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六零年代 ！
    出了火車站，葉青在省城大街上緩緩前行，欲哭無淚。
    她此刻簡直是后悔死把鐵鍋帶在外面，精鑄鐵的大口徑，死沉死沉的，根本就拎不動！
    葉青把鍋背在背上，上面頭頂著，下鍋沿雙手放后腰馱著。這形象，葉青簡直是羞于見人不忍直視，只盼著趕緊蹭到城外，趁沒人再給收起來。
    “當(dāng)啷”，輕輕的金屬碰撞聲，嚇得葉青整個心臟都顫了下。
    費(fèi)力地仰起臉，自行車有點(diǎn)眼熟，再往上看——
    “徐公安！”
    葉青開心的險些跳起來，剛回來就遇到熟人！
    徐友亮先是一怔，馬上又冷下臉：“是你??？我還以為烏龜成精了呢?！?br/>     葉青都呆了，怎么得罪他了這是？再看才發(fā)現(xiàn)情況是有些不大對，臉這么黑？不會是又來省檔案館幫人找爹吧？
    徐友亮是來省城郵局看信的，每天公安局來信件他都第一個沖過去翻找，屋里那三個都覺得他病的不輕。干脆趁休息直接來省城看看，反正外地來的信件都要先進(jìn)省郵局再往下分派。
    沒想到信沒到人卻來了。
    “你看著我干嘛？還沒馱夠？”徐友亮陰著臉說。
    葉青這才想起來趕緊撒手。
    徐友亮接過大鍋放在自行車后車架上，掏出麻繩三五下綁好。
    前面徐友亮推著車子，葉青跟在稍后一旁，兩人一道走著出了城。
    也不知這位徐公安今天又怎么不順心了，臉陰沉的嚇人，葉青不敢說話，一路上兩人都默不作聲。
    “就這么推著走啊？”葉青忍不住問。
    “那怎么辦？你坐鍋上？”徐友亮還是沒好氣。
    哪個不長眼的得罪徐公安啊？害的葉青說話都陪著小心：“要不您先上去？”
    徐友亮陰著臉，到底還是邁開大長腿坐上車座。
    葉青湊前幾步，從他胳膊下面鉆過去，一下就竄上前面的自行車橫梁。
    “這樣不就行啦？開車！”
    徐友亮怔半天沒說出話，一肚子火氣沒處說理。
    城郊大道上緩緩騎行，自行車前面托著葉青，后面載著鍋，徐友亮只覺得自己委屈的不得了。
    三月天，春風(fēng)和煦，葉青發(fā)絲一下一下吹到徐友亮臉上，有些癢。
    “你為什么不回我信？”徐友亮忍了許久，終究還是問了出來。
    “信？”葉青一怔，好半天才想起徐公安的那封“求職信”。
    “哦！你個人簡歷的那封？寄錯了吧？是給我的嗎？”葉青問。
    車把猛的搖晃了幾下，葉青嚇得趕緊扒住車把：“我的鍋！鍋！你看著點(diǎn)路！”
    我摔死你得了！徐友亮沖著葉青頭頂咬牙切齒，頓時又覺得心情大好，兩個多月的郁悶一掃而光。
    “你今天跑回來干什么？這些日子都忙些什么？上班沒有？吃的怎么樣？睡得好不好？怎么還背著個鍋……”
    不說則已，一說起來話跟連珠炮似得，葉青被徐公安審問了一路，直到車子停到縣公安局門口。
    “謝謝你啊，徐公安，我要去前溝子村，再見哈。”
    “先吃飯，吃過我送你去?！?br/>     “中午了呀？也行，那我去老吳家看看，再見哈?！?br/>     “回來！先吃飯！”
    葉青莫名其妙看著陰晴不定的徐公安，敗下陣來，最后還是跟著去了縣委食堂。
    縣委大院兒就在公安局隔壁，門口掛著好幾塊大牌子，不少機(jī)關(guān)也都在這里搭伙一起辦公。
    葉青跟在后面，周末開飯早，這會兒食堂里吃飯的人并不多。
    “小徐，吃飯??？”
    “徐同志，吃飯??？”
    一路側(cè)目，嘴上跟徐友亮打著招呼，眼神卻都落在葉青身上。
    “咳咳……”徐友亮冷著臉干咳幾聲，沖人瞪眼。
    “坐這兒等著，我去打飯?！彼茏酉旅嫦催^手，徐友亮把葉青領(lǐng)到桌前。
    葉青乖乖地坐下，不大一會兒，徐友亮從食堂窗口回來，手里端著飯盆。
    “紅薯？”葉青詫異。
    “不愛吃??？有玉米餅，晚上還有小米面饅頭?！毙煊蚜两舆^紅薯，把玉米餅遞給葉青。
    葉青沒說什么，拿著餅子吃起來。
    “還有小米粥??？”
