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瀾聞言,面色冷靜。</br>　　視線卻是緊盯一旁棕土。</br>　　不過是！</br>　　泡澡泡到睡著而已。</br>　　不過是！</br>　　被撈出水潭而已。</br>　　不過是！</br>　　某人幫！他！穿！衣！而！已！</br>　　本讀書人……</br>　　總之不許再說了??！</br>　　夜宇珹見他明顯腦袋狂舞的模樣，驀地低笑：“你怎么總不長肉？”</br>　　夜焰宮三餐雞湯，不同口味，可眼前人的身子仍是削瘦。</br>　　季瀾這才偏頭,道：“我練不出你那種樣子?！?lt;/br>　　對方布滿全身的肌肉線條,不是他這讀書人能望其項背的。</br>　　夜宇珹：“本座說的是一般人的長肉?！?lt;/br>　　季瀾身軀削瘦,平時入睡穿著里衣褲時便看得出,每回抹藥露出的完整后背，連肩胛骨形狀都極為明顯,可昨日他將人撈上岸,抱回床榻替對方穿衣,手掌經(jīng)過的每一個地方皆是柔韌,可也遠(yuǎn)比穿衣時更加削瘦。</br>　　季瀾鎮(zhèn)定道：“從以前就這樣的,長不了。”</br>　　夜宇珹沒說話，就揚著嘴角看他。季瀾愈發(fā)覺得頰邊發(fā)熱,便移開視線。</br>　　園子邊，池緞?wù)驹谀?，欣賞兩人互動，雖聽不見二人談話，可他還是感覺自己扳回一城！</br>　　冤冤相報。</br>　　神醫(yī)獲勝。</br>　　一個時辰后,大伙兒終于將所有種子灑進(jìn)土里。</br>　　何涼涼興高采烈道：“什么時候能收成？”</br>　　池緞：“下回你來菘兒谷時?！?lt;/br>　　何涼涼：“這樣是多久？”</br>　　他怎么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再來？</br>　　池緞：“我也不知道,不過讓你去死草的生命力極為強(qiáng)盛，你若不采,他也只是越長越高,不會影響藥性,故何時采收都行。上回我閑來無事,也隨便收了一批,當(dāng)時他們長到大腿附近，現(xiàn)下已磨成粉放入藥罐里了?！?lt;/br>　　何涼涼聽的是嘖嘖稱奇，不斷點頭。</br>　　安賜：“旁邊還有一區(qū)小空地，剛剛翻過土，也順便種點東西吧。”</br>　　池緞即從木箱里隨意選了袋種子，交給大家。</br>　　季瀾手中也被遞來一把，“這是什么藥草？”</br>　　池緞：“我還沒取名，下回有靈感的時候再取。”</br>　　季瀾：“那他的功效為何？”</br>　　“這東西開出的花很漂亮，種子多汁，熬煮后能清嗓潤喉，喉頭受傷、無法發(fā)聲者，一喝下去便能痊愈?！?lt;/br>　　何涼涼：“倘若生吃呢？”</br>　　池緞：“若是生食，發(fā)出的聲音立即轉(zhuǎn)為巨響，即便輕聲細(xì)語說話，也如打雷般，宛如鬼吼鬼叫。”</br>　　季瀾疑惑道：“神醫(yī)當(dāng)初為何發(fā)明這東西？”</br>　　池緞一臉慎重：“這樣我在菘兒谷里吼叫，夜焰宮便能聽見。如此一來，爻兒說不定就來找我了?！?lt;/br>　　季瀾：“……”</br>　　這樸實無華的傳聲方式，真是非常適合你倆。</br>　　安爻瞇起眼，對池緞?wù)f道：“既然這花朵的功能如此特別，不如就喚作鬼叫花，很適合你谷里的植物名?！?lt;/br>　　池緞臉色大喜：“爻兒說的對！這名字果然恰當(dāng)！既是爻兒用心起的名字，眼下就用這個當(dāng)花名吧?！?lt;/br>　　安爻：“……”</br>　　季瀾笑道：“雷吼花呢？