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弟弟
一連好幾天宋賢都沒有再見過靳斯野,心里有些郁悶,寒假作業(yè)放在面前,雙手撐著下巴發(fā)呆,和同伴玩耍是小孩子的心性,平時玩兒的最好的李燦去外婆家了,除了靳斯野,這個寒假還沒有和別的小伙伴一起玩過,偏偏那個點頭答應(yīng)要來找自己玩兒的小孩兒走了都快一周了,一次都沒來過,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家?
“爸,靳斯野這個星期在哪家呀?”宋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宋爸爸。
“哦,這個星期在趙伯伯家,你問這個干嘛?”
“沒事兒,隨便問問,昨天晚上又下了大雪,壩子里的雪踩下去都快到我腿肚子了,我們書上說雪地里面可以畫畫呢,我出去玩會兒,飯點就回來?!闭f完宋賢就回自己屋拿圍巾圍上,出門了。
宋賢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宋爸爸和宋媽媽也比較放心,就隨他去了。
宋賢漫無目的的沿著鄉(xiāng)道一路走,腳踩進雪里發(fā)出‘沙沙’的聲音,他也不知道想去哪兒或者能去哪兒。
一路上遇到村里的長輩,都會主動問好,叔叔伯伯各種稱呼喊得賊甜,農(nóng)村里都是些樸實的農(nóng)民,最喜歡嘴兒甜的孩子,一個勁兒的夸宋賢懂事。
不知不覺從家里走到村頭,村道連接著進城的水泥路,宋賢站在村口,看著遠處的水泥路環(huán)山盤繞,直到山頭消失不見,宋賢知道那不是路的盡頭,因為山的那邊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宋賢經(jīng)常會來村口看著那條路,那是父親回家的必經(jīng)之路,也是自己將來要走出去的必經(jīng)之路,他以后要從這條路走出去,他相信那天不會太遠。
直到感覺到腳底開始發(fā)冷,宋賢才轉(zhuǎn)身往回走,這時,村道左邊的人家戶開了門,有倆夫妻從里面走出來,男的手里抱著一個小孩兒,女的背著一個包,好像是要出門的樣子,穿著比村里大多數(shù)農(nóng)戶都要好。
宋賢認得,那是他們說的靳斯野的爸爸,靳姓并不常見,村兒里就這一家,那個丟棄自己兒子的人,宋賢又想起回學校拿作業(yè)本那天見到靳斯野的場景,那個小孩兒在大冬天穿著薄薄的毛衣和開襠褲,一身臟兮兮的污漬和泥巴,和眼前的一家三口的光鮮亮麗比起來實在是天差地別。
村頭這幾家戶算是村里比較有錢的人戶了,宋賢實在不知道為什么有人竟會丟掉自己的兒子,還有那個住在城里的靳斯野的媽,都不是什么好人,宋賢從心底里討厭這樣的人,就算他們作為長輩,宋賢都不愿意浪費自己的禮貌對這樣的人打招呼。
靳謙顯然也看到了宋賢,甚至笑著和宋賢打招呼:“小賢?你從哪兒回來呀?進來坐坐嗎?”
宋賢嫌惡的看了他們一眼,轉(zhuǎn)身走了,宋賢真想大聲的問問‘靳斯野究竟哪里不好?為什么要丟掉他?’,但是他還是忍住了,從各種角度來說,這都不是他該問的。
宋賢心里有氣,連腳步都加快了些,下腳更重,就像宣泄般一腳一腳重重的踩進雪里,身后靳謙的話飄進耳朵里:“這孩子,怎么還不理人呢?”
像是某種回應(yīng),宋賢在繞過趙叔家時看見了靳斯野,趙阿姨帶著他在馬路下面的菜園子里摘菜葉,小孩兒比那結(jié)著冰的菜高不了多少,身上還穿著離開宋家時宋媽媽給換上的衣服,正兩只手抱著一顆結(jié)冰的菜使勁兒往上拔,看著可費勁,兩只小手凍得通紅,在宋家養(yǎng)的白生生的臉也凍得通紅。
宋賢還是沒忍住出了聲:“靳斯野!”
