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6
獨立團剛剛進入山西境內(nèi),就遭遇了一伙嘯聚山林、打家劫舍的土匪,要說他們這次也確實是該上了,沒辦法。
這伙土匪全部都是從二十里外的青龍寨下山過來蹲點兒的,按照他們的行話說,他們已經(jīng)有好幾天沒有開張了?,F(xiàn)在又趕上冬至,弟兄們要是再不想辦法弄點兒吃喝穿戴什么的上山的話,就他媽的真要困死在這鬼地方了!
青龍寨的土匪勢力算不上強大,在群匪林立的山西根本就是一群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嘍啰。按照楊龍菲的說法,這幫烏七八糟的鳥人還不夠給人家土匪丟份兒的呢。
青龍寨的大當家田玉慶在家中排行老三,父母早亡,兩個哥哥一個投了中央軍,一個投了偽軍。唯有他好壞不沾,偏偏上山干起了土匪的行當。讓人夸也不是,罵也不是。
田玉慶本人并不是很高大,但身材卻顯得要粗壯許多,完全不像是個農(nóng)村家的苦命孩子。細心的人會發(fā)現(xiàn),田玉慶的左手少了根小拇指。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根小拇指是叫人用鐮刀硬生生給剁下來的。
中國的土匪歷來講究論資排輩,誰想當山寨之主自然就得拿出點兒過硬的本事讓大家伙開開眼,小小的青龍寨自然不能免俗。當年田玉慶剛上山時,就帶了把收麥子用的鐮刀。其他嘍啰玩得基本上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三腳貓功夫,可偏偏田玉慶這個愣頭青角色劍走偏鋒,人家爭交椅靠的是拿別人開刀,唯獨他爭交椅卻是拿自己開刀。
記得當時有幾個嘍啰頭子還專門問過田玉慶有什么本事,結(jié)果田玉慶二話不說,揚起自己右手拿的鐮刀對準左手小拇指就是一下……在場的土匪們?nèi)颊痼@了,有些膽小的嘍啰干脆嚇得就昏了過去。
只見田玉慶的左手小拇指被鋒利的鐮刀一分為二,他自殘時用到的那張桌子沒過一會兒就被從斷指處滲出的鮮血給染紅了。最讓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田玉慶這小子全程竟然沒有叫一聲,就連一點兒痛苦的表情都沒有。
嘍啰們當時就蔫了,奶奶的,這他媽還是人嗎?好好的一根手指頭說剁就剁,他也太狠了點兒吧?嘍啰們的邏輯很簡單,對自己都能下狠手的人更別說別人啦,干土匪就必須心狠手黑,不然早晚叫別人給滅了。就這么著,田玉慶便被手下那幫嘍啰擁護著坐了山寨頭把交椅。
這次下山就是由大當家田玉慶領的頭,以前打家劫舍都是趁天黑的時候,現(xiàn)在不行啦,天一黑別說是人啦,連鳥都沒有。沒辦法,迫于形勢,以前打劫時在意的條條框框該扔就得扔啦。幾名嘍啰同田玉慶圍成一圈,手掌伸進各自的袖口里保暖。其中一名嘍啰嘟噥道:“大哥,咱們都在這兒候了好幾天啦,我估計沒人敢來。你就看這附近的地形,一看就是個打埋伏的地兒。別說是小鬼子,就連他媽的國軍和八路軍都不見露個面的,真他媽糟心!”
“就是,大哥,這地方選的實在不咋地。我想咱們是不是明天換個地方蹲點兒?光守著這片鳥不拉屎的荒地,能守出個啥來嘛?”