聽起來稍微修飾了點?！?lt;/br>　　池緞陷入兩難：“可爻兒如此用心良苦取的名，我舍不得改?！?lt;/br>　　安爻氣喊道：“并沒有用心良苦！”</br>　　池緞朝最高的那人問道：“你覺得哪個好？”</br>　　夜宇珹懶聲道：“他取的好?！?lt;/br>　　這個他，指的是季瀾。</br>　　安賜：“那就照仙尊說的，喚作雷吼花吧。這花得長多久才能開？”</br>　　因花朵與草類不同?；ㄩ_有期，無法像讓你去死草那般，放任生長。</br>　　池緞：“雷吼花生長快速，不用十天就能長出新芽。且他與一般開花品種不同，花朵就長在新芽上，一旦新芽繼續(xù)茁壯，花兒便會枯萎，故每回皆是四五天內(nèi)就得采收?！?lt;/br>　　何涼涼忍不住搓手：“太好了！那我們不用多久便能欣賞到雷吼花的模樣！”</br>　　安爻：“你干脆吃上兩朵，在谷內(nèi)吼一吼?！?lt;/br>　　安賜明顯不認(rèn)同，道：“你還是自己吃吧，與池大夫吵架時或許能派上用場?！?lt;/br>　　季瀾在旁聽著，只覺得若是安爻肯吵，池緞就算冒著被雷吼花傷至耳聾的危險，也會立于原地傾聽。</br>　　“我很期待爻兒對著我吵架?！背鼐勊实拇笮茁?，接著轉(zhuǎn)面朝季瀾道：“對了，仙尊在比武大會上贏來的敗禮，打算食用了嗎？”</br>　　季瀾卻搖搖頭：“我不知道那顆丹藥在何處，當(dāng)時就放在客棧了。”</br>　　“在本座身上。”夜宇珹忽地開口。</br>　　季瀾被巫傲帶走后，他為確認(rèn)花妖氣息，便先回了客棧一趟，見藥丸在木桌，即隨手拿上。</br>　　池緞鼓掌道：“太好了，你倆今日就對半分著吃吧?！?lt;/br>　　季瀾愣道：“對半？這藥丸還能對半？”</br>　　何涼涼也道：“藥丸若不全顆食用的話，藥性不會減半嗎？”</br>　　池緞：“自然是會，但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丹，就看心底念想有多強(qiáng)烈，藥性也會隨之有強(qiáng)弱。有人吃下一顆，做的夢仍是平平無奇，可若心中的念想劇烈，即便只吃上半顆，夢境也會激烈到宛若真實?！?lt;/br>　　何涼涼：“宛若真實??？聽起來真神奇！如果不食用這顆丹，直接對著情非得已花許愿呢？”</br>　　他記得，池緞曾說日有所思丹的部分組成，便是此花。</br>　　池緞咳了聲，神色正經(jīng)道：“那是什么屁用都沒的。”</br>　　一群人瞬間哄堂大笑。</br>　　季瀾望著方才播種的土地，嘆息道：“菘兒谷的環(huán)境真好，神醫(yī)住在里頭，如神仙一般?！?lt;/br>　　池緞?chuàng)u頭道：“一個人也挺無聊，看什么時候有人愿意來谷里陪我?！?lt;/br>　　這話是對某個護(hù)法說的。</br>　　安爻視線則對準(zhǔn)地上的種子麻袋，未發(fā)一語。</br>　　池緞望著身側(cè)低頭的少年，好一會兒，才改說道：“制藥小屋中有不少收成的藥草，等著要做成丹藥，若你們想玩一玩，待會兒便能去試試。”</br>　　何涼涼十分有興趣：“好！”</br>　　制丹做藥什么的，一聽就是絕世神醫(yī)干的事！</br>　　季瀾失笑道：“看來以往在霜雪門把涼涼給悶壞了，這趟出來看什么都新鮮，都想嘗試?！?lt;/br>　　何涼涼不好意思道：“師父別笑我，之前在霜雪門都忙著修習(xí)，或抄背心法，鮮少有玩樂的時候，待我回去后定會收心的?！?lt;/br>　　安爻瞪大眼：“抄背心法？你干嘛做這般無聊的事？”