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耀跟武銑正守在趙軒床榻之前,聽到門房稟報鄭鈺銘跟姜圭到來，連忙出門迎接。
    “伯耀天生是將才，為何從軍中辭職歸家？”
    鄭鈺銘將見禮的伯耀跟武銑攙扶起身。
    “伯耀本是吾主公馬前一小卒,合該在主公左右伺候。”
    伯耀抱拳回答,神色雖有歉意，態(tài)度卻很堅決。
    伯耀對趙軒最忠心，會領(lǐng)兵攻打燕國，不過是為趙軒雪恥。
    既然無法掌控自己率領(lǐng)的軍隊，不能從兵力上幫助趙軒復(fù)國,吳燕戰(zhàn)爭結(jié)束后,伯耀就辭去武官職務(wù)返回康城，準(zhǔn)備陪伴在舊主身側(cè)。
    鄭鈺銘視線轉(zhuǎn)向武銑,武銑立刻低頭避開鄭鈺銘目光。趙軒不肯出仕，武銑同樣追隨舊主。因為武銑性命是鄭鈺銘救下，拒絕鄭鈺銘提請，武銑更有歉意。
    鄭鈺銘微嘆口氣，伯耀是很好的將才，武銑是不錯的文職人員，鄭鈺銘非常想任用兩人。可惜兩人以自己主公意見為意見，趙軒不肯出仕，兩人便不愿出來效力。兩人對趙軒的忠心讓鄭鈺銘動容，這在二十一世紀(jì)是很少見的。
    躺在床上的趙軒陷入沉睡，嬡姬坐在床前矮凳上看護(hù)。鄭鈺銘和姜圭進(jìn)來，嬡姬起身想推醒趙軒，鄭鈺銘連忙搖手阻止，只讓姜圭上前為趙軒診治。
    趙軒被姜圭檢查的動作驚醒，醒來發(fā)現(xiàn)鄭鈺銘也在床前，馬上又閉上眼睛。
    姜圭為趙軒把完脈，用金屬聽筒聽過心肺聲，翻看了趙軒眼白，直起身走到房中案幾旁，提筆給趙軒開藥。
    嬡姬關(guān)心丈夫健康，跟到案幾邊，欲言又止。
    “姜院長，趙國主身體如何？”鄭鈺銘幫嬡姬問出想問的問題。
    去年康城第一家醫(yī)學(xué)院成立，姜圭便是學(xué)院院長。
    “沒什么大礙，不過是郁氣攻心。”姜圭說完刷刷開了藥方，寫好遞給嬡姬。“先吃一個療程再說。”
    嬡姬雙手接過，拿著藥方出門讓人去藥房買藥。
    姜圭等嬡姬走開，用炭筆在處方紙上寫了一行字，等鄭鈺銘看完，將紙揉成團(tuán)，跟筆聽診器等用具一起收進(jìn)藥箱，也不向趙軒告辭，顧自揚(yáng)長而去。
    姜圭寫在處方紙上的只有‘病由心生’四字，鄭鈺銘一看就明白趙軒為什么會突然病倒。
    趙國短短兩個月的內(nèi)亂，忠心于趙軒的臣子被右大夫跟燕王鏟除大半，等于將趙軒在趙國的根基損毀。這樣也讓吳國兼并了趙國之后，各方面重建順利。
    趙國國內(nèi)越平靜，說明反抗吳國統(tǒng)治的勢力越少，趙國上下認(rèn)同吳國的統(tǒng)治方式。
    趙軒從報紙和嬡姬在外得到的消息分析，發(fā)覺自己即便能逃出吳國，重返趙國，也無可能恢復(fù)自家社稷。伯耀帶回長子骨灰和不能掌握軍權(quán)，是壓倒趙軒精神的最后兩根稻草。
    一般來說，人生病不外乎內(nèi)外兩方面的原因，內(nèi)部原因是七情困擾，哪樣情緒控制不住都會損傷五臟六腑，造成內(nèi)傷不足的虛癥病癥。趙軒得的就是虛癥。
