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奴 ！
    這些年，他在老海盜楊三叔的指點(diǎn)下，已經(jīng)頗認(rèn)得一些字了，隨手翻開一首，一看，簡單。江—城—子——這三個字都是認(rèn)得的，往下一念：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
    縱使相逢應(yīng)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xiāng)，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縱然他不深切理解這詞中究竟是什么意思，也頓覺一種莫名的極大的悲傷，尤其是那句“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手一抖，書掉到地上。
    丫頭若死了，自己豈不是千里孤墳，連給她燒紙錢都很難了？
    難道蘇東坡的老婆，也是死在異國他鄉(xiāng)了？可是不對，蘇東坡沒有出使過金國或者遼國啊？他那個時代，大宋正是頂頂富裕的時候。
    原本輾轉(zhuǎn)決定等花溶略一好轉(zhuǎn)就送她回岳鵬舉身邊的念頭，立刻打消了，只緊緊抱住她，淚落如雨：“丫頭，不死，如果你死了，老子絕不會讓岳鵬舉見你最后一面……”
    敲門聲連聲響起，沒有應(yīng)答，門外的人直接推開虛掩的門，正是那名漢兒領(lǐng)著巫醫(yī)進(jìn)來。
    一見諾大一個男人嚎啕成這樣，漢兒固然吃驚，就連雙眼發(fā)綠的巫醫(yī)都頗有幾分驚疑，看一眼秦大王，嘴里嘰里咕嚕地念了幾句類似咒語的東西。
    秦大王放下花溶，巫醫(yī)慢慢走過來，目光里忽然閃出幾分哀憫之色，一下拉住他的手。秦大王出其不意，正要掙扎，卻見巫醫(yī)一把捉住他的手臂一反，那里，正是他日前出去搶劫被砍傷的。
    巫醫(yī)拿了一朵很可怕的顏色的花朵，揉爛了，敷在他肩上，散發(fā)出一種極其古怪而可怕的氣味。秦大王被熏得幾乎要嘔吐，正要發(fā)怒，但覺傷口處一陣清涼，一愣，巫醫(yī)已經(jīng)放開他，走向花溶。
    秦大王急忙跟在一邊，見巫醫(yī)又拿起花溶的手看看，秦大王生怕他又拿出那種極其古怪的金色小蛇來，這次，卻見他只是靜坐，只拉著花溶的手，不一會兒，花溶的頭頂就冒出細(xì)細(xì)的白色的淡煙。秦大王看不懂這是什么法術(shù)，正要追問，卻見那漢兒慌忙揮手，意思是不要讓他打擾巫醫(yī)，手勢示意這樣會分散巫醫(yī)的“精神”。
    好一會兒，巫醫(yī)才站起身，他自己也是滿頭大汗。
    秦大王趕緊遞上一袋金子，巫醫(yī)卻一揮手，忽然開口：“我不要金子！請把你那棵千年人參送我！”
    他這話，竟然不是遼語，而是非常生硬的漢話，不是北方一帶流行的漢話，而是南方一種很偏僻的土語。
    秦大王正好出生在那個地方，從小習(xí)慣于這種土語，長大后走南闖北，為便于交流才漸漸拋棄了這種土語。此時，秦大王聽得分明，大吃一驚，急忙追問：“你咋知道我有千年人參？”
    “我聞到你身上有參氣。”
    這個妖人！秦大王的確用手拿過兩次那支人參。就這樣，他也能嗅出來？
    “可是，我即便有人參也得先救我妻子。”
    “人參對你妻子沒用，一定得用靈芝。你需把人參送我，為期一年，你必須送來。”
    秦大王一把揪住他：“我妻子會好起來么？若能好起來，即便送你也無妨。可是，她若好不起來，老子縱然扔進(jìn)大海也不會送你！”
    “反正死不了！”
    秦大王盯著他綠色的眼睛，覺出一種奇怪的妖異，緩緩地放開他的衣領(lǐng)。
    巫醫(yī)笑一下，他笑的時候也很奇怪，只有臉上的皮在掀動，其他任何地方都不笑，看起來無限詭異。他轉(zhuǎn)身就走。
    由于二人的對答很快，又是那種偏僻方言，通事翻譯也聽不懂，只奇怪地發(fā)現(xiàn)巫醫(yī)居然不要酬金。
    秦大王見他躊躇著留在后面，立刻取出兩錠大金給他。這一次的酬勞，第一次更豐厚十倍，通事翻譯不意發(fā)了這樣一筆財，異常高興，收了金子，以手加額，連聲道謝，出門一看，天上不知什么時候下起瓢潑般的大雨，滿天雨幕里，巫醫(yī)早已走得無影無蹤了。
    秦大王急忙關(guān)了門，以為巫醫(yī)真有神效，可是回身一看，只見花溶依舊靜靜躺著，雙眼緊閉，一只腳丫還露在外面。
    他嘆息一聲，走過去，扯了薄薄的一層毯子替她蓋住腳，卻見她原本晶瑩的小腿，也跟著瘦削，再也不復(fù)往日的美麗。
    他坐在她身邊，大手將她雜亂的頭發(fā)扒開，這種長久的昏迷不醒，對他真是一個極大的折磨，只恨恨地：“丑丫頭，你快醒啊……你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多丑啊。再不醒，以后，你真的要變成一個徹徹底底的丑丫頭了……”
