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7
楊龍菲的鼻翼翕動著,朦朧的睡眼微微張開,眼白中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他習慣性地抬起被繃帶扎緊的手臂,一陣錐心劇痛隨之襲來。再一動,只感到渾身的筋骨都要散架了似的,眼前一陣暈眩,從內(nèi)心深處傳來的無力感充斥著全身每一處關(guān)節(jié)?;杳郧暗囊荒荒痪拖穹烹娪八频脑谀X海中重演:一枚*準確地擊中了距離自己只有五六米遠的一處空地,炮彈爆炸后飛濺的彈片撞進了自己的身軀,掀起的氣浪將自己卷到半空中后又重重地墜下,他感到自己的身體瞬間變得像羽毛一樣輕盈軟弱,緊隨而來的是無盡的黑暗和遍布全身的輕松。臨閉眼之前,他好像看到了死神的到來,冥冥之中,一個滄桑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近……
喧囂的塵埃眨眼間化作虛無,無盡的幽暗過后便是曙光的來臨……楊龍菲的大腦開始拼命地旋轉(zhuǎn),往日的記憶也開始逐漸恢復。不知過了多久,他那迷離的目光慢慢離開了屋頂?shù)奶旎ò?,繼而將腦袋微微扭向一側(cè),一名身穿白衣的女子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這是一名護士。楊龍菲惑從心起,自己這是在哪兒?難不成這是醫(yī)院?他娘的,老子來醫(yī)院干啥來啦?
他的聲帶正在慢慢恢復,此時也只能勉強哼出聲來。在一旁打掃衛(wèi)生的護士王芳也聽到了楊龍菲的*,他驚喜地發(fā)現(xiàn),昏迷多日的楊團長終于蘇醒了!自打上次因傷痛疼暈過去后,又過了接近一周的時間,楊龍菲才再次蘇醒,王芳只感到心中一直垂著的那塊石頭落地了。
“楊團長,楊團長,你醒啦?你要說啥?嘖、嘖,我忘了你還不能說話,你等等啊,我去叫人……”隨即一個箭步?jīng)_到門口,扶著門框大聲喊道:“院長,院長,楊團長醒啦,您快過來看看……”
正在一處涼亭內(nèi)組織醫(yī)院干部召開例會的高雅聽后猛地從座位上站起,只聽她嘟囔了一句:“今天就說到這兒,散會吧……”便跑向了自己的房間。將文案放到桌上后便側(cè)坐在床沿為楊龍菲檢查身體,還時不時關(guān)心地問上幾句,盡管對方根本無法回答她。
“謝天謝地,你終于醒啦!你知道嗎?自從你上次暈過去以后,又整整昏迷了五天,真怕你出什么事兒。你怎么樣?感覺還好嗎?”
王芳忍不住提醒道:“院長,楊團長臉上有傷,沒法說話……”
高雅苦笑著點點頭,埋怨自己記性越來越差的同時便開始為楊龍菲聽心率、量血壓,檢查工作按部就班地進行著。令人欣慰的是,楊龍菲并沒有在檢查過程中再度昏迷,而是時刻保持清醒狀態(tài),只不過臉色很差,嘴一直撇著,整個人顯得有些沮喪。
檢查結(jié)束后,高雅將聽診器和血壓計重新放回到桌上后,對王芳叮囑道:“你幫我照看一下,我去接待室打個電話?!?br/>
雁門山一戰(zhàn),獨立團確實白撿了不少洋落。一營和二營相繼伏擊了在張村一帶布下防線的偽軍,和設(shè)置在虎亭據(jù)點的日軍后續(xù)部隊。三營在通往璐野的公路線上也設(shè)下了埋伏,和奉命支援璐野的日軍兩個中隊撞了個正著,戰(zhàn)斗一觸即發(fā)。由于日軍增援部隊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向璐野縣城靠攏,因此,戰(zhàn)斗打響后,日軍并不打算和八路軍部隊有過多糾纏,公路不好走便改走山路,對那些在戰(zhàn)斗中死傷的士兵也無暇顧及,只是一味拼命地趕路,趕路。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山口大隊撤退,木村特工部撤退,倒是國軍89團的一個排和八路軍獨立團的一個連在接收日軍武器時發(fā)生了沖突。那名國軍的排長對獨立團這種趁火打劫的做法表示不滿,他們的理由很簡單,老子89團跟小鬼子打得這么辛苦,你們八路就站在一邊看熱鬧?,F(xiàn)在輪到接收戰(zhàn)利品了,你們倒上趕著來啦?天下哪有這個道理?還要不要臉啦?
