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嫡長孫
次日一早,就有管家的婆子帶了個兩名小廝過來伺候。徐子青到底還有個前分家老爺?shù)兆拥纳矸荩竭@大宅里來了,雖說實質(zhì)上沒什么地位,面兒上的事情也要做到。再者徐子青好歹也是身具徐家血脈,這等大家族里旁支無數(shù),每一支的嫡系后人過去,往年里也出了不少有望仙緣的人。如果這時候怠慢了徐子青,一旦將來他被檢查出來靈根,要捏死這么幾個下人,那就真是再簡單不過的事了。
徐子青這些年自己做事慣了,前輩子卻是一直被人伺候的。故而當(dāng)小廝前來給他穿衣系襪時,他也是一派從容,毫無拘謹(jǐn)之相。看他這樣大方,伺候的人自然更不敢小覷于他,恭恭敬敬地又伺候他洗漱了,才垂頭退了出去。
那管家的婆子說道:“老爺在前廳備了飯,要子青少爺前去用早膳呢。”
徐子青溫和地笑笑:“那就煩請帶路了。”
前廳里擺著一張圓桌,主位上坐得自然是老爺徐孟遷,下首分別坐了有他的幾個嫡子庶子,分家旁支來的兒郎們則是坐在另一個方桌上。
徐子青的位子是在嫡子之末、庶子之前,也算恰當(dāng),他秉承著慣常的低調(diào),聽徐孟遷說了幾句話后,就低頭用飯,并不和旁人搭話。他這個生面孔,大約老早就有人給他堂兄弟姐妹們說明了他的身份,也沒什么人主動理他。
飯桌上卻也不是全然安靜的。因著都要去宗家了,若是想要好過些,總是得有些同伴,到時才好在宗家里扎根、把持一定的話語權(quán)。于是子青左邊那些個嫡子嫡女自然是彼此極有禮貌地試探著,右邊的庶子庶女們也在交談,不過禮儀上卻要差上一些。
一頓飯吃得氣氛熱絡(luò),到尾聲時,徐孟遷輕輕咳嗽一聲,眾人紛紛罷筷,視線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這是要聽他教導(dǎo)在宗家如何行事了。
果然徐孟遷開口道:“諸位都是我徐家的根基,三日后眾人來齊,就要進入宗家,接受靈根查探。一旦查明是具有仙緣之人,便留在宗家,自有無數(shù)靈草靈藥,仙訣法陣,讓爾等盡情享用。”說到此處,他更聲音一沉,“若是仙緣圓滿,上界還有仙人下來。到時再得仙人提攜、前往上界,便能有無盡的壽元,成仙成圣。這等造化,爾等皆有機會,可不要犯了什么事,因小失大,白白便宜了旁人!”
聽他這樣說來,眾人面色都是一喜,身子也坐正了些。
徐孟遷捋一捋頷下長須,微微頷首:“爾等謹(jǐn)記,此番前往宗家,規(guī)矩極大。那些得了仙緣能留在宗家的,也要謹(jǐn)慎行事,萬萬不可與宗家的少爺小姐們生了齟齬。否則便是老爺我,也救不得你們。”
他這話多數(shù)便是對自家的幾個孩子說的,那些分家的旁支固然在家中也被稱一聲“少爺”或者“小姐”,實則氣性低,到了這分家里來,也都還算懂事,到了宗家,必然更不會隨意招惹。而自家的孩子便是不同,盡管也教導(dǎo)了規(guī)矩,可多年來一直備受下人尊重,到了宗家定然有些不能適應(yīng),還有脾氣大些的、沖動些的,一不小心就在宗家犯事,他可就鞭長莫及了。再者如徐孟遷這一脈,地位相等的分家族人少說也有上百,到了那宗家里,真真是算不了什么。
徐孟遷想了一想,又道:“去了宗家就要忘了自個是什么少爺小姐,對宗家的貴人要好生尊敬,便是那些得臉的管事侍女,也萬萬不能得罪。他那些也多數(shù)曾是有望仙緣之人,地位比不得宗家貴人,卻比爾等要高多了。我這里準(zhǔn)備也有幾個下人,對宗家的規(guī)矩處事都算通曉。日后若爾等中有造化為宗家長老、家主收為弟子的,便將他們賜予,以防爾等做錯了事,白白可惜了天資。”
至于那些個雖有靈根卻仙緣淺薄的,在宗家自然就只能自己打拼了。
跟著又提了幾個名字,講了一些要點,甚至還說了一些宗家里頭跟他們這一脈有些交情的人脈。
徐子青在底下默默聽著,盡量都記在心中。他腦袋里長沒長靈根自己也不知道,要是萬一留下來,這些話他又沒聽進,到時候倒霉的也不過是自己罷了。
這一番教導(dǎo)足足有一個時辰,下人們上了茶,眾人喝過后,才各自回到自個的院子里面。有些有心思的,也各自去延續(xù)那飯桌上的“交情”不提。
徐子青也回了他的院子里。這不過是個小院,在大宅里也不知有多少座,只因他有個前嫡子的身份,才能單獨劃上一個。至于由更遠(yuǎn)旁支來的姑娘小子們,就住在同一個院里,分給不同的房間。
這院中有一處籬笆圍成了個小花壇,里面種著幾株蘭草芭蕉,大片蒲扇似的葉子垂下來,掩了一方寧靜,看來也算雅致。芭蕉葉下有一把竹椅,一個腳榻,一個長腿的圓幾。
徐子青心中一動,走過去坐在椅上,又伸直了長腿,將腳踩在榻上。半瞇了眼,一面納涼一面養(yǎng)神。雖是春日,近午的日頭還是有些炎氣過重。
有個小廝輕手輕腳過來,小聲問道:“子青少爺,可要小的倒壺茶水來?”
