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三十三顆鉆石
凌宜年抬腿就要進去,被連朵及時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連朵低聲提醒,“鶴遠身體那樣,你現(xiàn)在告訴他這個消息——”
她頓了頓,什么都沒說;凌宜年了然,站在原地,忽而深深地嘆口氣。
魏鶴遠肯定會去找梁雪然。
先前凌宜年還不能夠這樣確定,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明白了梁雪然對魏鶴遠意味著什么。
“暫時瞞著他,”連朵說,“至少還沒有壞消息傳過來,不是么?等明天,等他稍微好點了再告訴他。”
凌宜年當然知道魏鶴遠現(xiàn)在生病,但連朵說的也有道理。
梁雪然遠在夔州,即便是現(xiàn)在告訴魏鶴遠,他過去了又能怎樣?
醫(yī)生也說了,建議魏鶴遠治療期間臥床休息。
兩人對視一眼,達成共識。
暫時隱瞞魏鶴遠,長時間肯定瞞不住,但只是這么一下午加一晚上,應(yīng)該還可以。
“我已經(jīng)托夔州附近的朋友過去,”凌宜年說,“希望梁雪然能夠安然無恙。”
其實凌宜年知道安然無恙這四個字已經(jīng)是奢望——
梁雪然坐的那輛車,是在轉(zhuǎn)彎處墜下去的,直接落下去,現(xiàn)在搜救隊還在那邊,情況不太樂觀。
那邊山路是事故多發(fā)區(qū),據(jù)消息,至今未有墜崖還能生還者。
凌宜年對梁雪然能夠全須全尾地回來已經(jīng)不抱有絲毫期待,只要她還活著,其他的都不重要。
凌宜年甚至不敢想象,假若梁雪然不在這個世界上,魏鶴遠會怎樣。
他在外面緩了好久,才清清嗓子,若無其事地推門進去,同魏鶴遠說話。
凌宜年努力讓自己看上去比較鎮(zhèn)定,然而魏鶴遠仍舊瞧出他的不對勁,一針見血:“你今天看上去不太開心。”
凌宜年飛快扯了個謊言:“和菁菁吵了一架。”
年菁性格飛揚跋扈,又愛吃飛醋,凌宜年和她性格并不怎么相和,生下孩子后更是三天兩頭吵架。
魏鶴遠了解這個情況,他絲毫沒有懷疑。
現(xiàn)在,魏鶴遠為另一件事而困擾。
他請安青為梁雪然設(shè)計了件小禮裙,安青剛剛打電話告訴他已經(jīng)做好,隨時可以過去取——
但問題在于,魏鶴遠不知道該以什么理由把這裙子送給梁雪然。
以前,魏鶴遠并不經(jīng)常送她東西。
他自認為難以摸清小女孩在禮物上的偏好,比起來送這些不一定能合她心意的東西,魏鶴遠更喜歡給她錢,讓她自由選擇。
那個時候,梁雪然對此似乎也很滿意;她從未主動朝他要過什么禮物,永遠都是開開心心的。
但連朵說,每一個女孩子喜歡禮物,有時候并非禮物本身,而是送禮人的心意。
魏鶴遠回顧自己先前,自覺某些地方的確做的不足,譬如有時不顧她身體情況的頻繁索求,譬如專注工作而忽略她的情感需求。
他那時候覺著她適合做自己妻子,但魏鶴遠從未想過或者要求自己妻子能夠成長為多么優(yōu)秀的人。
彼時魏鶴遠自信自己能夠照顧她一輩子、讓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永遠做自己翼下乖巧的金絲雀。
他會遮風(fēng)擋雨,而梁雪然只要永遠溫柔乖巧就足夠。
魏鶴遠曾經(jīng)以為,只要物質(zhì)上足夠滿足,完全可以彌補心理上的需求。
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卻并非如此。
魏鶴遠問凌宜年:“你平時都是怎樣送禮物的?”
這個問題問的凌宜年一怔:“什么怎樣送?”
“送女孩子禮物的借口,”魏鶴遠思索一下,“最近有沒有女孩子比較喜歡的節(jié)日?”