</br>　　何涼涼：“師父總說抄寫默念，能讓所學(xué)劍法更加完整，要我每本逐一寫過十遍?！?lt;/br>　　池緞驚嘆道：“仙尊教導(dǎo)弟子的方式真是嚴(yán)格，以往我習(xí)劍都是隨意朝樹干砍殺，看哪一套招式能將樹砍倒，就當(dāng)練成了?！?lt;/br>　　安賜破天荒的點頭。覺得這方法比抄寫默念更加有用處。</br>　　季瀾聞言是一臉茫然。他壓根不知道，原主布置了什么困難的作業(yè)給何涼涼?？倸w埋頭奮寫什么的，確實非常符合原主呆板又高冷的氣質(zhì)。</br>　　夜宇珹彎著唇，朝身側(cè)人說道：“抄寫有用？那本座之后便嘗試?！?lt;/br>　　池緞一臉不可置信：“宇珹要抄寫劍法？簡直太詭異了，興許沒寫上幾個字，那本書冊便成為一堆破紙?！?lt;/br>　　何涼涼回憶道：“最初練習(xí)時，師父也曾讓我對著天空默念心法，說在腦中想像過招的模樣，對之后實際用劍會有幫助。”</br>　　池緞蹙眉道：“有幫助？仙尊你這是認(rèn)真的嗎？”</br>　　季瀾：不呢。</br>　　本讀書人只覺荒唐。</br>　　埋頭寫字，跟對著天空朗誦。他說不出哪個更無趣。</br>　　于是他輕咳了聲，冷靜道：“這都是以前之事，如今涼涼能直接提劍修習(xí)，實際上陣?！?lt;/br>　　池緞拍掌道：“不如就讓宇珹教他吧，晚點把碎霜喚出，大家實際比劃一場。”</br>　　安爻：“實際比劃？你這谷里的花草都不要了嗎？”</br>　　宮主持劍教人？</br>　　大約不用半刻鐘，周圍便夷成平地。</br>　　何涼涼聽聞碎霜兩字，又想到夜宇珹要教他，頓時有些驚悚。</br>　　池緞卻不嫌事大：“涼涼擔(dān)憂的話，不如先讓你師父把雪燃喚出，和宇珹過個幾招。你在旁邊看著做練習(xí)，這比對空朗誦心法什么的都強(qiáng)?！?lt;/br>　　何涼涼連連頷首，表情也轉(zhuǎn)為期待。</br>　　季瀾：“……”</br>　　喂。你倆可知，起哄是件不可取的事！</br>　　池緞拍了拍涼涼：“我猜，你師父不一定會輸?！?lt;/br>　　何涼涼立即挺直胸膛：“師父封靈剛解，即便落敗也不可恥！”</br>　　安賜頷首：“仙尊的雪燃劍在道上名氣極大，我也想再見識一下?！?lt;/br>　　夜宇珹隨即揚唇：“行，就晚膳過后?！?lt;/br>　　季瀾：…不是。本讀書人答應(yīng)了嗎??？</br>　　居然就這般隨便訂了時間！</br>　　你們！這群！</br>　　無視于我的家伙！</br>　　大家友誼翻船吧。</br>　　摔。</br>　　于是在大伙兒吵吵鬧鬧下，當(dāng)日晚膳，已演變成所有人邊吃邊下賭注，看看最終誰會勝出。</br>　　池緞與何涼涼聊得火熱，安爻也不時加入，配上安賜偶爾精辟的分析，飯桌上可謂熱鬧非凡。</br>　　何涼涼：“我?guī)煾赣刑坠Ψ蓞柡α?，展妖除魔都行，尤其雪燃的劍色雪白，倘若在艷陽底下，那亮晃晃的銀光能讓對方連眼眸都睜不開?！?lt;/br>　　安爻：“仙尊勝算確實很大，可宮主的碎霜連劍鞘都不必卸，光以靈力注入，便能憑空斷柱，故即便仙尊持雪燃，也得當(dāng)心?！?lt;/br>　　兩人一來一往，可謂爭執(zhí)激烈。</br>　　池緞綻笑，一臉莫測道：“你們說的都是實力方面，可若除去這東西，誰贏誰輸還不定?！?lt;/br>　　何涼涼不禁疑惑：“除去實力？那要比什么？”</br>　　安爻順著他話尾，道：“是啊，過招比的不就是實力？”</br>　　池緞大笑道：“爻兒與涼涼真像親兄弟，發(fā)言如此互襯！”</br>　　被點名的兩人瞬間對視，接著又極有默契地露出嫌棄，撇過頭，互哼一聲。</br>　　安賜語中帶笑意，道：“你倆確實常常撞話?！?lt;/br>　　“你別岔開我。”安爻試圖將話題拉回，道：“方才說除去實力外，輸贏不定。