    虛癥最好的治療方法是心病還需心醫(yī)，只有心情開朗，放棄執(zhí)念，才會逐漸痊愈康復(fù)。如果執(zhí)迷不悟，醫(yī)術(shù)再高的人也無能為力。
    “往事隨風(fēng)，王兄請放寬心胸。”鄭鈺銘坐到趙軒床前，想開解趙軒。
    趙軒睜開眼睛，盯著鄭鈺銘冷笑一聲：“趙某放開心胸又如何？”
    “王兄，你忘了在深壑溝前曾答應(yīng)鈺銘，要為這天下死了么？”鄭鈺銘說起深壑溝時，發(fā)音加重。
    如果不是木頭和長鬢毛在深壑溝前將兩匹被趙軒擊傷的戰(zhàn)馬攔回，趙軒和鄭鈺銘掉進(jìn)溝壑都得喪命，鄭鈺銘如果喪命，便是被趙軒害死。趙軒聽了鄭鈺銘的回救理由后，對自己差點害死救命恩人的行為一直很內(nèi)疚。
    鄭鈺銘這么一提，趙軒臉上神色稍微緩和。
    “某哪有明公子大才，不動聲色便將大權(quán)緊拽手中。吳國霸業(yè)多趙某一個不多，少趙某一個也不少！”趙軒話語委靡不振。
    “王兄怎可妄自菲薄？不要說王兄才能出類拔萃，即便是普通之人，都是國家不可缺少。怎么能說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呢？”鄭鈺銘反駁。
    “普通人也是國家不可缺？”趙軒挑眉，感覺鄭鈺銘又在說新鮮話。
    “當(dāng)然，一個國家好比是一輛奔馳的四輪馬車，國中之人好比四輪馬車的各部位。有人是馬，有人是車夫，有人是馬韁，有人是輪子，有人是車廂，大家共同組成一個整體。”鄭鈺銘比喻。
    趙軒眼睛閃了閃，不服氣鄭鈺銘比喻。他眼睛瞟到窗外打掃衛(wèi)生的兩人，忽然心底生出一股惡劣，手猛朝窗外一指：“那兩人不過是吾男寵，此二人也是吳國不可缺？”
    鄭鈺銘轉(zhuǎn)過頭望向窗外，只見兩個身材單薄的年輕男子正在花園小徑上清掃落葉。
    “額，這個...”鄭鈺銘尷尬，男寵不過是給男人尋歡作樂的，總不能開個小倌館，幸福吳國男風(fēng)郎吧。
    趙軒臉上微露快意，鄭鈺銘吃鱉，趙軒心底生出暢快。
    “鈺弟能使這倆卑賤之人，變成吳國不可缺少之部件否？”趙軒忽然來了精神，他撐起身半靠在靠枕上，朝著鄭鈺銘挑釁：“賢弟有無此能？如果不能，以后便不要上趙某府邸！”
    趙軒的挑釁刺激了鄭鈺銘。“如果鈺銘能使那兩人成為吳國不可缺少，王兄怎么說？”
    趙軒盯著鄭鈺銘，一字一句回答：“明公子如若使卑賤之人變?yōu)閰菄疾牛w軒此生唯明公子馬首是瞻！”
    “好！一言為定！”鄭鈺銘站起身。
    “永不悔改！”趙軒跟鄭鈺銘擊掌。
    嬡姬帶著裳兒站在花園山石上，目送鄭鈺銘領(lǐng)著兩個男寵遠(yuǎn)去。
    “夫人，明公子會贏了殿下嗎？”裳兒不看好鄭鈺銘這方。
    “會贏的！明公子會贏的！”嬡姬扯著手中錦帛手巾，喃喃自語。
    雖然缺錢、缺權(quán)、缺服侍的人，嬡姬卻情愿過現(xiàn)在的生活。因為偌大的府邸只有她一個女主人。
    鄭鈺銘將兩個男寵領(lǐng)走，好長時間沒有上趙軒府邸，趙軒卻因為有賭約吊著，心中有了記掛，郁悶稍減，病情緩和，身體逐漸康復(fù)。
