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 84 章
陸老爺子的情況越發(fā)不好, 醫(yī)生在病房內(nèi)進(jìn)進(jìn)出出好幾回,皆是無奈搖頭嘆氣, 最后一次將老爺子推出手術(shù)室時, 天邊已漸漸發(fā)白。
一天一夜了。
醫(yī)生脫下口罩,讓家屬做好心理準(zhǔn)備。
昨天還精神奕奕的一個人,今天卻衰老昏迷,躺在病床上大限將至, 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病房內(nèi)所有人心情沉重, 一言不發(fā)。
房間里設(shè)備儀器的聲音滴滴作響, 病床窗戶嚴(yán)絲合縫,窗外烏云密布, 壓抑得讓人透不過起來。
陸老爺子醒了。
盧伯一直坐在床邊守著他,一見人醒了, 連忙問道:“老先生,您醒了?有沒有哪不舒服?”
陸老爺子渾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望向四周,似乎在確定自己身處的環(huán)境。
“這是……這是……”
臉上罩著呼吸罩,說話困難, 支支吾吾半晌,還是盧伯明白他的意思。
“醫(yī)院, 這里是醫(yī)院?!?br/>
一聽醫(yī)院,陸老爺子急了,連連喘息,上半身往上涌動, 似乎是想要坐起來。
“怎……怎么來醫(yī)院了,我不是說……不是說不來的嗎?”
“老先生,”盧伯含淚勸他,“您就別折騰自己了!身體重要!”
陸老爺子折騰了一會,便已經(jīng)氣喘吁吁,他偏頭沉默看著床邊的心電監(jiān)測儀上心跳跳躍的曲線圖,生與死都在那個屏幕上。
他無聲嘆了口氣,沒有太多面對生死時的恐懼,目光平靜,放在陸北川身上。
“北川……”他艱難地朝北川伸出手。
陸北川上前,用力握住他的手,低聲道:“爺爺,我在這。”
陸老爺子急促地呼吸,顫顫巍巍握住陸北川的手,眼睛紅了,“北川,答應(yīng)……答應(yīng)爺爺,你要……你一定要……公司……”
陸北川明白他的意思,沉重應(yīng)允,“爺爺,您放心,我一定會將陸氏打理好,不會辱沒了您的名聲?!?br/>
陸老爺子聽了陸北川的保證,顫抖的嘴角無力的抽動,似要咧出一抹笑容表示欣慰。
對于自己的身體,陸老爺子心里有數(shù),也從在場眾人的臉上看得出端倪。
久病沉疴,大限將至。
他這一生成功過,輝煌過,自己名字也被人傳頌過,短短一生能有如此成就,他對得起自己。
可唯獨(dú),對不起他的妻子和兒子。
在病房的人群中搜尋著陸少言的身影,一掃而過卻沒找到,眼皮越發(fā)沉重,呼吸也越來越急促,“少言……”
陸少言從房間角落中走出。
一見著陸少言,陸老爺子安心了,“除了少言,都出去……”
“老先生!”
陸老爺子不去看盧伯,疲憊閉上眼。
陸北川起身,寬慰并勸道著盧伯,與房間里其他人一同離開病房。
沒一會,偌大的病房只剩下陸少言與陸老爺子兩人。
“過來?!标懤蠣斪記_著陸少言動了動手指頭,示意他過來,張著嘴,想對他說些什么。
“對……對……”一句‘對不起’哽在喉間,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他虧錢得太多,臨死之際,只想將自己遲到十多年的三個字說給陸少言聽,他想祈求原諒,他想親耳從陸少言嘴里聽到想聽的答案,自己才能毫無遺憾的離開這個世界。
陸少言順勢坐在病床邊,看著床上柴毀骨立的老人。
僅僅是看著。
“對……對……不起……”三個字說得斷斷續(xù)續(xù),但終究還是說出了口氣。
陸老爺子沉沉嘆了口氣,心底郁結(jié)十多年的那股氣似乎在這瞬間消散。
陸少言卻笑了一聲。
“對不起?”他感到很疑惑,“爸,這三個字把你自己感動了吧?”
在下過病危通知書的老人家面前說這話實(shí)在不應(yīng)該,可陸少言依然繼續(xù)戲謔笑道:“世界上的事,是不是只要說了對不起三個字都能得到自我救贖?無論什么事,只要說了對不起三個字就能一筆勾銷?爸,你不覺得太簡單了嗎?”
陸老爺子望著他,喉間上下滾動,微張的嘴里卻發(fā)不出任何的聲音。
“一年前我就知道你得了癌癥,癌癥的癥狀我再清楚不過,你知道我為什么會知道嗎?”陸少言望著他,嘴角勾著一抹怪異的笑,“因為我媽也得了癌癥?!?br/>
陸老爺子的手徒然抓緊了身下的被單,渾濁的眼球死死盯著陸少言,渾身竟劇烈顫抖起來。
“你說我媽背叛了你,我不是你兒子是個野種,你多么自負(fù),看見了所謂的真相便對此堅信不疑,可你忘了嗎,你曾經(jīng)那么愛我媽那么疼愛我,就因為那所謂的證據(jù)和所謂的親子鑒定,視我為野種,說我媽是賤、人?!?br/>
陸老爺子臉上泛起扭曲。
“你甚至不愿意與我,與我媽在同一片土地上,狠心要將我們趕出國,你知道嗎?在國外的第一年我媽就有了你那些癥狀,去醫(yī)院檢查是肝癌早期,還有得治,可是沒錢,我們連好好活下去的錢都沒有,只能等死?!?br/>
“你知道我為什么三番兩次回老宅嗎?”陸少言笑了起來,心底一股扭曲的快感浮上心頭,“因為我想看著你,從肝癌早起到中期再到晚期最后親耳聽到醫(yī)生說你沒救了等死吧!”