    玉米餅，紅薯，小米粥，炒蘿卜絲，惠安縣的伙食真不錯。
    葉青昨晚在火車上吃過一餐，飯盒碗筷扔在包里還沒洗，現(xiàn)在拿著徐友亮的不銹鋼湯勺……算了，還是別矯情，反正洗過的，用就用吧。
    葉青拿起湯勺一勺一勺的喝小米粥，玉米餅有點(diǎn)硬，吃個半塊放下。搶了徐友亮的紅薯，掰下來他咬過的，剩下的吃兩口就又飽了，都放盆蓋上。
    徐友亮瞪葉青，還是拿起她吃剩的一口一塊，三五下都塞自己嘴里。
    小米粥喝了大半飯盆，徐友亮接過，就著葉青用過的湯勺一陣劃拉，大口大口灌進(jìn)肚子。
    看的葉青直愣神，那勺子……
    吃過飯，徐友亮洗好飯盆推了自行車出來，后面馱著鍋，還是讓葉青坐到前面，一路慢慢騎著，不一會兒就到了前溝子村。
    “停，停！就送到這兒吧。”
    剛到村口葉青就喊停，不知道李隊長家什么情況，萬一自己帶的錢不夠幫他，葉青可不想當(dāng)著公安的面和人商量怎么去黑市。
    “就你事多！”徐友亮不滿的嘟囔一句，還是停下把車子支上，大鐵鍋卸下來。
    “彎腰。”
    葉青趕緊背過身，反手接住，好在前面就是隊長家，走不了幾步路。
    “鐺——”一記響指敲在鍋底，葉青腦袋罩在大鍋里只覺得“嗡”一聲，該死的徐友亮！
    身后傳來悶笑，氣的葉青跺腳暗罵不已，真是喜怒無常！
    馱著大鍋轉(zhuǎn)了個圈，后面的人更是樂不可支。
    葉青氣不打一處來，什么人?。〉乾F(xiàn)在也顧不上計較，鐵鍋太沉，葉青丟下徐友亮趕緊往李隊長家走。
    不遠(yuǎn)處大院子的北堂屋里，李隊長正在催問三柱。
    “你說，你大妹子這會兒收到電報沒？”
    三柱撓了撓頭：“應(yīng)該收到了吧？這回用的加急，人郵政局的同志說比雞毛信還快?！?br/>     李隊長還是不放心：“那咱家買鍋，讓你葉妹子想想辦法湊點(diǎn)那啥券，回頭咱賣了糧折成錢給寄回去的事兒，你都寫清楚了沒？”
    三柱點(diǎn)點(diǎn)頭：“放心爹，俺都寫清楚了，發(fā)電報的人說對方準(zhǔn)明白?！?br/>     “放心個屁！你要是有譜的人，能娶回來那樣的媳婦？”
    提起這事兒李隊長就生氣，收到葉青信差點(diǎn)沒把他氣暈過去，老公公又不能直接教訓(xùn)兒媳婦，抄起鞋底子把三柱好一頓打。
    三柱知道了事情原委，挨了他爹的打又氣又惱，回屋把趙秀蘭一頓胖揍，打的人好幾天都下不了炕。
    這敗家娘們兒太能惹事，把老李家的臉都丟到礦上去了，現(xiàn)在什么時候？萬一讓人拿著話頭說事，他爹這個生產(chǎn)隊長還干不干了？
    趙秀蘭挨了打都沒敢回娘家，后來聽說她兄弟也回來了，李隊長過去鄰村把親家好一通數(shù)落，這才算消停。
    然后又是生產(chǎn)隊的大食堂停辦，以前都是按工分算好口糧，大鍋?zhàn)龅昧烁骷叶嘶厝コ裕偷囊煌；鸫蠹叶济闪?，去哪兒弄鍋?。?br/>     縣城里供銷社沒有，跑到省城國營商店，倒是有賣的，光給錢還不行，人家要券！
    誰知道工業(yè)券是個啥?。亢髞砺犝f城里人才有，他們也沒辦法，想來想去只認(rèn)識葉青一個城里人，這才發(fā)了電報過去。
    這幾個月家里就用一口缺了沿的破砂鍋湊合，做一大家的飯簡直是愁死人。
    “大伯！大伯在家嗎？”
    李隊長一愣：“快去看看，我咋聽著像大侄女的聲兒吶？”
    北屋的爺倆都跑了出去，東屋炕上柱子娘聽到聲扒窗戶前張望。
    “俺的菩薩娘哎！多大的一口鍋啊！”
    “娘，你想鍋想迷瞪了吧？大白日的咋還發(fā)夢吶？”大兒媳在炕上納鞋底，笑話婆婆大白天說夢話，都出去好幾趟了，哪買的著？
    短短一段路，葉青早就累的氣喘吁吁，硌得腰疼。
    “大伯，您老咋還愣著呢？你大侄女我的腰都快斷了?！?br/>     站在門口傻眼的爺倆這才醒過神，三柱子兩步竄過去，就要把鍋接過來，結(jié)果被他爹呵斥回去。不靠譜的東西萬一再給摔了咋辦？一家子吃飯的家伙什！
    李隊長親手把鍋接下，牢牢捧在手里。
    “閨女！你咋回來啦？這……這話咋說的？”