——清明節(jié)。
這三個字在腦海中剛剛冒出來,凌宜年驚出一身冷汗,結(jié)結(jié)巴巴:“四月十四,黑色情人節(jié)。”
“名字聽起來不太合適。”
“就是單身者聚集在一起的情人節(jié)啦,呃……或者等到五月二十號,大部分人也會把這天當做情人節(jié),適合表白。”
凌宜年死死地揪著自己的衣服,才沒有在魏鶴遠面前失態(tài);魏鶴遠顯然很滿意他的這個提議,又說了句什么。
凌宜年什么都沒聽清。
懊惱,愧疚。
魏鶴遠還在愉悅地準備著他與梁雪然的未來,但他不知道,現(xiàn)在梁雪然此時或許已經(jīng)尸骨無存。
那么高,凌宜年并不相信奇跡。
他們已經(jīng)不會再有未來。
而魏鶴遠對此全然不知,仍舊心懷希望的祈求著重新開始。
“宜年?”魏鶴遠問他:“你聽到了嗎?”
凌宜年終于回過神來,不自然地笑:“啊,我可能也有些感冒。”
“早點治療,”魏鶴遠提醒他,“拖下去會更嚴重。”
凌宜年答應(yīng)一聲,逃跑一樣的走。
都快到了門口,魏鶴遠叫住他:“等等。”
凌宜年心跳如擂鼓,慢慢轉(zhuǎn)身。
魏鶴遠半躺在床上,肌膚冷白,一張英俊的臉褪去不少冷意。
向來對這種小浪漫嗤之以鼻的他,竟然主動征求凌宜年意見:“你認為送玫瑰花是不是有些太俗氣了?”
或許已經(jīng)想到那人收到玫瑰花時候的表情,魏鶴遠唇邊含著笑意。
“不俗氣,”凌宜年慢慢地說,“女孩子都喜歡花。”
自從得知梁雪然翻車墜崖的消息之后,連朵連魏鶴遠的病房也不敢進了。
雖然已經(jīng)告訴了凌宜年暫且瞞住魏鶴遠,但她心里面是個藏不住事的,總怕露出馬腳,多說多錯,索性躲開不見。
他們都在焦急地等待夔州那邊傳過來的消息,連朵已經(jīng)聘請了相關(guān)領(lǐng)域德專家趕過去,配備著最為精良的醫(yī)療隊,只要梁雪然還有一口氣在,也要把她從閻王爺手中奪回來。
而魏容與比凌宜年晚一步拿到消息,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夔州,守在那邊;凌宜年聽聞,鐘深亦從明京動身前往,現(xiàn)在仍在飛往夔州的航班上。
一整個晚上,凌宜年和連朵都沒能睡著,急急地等著救援隊的消息。
——那段路下面是個深溝,密林亂叢的,亂石雜橫,環(huán)境相當惡劣。那邊雖然沒什么猛獸,但若是招來烏鴉或者毒蛇,也不是什么好事。
經(jīng)過整整八個小時的搜索,夔州方終于有了消息——
車上共三人,司機和兩女,高空墜落再加車子翻傾,摔的都已經(jīng)不辨人形,無一生還。
也沒什么好辨認的。
輕云留守的人慘白著臉告訴派去的那些人,那輛車上,原本就只坐了司機、梁雪然和梁雪然的助手兩人。
衣服和離開前一模一樣,梁雪然和助手都穿著輕云新上市的一款運動外套和褲子。
梁雪然的包也在,里面裝著她的錢包、身份證和手機。
DNA對比結(jié)果最快也需要明天才能出來,但所有人都默認已成定局。
凌宜年派去的人說,鐘深摘下眼鏡,半跪在遺骸前良久,卻什么都沒說;而魏容與只看了一眼現(xiàn)場,轉(zhuǎn)身便走,晚上被急救車送往醫(yī)院。
凌宜年知道,魏鶴遠那邊,是再也瞞不下去了。
他和連朵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隱遁。
誰也不敢對魏鶴遠開這個口。
但宋烈敢。
宋烈知道消息時已經(jīng)是次日凌晨,放下手頭工作急切趕來,開口就是找魏鶴遠借私人飛機。
魏鶴遠已經(jīng)初步定下正式對梁雪然追求的計劃,心情愉悅,瞧宋烈也沒那么礙眼了,問:“借去做什么?”
他以為宋烈又要出去廝混胡鬧。
“還能做什么?”宋烈驚奇地看著他,“梁雪然出事了,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魏鶴遠臉上笑意全消,他平靜地問:“出什么事了?”