指的是什么？”</br>　　何涼涼頷首：“是阿，神醫(yī)還沒解釋呢?！?lt;/br>　　池緞卻面上神秘，道：“待會看看便知道了?！?lt;/br>　　安爻見他賣關(guān)子，即瞪眼過去。</br>　　季瀾身為當(dāng)事人，在桌邊淡定喝著湯，嘴里嚼的是某人夾進(jìn)他碗里的魚肉。挑的全是最嫩的，入口即化。</br>　　池緞朝他問道：“劍招都記起來了嗎？聽說你失憶后忘了大半?！?lt;/br>　　安爻：“仙尊在蔭蘭峰上，持雪燃劍退了花妖，應(yīng)是沒忘太多。”</br>　　季瀾應(yīng)首，回道：“下午回房練了一段時間，眼下約莫記起七成?！?lt;/br>　　今日午后，大伙兒播種完便各自回院休憩，季瀾一踏入房，即望見一把銀白色的劍，斜放于桌面。</br>　　夜宇珹就靠在墻邊，好整以暇地看他。</br>　　季瀾想起池緞起哄的比試，只剩不到幾個時辰，便握起劍柄，到小院外的空地處練習(xí)。</br>　　總歸身體對雪燃有記憶，練了一個時辰后，已能順著揮劍方向知道下一招該往哪里砍，比起蔭蘭峰上與巫傲的對戰(zhàn)，以及退散花妖時的驚險，此刻在菘兒谷，季瀾心態(tài)是完全放松，故身軀記憶也悉數(shù)回歸。</br>　　于是小院空地上，就見雪白劍影閃來閃去。碎霜的主人也陪在身側(cè)，看他舞了整整幾個下午的劍。</br>　　待收鞘之后，季瀾便已十分順手，加上某人偶爾漫不經(jīng)心地提點兩句，在天色暗下后，注靈入雪燃這動作，對他來說已是信手拈來之事。。</br>　　…</br>　　制藥小屋的飯桌上。</br>　　季瀾分神想著今日下午的過程。</br>　　池緞驀地一個擊掌。</br>　　“干脆大家下注吧，賭仙尊和宇珹的比試，誰能勝出。猜錯的人明天得負(fù)責(zé)做飯！”</br>　　“好！”何涼涼大喊出聲，即有信心的握拳，道：“勝者定是師父?！?lt;/br>　　安爻則道：“我猜宮主?！?lt;/br>　　安賜：“大概率是平手?！?lt;/br>　　池緞則是陷入思考，眼眸在對面二人身上瞧來瞧去。</br>　　還未做出選擇時，他倏地來了句：“仙尊，剛才宇珹夾給你的菜，好吃嗎？”</br>　　季瀾喝了口熱湯，神情特別冷靜，淡定點頭。</br>　　于是池緞仿佛得到了解答，歡快地說：“好，那我打賭仙尊不會輸?！?lt;/br>　　安爻不解：“什么意思？贏就贏，什么叫不會輸？”</br>　　何涼涼：“是啊，輸贏自當(dāng)?shù)弥v清楚?！?lt;/br>　　安爻瞇起眼：“總歸輸贏就兩個字，既是打賭，便得說個明白?！?lt;/br>　　何涼涼也認(rèn)真道：“對對對，神醫(yī)趕緊下注！”</br>　　池緞見他們一搭一唱，不禁哈哈大笑，“好吧?？晌蚁敕ㄒ琅f，就賭仙尊不會輸！”</br>　　安爻與何涼涼隨即用不平的眼神望向他。</br>　　待桌面菜盤漸漸清空后，一群人即輪番起身，鬧哄哄地往谷中另一處走去。</br>　　夜宇珹揚著唇，朝身側(cè)人道：“待會要本座放水？”</br>　　季瀾：“還是你干脆不拿劍？”</br>　　他這話問得十分認(rèn)真。</br>　　夜宇珹揚起嘴角，懶懶說道：“你已將劍法記起，本座未必能勝?！?lt;/br>　　季瀾：好的呢。會唬人就多唬點。</br>　　最好是！</br>　　能贏過！</br>　　哼。</br>　　池緞帶著大家步至一處空曠地，旁側(cè)全是低矮樹叢，較近的高樹只有一棵，整體看來，非常適合決斗。</br>　　池緞滿意的頷首，轉(zhuǎn)面朝二人說：“到了，開打吧?！?lt;/br>　　季瀾：“……”</br>　　如此隨便。