獨立團方面則堅稱,自己也參加了戰(zhàn)斗,可以說是間接性地支援了89團。既然幫忙打了援,自然應(yīng)該收取一定的報酬。部隊的開拔費、打完的子彈*不都是錢嗎?這是應(yīng)當應(yīng)分的,到哪說都占理。
對此那名國軍排長卻并不買賬,張口就罵起來:“嗨,我說,你們這是吊死鬼打粉插花,還他媽要不要臉啦?就你們八路手里那仨瓜倆棗,還好意思說來幫我們打援?一群只會截道打伏擊的家伙,也有臉問我們要報酬?老子們心善,不就地消滅你們這幫土頑已經(jīng)給足你面子了,還不快滾!”
八路軍的那名連長聽這話只感到一陣扎耳,二話不說沖過去抓住那個出言不遜的國軍排長就是一記耳光,嘴里還惡狠狠地罵道:“他娘的,你狗日的罵誰?你再罵一句我聽聽……”
眼看長官被打,手下的士兵自然就按耐不住了。他們紛紛舉起武器,大有要和面前這伙八路軍火并的意思,最后雙方干脆就打了起來。有一名八路軍新兵沒注意,慌亂中竟不小心扣動了扳機,打中了一名國軍士兵的腹部,造成了重傷。若不是連指導員趕緊出來制止勸說,雙方交起火了,非鬧出人命不可。
聽說此事后,一向好脾氣的鐵海川不禁勃然大怒,聲稱非要從八路那兒討回個公道不可。并在第一時間將此事上報給了第二戰(zhàn)區(qū)司令長官閻錫山,希望通過二戰(zhàn)區(qū)長官部和八路軍總部取得聯(lián)系,展開交涉,就此事討論出個結(jié)果來。一句話,我鐵海川的部下絕不是任人宰割的豬狗,身為他們的長官,必須給手下士兵一個合理的交待!
為此,八路軍129師將此事的嚴重性下放到了獨立團代理團長張山那里,要張山自己選擇出一個解決辦法,畢竟禍是他的部下闖的,身為代理團長的張山責無旁貸。
張山這邊正為此事焦頭爛額,就接到了來自二線醫(yī)院的電話。得知團長醒來的消息后,原本還是一副愁眉苦臉的張山立刻就來了精神。誒,差點兒忘啦,團長跟鐵海川熟??!要是讓團長出一個解決的對策,鐵海川那小子就是心底有一萬個不情愿,他也不敢輕易去駁團長的面子,只有點頭答應(yīng)的份兒。
可當他聽說團長現(xiàn)在只是蘇醒,暫且還無法開口說話時,張山的神色不由得又黯淡下來。他心說只能將此事暫且放下,跟鐵海川那家伙打打太極,能拖一天是一天。并囑咐高雅說,一旦團長能夠張口說話,務(wù)必在第一時間打電話提醒他,他有要緊事需要和團長商量!
