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9、278
徐子青臉色一白。
師兄的手仍舊撫在面上,但卻已不認識他了么。
一時失語,云冽再度開口:“你是何人。”
徐子青看著云冽的雙目,那里雖是漆黑無光,卻也倒映出一個青衣少年的身影,正是自己。忽然間,他繃緊的心弦便略松了松。
即便師兄不再記得,也不曾出手傷他,看來內(nèi)里也應并無變化,他又何必做出愁苦之態(tài),反而是顯得太過著相了。
想到此處自然心寬,徐子青就微微一笑:“師兄,我是你的師弟,你便不記得我,我卻總是記得你的。”
云冽略側頭,眼中似有疑惑:“名字?”
徐子青笑道:“在下徐子青,同師兄相識,也有十余載,少有離別。而今雖落在這不著天地的所在,仍能見到師兄,我心中便也安穩(wěn)了。”
他說了這許多,云冽只略皺眉:“子青?”
徐子青點了點頭:“是,師兄。”
云冽這才收回手:“你很好。”
徐子青一笑:“師兄也很好。”
到這個時候,他才發(fā)覺,他這位素來七情不動的師兄,此時竟然是有些情緒外露的――雖說若是同尋常人相比,這情緒波動仍是極為淺淡,可徐子青同師兄相處多年,自是明白,而今師兄的情緒,當真與從前大不相同了。
是因著……那七情魔羅的影響么?
徐子青抬起頭,果真見到在云冽漆黑的長發(fā)上,有一片暗紅色的花瓣隱藏于發(fā)間,煥發(fā)出幾不可見的微芒。
難怪了……
到終于判斷師兄無事后,他總算能冷靜下來,分析此時的情況。
七情魔羅,上古典籍有載,又名“七情六欲花”。
花有四十九瓣,四千九百年而花開,四十九時辰后花敗。其花初開如血,往復多回,終成暗紅,是為七情魔羅花王。
此花為天地間難得的奇花,亦是一種魔花,乃是天地間七情六欲匯聚而成,其生長之處不定,但每逢出現(xiàn),周遭都將出現(xiàn)極精純的魔氣,久而久之,甚至能凝聚魔晶,形成一處天然的魔地。
而這種花對于修行魔道的人而言,又是大補的上品。
修魔之人隨心所欲,當服食七情魔羅花瓣之后,就能魔功大漲,且淬煉體內(nèi)雜氣,煉成一身精純魔功,更有能修煉出至上魔體者,種種功效,于每人而言都有不同,不能一一數(shù)出。
但毋庸置疑,傳言凡是遇上此花的魔修,最終都成為魔道巨擘,能在九千世界掀起驚天狂潮,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yè),成為魔道一等一的絕強高手!
可如果仙道中人遭遇七情魔羅,往往就結果不同。
他們或者被魔花入侵,成為一種毫無神智的魔頭;或者徹底入魔,從此棄仙而修魔;或者雖是入魔,卻是魔功不成,仍舊一身仙道術法,以至于仙魔兩道都不接納,不僅不能繼續(xù)修仙,連修魔也不成了,終生修為不得寸進,直至壽元終了,化為一培黃土。
而最好的結局,便是難得中的難得。
若是那仙道修士本身意志過人,熬過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魔化,那么到最后,他仍是有機會能夠趁著進階的機會,在心魔入侵的關卡中將自己的仙道意志喚醒,從而轉魔為仙,肉身也將成為仙魔之體。
倘使是那樣,這就不是劫數(shù),而是一種機緣。
徐子青對他師兄自是滿懷信心,因此于他而言,這也必定是他師兄的機緣。
思及此處,他抬眼再瞧了瞧云冽發(fā)間的暗紅花瓣,不由有些失笑。
師兄素來嚴謹,如今沾染了花瓣的模樣,倒讓人覺得很是可愛了。
只是徐子青雖說因為見過古籍而心中有數(shù),到底修為低了些,并不能真正看穿云冽此時的情況。
他那師兄遭遇之事,遠遠比他所想危險百倍。
云冽修行的無情殺戮劍道為凍結七情之道,需得一情引七情,才能結丹,而后七情復又凍結,再不受外物所擾,終至飛仙。
而七情六欲花為天地奇物,它雖靈智未開,但僅有的微弱意志里,卻最是不喜那些個無情無心之物。
因此若是一旦修行無情之道、絕情之道、忘情之道等不沾染七情六欲的仙道修士遇上了它,就要被它一瞬侵入,將七情六欲盡皆釋放出來。
可想而知,一個滅絕七情之人,早已習慣了七情不動,忽然間七情六欲立刻涌來,豈非是在白紙上染滿了墨汁?這一剎七情六欲沖擊識海,各種情感爆裂其中,就會將識海沖得七零八落了。
故而修煉此類仙道的修士,往往都會遇上頭一種結局――即是神智全失,甚至狂性大發(fā),成為縱情縱欲、六親不認的大魔頭。
這類魔頭一經(jīng)出世,則必然要受到仙魔兩道圍剿追殺,直到形神俱滅為止。
云冽這凍結七情的模樣,自也是被魔花所憎,便在他剛剛落下之時,已然立刻褪去一片花瓣,附著在他的身上。
而后七情盡皆引動,就霎時入了魔。
尤其云冽修煉的是至殺劍道,早年殺戮無數(shù),且還要經(jīng)過無數(shù)殺戮,才能更進一步,將殺道完滿。其實魔念早已深藏心中。只是七情凍結,魔念不出,同時他意志堅韌強悍,才將魔念壓制。
此時魔念被魔花放出,等到他將魔花全部吸收,到時候就有殺欲主宰意識,將會被他變成被殺戮操縱的狂魔――就如同那些個修煉此種劍道卻未能尋得“一情”、以至于不能結丹之人一般。
幸而徐子青也跟著下來了。
云冽入魔以后,的確已是不認得任何人,可偏偏徐子青便是那個也曾經(jīng)以一情引動他七情、助他結丹之人,自然與所有人都不相同。
也是唯一讓云冽覺得頗為熟悉、不能下手殺害之人。
換言之,云冽的情形同那些滅絕七情之人又有不同,他畢竟曾將七情引動,且七情俱在,不過是凍結于殺念之下,方才七情不動。
但這“一情”確是根深蒂固,如若長久下去,這一情必然要被殺欲取代,可一情之化身既在,殺欲反而要被這一情壓制了。
這師兄弟兩人相對而立,徐子青面上含笑,神色間溫柔無比。
云冽雖是不記得什么,卻因七情已動而順從心意,做出了方才種種舉動來。
過了一會,徐子青低低“咦”了一聲。
原來云冽頭頂那一片暗紅花瓣,居然漸漸如同流水一般,化入了云冽的身體。
徐子青想著,莫非師兄站在此處時,也在不停運轉功法、煉化魔羅花瓣?
