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白蹄岡的第十天清晨，韓謙醒來很早，天光還未大亮，屋里光線更暗，他在廢棄祠堂改造的書房里點燃油燈，看昨日才從敘州傳過來的秘信。
    為避免他離開敘州的消息及行蹤泄漏，所有秘信都用密文書寫，層層傳遞過來，需要轉(zhuǎn)譯過來才能閱讀。
    這封秘信是奚荏昨天夜里才連夜轉(zhuǎn)譯好的。
    敘州一切皆好，有關(guān)楚蜀兩國結(jié)盟之事的圣旨、諭令也已經(jīng)傳抄到敘州。
    兩蜀于黔江通道的商貿(mào)條款，大楚這邊的具體是由名義上受湖南轉(zhuǎn)運使轄管，但暫時實際受敘州控制的婺川鹽鐵院監(jiān)執(zhí)行。
    渝州方面也已經(jīng)派遣官員過來進一步洽談雙方銜接的事宜。
    敘州也進一步加強草荊嶺驛道的整修力度，年底之前應(yīng)該能拓寬到五尺道的標準，供車馬勉強通行。
    這些都意識著敘州的錢糧耗用極大，短時間內(nèi)額外只能擠出有限的錢糧，支援赤山會的建設(shè)。
    更關(guān)鍵的一條消息，便是在婺川成功將一眼小口井鉆打到三十丈深。
    川蜀現(xiàn)存的鹽井，都是大口淺井。
    這主要也是受當(dāng)世鉆井的技術(shù)限制。
    最深的一口鹽井深三十丈，但井口直徑卻長逾六七十丈，可見這所謂的大口淺井是何等的巨大。
    不談其他，僅僅挖這么深、圈口如此之大的一口鹽井，需要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更不說后期的維護了。
    婺川現(xiàn)在兩口鹽井以及新發(fā)現(xiàn)的兩眼咸泉，都位于黔江東側(cè)的一座山嶺之內(nèi)，這說明這座地質(zhì)結(jié)構(gòu)完整的山嶺地下，必然存在著豐富的鹽礦或鹽鹵資源。
    不過，問題在于婺川縣這個地方，通過巖層裂縫流到基巖之上的淺地表層，以及甚至直接流出地表形成咸泉的鹽鹵，卻又是極為有限。
    這以致看上去，婺川的井鹽資源十分有限的樣子，但實際上只是以當(dāng)前的鉆井技術(shù)，無法開采到更多的鹽鹵而已。
    想要更大規(guī)模的開采鹽鹵，就是改進鉆井技術(shù)。
    直接打通巖層，利用小口深井直接開采位于基巖之下、巖層深處的鹽鹵資源。
    當(dāng)然了，韓謙只是提供利用后世頓鉆沖擊破碎巖石的鉆井思路。
    這個思路沒有什么劃時代的技術(shù)含量在里面，但在這個思路下，去研制趁手的工具，以及琢磨形成一整套的鉆井及開采配套技術(shù)，則陳濟堂領(lǐng)導(dǎo)工師學(xué)堂要做的事情了。
    前期的研究就耗費了三四個月的時間，四月上旬才正式到婺川山里進行實地鉆井試驗。
    目前利用一個半月時間便成功在黔江東岸的山里，打出一眼百米深的小口井，突破當(dāng)世大口井的深度極限，即便暫時還沒有勘測到新的地底鹽鹵，也是相當(dāng)了不得的成就。
    這個技術(shù)要是傳到蜀國，韓謙相信蜀國的井鹽產(chǎn)量，在現(xiàn)有的人力基礎(chǔ)上，三五年間少說能提高一兩倍之多，甚至更高。
    “什么事，這么興奮？”
    奚荏起床稍晚一些，推門看到韓謙站在窗前面帶笑意，問道。
    “你昨夜翻譯的秘信，你不知道陳濟堂在婺川成功鉆出百米深井？”韓謙問道。
    “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是還沒有挖到新的鹽泉嗎？耗費這么大的人力、物力，很可能是白費工啊?！鞭绍髥柕?。
    奚荏知道工師學(xué)堂召集人手在婺川費老鼻子勁打了一眼三十丈深的小口井，卻沒有在成功開采到鹽鹵，她心里還感到遺憾呢，卻沒有深想在這實踐背后，所不斷完善的鉆井技術(shù)代表著什么。
    這種眼界與見識的差距，即便是奚荏，卻不是個人的聰明才智所能彌補。
    “怎么可能是白費工？”
    夢境中人可是記得宋明時期，川蜀民眾利用小眼深井，不僅從地底開采出鹽鹵、天然氣，還曾在巴中、川南地區(qū)開采出石油?。?br/>     韓謙待要跟奚荏好好聊一聊這種新的鉆井技術(shù)的意義，何柳鋒與林勝這時人叩門走進來。
    林勝稟報道：
    “昨天入夜后，有一股人馬潛入白蹄岡西邊的林子，但他們在林子里潛伏了一夜都沒有動靜。我們沒有敢打蛇驚草，也還不知道具體有多少潛伏過來。不過，昨夜沒有下雨，我現(xiàn)在派人繞到西北面去搜索，應(yīng)該能從他們留下來的足跡里判斷一個大概出來……”
    他們即便利用望鏡，能觀察對西邊的林子里有異常，也能看到一些隱約的人影，但想要確認伏兵的具體人數(shù)，最簡單直接的辦法直接派兵馬殺入樹林里，對這伙伏兵做試探性進攻。
    不過，要是不想打草驚蛇的話，那只要能找到他們潛伏過來的路線，從他們留下來的蛛絲馬跡里，也能判斷出一個大概。