宋烈驚愕地看著魏鶴遠,剛才還急吼吼的,現(xiàn)在因為魏鶴遠的態(tài)度而瞬間反應(yīng)過來。
他終于確認,原來魏鶴遠還不知道這件事情。
宋烈察覺到不妙,轉(zhuǎn)身想要走,卻被魏鶴遠揪住領(lǐng)子。
魏鶴遠還在輸液,針頭直接被帶的掉下來,滴滴答答的血和液體淌下來,弄污了床單。
魏鶴遠死死地揪著宋烈,宋烈甚至聽到他手指因為用力而發(fā)出的骨節(jié)交錯聲。
像極了野獸捕殺獵物時發(fā)出的聲音。
讓他頭皮發(fā)麻。
魏鶴遠眼底已經(jīng)泛了紅:“說。”
宋烈哪里還敢隱瞞,把自己了解到的情況一股腦兒全冒出來。
——梁雪然墜崖身亡,雖然DNA結(jié)果還沒出,但衣服身材遺物什么的都能夠?qū)Φ纳稀?br/>
不會有什么差錯。
而宋烈想要借魏鶴遠私人飛機,是想趕在火化之前,再去看最后一眼。
魏鶴遠松開他,聲音竟有些顫抖:“你胡說。”
他站起來就往外走,宋烈被他這失控的一推,重重摔倒,碰翻旁邊的桌子,東西叮呤咣啷掉了一地。
剛剛拉開病房門,梁母沖進來,狠狠地想要打魏鶴遠巴掌。
但因為身高差距,又改為掄拳,重重地砸到魏鶴遠胸膛處。
魏鶴遠沒有躲閃,由著她打。
“都是你!都是你出的壞主意,害死我的雪然!”梁母表情猙獰,重重地打他,踢他,哭,“你為什么要給雪然出這樣的主意?你毀的她難道還不夠嗎?!現(xiàn)在然然不想跟你,你竟然狠心的要她的命嗎!”
說到后來,梁母已經(jīng)哭得氣都喘不上來,她語無倫次,一邊哭自己的雪然,一邊憤恨地盯著魏鶴遠,想要把他生吞活剝掉。
他是一個兇手。
是魏鶴遠建議梁雪然去通過公益來提高名聲。
若非這個提議,她不會好端端地跑去那邊。
跟在后面的趙七七終于見到梁雪然口中的前男友,她和梁雪然關(guān)系匪淺,現(xiàn)在也是哭的雙眼紅腫。
剛剛被秦弘光騙過的心理陰影還在,她只覺這些男的沒有一個好的,都是披著人皮的野獸,哭嚎:“你知道姐姐為什么執(zhí)意要去夔州嗎?走之前我問過她,她說最近心里很亂,有些事情看不清楚,散散心,說不定能冷靜下來……”
趙七七眼睛紅腫:“我問姐姐是不是情感上的,她沒有否認。”
魏鶴遠的心臟疼的扭曲到一塊,他不想再聽下去。
梁母看魏鶴遠仍舊是面無表情的模樣,崩潰指責(zé):“你們這些有錢人哪里知道我和雪然以前過的什么日子?冬天買不起煤,她和我挨家挨戶地去敲門討煤。你看她現(xiàn)在手是不是很好看?你知不知道她那時候手凍的紅腫掉皮,裂出一道道口子,都淌血了還瞞著我,怕我知道后難受,她那時候才八歲……買不起菜,早晨我們?nèi)ピ缡型頂偵蠐烊思也灰臓€菜,一直吃到她上高中,魏先生肯定不知道頓頓吃白菜根是什么滋味吧?她那時候餓的皮包骨頭,還反過來安慰我,說,媽媽,女孩子瘦了好看,現(xiàn)在就流行苗條……我們最難過的時候去要飯,她那么小,去給人下跪;魏先生,你知道連活著都很艱難是什么感受嗎?”