田玉慶不耐煩地罵道:“你們倆哪兒那么多廢話?山寨方圓五十里就這么一條公路,你們還想到哪兒去蹲點兒?我這都嫌戰(zhàn)線拉長啦,萬一遇上個狠角色,前腳給他打劫完,后腳就能給咱們追上來。小老百姓也就算啦,真要是遇上中央軍和鬼子的話,可夠咱們喝一壺的?!?br/>
“大哥,這條路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老百姓過啦,人人都知道這條路離咱青龍寨最近。能到這兒來的也就是當兵的那幫生瓜蛋子,不知道咱青龍寨的底細。要真是來了中央軍和鬼子,那咱們還干不干?”一名嘍啰順嘴提了一句。
田玉慶從腰間掏出一支二十響駁殼槍,咬牙切齒地說道:“干,只要他們敢來,今天說什么也得給他們干啦!不然弟兄們窩在這山溝里不是餓死就是他媽得凍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他正說著,一名負責偵察的嘍啰便氣喘吁吁地跑來匯報道:“大哥,山下來活啦……”
田玉慶反應很是敏捷,一聽說來活了,大腿嘩地一下便蹭開了手槍的保險,激動地問道:“來活啦?哪條線上的?”
“不知道,就是看他們身上穿的那身衣服像是八路,就不知道是不是了……”嘍啰匯報道。
田玉慶怔了一下,心里去犯起了嘀咕:“八路……”
嘍啰們似乎有些怯場,紛紛提議道:“大哥,八路就算了吧?他們自己窮得都沒飯吃,混得還不如咱們呢。咱們要把他們給打劫了,傳出去壞名聲不說,還得再結(jié)一仇人,何必呢?”
“就是,就八路那點兒家當,給咱們都不要。咱們弟兄多少扛的還都是三八大蓋,幾個當家的再不濟也是人手一支快慢機,哪像八路他們,都這年月了還背老套筒。老話說‘盜亦有道’,真要把他們給劫了,說出去還不夠丟人的呢?!?br/>
其他嘍啰還準備接過話茬發(fā)表意見,都被田玉慶一通臭罵給堵了回去:“都給老子閉嘴,你們他媽在這兒給我充什么江湖好漢?人人都說咱們是匪,匪是什么?什么他娘的‘盜亦有道’?老子只知道過了今天再撈不著東西,寨里明天就要出人命啦!嗑瓜子嗑出個臭蟲來———到這兒跟我充人來啦?要是怕了就直說,別那么多廢話!”話音未落,田玉慶便抬起手中的配槍,槍口直接對準那幾個起事的嘍啰頭子,眼神中滲透著一縷寒光。
土匪們頓時便岔了氣,相繼嘆氣表示服從指揮:“得,得,大哥,您慢著點兒,槍可頂著火呢。您要是在這兒開了槍可就打劫不了這伙八路啦……您說啥就是啥,弟兄們只管跟著您干就是啦!”
田玉慶收回了武器,嗤之以鼻道:“明白就行,我還是那句老話,有我就吃的就有你們吃的。老子什么時候虧待過你們,心里就沒點兒數(shù)?弟兄們,事不宜遲,都跟我上!”
楊龍菲剛剛帶隊進入這片山坳,就從心底感覺到了一種危險的氣息。這條公路左右環(huán)山,地勢險要,多少有點兒戰(zhàn)略眼光的人就能看出,這是是塊適合打埋伏的好地界。從未來過山西的楊龍菲隱隱約約能嗅到一絲摻有地方頑匪的味道,據(jù)他以往的經(jīng)驗來判斷,能在這種地界打他伏擊的人除了地方上的土匪嘍啰外,不會再有別的隊伍。原因很簡單,除了八路軍總部以外,根本沒有人知道獨立團會在今天路過這條公路,除非是誤打誤撞遇上了。
騎在馬背上的楊龍菲通知張山等人做好應急措施,在通過這道山隘前要做好一切戰(zhàn)斗準備。自己好歹也是在淞滬會戰(zhàn)中混打出來的主力團團長,真要是栽在幾個靠劫道打悶棍為生的土匪手里算怎么回事兒?