    馮繚這時候也是剛剛得到消息，與郭榮、馮翊、孔熙榮走進來，說道：“他們昨天夜里沒有發(fā)動偷襲，還繼續(xù)潛伏在林子里，顯然還是想趁夜色繼續(xù)轉(zhuǎn)移更多的人手過來，然后一下子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br/>     “不要派人出去搜尋，就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這些人既然抱定主意只敢偷襲我們，其實就沒有什么好怕的。我現(xiàn)在就怕他們堂堂正正從南北兩側(cè)的口強攻過來！”韓謙說道。
    馮繚他們想想也是。
    韓謙又吩咐具體負責(zé)營地建設(shè)及防衛(wèi)的林勝、何柳鋒：“營地內(nèi)緊外松，不要有其他額外的動作，等熬到今天夜里再說。除了主要人員外，普通會眾及家小都不要提前發(fā)布警訊，以免人心惶惶，夜里都不敢入眠，等到真正要迎敵，都沒精打采的，可就落入敵人圈套之中了。”
    韓謙心想埋伏白蹄岡西面林子里的這股敵軍，要是今夜還有更多的人手潛伏過來會合，那等他們發(fā)動襲擊，至少也是后半夜或明日凌晨之后的事情了。
    “大人是不是先轉(zhuǎn)移出去，敵軍真要突襲進來，到時候一片混亂，就怕有個閃失?！绷謩僬f道。
    “我要這點膽量都沒有，真是叫敵人小看了，”韓謙揮手叫林勝、何柳鋒該干嘛干嘛去，不要徒費口舌勸他離開，說道，“要是敵人僅僅是打定主意從西邊偷襲過來，營地這邊亂不了。”
    不到萬不得已，韓謙不會讓孔熙榮帶著侍衛(wèi)兵馬上陣殺敵，這是避免他的行蹤泄漏，也避免這時候就引起更大規(guī)模的關(guān)注，但侍衛(wèi)兵馬必須要留在白蹄岡以防萬一，怎么能在這節(jié)骨眼上，護送他離開呢？
    …………
    …………
    白天，營地都在有條不絮的加強南北兩側(cè)的防御措施。
    由于白蹄岡山體狹小，山里無法形成穩(wěn)定的溪河，但山里還是有暴雨時節(jié)留下雨水順著峪谷地形沖刷而成的天然旱溝。
    之前居住于白蹄岡的村民，也是在旱溝與東面的湖蕩之間開挖溝渠，一方面能引湖水灌溉兩側(cè)的農(nóng)田，一方面到了暴雨時節(jié)，則能將山洪及時從旱溝、山下溝渠引入湖中排泄掉。
    即便從遺留下來的屋舍，能看得出在戰(zhàn)前，還有少量的村民居住在白蹄岡東面的漁村里，但主要以捕魚為生，東面山下的溝渠等水利設(shè)施早就年久失修。
    這也是十?dāng)?shù)年前江淮人口大幅縮減的一個縮影。
    像主要位于湖澤平原之上的石梁縣，前朝盛世時人丁繁盛將近十萬，然而在金陵事變之前，人丁下降到不足兩萬，比思州錦和縣這樣的荒僻山野之縣都不如。
    營地這些天在南北兩側(cè)，集中人手各清理出一條廢棄的溝渠，引灌湖水。
    這么一來就將南北兩側(cè)與外界的陸路聯(lián)系，封鎖起來，只能通過兩座簡易的吊橋進出。
    而東面除了蘆葦蕩極為茂密外，湖灘又寬又淺，即便是平口淺底船也很難靠過來。
    這兩天，林勝、何柳鋒他們又組織人手，在東面半山腰的旱溝里，打下一排木樁子，然后在木樁子一側(cè)填以土石，想著修成一道五六尺高的簡易土壩。
    等到雨天，蓄積雨水，不僅可以灌溉兩側(cè)的坡地，而對任何想從土壩下殺入營地的大規(guī)模敵軍，也是一種威脅。
    后續(xù)除了哨樓，他們還將沿著旱溝、溝渠修護墻，進一步完善防御體系；修一道穿過淺淤湖灘的棧道，延伸深水處，以便船舶進出。
    這樣的話，赤山會在這里的立足基地便能逐步的完善起來。
    一天很快就過去了，天色暗下來，多云天氣，圓月在烏云的遮蓋下，僅僅露出一角，天地勉強有些光亮能夠視物。
    韓謙也是天黑便上了山，蹲在樹林里，拿望鏡觀察西面的樹林。
    那座樹林從山腳延伸出去，大約有兩三里縱深，再往西也是荒廢的田地，有幾個小規(guī)模的流民聚集營地，夜里點燃的篝火清晰可見。
    要不是望鏡能隱隱看到西北方向，有影影綽綽的人馬往西邊的樹林轉(zhuǎn)移，僅憑肉眼很難在這樣的眼色里覺察到絲毫的異常。
    “新過來的一批人馬，簇擁有三十多匹戰(zhàn)馬，卻絲毫聽不到馬匹嘶鳴的聲音傳來，說不定是安寧宮或淮東的嫡系精銳呢。”何柳鋒蹙著眉頭，湊過來說道。
    安寧宮及淮東在暗中控制的流民勢力，都有可能對他們發(fā)動突襲，但在真正接觸之前，他們甚至都無法搞清楚，眼前這股有意偷襲他們的敵人，到底是來自安寧宮，還是來自淮東。
    當(dāng)然，看潛伏于樹林里的這股敵兵，比他們預(yù)料的要更謹慎一些，韓謙他們還是更傾向認為是淮東派出來的人手，特別是這時候正往西面樹林潛行的這小股人馬，更有可能是淮東從楚州直接派來的嫡系精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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