……
雁門山一役,山口大隊和木村特工部功敗垂成。在木村次武事后作出的戰(zhàn)斗簡報中著重提到了山口大隊在指揮及部隊調(diào)動方面的失誤,槍口直指那個頭腦簡單的指揮官山口中佐,并措辭激烈地請求第一軍司令官巖松義雄將軍將山口中佐撤職反省。
與以往不同,在過去失利的戰(zhàn)斗中,木村次武經(jīng)常會做到自我檢討,并著重指出自己在指揮方面,部隊協(xié)同作戰(zhàn)方面,以及隊員們在戰(zhàn)術(shù)運用上表現(xiàn)出的不足。就連巖松司令官都感到有些不解,他反復審閱了這封戰(zhàn)斗簡報,心里想著:木村君在這次的匯報和總結(jié)中竟然絲毫沒有提到有關(guān)自己在指揮或是戰(zhàn)前預估上的不足,完全將他和手下的特工隊員們置之度外,而是將此次戰(zhàn)斗的責任全部推到了山口中佐的身上,這真是破天荒頭一回了。
眼下89團占領(lǐng)了璐野縣城,并和周邊地區(qū)的國民黨軍取得聯(lián)絡(luò),再派兵去圍剿已經(jīng)成了一句空話。巖松司令官心有不甘地嘆了口氣,只得將此事暫且按下,繼而把精力全部轉(zhuǎn)到去對付晉西北八路軍的工作上。
自從八路軍發(fā)動實行的“百團大戰(zhàn)”結(jié)束以后,整個山西的抗日武裝力量就變得日益強大起來,甚至有些鋒芒畢露。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多田駿在電話中表示,要求駐晉第一軍盡快制定出最新的作戰(zhàn)方案,務(wù)必將山西境內(nèi)的八路軍全部消滅。
中國有句古話叫作“擒賊先擒王”,既然是要消滅八路軍,就必須先找到他們的總部所在地。這就好比是殺人,無需浪費工夫,一刀捅進對方的心臟就解決了。因此,駐晉第一軍的首要任務(wù)就是派遣秘密部隊暗中去搜查八路軍總部駐地,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整個山西的日本軍隊即可向八路軍總部駐地發(fā)起八面圍攻。屆時,八路軍總部首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逃得出去。
巖松義雄拿起了電話:“喂,我找植山英武大佐……喂,是植山君嗎?我是巖松義雄。很遺憾的告訴你,殲滅支那政府軍89團的計劃只能暫時擱淺??磥?,是應(yīng)該讓閣下這駐太原特務(wù)機關(guān)長出馬了,希望由你一手編織的密網(wǎng)不會出現(xiàn)疏漏,最起碼也要捕捉到幾條鯊魚才是。否則,對內(nèi)對外,上至華北方面軍司令官多田駿將軍,下至駐晉第一軍同仁,你我都無法交待!嗯,盡快行動吧,我等你的好消息……”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由此,駐太原特務(wù)機關(guān)長植山英武大佐一手培養(yǎng)的間諜系統(tǒng)和情報組織,在司令官巖松義雄的授意下逐漸浮出了水面……
太原市冀州路大洋街18號是一家由日本商會參股的貿(mào)易公司,全名為“植山貿(mào)易株式會社”。顧名思義,這家名義上的貿(mào)易公司其實是植山英武機關(guān)長用來培育軍事間諜的成長搖籃。整個太原的情報間諜都將在這里生活、學習和接受日常的特工培訓,訓練周期為三個月。事后將通過最為嚴苛的專業(yè)考核,考核一旦通過,間諜們將會接到兩種工作業(yè)務(wù)。其一就是進入到司令部的情報部門,去享受和國民黨軍以及八路軍各情報處斗智斗勇所帶來的愉悅。其二就是改變自己的身份,化妝滲透并打入到中國軍隊的內(nèi)部,在取得對方信任的前提下,進而展開之后的間諜工作。