</br>　　夜宇珹懶洋洋地抬起胳膊，一抹金色劍柄、劍身全黑的長劍便憑空顯現(xiàn)，長指慢慢的將其握住。</br>　　季瀾也輕聲喚了聲雪燃，銀白長劍也隨之迸出。</br>　　安爻小聲問道：“仙尊和宮主的劍，還放一起嗎？?！?lt;/br>　　安賜頷首：“看來是這樣。”</br>　　兩把劍現(xiàn)出后，點點余光皆散于夜宇珹周圍，代表兩劍皆是從他那兒迸出的。</br>　　池緞費解道：“還放在一起？那干啥還打，讓這兩劍自各兒吵架去不就得了。”</br>　　季瀾面色冷靜，朝對面人說道：“你先出招嗎？”</br>　　夜宇珹勾唇道：“都行?！?lt;/br>　　池緞將兩手放于嘴邊，做出喊話模樣：“我建議你倆把劍放地上，讓劍自己打吧！他倆應(yīng)該能玩得挺開心！”</br>　　季瀾閉了閉眼，感覺自己要再不開打，池緞能瞎扯上一個時辰。</br>　　只得提起長劍，腳步微點，往夜宇珹方向過去。</br>　　兩劍互撞之下，發(fā)出清脆聲。卻不是很響亮，明顯聽得出其中一人沒用什么力氣。</br>　　池緞聽這撞擊聲軟綿綿的，仿佛未使力，便嘖嘖兩聲，“仙尊你沒吃飯嗎？還是宇珹沒吃？”</br>　　季瀾朝面前距離半尺的人說道：“要不你先攻擊吧，照這樣下去，神醫(yī)能喊上幾個時辰?！?lt;/br>　　他方才躍來時速度不快，宛若飄過來那般，揮劍向?qū)Ψ綍r，夜宇珹則是連擋都沒擋。</br>　　夜宇珹沒開口，手中俐落一翻，劍身便在空中轉(zhuǎn)了圈，季瀾即感覺有股巨大的靈力，迎面朝自己沖來。</br>　　可卻宛如暖流，流過身周，沒有半絲殺傷力。</br>　　從外人看來，兩人持劍模樣頗有打斗之感，只是直到半刻鐘后，仍是無人落敗。</br>　　在何涼涼憂心分不出勝負(fù)之際，驀然間，夜宇珹另一側(cè)胳膊一伸，直接便攬住季瀾后腰，往上空躍去。</br>　　何涼涼頓時睜眼，緊張地朝安爻道：“喂！你家宮主怎么把我?guī)煾缸У綐渖先チ?！?lt;/br>　　安爻聳肩：“你干啥這么緊張，打架不就是這樣？換個場地罷了。”</br>　　池緞簡直懷疑自己雙眼，“他們這是在打架？若宇珹真的出手，怎可能是這副溫和模樣。周圍景觀毀半還差不多?！?lt;/br>　　安賜道：“宮主放水了?！?lt;/br>　　安爻提醒：“是放海?！?lt;/br>　　何涼涼一臉疑惑：“可我見他倆一來一往，劍刃互對，看上去十分驚險。”</br>　　隔壁三人霎時間極有默契的一同搖頭。</br>　　此時，半空的樹頂枝干上。</br>　　往下看去，是一片濃密枝椏綠葉。</br>　　不時有涼意微風(fēng)拂過，季瀾背后的雪色發(fā)絲也不斷飄揚。</br>　　“上來這兒，他們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沒在打嗎？”季瀾問道。</br>　　夜宇珹將人撈近了些，寬大黑袍擋去大部分寒意，懶聲道：“你徒兒估計以為我們在樹上搏命?！?lt;/br>　　季瀾覺得這話有理，何涼涼極有可能正在底下跳腳。</br>　　他望著被樹葉遮擋住的地面，覺得樹上一點動靜都沒，肯定會讓人起疑，便道：“要不隨便弄點落葉下去？”</br>　　看起來更有真實打斗的感覺。</br>　　身側(cè)人隨即揮過袖擺，掌風(fēng)之強(qiáng)勁，與方才在下頭與季瀾比試時完全不同。一旁粗干立即劇烈搖晃，大把的葉片跟著掉落，宛如強(qiáng)風(fēng)過境。</br>　　緊接著，季瀾即聽見底下何涼涼的驚呼，忽地有些想笑。</br>　　夜宇珹朝空中揚了揚下巴，道：“今日也是上弦月?！?lt;/br>　　季瀾頰邊掛著淺笑，“自從進(jìn)菘兒谷后便無落雪，冬季月空如此晴朗，實屬難得?！?lt;/br>　　夜宇珹驀地說道：“你何時要回霜雪門？”