那小孩兒抬起頭來看向宋賢,開心從他臉上一瞬閃過,又不說話,像是在等著宋賢開口。
和靳斯野一起看過來的還有趙阿姨:“哎喲,小賢啊,快進家里來坐坐,你爸哪天走呀?你跟他帶句話,到時候帶你趙叔一路,你趙叔不識字兒,有你爸那個文人帶路,走路都要順暢些,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一路上也能互相照應(yīng),有個伴。”
宋賢嘴里答應(yīng)著:“好叻,我回去跟我爸說。”眼睛卻一直盯著靳斯野。
看到靳斯野就想起他那惡心的父母,看到那惡心的父母就想起靳斯野,宋賢是越想越生氣,語氣也不自覺的有些沖:“靳斯野,我叫你呢!上來,我有事兒跟你說?!?br />
靳斯野看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放下手里的菜,扒著地坎兒爬上馬路,站在宋賢面前。
從衣兜里拿出四顆棉花糖,放三顆在靳斯野的棉衣包里,看了看他凍得通紅的雙手,撕一顆湊到靳斯野嘴邊,靳斯野呆了兩秒,還是聽話的吃了。
“甜嗎?”宋賢問
“甜”
靳斯野不再說話,宋賢也找不到什么話說,他不敢問靳斯野過得好不好,光憑猜測就知道,趙叔家有兩個兒子,年紀都比靳斯野大,偏偏是靳斯野跟著出來干活兒,沒有誰家愿意白養(yǎng)一個外人,現(xiàn)在完全看不出來靳斯野之前是個城里小孩兒了,還有什么好問的。
剛好趙姨叫靳斯野回家了,把糖送出去,宋賢好像覺得心情好了一些:“回去吧,有空來找我玩兒”
那四顆糖是宋賢出門前特地帶上放在衣服包里的,一路上都被手捂熱了,他不知道能不能遇到靳斯野,那個叫自己‘哥哥’的臟兮兮的小孩兒,但是,也許,他潛意識里是在期待著的,所以無意識的從趙叔家繞回去。
宋爸爸回新疆的日程定下來了,把大年十五過完就走,還通知了村里一起在那邊上班的人提前做好準備,宋爸爸這段時間出門少,也盡量把時間空出來陪宋賢和宋媽媽,他老念叨著以后攢的錢多了一些,還是要回老家,找個離家近一點的工作,雖然錢少一點,但是離家近,想回家就能回,新疆那么遠,回來路費都得花好些錢。
宋媽媽雖然心動,但還是勸著:“還等些年吧,趁咱們年輕多存點錢,小賢以后出去讀書,還得花不少錢呢!等你年紀大些,就做不動那些錢多的事兒了?!?br />
面對宋媽媽的憂慮,送爸爸溫和的笑道:“好好好!都聽你的,我們家你說了算?!?br />
宋媽媽也難得紅了臉。
大年十三那天,宋爸爸和宋媽媽正在收拾家里的東西,給宋爸爸準備些帶回去的特產(chǎn),宋賢百無聊賴的做作業(yè),王叔推開宋家的門,鞋和褲腿上沾了不少泥,那種程度是走路比較慌忙才會有的,村道雖然是泥巴路,但是農(nóng)村人走習慣了,正常走路不是不會沾到泥,但是不會這么多。
王叔拉著宋爸爸到門口說了些什么,大人們故意避著小孩兒,宋賢沒太聽清,然后宋爸爸就跟著王叔一起急匆匆的走了,走前只跟宋媽媽交代了一聲:“我去看看,要是晚上沒回來,吃飯不用等我?!?br />
宋媽媽繼續(xù)收著東西,宋賢把王叔剛剛帶進來的泥掃干凈,繼續(xù)做作業(yè)。
當天晚上宋爸爸果然沒有回來,宋賢也問過宋媽媽,宋媽媽笑著說有重要的事要處理,宋賢就沒再問了。
第二天下午,宋爸爸回來了,背上背著一個人,是靳斯野,宋賢一眼就認出來了,身后跟著王叔,靳斯野頭上和手臂上包著的紗布,隱隱還能看到浸出的鮮紅的血,在白色的紗布上有些扎眼,小孩兒還睡著,靜靜的趴在宋爸爸的背上。
宋賢走過去,有些著急的問道:“爸,靳斯野怎么了?”
宋爸爸和王叔搖了搖頭。
宋媽媽沒說什么,幫著把靳斯野輕輕放在床上,蓋好被子,把備好的飯菜擺出來讓宋爸爸和王叔吃了。
吃完飯王叔拿出煙桿兒抽了幾口,才開口道:“還好這孩子命大,不然就沒了,繼安啊,我也知道不該開這口,但是村兒里就你上過學堂,懂的道理多,曉得這娃有多不容易,才能一次次的幫他,只有你,只有你家,我才能放心,這次是他命大,咱們不可能沒次都趕得及不是嗎?村兒里人雖然愿意給口飯吃,但是他們都不在意這孩子的命,只有你,算我求你,拖這孩子一把吧,他吃不了多少,逐漸長大了還能幫家里干干活兒,我不是沒想過自己拖著,但是我家里已經(jīng)有三個娃了,我實在是拖不動了,算我求你吧,行不行?”
王叔埋著頭說完這些話,就等著宋爸爸的回復。
宋繼安沒說話,顯然還在思考這個問題,如果把那小孩兒領(lǐng)進家門,那就意味著責任和義務(wù),那是一個生命,就必須要負責到底的。
宋賢不知道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他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靳斯野身上,宋爸爸也考慮的足夠久,還和宋媽媽一起商量了很久,最后把宋賢叫過去。
宋爸爸雙手放在兒子小小的肩膀上,認認真真的問:“小賢,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妹妹嗎?如果是弟弟可以嗎?”
宋賢大概猜到了什么,毫不猶豫的回答:“我不要妹妹了,我要弟弟,我可以把靳斯野留下來嗎?”
宋爸爸再一次確認:“小賢,靳斯野如果當你的弟弟,你就是他的哥哥,你要愛他、護他,把他當親弟弟一樣,不是像朋友同學那種感情,鬧不愉快了就不一起玩了,而是和爸爸媽媽這樣,不管怎么生氣,都是一家人,相親相愛的,你明白嗎?”
宋賢在心里過了一遍爸爸說的話,又回頭看了看靳斯野的房門,和靳斯野相處的點點滴滴又呈現(xiàn)在腦海里,臟兮兮的小孩兒,端著碗坐在門檻上的小孩兒,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兒,坐在旁邊看他做作業(yè)的小孩兒,最后是頭上和手臂上裹著紗布的小孩兒……,宋賢看著宋爸爸,鄭重的點了點頭。
王叔在宋賢沉默的時間一直緊張的看著他,看到他點頭以后總算是舒了一口氣;“好,那等那小子醒過來,我就跟他談?wù)劊缓笤僬酵ㄖ遥抢锬沁呍蹅兟?lián)系不上,孩子都丟這兒來了,估計也是不想要了,這孩子以后就姓宋了,跟靳家和那城里的什么人再沒什么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