想到這里,他不由說道:“師兄,此處也不知是什么所在,想必也不好久留,若是師兄有何需求,亦不必顧及于我。”他一頓,又道,“我便也在此處打坐,等候師兄。”
云冽似乎也想了想,點頭:“好。”
他說完,就轉過身,也不知用了什么功法,只見他黑發(fā)微揚,人居然已是出現(xiàn)在數(shù)丈之外,到了那七情魔羅花前。
見到師兄端坐練功,那一雙眼闔上后,就好似什么也不曾變過一般,同往日里打坐之態(tài)一模一樣。
如此情形讓徐子青心下安穩(wěn),也開始觀察他所在之地。
這一片地方十分明亮,同他師兄所在的魔地可謂截然相反,靈氣充盈,鼻端間嗅到的都是極清淡的蓮香。
對了,蓮香?
徐子青轉過身,快走幾步。
那寒玉池里,密密麻麻的蓮葉幾乎將其整個遮蔽住,越是走近,越覺得寒意逼人,呼吸間都灌滿了冰冷的寒氣,讓人肺腑之中,都生出了濃濃的涼意。
同時,也越發(fā)讓人清醒了。
終于走到池邊,徐子青低頭一看,居然又見到了一對并蒂蓮。
這一對并蒂蓮,比起他在白玉池里見到的那一對要小巧得多,但上面所散發(fā)出來的靈氣,卻是那對遠遠不能比擬的。
他仍記得自己和師兄都是被那對并蒂蓮突兀放出的力量拽走,結果卻來到此處……他想著,那白玉池莫非是個傳送之地?而這一對并蒂蓮,與另一對又有什么關系?
這般想了許久,徐子青蹲了下來,細細觀察。
一看之下,他又難免吃驚。
修士的記憶之力極好,徐子青早先已仔細端詳過白玉池里的并蒂蓮,但當他看清楚這一對更小巧的并蒂蓮后,方才發(fā)覺,這兩對并蒂蓮,居然都是一般無二。
需知這天地間,原就沒有完全相同的事物,若當真出現(xiàn)了,便只有一個可能――這一對并蒂蓮,同之前他所見到的那一對,原本就是同一對。
徐子青再度將視線落在了寒玉池上,而后輕輕嘆了口氣。
沒錯的,正是同一對。
因為這寒玉池的形態(tài),分明也同白玉池一般無二,這難不成還不能說明,那上方的池子就是這寒玉池的投影么?
至于如何投影,又如何讓人看著如此逼真,想必,也是羅浮真人的幻陣罷。
到這時,徐子青對羅浮真人越發(fā)好奇了。
那真人既然有心要尋找傳承之人,設置這一個幻陣,莫非也是為了考驗么?還是說……
若他推知不錯,白玉池同并蒂蓮本應是一處傳送法陣,那銜住傳承晶石的小獸,乃是故意飛往法陣所在之地。而當有緣人奪得了傳承晶石,就自然激發(fā)這陣法,將他傳送到此地來。
此地靈氣無比純凈,遠勝外界,自是得到傳承的修士最好的修煉之地,這寒玉池也應是一處珍寶。且他觀這對并蒂蓮極有靈性,又應當是羅浮真人留下來的寶物才是,后人得知,總是有用處的。
可若是徐子青所猜不錯,那七情魔羅便不該出現(xiàn)于此。
因為即便是元嬰期的修士,只要身上不曾備下極珍貴的佛寶,也不能地獄那天地奇花的侵蝕。而羅浮真人所求之人,至多也不能超過元嬰期。
更何況,他隱約記得,那傳承晶石卻不曾跟了進來,反而留在了外部。這未免又同猜測不符了。
徐子青左思右想,都不能明白。
羅浮真人若是真心尋找傳承之人,七情魔羅不應存在;羅浮真人若是另有盤算,也無需這般精心設計,又留下那許多寶物、諸多考驗。
如此前后矛盾,著實讓人費解。
然而就在這時,虛空里忽然傳來了一陣猖狂的大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