植山英武對于特工或間諜的培養(yǎng)與別人不同,他麾下的工作人員和受訓隊員幾乎都是中國人。在他看來,與其用一些不了解中國文化的日本人來扮演間諜的角色,倒不如抓一些中國本土的居民來充當這一炮灰。當然了,要想讓這些中國老百姓絕對服從自己命令還需要一個前提,那就是把他們的家人全部控制住,以此相要挾。沒有家人的就從他們身上的弱點下手。總之,對于特工出身的植山英武來說,想控制這些意志力薄弱的中國人簡直是易如反掌,稍微一動腦筋就能找到使對方俯首稱臣的辦法。
家住山西臨汾的鐘北山便是特務(wù)機關(guān)處重點培養(yǎng)的一名職業(yè)特工,他原本是一名普通的晉綏軍士兵,隸屬第19軍王靖國部,太原會戰(zhàn)時于崞縣被俘??陀^來說,這家伙還算是個硬骨頭,如果單往他一人身上招呼的話,就是死也沒啥可怕的。可日本人卻劍走偏鋒,得知鐘北山的父母都在臨汾,干脆就以此相要挾。鐘北山是個孝順孩子,不忍父母因自己而遭此大難,只好答應(yīng)日軍的條件,極不甘心地進入到了特務(wù)機關(guān)處接受特工培訓。
植山英武給鐘北山制定的任務(wù)是:化妝成國民黨傷兵滲透至八路軍129師獨立團楊龍菲部,并要以最快的時間博得敵團部首腦的信任,至于具體細則未來將通過其他特工代為傳達。
臨走之前,植山英武還專門暗示了鐘北山一下,并許諾只要他此次的間諜工作圓滿完成,他將接任平陽縣特務(wù)隊隊長一職。反之,如果他在行動中表現(xiàn)消極,仍舊抱有僥幸心理的話,那么他的父母將會遭受到這個世界上最為殘酷的刑罰,然后在痛苦和折磨中慢慢死去。
鐘北山離開太原后便一路南下,沒幾天便打聽到了八路軍獨立團的消息,并很快找到了他們的團部駐地,也就是苗莊。他穿著一身破舊的國民黨軍服,渾身上下沾滿了鮮血和炮灰,腳上踩著的布鞋也爛了好幾個大洞。若不是身上這套軍服陪襯著,人們大都會把他當成一個可憐的叫花子。由此可見,鐘北山的偽裝技術(shù)確實很到位,就連謝大成這些老兵油子都被他給唬住了。
當他向獨立團接待處坦白了自己此番前來的用意后,哨兵便將他領(lǐng)到了團指揮部,由政委肖致遠親自接見詢問。
在獨立團生活了這么久,政委肖致遠多少也養(yǎng)出了些快人快語的性格,對于眼前這個國民黨傷兵模樣的人,最近幾年也算是司空見慣了。他不再拘泥于過去的問話形式,那樣會耽誤很多時間,干脆就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啦?原部隊是哪部分的?”
“報告長官,我叫鐘北山,今年二十五歲,部隊打散前隸屬于第七集團軍騎一師戰(zhàn)斗序列?!?br/>
“第七集團軍?傅作義的部隊?”肖致遠繼續(xù)問道。
“是的,長官。”
肖致遠將腰間束著的配槍“啪”地一聲拍到桌上:“你剛才說你是騎一師的人?會用這個嗎?”
“當然,這是看家本事,要是連這個家伙都不會用,還當什么兵???”鐘北山回答得干脆利落。
“那就試試看吧,你自己尋找射擊目標。但有一點,不要誤傷到人。還有,槍里只有一發(fā)子彈,我已經(jīng)上好膛了,你可以開始了?!毙ぶ逻h饒有興致地將兩臂抱于胸前,靜靜地等待著。
鐘北山也不含糊,他從桌上拿起手槍后,先是一副駕車熟路地掂了掂槍身的重量,隨后便猛地抬起持槍的右臂,槍口朝外想都沒想便扣動了扳機。只聽“叭!”的一聲,院子里種的一根白蠟桿便被攔腰打斷,折斷的樹枝歪倒在墻邊。