青龍寨的土匪已經(jīng)把這片山隘牢牢盯死,左右兩翼山坳后都安排了伏兵,只等大當家田玉慶一聲令下,他們即可露頭對山下的八路發(fā)動進攻。
田玉慶埋伏在一塊巖石后面,整個人就露出半張臉。他那對如同鷹隼般尖銳的眼神死死地撞在了山下這片八路的身上。他心里暗暗吃驚道:操,怎么有這么多人?這次從青龍寨下來的弟兄算上自己和另外幾個頭子加起來還不到六十人,打劫足足有五六百人的八路,這他媽不是以卵擊石嗎?田玉慶突然有些后悔了……
那幾個完全缺乏戰(zhàn)略眼光的嘍啰頭子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一致命問題,他們其中不乏有幾個視力不錯的家伙,不去清點山下八路的兵力,卻一門心思地把注意力放在了對方裝備的武器上。這不要不要緊,一看就把眾人的口水都給引出來啦……
一名土匪頭子眼睛冒火地嘀咕道:“嘿,大哥,咱們今天可算開洋葷啦!這伙八路可是富得流油,中正式、歪把子、九二式、擲彈筒……唉,后面還有迫擊炮呢!媽的,這些家伙要是落在咱弟兄們手里,還用得著守在這兒打人埋伏?跑到正太線扒鬼子火車都富余……”
田玉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后警告道:“所有人注意,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開槍。這伙八路人多,裝備也不錯,真要打起來咱們肯定沒好果子吃。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先把他們給堵在這山口里面再說!”
獨立團自團長楊龍菲以下所有人都做好了戰(zhàn)斗準備,戰(zhàn)士們都很警覺,他們堅信團長的擔憂絕非臆想。若非長期身處作戰(zhàn)一線,是絕對不會擁有如此豐富的敵情意識的,這點毋庸置疑。
只聽“叭!”的一聲槍響傳來,楊龍菲等人胯下的軍馬猛地嘶起了長鳴,楊龍菲猛地勒緊了韁繩……埋伏在兩翼山坳處的土匪們紛紛現(xiàn)身,槍口一致朝下對準了公路內(nèi)行駛的八路軍獨立團。楊龍菲對此并不感到驚訝,從進入這條隘口之前,他就早有預料,如果這一路上暢通無阻倒成了怪事兒了。這幫土匪還不錯,沒讓他失望,懂得利用地形帶來的先天優(yōu)勢打埋伏。不過可惜的是,這幫家伙“聰明”之余又有些不知死活,竟然打劫到他頭上來啦?今天要不給他們點兒顏色瞧瞧,他們就不知道馬王爺長了幾只眼!
田玉慶腳下踩著一塊巨大的巖石,把玩著手中已上了保險的駁殼槍,略帶有些戲謔的口氣說道:“八路兄弟們,這廂有禮啦!在下田玉慶,山西富平縣人氏,是西北二十里外青龍寨的當家人。八路弟兄們一看就是剛進山西,不認得路,路過此地,遇上了我們青龍寨到弟兄,也算是個緣分。這樣,我田玉慶想略盡地主之誼,請各位八路軍兄弟去寨子里稍作休息,喝盞茶談談心,咱們也算交個朋友……”
楊龍菲懶得親自做出回應,他沖身后的一營長謝大成一擺手,謝大成便立刻心領神會,梗起脖子便破口大罵道:“談個屁談,跟你們這幫不入流的土匪交朋友,還不夠丟份兒的呢!一幫五尺高的漢子,凈他媽干些劫道打悶棍的行當,還要不要臉啦?有話說,有屁放,要沒什么事兒就把路給老子讓開,該滾哪兒滾哪兒去!”
田玉慶盡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緒,微笑地俯視著山下出言不遜的謝大成等人,做了個揖道:“八路軍兄弟們快言快語,我田某人也就不打幌子啦。此番見面,我田某人想舍下這張老臉問八路軍兄弟們要點兒抗日經(jīng)費。抗日嘛,雖說是應當應分的,但也不能讓我們青龍寨的弟兄每次都拎著大刀片子去跟鬼子拼命吧?蔣委員長不管我們,貴軍要再裝看不見就有點兒說不過去啦。我知道貴軍也不富裕,可這麻雀再小也是塊肉嘛,有總比沒有強吧?所以還請八路軍弟兄們賣我田某人個面子,擠出那么點兒彈藥給養(yǎng)給我們青龍寨一解燃眉之急,我田某人先行謝過啦……”
二營長錢里遠冷笑著回應道:“現(xiàn)在可真是‘叫花子當官兒———世道變啦’,連他媽土匪都要面子?你剛才也說了,老子們是初來乍到,不懂你們這地方上的道道,我們要是賣給了你們面子,沒走幾步又遇上個什么白龍寨黑龍寨的,再讓我們賣給他們個面子,那我們八路還過不過啦?”
