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值深冬,漫天飛舞的大雪很快就粉飾了一個冰雕玉琢的皇城。
風越刮越大,大雪如撕棉扯絮一般,直染得與這天地同色。
皇城西隅乃是一破舊的小院,斑駁的院門搖搖晃晃,似乎在冬風的摧殘下已經(jīng)時日不久了。
院里長滿了野草,現(xiàn)下被白雪厚厚的覆蓋了一層,入眼是一片荒涼。
秦熙躺在破舊的床上,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本來蒼白的臉頰竟有一絲紅暈,只是隨著后來的呼吸不暢,臉色更為蒼白了。
她的貼身丫鬟綠竹端著一杯溫熱的水,然后又騰出一只手使勁把秦熙扶起來,讓她所有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身上,把水慢慢喂到秦熙嘴邊,說:“小姐,來喝口水?!?br />
“咳咳咳”一口水還未咽下去秦熙又開始咳了起來,急切之中還把綠竹手里的水打翻在了床上,蓋著的破舊棉絮本就單薄,現(xiàn)下更是透著一絲涼氣。
“小姐,我去求皇上,不我去求二小姐,讓太醫(yī)來為你瞧瞧?!弊詮乃齻冎髌投税醽磉@破落的小院,綠竹幾乎是日夜哭,比秦熙這個高高在上的主子眼淚還多。
她終究只是伺候主子的丫鬟,哪里知道這其中的要害,覺得自家小姐只是暫時惹了皇上,所以才被罰在這來,以為只要回去說說軟話,小姐還是能成為秦家最受寵的大小姐,當今皇上最愛的人。
秦熙抓住她的手,搖搖頭,道:“綠竹,別白費力氣了?!?br />
在東宮的日子還恍如昨日,穆遠那涼薄的聲音還在她耳邊回響。
秦家出事,她本來要去求太子,看看能否為其斡旋一番,卻沒料到聽到了這一生最讓她難忘的話。
“遠哥哥,這番秦家出事,姐姐定會來求你幫忙,若是你”這是秦熙二房妹妹秦瀾的聲音。
秦熙本與秦瀾不對付,還以為此番她也是來求穆遠的,哪知道接下來的話才讓她真正心涼,“瀾兒,你知道秦家興亡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的,她,我早就看不順眼了,若不是以前羽翼未豐,我斷不可能請旨讓她入主東宮,這幾年對她我也算仁至義盡了?!蹦逻h的言語間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好像這輩子娶了秦熙是一輩子都去不掉的污點一樣,
“可是她乃你的正妃,保不齊皇上不會因此牽連你?!鼻貫懡K于說出了她的擔心,最擔心她心愛的人坐不上皇帝的寶座而她成就不了她的皇后夢。
穆遠伸手撫平秦瀾因為緊張擔憂而輕蹙的眉心,眉眼中盡是不可多見的溫柔,說:“沒事,這一點本宮早就想好了,明日我便讓人押著她進宮,要殺要剮皆聽父皇旨意?!?br />
“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呢?”秦瀾還是不死心,畢竟秦熙現(xiàn)在有了身孕,說不定穆遠到時候一心軟就妥協(xié)了,雖然她不能再做皇后,可是她生下來的孽種卻要時時刻刻在自己跟前,膈應(yīng)自己,光是想想秦瀾就恨不得現(xiàn)在立刻弄死秦熙和那個孽種。
只是她要在穆遠面前裝作往日那個禮貌謙和的秦瀾,縱然心里有無數(shù)惡毒的想法,只要穆遠不發(fā)話,她還是不敢逾矩。
“我的孩子自然只有瀾兒有資格孕育,她那個不過是個孽種罷了。”穆遠臉上的笑意并未收減,可是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中卻含了濃濃的殺意,好像那個孩子真的不是自己的一樣,嗜血的樣子不像是個快做父親的該有的樣子。
秦熙站在門外聽完兩人的對話,那一刻心涼如寒冬的夜,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了。
她想沖進去質(zhì)問他,為什么這樣,為什么會是秦瀾,他知道她從來跟秦瀾不對盤,是誰都可以,為何偏偏是這個從小與自己作對的二房妹妹。
也想質(zhì)問他為什么甜言蜜語哄著她嫁過來了之后會變成這樣,難道一開始對她就只是在做戲嗎?
可是現(xiàn)在她不能,她是個母親,她要保護自己的孩子。
從穆遠剛才話里的意思已經(jīng)很明白了,孩子和她都只能死路一條了。
女人為母則剛,秦熙一直是家中嬌滴滴的大小姐,離開了奴仆她連京城都未能離開過。
可是這一次她什么都沒來得及帶,還大這個肚子竟然逃了三天三夜,這期間她就只用身上的珠釵換了一袋饅頭,就著雪水過了三天。
只是三日后她還是被抓回來了,受了一身的傷被囚禁在了這個不起眼的小院里面。
“可是奴婢不能見著小姐這般無動于衷啊,不若奴婢去求求二小姐,好歹”同出一宗。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秦熙阻止了,“傻丫頭,往日她就盼著我這姐姐死快點,現(xiàn)下你去求她無非是讓她多一個作踐我們的理由罷了?!?br />
她話音剛落,破舊的門外便傳來了一陣刺耳的笑聲:“哈哈秦熙想不到啊,你是愚蠢了一輩子,這臨死了倒是看明白了,不過看明白了去見閻王可要記得下一次投胎一定要好好彌補一下自己的腦子,莫要又到頭來為她人做了嫁衣?!闭f話的正是秦熙的二妹秦瀾。
她一襲火紅的宮裝,發(fā)髻被高高盤起,畫著精致的妝容,雍容華貴,嘴角伴著若有似無的嘲笑,一副勝利者高高在上的樣子,盯著秦熙如同是在看一塊骯臟的破布。
秦熙沒有說話,對于秦瀾的到來她不意外,眼神里倒是多了許多的淡然。
秦瀾見她這樣,虛榮心自然沒有得到滿足,欺身上前伸出纖細的手緊緊掐住秦熙的脖子,“秦熙,你別給我一副還高高在上的樣子,你還當自己是太子妃或者是那個寧國侯府的嫡小姐?”
