭搶資源的人！
    “快去。”姜愛國輕聲喝道。
    姜雪薇喝著白開水，吃著泰康的萬年青餅干，接受大家稀奇的圍觀，特別淡定。
    看唄，又不會看掉一根頭發(fā)。
    萬年青餅干是滬市人非常喜愛的一種點(diǎn)心，泰康牌最正宗，食材很新鮮，入口酥脆、蔥香濃郁，咸味兒中還帶著一絲絲的甜，吃了還想吃。
    再來一塊！
    看著她一連干掉半斤餅干，這狼吞虎咽的吃相，姜愛國的心情一言而盡，“你是小丫？你怎么會來？是你媽的意思？”
    他想起那個前妻，五官秀麗，但很土，沒文化沒見識，跟他沒有共同話題。
    只是，沒想到她養(yǎng)出了一個落落大方的女兒，真是奇了怪了。
    姜雪薇也不兜圈子，開門見山，“我媽結(jié)婚生子了，讓我來投靠你?！?br/>     姜愛國呆了呆，還沒有開口，中年女人就開口，“不行，我不同意。”
    她叫曾麗，是姜愛國回城后娶的妻子，給他生了一對兒女，長女今年十五歲，次子十三歲。
    姜愛國下意識的看了姜雪薇一眼，沖妻子使了個眼色，“阿麗，你先不要激動，這事我會處理好的?！?br/>     相比妻子，他更不想留下這個女兒，這代表著他一段錯誤的過去。
    曾麗有些暴躁，“你要是敢留下她，我就跟你離婚?！?br/>     她也是知青，但沒有在外地結(jié)婚，回城時年紀(jì)大了，經(jīng)人介紹嫁給了姜愛國，她娘家的條件更差些，嫁進(jìn)姜家后拿捏住了姜愛國，給他生了一雙兒女后，迅速掌握了家里的經(jīng)濟(jì)大權(quán)。
    她是最愛面子的，一想到別人的指指點(diǎn)點(diǎn)，特別受不了。
    “阿麗，我都明白的。”姜愛國腦子轉(zhuǎn)的飛快，已經(jīng)想出十幾種方案。
    他柔聲勸道，“小丫，你也看到了這環(huán)境，一家十幾口都住在這間屋子里，不是不想留下你，而是實(shí)在沒辦法，你體諒一下爸爸，好嗎？”
    他姿態(tài)很低，神情溫柔，很能打動人。
    “好的?！苯┺鄙钌畹目戳怂谎?，在他露出笑容時，話風(fēng)一轉(zhuǎn)?！澳阒灰o我二千塊，徹底買斷父女情，我立馬走人?！?br/>     在座的人都震驚了，姜愛國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說什么？二千塊？你瘋了嗎？”
    他在機(jī)械廠上班，熬到現(xiàn)在一個月也就一百零五塊，妻子的工資是九十塊，兩個人加起來也就兩百左右。
    平時開銷，吃穿住行，還要養(yǎng)兩個孩子，供孩子讀書，根本沒有多少積蓄。
    既然他打定了主意要撇清關(guān)系，那姜雪薇就不客氣了，“法律規(guī)定了父母必須養(yǎng)育未成年兒女，而你沒有盡到這個責(zé)任，你當(dāng)年拋妻棄女回城，這些年沒有給過我一分錢，這一點(diǎn)你承認(rèn)嗎？”
    她將法律都搬出來了，不談感情，那就談錢！
    “……”姜愛國目瞪口呆，這是威脅？
    姜雪薇利落的幫他算了一筆賬，“一個月十塊錢，不算貴吧？到我十八年成年，那就是二千一百六十塊，我給你抹掉零頭，就二千吧?！?br/>     她條理很清楚，算賬更是算的溜溜的，還一副大方仁義的口氣。
    沒有歇斯底里的爭吵，沒有哭哭啼啼的訴苦，只有冷靜自持的分析，指出了相應(yīng)的責(zé)任和義務(wù)。
    全是占得住腳的大道理，挑不出毛病。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驚訝之色。
    本以為是個沒見識的小土妹，沒想到是個小辣椒，而且是有見識的聰明人。
    姜向北心里特別不舒服，大聲叫了起來，“你獅子大開口，這是敲詐！會被抓起來的！”
    她是長女，頗受父母的寵愛，嫉妒心重，跟親弟弟都要爭寵的人，怎么能忍受這個來搶錢的姐姐？
    姜雪薇淡淡瞥了她一眼，紅色的背帶裙在這個時代很流行，腳上穿著黑色皮鞋，一身行當(dāng)應(yīng)該值很多錢，可見在家里很受寵愛。
    相比之下，她這一身灰撲撲的，土的掉渣，完全不能比。
    她不樂意了，“行啊，那就報(bào)警吧，也讓我認(rèn)一認(rèn)派出所和法院的門?！?br/>     眾人：……為什么要提到法院？慌了！！
    姜愛國心里不是滋味，“小丫啊，我是你爸爸，這些年我知道委屈了你，但我要養(yǎng)家糊口很不容易……”
    得，這話就是說，我不想委屈別人，只想委屈你喲。
    姜雪薇面無表情的點(diǎn)頭，“嗯，誰都不容易，像我從小就沒有爸爸疼愛，被人欺負(fù)，還吃不飽穿不暖，比同齡人都要瘦小，這是誰的錯？”
    還用問嗎？當(dāng)然是拋妻棄女的人！
    大家齊刷刷的看著姜愛國，沒想到他還有這么一面。
    要不是姜雪薇忽然出現(xiàn)，大家都不知道他以前娶過妻，還有一個這么大的女兒。
    姜愛國很心虛，面紅耳赤，他從不提往事，說句實(shí)話，他是愧對這個女兒。
    曾麗不滿的聲音響起，“這是你媽教你的？我真沒想到她這么厲害呢，她是故意讓你破壞我們的家庭……”
    姜雪薇奇怪的反問，“你哪位？”
    曾麗心里一堵，故意昂起頭，“我是姜愛國的妻子，曾麗?！?br/>     “你好，后媽?！苯┺北虮蛴卸Y，面帶笑容的打招呼。
    眾人：……膝蓋中了一箭！
    曾麗：……心口憋的慌！
    “我嫁給姜愛國時，不知道他娶過妻?！?br/>     這種話是真是假，只有他們夫妻倆知道。
    姜雪薇一臉的正氣凜然，“那你可以告他騙婚，這種行為應(yīng)該受到廣大群眾的唾棄，我堅(jiān)決支持你將他告上法院?！?br/>     曾麗神情扭曲了，“他是你爸！”
    姜雪薇神情嚴(yán)肅，拍著胸口，“我是站在廣大人民這一邊的，支持正義，支持公理，大義滅親從我做起?！?br/>     曾麗受了重重一擊，差點(diǎn)吐血，卻不能說什么。
    沉默，尷尬的沉默在屋內(nèi)蔓延。
    外面響起一個蒼老的女聲，“人呢？門關(guān)著都跑哪里去了？怎么這么安靜？”
    “向東，向南，向西，你們?nèi)四?？?br/>     姜向東立馬打開屋門，大聲叫道，“爺爺奶奶，爸媽，小叔你們總算回來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