    吳王笙六年，鄭鈺銘給趙軒送來三張紅色紙張。
    “這是什么？”趙軒從送遞人手中接過紅色紙張。
    “這是戲票！明公子請趙國主前去散心。”送票人回答。
    “戲不就是百伎，有什么好看的。”趙軒將戲票往臺上一扔。
    “殿下，去看看吧，景兒在家挺悶的。”嬡姬輕輕扯了一下丈夫衣角。
    “好吧，那就多謝明公子美意了。”趙軒賦閑在家，每天主要是教導(dǎo)四歲的兒子趙景。跟聰明伶俐的兒子相處時間長了，趙軒對兒子越來越寵愛。
    康城中心花園旁的一棟三層新樓房便是戲院，趙軒一家三口趕到時，戲院附近停了不少四輪馬車，門口的人頭濟(jì)濟(jì)，都在驗票進(jìn)入。
    趙軒的戲票座位是貴賓座，位置在二樓，不用從大門進(jìn)入，從側(cè)門樓梯可以直達(dá)二樓包廂。
    趙軒牽著兒子老婆上了樓梯，發(fā)現(xiàn)樓梯通道有護(hù)衛(wèi)巡邏。
    “趙國主！公子等你很久了。”大牛站在一間包廂門口朝趙軒裂嘴打招呼。
    趙軒走進(jìn)包廂，鄭鈺銘正坐在里面。
    “明公子今日見趙某，莫非已將那兩孌人培訓(xùn)成良才？”趙軒面露譏笑。
    “王兄，看完這出戲，咱們再討論這個問題。”鄭鈺銘寬容一笑，邀請趙軒入座。
    趙軒瞥了鄭鈺銘一眼，摸不清鄭鈺銘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包廂一面對準(zhǔn)戲臺，戲臺上敲起了鼓聲，趙軒不方便再說什么，只在鄭鈺銘一側(cè)坐下。嬡姬拉著趙景跟鄭鈺銘行完禮，抱著兒子坐在角落。
    戲臺鼓聲停止，戲幕布在人們靜默無聲中打開，一陣悠揚(yáng)樂曲傳來，戲臺上出現(xiàn)了一位身材修長的年輕女子，年輕女子嘴里唱著一種奇怪的調(diào)子，一邊唱一邊坐在紡車前紡著麻布。
    “母妃，這唱的什么？”趙景不像大人那樣屏息聆聽。
    “好像是對歌吧。”嬡姬也是第一次聽到，女子唱得很好聽，帶著吳音，有些像山歌。
    “是吳曲。”鄭鈺銘為趙景解惑。吳曲唱腔類似后代黃梅調(diào)，唱腔淳樸流暢，明快抒情。
    趙軒瞥了下鄭鈺銘，不明白鄭鈺銘為什么要讓他看戲，雖然戲臺上叫花木蘭的女子長得不錯，唱得也非常好聽。
    戲臺上的戲曲其實是二十一世紀(jì)花木蘭故事的改編。說的是北方戎人南侵，長河附近一個諸侯國國主聞訊，立即征召百姓抵抗，規(guī)定每家都得出一名男子上前線，花木蘭家中父親體弱多病，弟弟年齡尚幼，都無法上戰(zhàn)場，花木蘭決定替父從軍，裝扮成男子應(yīng)征入伍抵抗戎人，保衛(wèi)家園。
    女扮男裝的花木蘭跟一戰(zhàn)友惺惺相惜，在戰(zhàn)場上互幫互助。
    戎人殘暴，燒殺搶奪無惡不作，為了自己的親人和家園，花木蘭和戰(zhàn)友們將戎人一次次抵抗在家園之外，使得家園免遭損毀。
    戎人敗退回草原，花木蘭退伍返鄉(xiāng)，戰(zhàn)友前去探望，發(fā)覺同生共死的袍澤是女兒身，當(dāng)即求婚，花木蘭父親應(yīng)允。戲曲以一場婚禮劇終。