何止是要飯,那時候欠債還不清,梁雪然那么小,還在上小學(xué),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誰看了都喜歡;因為梁母發(fā)燒沒錢買藥,她給藥店老板嗑到頭出血,額頭腫了好幾天才消下去。
怕她擔(dān)心,樂呵呵地說自己是不小心在門框上撞的。
上初中后,第一次生理期,家里甚至連衛(wèi)生巾都買不起,梁雪然拿衛(wèi)生紙疊起來卷著墊在內(nèi)褲中;大冷天的弄臟床單,怕工作一天的梁母累著,梁雪然在冷水里洗弄污的床單,凍的手指成了胡蘿卜,以后每次生理期都疼的咬嘴唇,蜷縮著身體。
她甚至連買一片止疼片都舍不得。
寒暑假,梁雪然為了減輕家庭負擔(dān),偷偷地去那些非法的電子廠打零工,覺都睡不飽。
廠子里有些壞心腸的人騷擾她,雪然為了錢忍氣吞聲;那些人卻變本加厲,開始上手,梁雪然拼命反抗打破那些人的頭,被送到警察局。
梁母這才知道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因為梁雪然的年紀,警察最終放了她們走,還警告了那些人;梁雪然回去的路上一直在哭,梁母還以為女兒是因為受委屈難受,卻沒想到雪然哭著告訴她,對不起,因為鬧的這樣大,廠里肯定不敢再收童工,她沒法賺錢了。
那年,雪然還不到十四歲。
她們掙扎著活下去。
同樣的年紀,魏鶴遠這樣的人在做什么?
十四歲時的魏鶴遠接受著精英教育,享受著最優(yōu)渥的生活;他們每一粒水果都是精挑細選、空運過來的,一點瑕疵都沒有。
而十四歲的梁雪然,主動地提出幫攤販收拾東西裝車打掃衛(wèi)生,只祈求攤販收攤前能給她幾個爛掉孔、人們嫌棄不肯買的爛蘋果。
他的每件衣服都是私人定制,潔凈到?jīng)]有一點污漬,稍稍有個小痕跡就丟掉不會再穿;她穿著好心人捐贈的衣服,褲子太長,松松垮垮地卷起來,里面的T恤又太短,梁雪然自己裁了穿破的衣服接一塊上去,驕傲地告訴媽媽,這是時尚。
漂亮的腳穿著不合腳的鞋子,要么太大,要么太小,合適的鞋碼太少太少,她的腳一直長不大,被鞋子緊緊禁錮著。
十六歲時的魏鶴遠在國外求學(xué),同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友好交流,假期時間學(xué)習(xí)馭人之道,學(xué)會怎樣把利益最大化。
十六歲時的梁雪然為了獎學(xué)金在最差的中學(xué)里讀,假期中小太妹因為爭風(fēng)吃醋把她拉到巷子里打,假期時間做家教從早做到晚,接不到工作時去餐廳洗盤子發(fā)傳單,炎熱的夏天套著玩偶服,捂出一身的痱子。
十八歲時的魏鶴遠看盡風(fēng)光卻恪守律己,無數(shù)名媛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芳心暗許。
十八歲時的梁雪然被人陷害,骯臟的男人對她虎視眈眈;被魏鶴遠拿去清白,羞恥感讓她痛不欲生。
這就是他們的差距。
但梁雪然天天開開心心的,乖乖上課好好學(xué)習(xí),從來不會開口向梁母要一件東西。
她在努力地想要自己變得更好,更快的成長,好照顧好整個家。
哪怕那樣艱辛,她仍舊對未來充滿希望。
而魏鶴遠把她的希望變成絕望。
梁母的眼淚如雨點往下落,泣不成聲:“我的雪然,過了十幾年的這樣的苦日子,一聲都沒有抱怨過。她學(xué)習(xí)成績那么好,從來沒有因為窮難受過。但去年,她卻哭著告訴我,她很自卑,她連喜歡都不敢,覺著自己不配。”
那次年夜飯,梁母終于攢下一筆小錢,第一次做了滿滿一桌好吃的菜,都是雪然最愛吃的;喝多了酒,梁母無意間問女兒近況,梁雪然卻摟著她哭個不停,顛三倒四地說著醉話。
“媽媽,我好像辦了錯事,我不該喜歡他。”
“我們差距太大了,我配不上。”
“他就像是天上的云,一直高高在上;只要偶爾從我頭上經(jīng)過一下下,我就很開心。”
“他離我太遠太遠了。”
“我不敢喜歡他。”
愛讓梁雪然第一次感受到自卑。
魏鶴遠聲音顫抖:“阿姨,您——”