</br>　　季瀾賞著夜色，聽見這一問，不禁訝異道：“我能回去嗎？”</br>　　“自然是本座同行。上回有人說里頭全是雪貂，就抓幾只出來和雪松鼠作伴。”夜宇珹道。</br>　　季瀾懷疑道：“你確定不會嚇到他們？”</br>　　其實他也未回去過，不曉得那些雪貂是否有顆勇敢的心臟。至少別像菘兒谷的魚，一見魔頭便連擺鰭都不會了。</br>　　夜宇珹彎唇道：“那便讓踏湮駒教教他們。靈獸自有溝通方式?！?lt;/br>　　季瀾覺得那畫面想像起來頗為滑稽，面上弧度不禁更加綻放。</br>　　“既然要拜托踏湮駒，那得多喂他幾袋髯松子了。”</br>　　遠(yuǎn)處的月兒笑靨柔和，兩端小角淺淺上揚，周圍點綴的繁星不斷閃爍，一點一點，布滿整座天際，伴隨菘兒谷飄散的淡淡藥香，深冬夜空傾瀉的溫柔，繾綣而朦朧。</br>　　樹頂?shù)膬赡ㄉ碛?，談笑間，黑白相疊交融，融合于夜色之中。</br>　　樹底下。</br>　　大伙兒則是引頸張望。</br>　　安爻：“宮主和仙尊到底在做什么？這么久還不下來?！?lt;/br>　　何涼涼十分緊張：“樹頂?shù)袅诉@么多葉片，看來打的很激烈，不知師父怎么樣了?！?lt;/br>　　池緞：“唉，就說了放心，仙尊不會輸?shù)摹！?lt;/br>　　何涼涼卻一點兒也未被說動。</br>　　眼前落葉已堆積，上頭定是激烈對決。</br>　　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中，半刻鐘后，樹頂終于緩緩飄下兩人。</br>　　二人腳一沾地，何涼涼便沖上前問道：“師父你還好嗎！”</br>　　安爻也急道：“誰贏了呢？宮主？還是仙尊？”</br>　　季瀾眨了眨眼，只道：“總歸我沒輸?！?lt;/br>　　可也沒有人贏。</br>　　池緞歡快道：“你們瞧瞧，我說對了吧，反正仙尊不會輸?！?lt;/br>　　畢竟這輸贏兩字，得建立在“有人想著要贏”的前提下。</br>　　何涼涼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總之沒受傷就好。”</br>　　池緞用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朝何涼涼道：“敗禮是什么？”</br>　　何涼涼一頭霧水：“沒有輸贏，哪來敗禮？”</br>　　池緞：“我指的不是仙尊他們。是你們和我打賭賭輸了，當(dāng)然得付敗禮。”</br>　　安爻沒好氣道：“想要什么不如直接說?！?lt;/br>　　池緞眼眸瞬間一亮。</br>　　一旁安賜迅速說道：“既然如此，便讓安爻代替大家付敗禮吧?！?lt;/br>　　池緞聞言，覆手朝他示謝。</br>　　何涼涼也鼓掌叫好，總之師父既沒輸，還有人替他付賭輸?shù)臄《Y，心情簡直不能更愉快。</br>　　于是這場比試，便在安爻的罵聲與何涼涼歡欣鼓舞中落幕。</br>　　回房途中，直到季瀾離他們有數(shù)十尺之遠(yuǎn)，還能聽見安爻不平的大喊，以及何涼涼看戲般的胡鬧發(fā)言，偶爾傳來的笑聲，環(huán)繞了整座菘兒谷。</br>　　回至小院后，一開門，里頭暖意便瀉出。</br>　　因炭盆一直是點燃的狀態(tài)，故房內(nèi)無時無刻皆是溫暖。</br>　　雪松鼠約莫是等人等太久，在床角窩著睡著了，毛茸茸的身軀又蓬又鼓。</br>　　桌邊放了一疊季瀾中午和池緞借來的書，他便隨意挑了本，坐到床上。</br>　　其實菘兒谷內(nèi)書籍不少，除了醫(yī)書藥冊外，也有零星話本，不是狐妖書生那一類，而是江湖高手與劍客的故事。