    三柱子撓撓頭：“爹啊，你讓俺妹子進(jìn)屋說唄？站在院子里做啥？”
    “對對……快，趕緊進(jìn)屋。”
    幾個媳婦都呆愣愣地看著公爹抱著一口锃亮嶄新的大鐵鍋進(jìn)來。
    柱子娘樂的嘴都歪了：“放炕上，放炕上！都讓開點(diǎn)兒別磕壞嘍！”
    幾個媳婦都識趣讓開，知道婆婆說的是別磕壞了鍋，可不是怕她們磕著肉。
    “大妹子快坐！嫂子給你倒水?！?br/>     “哎呦！瞧把我妹子給累的，衣服都壓出印子了，嫂子給你揉揉?！?br/>     “姑姑，姑姑。”
    “大姑姑……”
    大柱媳婦和二柱媳婦都腳不沾地的圍著葉青，趙秀蘭在婆家已經(jīng)沒了插嘴說話的份，趁大家不注意蔫不溜地縮著脖子順墻根往外蹭，葉青只當(dāng)沒看見她。
    炕上的李隊長老兩口把大鐵鍋當(dāng)成大孫子般，又是抱又是摸，怎么也看不夠。
    “妹子，你收到俺給你拍的電報啦？咋還自己把鍋給扛回來啦？”三柱忍不住問。
    葉青放下碗，笑著把電報從兜里掏出來：“三柱哥，你看看，你拍給我的電報就六個字，我都蒙了，還以為家里出了啥大事要賣糧，這不？急匆匆的就趕回來了，幸好前面買鍋的意思能看懂?！?br/>     李隊長搶過電報看了眼，伸手就朝三柱子腦袋上拍了下：“就知道你小子沒譜！才幾分錢一個的字兒，你就不能往上多整幾個？讓你妹子這么大老遠(yuǎn)的把鍋給背回來！”
    兩個嫂子也你一句我一句的數(shù)落這個不著調(diào)的小叔子。
    柱子娘笑嘻嘻的下了炕：“行啦行啦，你倆別磨嘴皮了，趕緊給你們妹子燒火做飯去。老大媳婦把玉米面合上，老二媳婦去村頭牛二家借塊腌肉，他家過年的肉還沒吃完……”
    葉青趕忙攔?。骸吧┳?，大娘，我吃了中午飯過來的，快別忙了。”
    李隊長大聲吩咐：“都去都去，中午吃過了就吃晚上飯，現(xiàn)在就做！把后院的雞抓一只宰了，燉上！”
    “俺發(fā)上面就去抓雞?！?br/>     “俺這就去借肉?！?br/>     兩個媳婦誰也不聽葉青勸，興沖沖地跑出去忙活。
    這才幾點(diǎn)啊？葉青都被這一家熱情張羅搞蒙了，不過她可知道開春的雞正是下蛋時候，農(nóng)民家買燈油買火柴可全指望著雞的屁銀行，哪能燉著吃啊？
    兩邊正拉扯著客氣，葉青猛地怔住，抓雞？這時候能養(yǎng)雞？生產(chǎn)隊的？
    “大伯，生產(chǎn)隊的雞你抓來給我吃?。俊?br/>     李隊長哈哈大笑：“大侄女！你就放心吃！咱們自家養(yǎng)的，還有凈面饃，今天敞開了吃！”
    葉青都蒙了，這才幾個月時間?。啃“肽甑墓し?，李隊長家就過上這樣的日子啦？
    把葉青讓到炕上，李隊長老兩口跟三柱子也都坐上炕，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拉家常，說這段時間家里的變化。
    “咱們村也定產(chǎn)到田啦！按戶頭分，田地?fù)芙o村里的人，各家管各家的地，種啥自己做主，交夠國家的留足集體的，剩下就是自己的……”
    家庭聯(lián)產(chǎn)責(zé)任承包制！葉青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現(xiàn)在才哪年??？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事怎么現(xiàn)在就發(fā)生了？早了將近二十年！
    “咱們這兒還是晚了，聽說上淮那邊最早的試點(diǎn)早就不挨餓了，能留下兩千多斤口糧呢！”三柱羨慕。
    “南淮那邊早就種上救命田啦，聽說還養(yǎng)了山羊，大米白面都吃上啦！過年時候大肥豬羊肉管夠的吃！”柱子娘憧憬。
    “待會兒讓你大娘給你裝玉米面，走的時候帶上！”李隊長拍板道。
    葉青只覺得頭暈?zāi)X脹，老天爺，讀書少是我的錯，你可別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