他只知道梁雪然以前過的很不好。
但從未想到……這樣差。
這樣差。
梁雪然從來沒有在他面前說過自己以前的事情,魏鶴遠記得某次親密過后,他吻著她的手指,笑著問她怎么皮膚保養(yǎng)的這么好。
嫩的像豆腐一樣。
而梁雪然笑嘻嘻,抱住他胳膊,語氣輕快:“因為蛻掉過好幾層皮呀,越蛻越嫩。”
那時候,魏鶴遠以為她是在開玩笑。
還感覺這小姑娘說話挺有趣。
她一直把自己骨子里的倔強驕傲隱藏的很好。
包括那些敏感脆弱的過往,小心翼翼的封藏起來。
以及對他卑微的愛。
誰都找不到。
梁母哽咽:“我這么好的雪然,你只把她當寵物看待;你們這樣的人,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光鮮亮麗,哪里懂得珍惜人的感情。你們覺著是個玩意一樣的東西,把我的雪然毀的干干凈凈……”
凌宜年和連朵匆匆趕來,他不認識梁母,看到這么個瘋婆子哭的稀里嘩啦,還以為是精神病纏上了,下意識地想要趕她走:“喂,我說你——”
魏鶴遠呵斥他,聲音沙啞:“別沒禮貌,這是雪然的媽媽。”
凌宜年愣住。
而此時,手機鈴聲響起,魏鶴遠眉頭一跳,看到來電顯示是鐘深,接通。
“魏鶴遠,我今天去認領(lǐng)了雪然的……東西,”那邊,鐘深極其緩慢地開口,終歸不愿意把‘遺物’兩個字說出來,“她手機存稿箱中有一條未發(fā)送過去的短信,收件人是你。你想知道嗎?”
魏鶴遠握著手機,啞聲問:“是什么?”
鐘深撫摸著梁雪然留下的那個手機。
她留下的書包中塞著好幾只玩偶,正是這些玩偶,完好無損地保護好了手機。
鐘深曾在梁雪然臥室中見過這些玩偶,被整整齊齊地擺放在床頭,她笑著說這些玩偶都是她的幸運神。
但幸運神卻沒能保護好她,卻保護好她最終沒有發(fā)出去的那條短信。
收件人是魏鶴遠。
鐘深不知道她是懷著什么樣的心情想要給他發(fā)短信,是完整地打下一段話又逐字刪除,還是說,只打了開頭,又心煩意亂地放棄?
無從知曉。
“魏鶴遠,我們——”鐘深注視著屏幕,說,“她只打了這五個字。”
我們什么?
我們重新開始?
還是徹底結(jié)束?
沒有人知道她想表達什么。
巨大的懊惱如驟雨疾打。
——如果他沒有提議做公益來做危機公關(guān)。
——如果他能夠更堅定強硬地阻止雪然去那個地方。
心臟被大力撕扯,魏鶴遠恍若感受心口處被人強制性破開一個大洞,里面是空蕩蕩的虛無和漫無邊際的黑暗,他喘口氣,忽而輕輕笑了,聲音是瀕臨瘋狂的冷靜。
魏鶴遠一字一頓地說:“鐘深,檢驗報告出來之前,誰也不準咒梁雪然。”
掛斷電話。
宋烈捂著腰艱難地從病房中走出來,魏鶴遠微微側(cè)身,眼睛發(fā)紅,那目光令他驚懼萬分。
魏鶴遠的手還在往外流血,他直接拔掉針頭,又沒有及時按壓傷口,修長蒼白的手背上盡是血痕,而他卻像是沒有察覺到一般。
魏鶴遠看上去十分冷靜。
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此時的手機壁紙仍是梁雪然給他發(fā)的那張簡訊界面,囑托生病的他多喝熱水。
先前無意忽略、錯過的關(guān)心,現(xiàn)在魏鶴遠想要學(xué)會珍惜。
瞧啊,然然,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對不對?
想說什么都不要緊,我去找你,你親口告訴我好不好?
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平等的開始。
魏鶴遠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
凌宜年還想攔他,卻因為瞧見魏鶴遠的神色而止住腳步。
沒有一個人敢上去勸阻。
站在旁側(cè)的梁母跌坐在地,捂著臉,失聲痛哭,撕心裂肺。
魏鶴遠冷靜走過去,把她扶起來,語氣低沉,不容置疑:“阿姨,您別急,我現(xiàn)在就去帶然然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