聽到槍聲后的戰(zhàn)士們預感到不對,一股腦地涌進指揮部大院。肖致遠笑著揮了揮手:“沒事兒,沒事兒,都散了吧……”
戰(zhàn)士們得知沒事兒后,這才放心地散去。
肖致遠滿意地鼓了鼓掌后說道:“好樣的,不愧是經(jīng)歷過正規(guī)訓練的老兵,確實出手不凡。這樣吧,你先去洗個澡,再換上我們八路軍的衣服,然后到警衛(wèi)排報道。從今天開始,你就是警衛(wèi)排的兵啦,我會給你們排長史剎海打聲招呼。去吧……”
“謝謝長官!”鐘北山“啪”地一個立正后,便假裝出一副步履蹣跚、舉步維艱的模樣離開了。
肖致遠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轉(zhuǎn)身便朝副團長張山的房間走去。掀開門簾后發(fā)現(xiàn),張山正側(cè)倒在炕上,悠哉悠哉地抽著香煙。
“老張,我有幾件事兒要跟你通通氣,來來來,別躺著啦,坐好坐正,咱倆好好聊聊……”
張山斜瞥了他一眼后說道:“要是政治工作的話,政委就自己決定好了,我就不摻和啦……”
肖致遠不高興了:“這叫什么話?這團里有多少政治工作?要光讓我一個人來處理,三天三夜也沒完呀。作為團長,只要是團里的工作,你就理應(yīng)幫忙分擔,不應(yīng)該有軍事和政治上的區(qū)分,這既是責任也是義務(wù)?!?br/>
張山還是一副不買賬的樣子:“政委這話說得就不對啦,我不是團長,咱團長還在醫(yī)院躺著呢。我現(xiàn)在頂多就是掛名團長,說白了就是個代理,虛職,其實呀還是原來的副團長。咱獨立團自成立那天起就講究分工有序,唉,既不能越權(quán),也不能逾矩,這是咱團長留下的規(guī)矩,不好意思啦肖政委……”
肖致遠聽后冷冷地回復道:“你這一口一個團長,一口一個團長的,好啊,既然你不愿意和我談,那就去醫(yī)院把團長接來吧,讓他跟我談。”
張山一聽就火了,他一掌砸在桌上后吼道:“扯淡,我說你這不是抬杠嗎?團長現(xiàn)在還在醫(yī)院躺著,連地都不能下,話也不能說,你現(xiàn)在把人給接回來,那不是要他命嗎?虧你想得出來!”
“既然如此,那我就親自去趟醫(yī)院找團長匯報,你放心,我有辦法讓他開口說話……”話音剛落,轉(zhuǎn)身便欲離開,被張山一把攔住。
“得得得,你省省吧!跟你開一兩句玩笑還認真啦?有啥事兒快說,我忙著呢我?!睆埳綄⒊橥甑臒煹匐S手扔到炕下,極不耐煩地說道。
肖致遠心中暗自得意,表面卻寵辱不驚。他盤腿坐在炕上,在炕桌上整理起了材料,過了大概有一分鐘后說道:“有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有關(guān)招兵的問題,最近兩天咱們團又補充了接近二百名新兵,其中有三十四名是從各戰(zhàn)場上潰逃下來的國民黨傷兵,他們投奔八路軍的理由大致相同,大都是因為部隊建制被打殘了,找不到老部隊,正規(guī)軍又不愿意接納他們,才轉(zhuǎn)投了我們八路軍。老實說,這是個隱患,不排除有國民黨特務(wù)趁機滲透進來的可能。我和政治部的同志們討論過了,要加強政審方面的檢查,對此我希望張副團長你能全力配合我,畢竟你也是個有多年經(jīng)驗的老同志了。否則光靠我和政治部的同志們,今后的工作可能會很難做。”
“肖政委就別給我戴高帽啦,我是一粗人,斗大的字認不了倆仨!唉,肖政委,我多嘴問一句啊,你這一直說什么政治部,我就想問一下,這是哪一級的政治部?是咱八路軍總政治部,還是咱129師政治部?”