    這臺戲曲有優(yōu)美的曲調(diào)，精彩的打斗，曲折的故事情節(jié)，加上放進(jìn)了戎人入侵的真實背景，看得人目不轉(zhuǎn)睛，仿佛身臨其境。不但大人覺得精彩，連四歲的趙景都看得津津有味。
    “王兄，此劇意義如何？”鄭鈺銘笑問。
    “真是好女子！巾幗不讓須眉！若諸侯國上下都如此女子奮勇抵抗，吾大秦長河中部如何會百里無人煙。”趙軒點頭肯定。
    三年前戎人南侵，如果各國諸侯都顧全大義，不是自私地守在高大的城墻內(nèi)見死不救，戎人根本就不會如入無人之地，那里的百姓就不會慘遭洗劫和殺害。
    “藝者表演此戲曲，能不能喚醒眾人抵抗之心？”鄭鈺銘發(fā)問。
    “當(dāng)然！”趙軒點頭，看到戎人的殘暴，戲臺之下的觀眾全部情緒激動，連趙軒都熱血沸騰。
    “藝者喚起眾人心頭熱血，有沒有功勞？”鄭鈺銘再問。
    “當(dāng)然...”趙軒忽然住口，仔細(xì)打量站在戲臺上謝幕的藝人，發(fā)覺表演花木蘭和花木蘭戰(zhàn)友的兩人面容熟悉。
    “啊！花木蘭是樂者所扮！”嬡姬也認(rèn)出來了。嬡姬口中的樂者便是跟鄭鈺銘離開一年的男寵。
    “王兄，他們兩人算不算有用之人呢？”鄭鈺銘一臉笑吟吟。
    “雖然起點作用，不過兩人畢竟是藝人，還是身份低賤者。”趙軒依舊頑固。
    “王兄此然差矣！吳國以后的藝人身份不會低賤，他們將成為大師！藝術(shù)大師！”鄭鈺銘很有把握，只要藝人不成為權(quán)貴的專用玩物，他們在公眾面前就會是偶像，是明星。
    “那就等他們成為大師，趙某再任由明公子差遣！”趙軒有點耍無賴，說到底，應(yīng)該算鄭鈺銘贏了那場賭局。
    “唉！王兄...”鄭鈺銘長嘆一口，好似非常失望。
    “鈺弟，為兄身體狀況不佳，想再靜休一兩年，伯耀跟武銑可以先由鈺弟差遣。”鄭鈺銘幽怨的聲音讓趙軒愧疚，愧疚之下，松了口。
    “請王兄多加保養(yǎng)，早日康復(fù)造福天下！”鄭鈺銘欣喜，既然趙軒肯讓伯耀跟武銑出來效力，趙軒在不久的將來同樣會出仕。
    當(dāng)年，伯耀被派駐到燕地領(lǐng)軍，武銑到齊地任文職。趙軒依然做他的閑散公侯，不過鄭鈺銘跟他商談國事，趙軒會提出自己見解。
    吳王笙八年秋，戎人又南下侵?jǐn)_，趙軒得知，主動提請出仕。鄭鈺銘任命趙軒擔(dān)任了民政司司長，專管民政。趙軒改變想法，一是賭約輸給鄭鈺銘，二是明白自己復(fù)國無望，而吳國統(tǒng)一大秦的步伐無人可抵擋。
    趙軒的兩個男寵果真如鄭鈺銘預(yù)言的那樣，成為了民眾眼中的偶像。兩人感激鄭鈺銘的知遇之恩，取藝名為謝玉和謝鳴。
    謝玉和謝鳴一生致力于戲曲舞臺劇，編演了上百臺戲曲劇目，培育弟子無數(shù)，終成大師。后世人們說起吳腔戲曲，必要提到二謝。二謝相依相伴，一生未婚，死后合葬趙地驪山。
    嬡姬也如愿以償，趙軒此后未再娶正妻，也未納姬，嬡姬成為趙府唯一女主人。嬡姬只有一個遺憾，她此后未再生育，趙景是趙軒唯一的兒子。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