“你……你媽……她……她……”
“是,她死了,早就死了?!标懮傺悦鏌o表情地說:“在國外的第二年就病死了,她癌癥惡化的速度比你的快多了,因為她每天都以淚洗面,她每天都在恨你想你,每天在我耳邊說你,像個瘋子一樣?!?br/>
“她臨死之前告訴我,不要將她的消息告訴你,她說,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活著的人最痛苦,她不想你痛苦?!?br/>
心電監(jiān)測儀上的心跳的曲線圖的軌跡越發(fā)平緩。
戴著呼吸口罩的面具上,呼吸越發(fā)艱難。
“她告訴我,終有一天你會發(fā)現(xiàn)真相,到時候你一定會和我聯(lián)系,讓我告訴你,她恨你,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以此來掩蓋自己的死訊,不讓你知曉。你看,她到死都在想著你,這種女人,簡直可笑至極!”
“少……少……”陸老爺子只能徒勞說出這一個字,費(fèi)力伸著手,想去抓著陸少言的手,淚水從眼眶中滑落,眼底是滿滿的愧疚與哀求。
陸少言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嘆了口氣,“現(xiàn)在我后悔了,我應(yīng)該早將她的消息告訴你,她說的確實(shí)沒錯,死了一了百了,只有活著的人最痛苦,與其讓你每天懷揣著一份被原諒的希望,不如早早的告訴你她死了的消息,讓你的余生活在愧疚中,或許我得到的會更多,而不是僅僅就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毫無用處的不動產(chǎn)!”
提到這,陸少言情緒突然暴躁起來,“我才是你兒子!你寧愿把公司交給你的孫子,把自己余下的股份送給你的重孫子,也不愿意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公司的股份!”
陸老爺子重重喘息幾聲,閉上眼睛,淚水從他眼角滑落。
“既然你不愿意把公司交給我,那么,你放心的去吧,你的陸氏集團(tuán),在不久之后,會成為一個過去,你在天上好好看著,看著我是怎么讓你一生的心血化成泡影毀之一炬的。”
聽到這話,陸老爺子睜開眼睛。
片刻,他的呼吸平穩(wěn)了許多,無力的雙手竟然抬了起來,在陸少言訝異的目光中,將臉上的呼吸罩拿下。
“少言,對不起,欠你,和欠你媽的,爸爸知道,這輩子都無法彌補(bǔ),你和你媽受了很多的苦,因為我……”陸老爺子艱難而緩慢地說道:“年輕時候是我太過自負(fù),才導(dǎo)致了你和你媽……”
陸老爺子頓了頓,沉了口氣,繼續(xù)說:“但是,你不要學(xué)爸爸,不要學(xué)爸爸的自負(fù),爸爸給你那些錢,是希望你這輩子能平平安安的富貴一生,爸爸都算好了,那些錢,就算你……就算你胡亂揮霍,也足以讓你揮霍一生,還有我給你媽留的那些海外的資產(chǎn),也都是……都是你的!”
“爸爸知道,錢無法彌補(bǔ)爸爸對你的傷害,但是少言,你千萬……千萬不要和北川作對,你斗不過他的!”
“斗不過?”陸少言冷笑,“現(xiàn)在沈氏站在我這邊,尤靖那個敗家子也被我攥在手心,你的不動產(chǎn)和海外資產(chǎn)如今也歸了我,我為什么斗不過陸北川?”
陸老爺子搖頭,死死拽著他的衣袖,“爸爸看著北川長大,爸爸知道北川的能力,你相信爸爸,別和他作對,否則,遲早有一天……遲早有一天你會……”
“我會好好的活下去,會看到陸氏倒臺的那天,”陸少言握著他的手,強(qiáng)硬的將陸老爺子的手拽開,“希望到時候你在天上也能好好的看著,看著我是怎么一步一步將陸氏,將讓你引以為傲的孫子給弄垮的!”
陸老爺子焦灼地想去拉陸少言的手,可一抓,竟然抓了個空。
“少言,少言,你答應(yīng)爸爸,別和陸北川作對,”陸老爺子急聲道:“爸爸知道錯了,現(xiàn)在只希望你能……你能平平安安過一生,答應(yīng)爸爸,不要和北川作對,千萬……千萬不要……”
陸老爺子臉色越發(fā)的蒼白,房間里心電監(jiān)測儀的聲音越發(fā)的急促,陸少言要緊牙關(guān)冷冷望著他,一言不發(fā)。
“少言,少言,你答應(yīng)爸爸,答應(yīng)爸爸??!”
陸少言手攥得死緊,他盯著心電監(jiān)測儀,眼睛漸漸一片通紅。
他不后悔,一點(diǎn)也不后悔!
不傷心,一點(diǎn)也不傷心。
“言……言,言言,答應(yīng)……答應(yīng)爸爸,千萬……千萬……”微張的一張嘴戛然而止,一雙包涵急切情緒的眼睛依然望著陸少言,但此時,已經(jīng)再無任何情緒。
陸老爺子臉上蒙上一層僵白的死灰,雙目大大地睜著。
心電監(jiān)測儀發(fā)出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經(jīng)久不息。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