    這話一說，更是打一個寒戰(zhàn)，丫頭會不會一直這樣躺著，直到真正變?yōu)橐粡埰ぃ瑥氐卓菸?br/>     這一瞬間，真恨不得把自己的血液挑出來喂到她嘴里，在她身上流淌，讓她能活蹦亂跳地站起來，哪怕她再逃得無影無蹤。
    他慢慢起身，走到窗邊，看異國連天的雨幕，這一場大雨，來得鋪天蓋地，一時三刻，也沒有停止的苗頭。這更讓他心煩意亂。
    一陣奇怪的直覺，他驀然回頭，只見花溶睜開眼睛，迷茫地正看著自己。
    他欣喜地兩步跨過去，緊緊握住她的手：“丫頭，你醒啦？”
    花溶的目光非常散亂，仿佛認(rèn)不出他是誰來。
    他伸手摸摸她的額頭，立刻發(fā)現(xiàn)她的額頭已經(jīng)不燙了。再從她的衣襟里伸出手去，摸摸她的胸口，胸口也是尋常體溫和熱氣，不再滾燙了。
    高燒退去，只剩內(nèi)傷，總要好治理一些，他大喜過望：“媽的，那個巫醫(yī)還真有兩下子。”
    花溶卻仿佛不明白他在說什么，甚至他的手伸進(jìn)衣服在她身上撫摸，她也似無所知，迷亂的眼神，也不知在看著何方。
    秦大王很快察覺了她的不對勁，一驚，坐下慢慢抱起她：“丫頭，你怎么了？”
    她不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秦大王，像是根本就不認(rèn)識他。
    難道丫頭燒壞了腦子？秦大王更是擔(dān)心：“丫頭，你說話啊？”
    她忽然開口，眼淚從早已干涸的眼眶里掉下來，聲音也微弱得如蚊子的鳴叫：“鵬舉……我要見鵬舉……”
    秦大王大喜，也顧不得她說的什么，只要能開口，就是好事情。
    “丫頭……”
    “鵬舉，我要回去……我要見鵬舉……”
    她不停地哭喊，反復(fù)只知道說這一句話。經(jīng)歷了太多生死，仿佛知道，天下，只有那一個人是安全的，只有靠近他，自己才會平安，再也不會受到任何傷痕。
    “鵬舉……嗚嗚嗚……”
    她又說又哭，反復(fù)就念叨著那么幾個字，腦子里十分麻木，渾身上下，只要睜開眼睛就疼痛，尤其是淚水一流下來，更是如刺激了那些疼痛的神經(jīng)，疼得仿佛要碎裂似的。
    “丫頭，好好好，等你好起來，我就送你回去。一定送你回去。你不要哭啦……丫頭，不要哭啦……”
    他伸手擦掉她的眼淚，她果真不哭了，慢慢地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
    這一次，不再是昏迷了，到了黃昏，她就再次睜開眼睛，好奇地看著一切，看著窗邊，秦大王坐在一張奇怪的椅子上，正鼓搗著在敲碎什么東西。
    “秦——尚城……”
    秦大王抬起頭，目中放出光來：“丫頭，你叫我么？”
    她點(diǎn)頭，臉上慢慢有了驚訝之色：“這是哪里？”
    他才明白，她真的清醒了。丫頭清醒了。
    他欣喜地扔下手中搗碎靈芝的槌，幾步走過去，見她正掙扎著自己坐起身，急忙扶她一把。她的頭靠在他的胸前，眉眼間，神色十分溫柔，似是記起了自己被金軍追趕，走投無路時，遇到秦大王。
    是這樣么？自己又得了他營救么？
    “呵呵，秦尚城，多謝你……又救我一次……”
    他轉(zhuǎn)過頭，聲音嘶啞：“丫頭……不是……”
    她驚訝地看著他，秦大王，這是秦大王么？竟然在自己面前流淚。他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卻是欣喜地，萬里迢迢，異國他鄉(xiāng)，遇見熟悉之人，而且是可靠之人，只柔聲說：“你怎么啦？”
    “丫頭，都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
    她伸手，捂住他的嘴。他將她的手緊緊貼在自己嘴邊，滾燙的淚，一下滴在她的手背上。
    “呵呵，秦尚城，你照顧了我很久么？多謝你呀……”
    “丫頭，我一定治好你，無論如何，我都要徹底將你治好。”
    “多謝。”
    他心里暗思，丫頭，她難道忘了是誰打傷她的？如果知道，為何絕口不提？難道天帝這么仁慈，真的讓她忘了那樣可怕的一幕？
    “張弦、劉淇他們呢？”
    “他們都平安回去了……還有岳鵬舉，他也平安回去了……”她不問，他卻主動告訴她，急急地，仿佛要彌補(bǔ)什么。
    她嫣然一笑：“那我們什么時候回去啊？”
    他一怔，答不上來。
    只看著她的心口，那里面，破損的五臟六腑，在未得到有效的治療之前，怎敢長途奔襲？
    “秦尚城……”
    她說了這些話，聲音逐漸軟弱下去，臉上浮起一陣紫色。秦尚城急忙將她扶著平躺下：“丫頭，不要說話啦。等你再好一點(diǎn)，我就送你回去，你放心，好不好？這里是遼國的一個小鎮(zhèn)，藥材多，來往人多，也易于藏身，等你再好一點(diǎn)，就再好一點(diǎn)……我立刻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盯著他的眼睛，目中露出非常柔和的光芒，微微一笑，才閉上眼睛。
    秦尚城一怔，做不得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