田玉慶信誓旦旦地說道:“這點請八路軍兄弟們放心,我田玉慶以我的人格擔保,除我青龍寨之外,方圓百里都不會再有第二家寨子問貴軍討要武器裝備了。不瞞你們說,我田某人在這附近一帶還是有些薄面的,十里八鄉(xiāng)也都聽說過我們弟兄這些年混打出來的名聲。說到底貴軍和我們山寨也算是友軍,還是不要駁我田某人的面子了吧……”
楊龍菲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這個其貌不揚的土匪頭子話說得未免過于高調(diào)了些,什么叫駁他的面子?一幫嘯聚山林,靠打家劫舍為生的地方頑匪,也好意思問他討要面子?自己才剛進山西就遇上這么岔子事兒,真要是賣給這幫土匪面子了,估計能讓晉西北的同行們笑掉大牙。一向性如烈火的楊龍菲才不會吃他這套。
“你哪兒那么多廢話?就憑你們就幾十號人也敢這么大喘氣?剛一開始沒動手就是給你們臉啦,別他娘的不知足!我數(shù)三個數(shù),你要識相現(xiàn)在就帶著你的人給我滾!否則我立馬開槍,不信你就試試!一……”
“好啊,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八路仗著兵多想欺負人是吧?我們青龍寨的弟兄也不是吃干飯的?既然不給我田某人面子,那我們只好硬搶啦!弟兄們,抄家伙!”話音剛落,兩翼山坳上的土匪們便將槍口再次對準了山下的八路軍戰(zhàn)士……楊龍菲眼疾手快,用大拇指猛地擦開了手中那支勃朗寧手槍的保險后,對準田玉慶的身體就是一槍。
“叭!”的一記槍聲過后,一枚7.65毫米口徑的子彈擦破空氣后,準確無誤地撞進了田玉慶的右臂,疼得他當場就嘶嚎起來,連手里拿著的盒子炮都脫手落在了地上。
獨立團的戰(zhàn)士們也趁機拉開了架勢向兩翼山上的土匪發(fā)起猛烈進攻……戰(zhàn)斗還不過一分鐘,四下就又傳出了新的槍聲,還沒等楊龍菲反應過來是敵是友時,就聽見山上的土匪嘶喊道:“大哥,我們中八路的計啦,他們的援兵到啦……”
田玉慶緊緊箍住負傷的右臂,長嘆一聲道:“撤……快撤……”
兩面的土匪剛剛淡出眾人的視線,從山上疾馳而下的八路軍騎兵部隊也陸續(xù)趕到了。八路軍總部直屬騎兵營營長江同營向楊龍菲敬禮問道:“貴部可是前來山西赴任的385旅獨立團?”
“沒錯,就是獨立團,我是團長楊龍菲?!睏铨埛苹匾攒姸Y,中氣十足地回復道。
“報告楊團長,我是八路軍總部騎兵營營長江同營,奉副總司令命令前來迎接貴部。”江營長道明了此番來意。
“辛苦了,我們團這是第一次到山西,人生地不熟,還得勞駕江營長幫忙帶個路?!?br/>
“楊團長客氣啦,這是我們的工作。對了,老總和參謀長要我親自護送楊團長到八路軍總部報道,老總他們要見您。至于獨立團,我會派一個班的戰(zhàn)士開路,把貴部領到團駐地進行休整。楊團長,咱們走吧……”
“好,咱們現(xiàn)在就走。張山,帶著隊伍去駐地休整,如果我回來晚了就不用等我啦……”
“是,團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