秦熙瞥了她一眼,緩緩道:“在你這個尊貴的皇后面前,我自然算不得什么,只是我們同出一宗本該團結(jié)和睦,卻為著一個男人搞得侯府破落,秦瀾,你真當自己是贏家?現(xiàn)下新皇登基自然抽不出時間來清算,若到他羽翼豐滿那一天,你當該如何自處,別人至少還有一個強硬的娘家作為后盾,而你呢?寧國侯府滿門抄斬?你可有想過你的結(jié)局?”
秦瀾聽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哈哈大笑起來,“哼,秦熙,你都死到臨頭了還在想離間我和遠哥哥的感情?你以為你得到不到遠哥哥的愛我也得不到嗎?我不妨告訴你吧,我可不是寧國侯府庶出二小姐,我是當今太后的女兒?!彼f完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嘲諷,這個秘密她本來打算永遠隱藏在心底,沒想到為了讓秦熙死也不能閉眼,她竟說出了這個連穆遠都不曾知道的秘密。
“什么?”
果然,秦熙臉上閃過一絲驚訝,然后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當今太后?那不是自己叫了十多年的姨母嗎?雖然她不是周家親生的,可是從小跟自己母親一塊長大,若不是因為有她自己又如何能與穆遠接觸,如何能愛上穆遠。
只是這秦瀾為什么說自己是當今太后的女兒?
秦瀾似乎對于這樣還不夠,又說:“還有一件事情我沒有告訴你,穆遠愛著的人是我,一直都是我,他對你的愛都是裝出來了,無非就是想利用你為他謀奪江山,你這個蠢貨,還成天成天在我面前秀恩愛,殊不知落在我的眼里就是笑話。你知道遠哥哥抱著我的時候怎么說你嗎?他說跟你在一起的時候連東西都吃不下去,覺得惡心,有你在一起的空氣也是骯臟不堪的?!彼痈吲R下的看著秦熙,眉眼里盡是輕蔑。
秦熙握緊雙手,指甲掐進肉里也不覺得疼,其實秦瀾后面說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她現(xiàn)在想的是這件事太后參與了多少?而太后一直在自己母親面前和周家面前扮演的是什么樣的角色?
而對于穆遠,他的涼薄無情她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聽,現(xiàn)如今本秦瀾復述一遍無非就是在傷口上更撒一層鹽罷了,所謂虱子多不癢,傷多了其實也不怎么疼了。
秦瀾見秦熙并沒有預期中那樣卑賤的求自己,那顆虛榮的心根本得不到滿足,冷嘲道:“怎得?連個下賤的奴婢都挺識時務(wù)知道要去求我,而我這尊貴的姐姐怎得不求求妹妹,讓我保住你肚子里的孩子?”秦瀾看著人不人鬼不鬼的秦熙,心想如此這般孩子竟然還安然在她肚子里,可真算是命大。
她可是很高興看到這個姐姐匍匐在她面前像只狗一樣搖尾乞憐呢,偏偏秦熙生性高傲,這般折磨下來竟還不肯低頭?,F(xiàn)下只能在她肚子上打點算盤,都道是母親都愛孩子,還怕她不乖乖就范。
“孩子要跟自己愛的人生養(yǎng)的那才算是孩子,若是他爹爹是個畜生,我怎能容忍生下他這個小畜生來,既然我在這個世界留不住,不若早早帶著他離開,免得禍害這世上的人。”秦熙冷冷的說道。
秦瀾自然料不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一時間竟愣住了。
殊不知秦熙說這話的時候心都被撕裂了,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愛這個孩子。
現(xiàn)下雖然才四個月出頭,或許他還什么都不知道,或許還對這世界充滿了好奇,若是可以秦熙愿意好好安撫他,告訴他,娘親是有多愛他。
只不過若是她真的低下頭求秦瀾,她必定不會讓他好過,說不定會想出更惡劣的手段對付他。
她不愿意小小的他,還未感受到這世界的愛就被這世界的骯臟所毒害,這樣還不若她帶著他安靜的離開。
秦熙的這番話自然被秦瀾添油加醋的說給穆遠聽了,當時他在練字,筆尖只是稍微頓了一下,不過隨即恢復正常,道:“不是讓你別去見她嗎?怎得又不聽話了?”他語氣還如往常一樣,可是秦瀾卻突然覺得背脊一陣發(fā)涼。
穆遠像是想起什么,立即抬頭和顏悅色道:“瀾兒,太醫(yī)說你現(xiàn)在有了身孕不宜四處走動了,那小破院已經(jīng)荒廢了好久了,此番冒冒然然的跑去受到?jīng)_撞可如何是好?”他拉過請瀾伸手捏捏她粉嫩的臉頰,充滿了擔憂。
秦瀾臉上立即就掛起了嬌滴滴的笑,她剛才肯定是幻覺了才覺得遠哥哥突然冷若冰霜,她就說嘛,她的遠哥哥永遠都是最愛自己的。
她窩在穆遠懷里,嘟著嘴向他討了一個吻后,又說:“遠哥哥,臣妾派去邊關(guān)的人已經(jīng)回消息了,穆城真的帶兵回來了。”
穆遠微瞇了瞇眼,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恩”了一聲,順勢把懷里的人又摟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