肖致遠完全沒聽出張山這是在故意挑刺兒,坦然地回答道:“都不是,是咱們團的政治部?!?br/>
張山故作誠懇地點了點頭:“哦,是這樣?那我明白了。沒問題,作為獨立團副團長,我有義務(wù)幫助政委和政治部的同志們分擔工作。以后啊,有啥事兒就不勞政委大駕啦,都挺忙的,你直接把政治部主任張保勝那個小兔崽子叫來,讓他來找我匯報,我跟他聊?!?br/>
肖致遠懶得搭理他,繼續(xù)講自己的:“還有件事兒,就是前幾天咱們團三連和89團偵察排之間發(fā)生的沖突問題,我想知道你考慮得怎么樣了?今天89團還來人詢問,要我們給他一個合理的說法,不然鐵海川就要找第二戰(zhàn)區(qū)長官部去申訴了。我是沒轍了,禍是你們闖的,打援的事兒你帶著幾個營長就給干了,連招呼都沒給我打一下。這也就算了,你說你派兵去搶人家中央軍的戰(zhàn)利品干嘛?搶了東西不說,還把人給打了。剛才旅部還打電話過來問這件事兒,說要追究我的責任,我還覺得冤呢。敢情你們犯事兒之前不告訴我,出事兒了黑鍋倒成我背了。算啦,我也不跟你多說什么了,今天這件事兒你非得給我個說法不可,到底怎么解決,你說?!?br/>
“怎么解決?好辦。這樣,你去告訴那個傳話的,就說現(xiàn)任獨立團代理團長張山腦子壞了,快不行啦,在昏迷之前作出了一個錯誤的決定,希望友軍朋友可以理解。如果友軍不相信,可以派專人來我這兒看看。但有一點我得事先說明,我這人膽子小,見不得人兇,萬一來的人沒說幾句話就沖我齜牙咧嘴的,我可是說倒就倒的,鬧不好一下就過去啦,到時候別說兄弟我不給鐵團長面子,一命還一命吧!”張山說著便耍起了無賴。
“我說你就不能出點兒好主意?你哪怕跟人先賠個禮道個歉也比你這扯皮耍無賴強吧?”肖致遠一聽氣就不打一處來。
張山得了便宜還賣乖:“你看,你看,剛剛還說沒轍,這不辦法來了嗎?政委,我這人嘴笨,你讓我憨著臉挨訓都行,這道歉的話我真不知道該咋說。不好意思政委,只能麻煩你替我去給人家道個歉啦,至于用詞您看著來就行啦,反正我這人臉皮厚,難為你啦政委,互相理解吧!”
“我真不知道自己上輩子造了哪門子孽,這輩子居然混到跟你們這幫人打交道,我恨不能現(xiàn)在就扇自己幾個嘴巴子……”肖致遠氣哼哼地嘟囔了幾句后便跳下炕一掀簾子走出了房間。
透過窗戶看到肖致遠那漸行漸遠的背影,張山不屑地“嘁”了一聲后,一蒙被子倒頭便睡起了午覺。
……
今天是楊龍菲醒來后的第一餐飯,鑒于他目前的身體情況,只能喂以流食。因此,醫(yī)院伙房專門為他開了小灶,把兩個煮好的,剝皮后搗成碎末狀的雞蛋混進小米粥內(nèi)一塊進食,據(jù)說效果不錯。
護士王芳耐心地舀起一勺粥,再用嘴象征性地吹了幾下后,便小心翼翼地喂進楊龍菲的嘴里。楊龍菲也顯得很配合,他已經(jīng)接近二十天沒有進食了,此時的肚子就好像癟了的氣球似的,一個勁兒地唱“空城計”。不得不說,他這回是真餓了,也看開了。管他這兒是什么地方呢,有人喂飯自己就吃,俗話說“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老子這餓了可不止一天了,不吃白不吃!況且這飯的質(zhì)量還不錯,就是味道淡了點兒。