徐子青朝他笑笑:“勞煩。”
小廝忙道:“小的不敢當(dāng)。”便躬身下去,過不多時腳步聲傳來,茶水也斟了一杯放在徐子青手邊。
徐子青拿來喝一口,確實唇齒留香,他又見小廝把著個茶壺侍立一旁不敢走,便揮揮手,說道:“把茶壺留下,你自去罷。不必伺候了。”
小廝便把茶壺放在圓幾上,悄聲退下。
徐子青這才舒了口氣。他可不愛休息時有人在一旁盯著。
再喝兩口茶,徐子青才覺得脖子似是被什么繩索勒住,忙側(cè)個身,用手從頸子里掏出一個黑黝黝的玩意來。
只見此物色澤暗淡,不知是什么長條狀的東西頭銜著尾,圈成一個環(huán)狀。只把那一顆頭微微昂起,頭頂犄角下藏了一顆珠。
這東西實在破舊,分量倒還是頗重。徐子青卻認(rèn)得,這頭銜著尾的正是一條長龍,乍一看表相不好,仔細(xì)看去則威武非常。
此物徐子青原本是在野外睡覺被硌了身子尋到,后來覺著它形態(tài)古樸,又是他前世所在國家的圖騰,故而留了下來,用緊實的繩索串了放在衣內(nèi)。權(quán)作是一點思鄉(xiāng)的念想。
把玩一陣,徐子青將它好好收在衣內(nèi),再悠悠閑閑地休憩。
正是眼皮子有些發(fā)緊時,門外忽然有腳步聲走過,還有一陣嘈雜,讓他一下清醒過來。
只聽有人在說道:“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就單獨劃了個院子!”
便有附和:“正是,子淑姐姐,這里的哥哥姐姐們咱們都一一拜會過,這個又是什么人?”
而后又有一把嬌嫩的嗓子,帶一些傲慢:“這里住的可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有人就好奇道:“那是誰人?”
就聽那徐子淑哼一聲,說道:“原先我大伯去世,留下來這一根獨苗。本來是在莊子里住著的,我父親心好,這番要前去宗家,還特意把他接來,讓他單獨住在這么個好去處!”
聽她這般說了,旁人趕緊恭維:“徐老爺宅心仁厚,自與他人不同!”
“正是!這是徐老爺心善,體恤兄長之子呢!”
也有人更進一步:“既是如此,里面住的客人該要感恩戴德才是!”
也有人嗤道:“這人性子肯定不好,不然分明有這樣大的恩情,卻也沒出來與諸位嫡系的哥哥姐姐們多走動拜謝一番!”
這些聲音不小,使徐子青聽了個清清楚楚。他先是眉頭微皺,隨即又松開來。
子青初時在飯桌上,只覺得徐家到底是一個大家族,便是在分家里,也將子女教養(yǎng)得規(guī)規(guī)矩矩。沒想到原來那僅是在徐孟遷面前,私下里說起閑話來也與那嚼舌根子的下人們一般無二。
其實若是尋常的人家,嫡長子去世又留有嫡長孫的,家業(yè)本來該有嫡長孫繼承。徐子青便是這一個嫡長孫,只是當(dāng)年年紀(jì)太小,不能操持家里,才被徐孟遷這嫡次子撿了便宜。在這有仙緣的人家,徐孟遷自然不能把嫡系的子孫滅口,養(yǎng)到長大也是理應(yīng),并不存在對徐子青有恩情之說。徐子青本身對徐孟遷并無惡感,也感念他好歹對他不錯。只是要讓徐子青對他感恩戴德……卻是半點道理也無。
這些話很有些過分,不過也只是過分,徐孟遷繼承這分家原沒什么大錯,也好好把他供養(yǎng)長大,他子女背地里耍耍嘴皮子,徐子青活了兩輩子的人,難道還要特意去計較不成?不過那樣性子的人,一旦憋不住了,總要惹禍,以后還要跟他們遠(yuǎn)著些才好。
他在里面沒有動靜,外頭的人許是也覺得無趣。經(jīng)過時說了這么幾句話后,腳步聲就也遠(yuǎn)了。徐子青打了個呵欠,干脆小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