</br>　　季瀾看了兩頁，便拍手叫好。</br>　　沒錯的呢。跳崖和中毒，就是成為高手的必經(jīng)之路！</br>　　是的是的呢，如此這般出奇不意，壓制敵方，才算的上決斗一幕！</br>　　夜宇珹見他讀得津津有味，道：“第一本看完了？”</br>　　季瀾點頭，一面將視線抬起。</br>　　剎那間便望見一片結(jié)實的胸膛。</br>　　夜宇珹上身，未著吋縷。</br>　　昨日藥潭里，雖然對方也未著衣袍，可畢竟是在外頭，光線不如室內(nèi)清晰。</br>　　可現(xiàn)下這一眼，便是一覽無遺。</br>　　夜宇珹唇邊弧度懶散，高大的身量橫在床沿，將內(nèi)側(cè)那人下床的路線全擋住了。</br>　　也因季瀾一向都睡里面，故看書時都是自動坐進(jìn)靠墻的床位。</br>　　夜宇珹：“你對江湖俠客故事有興趣？”</br>　　季瀾目光專注于頁面上，努力忽視身邊一大片坦露的肌肉線條，道：“行走江湖挺有趣的，以往沒看過這類話本。之前在夜焰宮讀的，都是狐妖類型。”</br>　　然而話雖這么說。</br>　　此刻他！</br>　　根本！看不進(jìn)書！</br>　　昨晚他泡藥潭泡到睡著，雖是被夜宇珹撈起來，可因陷入熟睡，連被子都不是自己蓋上，自然避過各種情緒。</br>　　眼下他心神清醒，已是無法假裝鎮(zhèn)定，只能睜著眼使勁看向書冊。</br>　　卻怎么樣都讀不進(jìn)上頭字句。</br>　　好半晌后，即有低笑從身邊傳來。</br>　　“這頁這么好看？”夜宇珹懶聲問道。</br>　　有人停留在同頁，一炷香之久。</br>　　季瀾聞言，偏白的手指這才淡定翻過面，可對于上頁的內(nèi)容，壓根一點印象都無。</br>　　在他努力集中心緒，試圖將書本文字看進(jìn)時，驀然間，嘴角被遞來一顆藥丸，對方指腹就定格在他唇邊。</br>　　那藥丸散著淡淡花香，季瀾視線未移，唇瓣微啟，直接順著吃下，咽下后才問道：“這也是池神醫(yī)剛才給的嗎？”</br>　　菘兒谷里補(bǔ)氣強(qiáng)身的藥丸有許多，這幾日來，他見安爻每回進(jìn)到小屋，皆會隨手拿瓷罐倒幾粒出來，扔進(jìn)嘴里。連帶何涼涼也開始這么做，總歸吃多了有益處。</br>　　夜宇珹卻道：“這是你在譽(yù)仙大會上贏得的敗禮。”</br>　　季瀾剎那間，用力偏臉，往他方向看去。</br>　　…敗、敗禮……</br>　　“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丹??？”</br>　　夜宇珹望著他震驚臉面，道：“方才你吃的是半顆，剩下的，在這?！?lt;/br>　　季瀾淡眸愣睜，感覺一片混亂。</br>　　腦子打結(jié)之余，夜宇珹忽地將指間剩余那半顆，放入口中。</br>　　低嗓說道：“你吃一半，我吃一半?！?lt;/br>　　季瀾眼眸定在夜宇珹突出的喉結(jié)上，淡睫已是不由自主地發(fā)顫，耳廓也在不知不覺間，逐漸泛起紅緋。</br>　　夜宇珹吃下丹藥后，就好整以暇地靠在床頭，長腿橫過整整半側(cè)的床榻，懶洋洋的看著他。</br>　　季瀾忍不住垂下眼，將手中書本胡亂塞至床角，有些慌亂的抱著被子滾到里側(cè)，以背示人。</br>　　心緒翻騰。</br>　　是意亂，也是心慌。</br>　　夜宇珹望著那抹削瘦背影，伸手一揮，將室內(nèi)油燈盡數(shù)熄滅。</br>　　室內(nèi)霎時整片黑暗。</br>　　這一回，連一盞都沒有留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