“來,首長,還有最后幾口,咱們給自己加把勁兒,把這幾口也給吃啦。您今天的任務(wù)呀,就是配合好我把這頓飯吃完。把飯吃完了,您的傷好的就快,身上的繃帶也能很快拆掉。這繃帶束在身上不好受對不對?”王芳那嬌滴滴的聲音在楊龍菲耳邊飄蕩著,楊龍菲聽得懵懵的,竟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王芳一看就笑了:“這就對啦,咱們好好吃飯,好好養(yǎng)傷,爭取把這身繃帶早點兒拆掉。這樣您方便,我們也方便。首長,我知道您,您是獨立團的楊團長對嗎?我聽說過您,兩年前您還幫我們醫(yī)院打過援呢!首長,您知道嗎?您這一負傷不要緊,可把我們都給嚇壞啦。不是我打小報告啊,您手下的兵也太兇了,就跟不會說話似的,動不動就掏槍。不光掏槍還打人,連我們醫(yī)院政治部的王主任都敢打,也太厲害了點兒,放到我們這些女兵身上想都不敢想。唉,楊團長,您知道么?您養(yǎng)傷這段時間,幾乎每天都有從各個部隊趕來看您的人,咱旅長來過啦,總部副參謀長和師長也來過啦,還有各根據(jù)地的團長、支隊長差不多都來啦。光是給您帶的慰問品都快堆成小山啦,有水果、罐頭、軍靴,好像還有叫什么……美國奶粉?對,就是那種罐頭裝的,說是美國造的奶粉。唉,您猜老三團方團長和769團的李團長給您送來的啥么?一匹大洋馬加一套鬼子軍大衣,那匹馬現(xiàn)在還在后院養(yǎng)著呢!反正我是看花了眼,那花樣多的呀,都夠辦展覽啦!”
也許是王芳太能白活,楊龍菲聽著聽著就煩了,最后干脆就把腦袋扭向墻面,微睜著眼睛沉思起來。
正在這時,高雅推門而入,順便問道:“飯喂完了嗎?”
王芳嬌嗔地笑道:“看我,光顧著跟楊團長說話,最后這兩口都忘喂了。來,楊團長,咱把最后兩口飯吃掉好嗎?”
楊龍菲干脆就直接閉上眼睛,理也不理。
高雅倒是對王芳的話感到意外,于是問道:“能說話啦?不應(yīng)該呀,這才多長時間……那你們都聊什么啦?”
王芳尷尬地解釋道:“沒有,是我跟他說話,他只能聽著。”
高雅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顯得有些疲憊:“算啦,最后兩口不吃就不吃吧。我這剛開完會,一會兒還要去趟師部,趁這個時間幫他把藥換了。藥就在桌上,你幫我拿過來,我?guī)退饪噹А?br/>
楊龍菲對高雅的動作很是排斥,他本來打算一個人靜靜地想些什么,卻總感覺背后有人在沒完沒了地碰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力氣,招呼也不打一聲,伸出左臂一下就把高雅正在為他拆繃帶的雙手推開了。
高雅揉了揉被硌疼的手腕,也有些火了:“有勁兒了是吧?人醒了,脾氣也跟著上來了是吧?我告訴你,別跟我臭來勁,給你換藥喂飯你配合著來就行啦,要是再跟我矯情,信不信我把你扔到院子外面去?”
楊龍菲一聽這話就炸了,他也不顧身上纏著多少繃帶,留著多少傷口,一個側(cè)身就轉(zhuǎn)了過來,本打算教訓教訓這個出言不遜的丫頭,誰曾想在翻身的過程中竟不小心觸碰到了傷口,隨即便是一陣錐心之痛,疼得楊龍菲直吸涼氣。
高雅“幸災樂禍”地譏笑道:“這回好受了吧?再來呀,再從這兒翻回去試一次,翻順了也就習慣啦。你以為自己還是負傷以前么?我說句難聽話,現(xiàn)在就是三歲孩子想收拾你的話,你都躲不過,只能干挨著。還在這兒跟我耍脾氣?我警告你,在你傷沒痊愈之前,就老老實實在這兒待著,讓你干嘛你就干嘛,委屈不了你。我丑話說在前頭,你要再敢跟我臭來勁,看我怎么收拾你!”
楊龍菲“疼”得徹底沒了脾氣,他心里想著:這他媽誰呀?一個黃毛丫頭就敢跟老子這么說話?仗著自己是護士也不能狂到?jīng)]邊吧?還反了她啦?看老子傷好之后不去找他們領(lǐng)導算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