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原來方才得知紀家馬車到了霍家門外時,尹氏便早已經打發(fā)了下人去將在前院湊熱鬧的三姑娘請回來。
霍家三姑娘跟紀家姐弟乃是嫡親的表親,理應跟著尹氏一道親自迎接的。
后久不見三姑娘人影,尹氏又特命人催了一道,卻未料,一催再催,卻始終不見三姑娘的人影。
此番尹氏又發(fā)問了,便有膽小怕事的小丫頭硬著頭皮支支吾吾的小聲回著:“回姨娘,姑···姑娘說了,她···她才沒有那勞什子鄉(xiāng)下來的表姐,她的表姐只有一位,那便是住在枱梧院的表···表小姐···”
小丫頭人老實粗苯,照著霍三姑娘的話一字不落的稟了,說完便立馬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埋著頭,一聲都不敢吭了。
枱梧院的表小姐乃是太太王氏一母同胞胞妹的親女兒,乃是王氏嫡親的姨侄女。
因王氏胞妹遠嫁贛州,贛州艱苦,遂時常將女兒送回京城嬌養(yǎng),表小姐常年住在了姨母霍家,鮮少回到贛州,可謂是在霍家養(yǎng)大的。
久而久之,在眾人眼中,表小姐的地位自然非同尋常。
這位可是霍家二房正經的表小姐,相比之下,紀家姐弟的身份就···
尹氏聽了臉色頓時一變。
然還須得趕著前去前頭宴客,便也一時計較不過來,只得暫且將此事壓下,日后在來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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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姑娘一事暫且不提。
卻說尹氏這一去,一直到了掌燈時分還未見回來。
晚膳后,紀鳶哄好鴻哥兒后,自個也在床榻上瞇了會兒。
這一個多月都在外頭趕路,要么住客棧,要么大部分時間都躺在了馬車里,骨頭都被顛得發(fā)疼了。
這會兒躺的是一張黃花梨木雕翔云拔步大床,身上蓋的是繡著鳳穿牡丹圖案的錦緞被褥,被子上熏了淡淡的熏香,又香又軟。
鴻哥兒呼呼大睡。
紀鳶也本該是昏昏欲睡才對。
只不知為何,躺在鴻哥兒身旁,只翻來覆去如何都睡不著。
偏生整個霍宅這日燈火通明、縱使這處院子地處偏僻,依然能夠清晰的聽到前頭時不時傳來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或者賓客酒足飯飽后的喧囂聲。
尹氏派來伺候紀鳶的兩個小丫頭說,戲臺子已經搭了三日,每日都是這樣過來的,得要到了后半夜才會停歇。
紀鳶待閉目養(yǎng)神了一陣,半睡半醒間,聽到身旁響起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紀鳶睜眼一瞧,原來是嬤嬤瞧來查探。
嬤嬤摸了摸鴻哥兒的腦袋,見他頭上有些發(fā)汗,忙將鴻哥兒身上的被子往下拉了拉。
見紀鳶睡得并不踏實,便坐在床榻旁,伸手撫了撫紀鳶的臉,輕聲道:“好孩子,莫怕,你姨母瞧著是個重情義的···”
紀鳶聞言動了動嘴,沒有吭聲,好半晌,只扭了扭身子爬起來將頭靠在徐嬤嬤的腿上。
紀鳶心中明白,她知道姨母定是喜愛他們,也必定會真心實意的照看擁護她們,娘親過世后,紀鳶姐弟孤苦無依,只剩下姨母這里一處安身之所,紀鳶無奈只得前來投奔姨母。
然而,今日來到這霍府,見這霍家家大業(yè)大到已然超出了紀鳶的想象,心中未免有些彷徨。
尤其,姨母瞧著氣色不大好,晚膳時分,尹氏跟前的瀲秋姑娘無意透露,原來尹氏自收到小尹氏病逝的消息后便傷心欲絕,一連著病了兩月,適才大病初愈,身子仍未好透。
本就在養(yǎng)病期間,然而方才正房不過來了過二等丫鬟,尹氏卻待其客客氣氣的,三言兩語,尹氏便已猜測到太太的意思,未加任何思索,便帶病前往宴客了。
由此可見,尹氏在府中的處境,也并非十足隨心所欲的。
想來,紀鳶姐弟二人此番前來,定是費了尹氏不少心思的。
紀鳶唯恐尹氏難做,真的成了尹氏的拖油瓶,若是因為他們姐弟二人,令姨母今后處境艱難、寸步難行,實非紀鳶之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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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嬤嬤知道紀鳶所想,只將手搭在紀鳶肩上,一下下拍打著紀鳶的背道:“既來之則安之,待往后你們姐弟倆出息了,好生報答姨母的恩情便是了···”
說著,徐嬤嬤雙眼往外瞧了一眼,見四下無人,便將今兒個打探出關于霍家的消息一一細說給了紀鳶聽。
從前在山東時,對于霍家知道的僅是些皮毛,只知霍家是由當今圣上親筆御封的一品國公府,霍家共有三房,爵位承襲在了大房大老爺身上,另國公爺娶的妻子乃是當今陛下一母同胞的親姐當今大俞尊貴顯赫的長公主是也。
這日才細知,原來霍家老國公爺已故,老夫人身子硬朗,尚且健在,霍家三房中,大房二房乃是正房嫡出,大老爺跟二老爺都是從老夫人肚子里爬出來的。
大老爺承了襲,娶的乃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膝下僅有一子,便是今日娶妻完婚的大公子霍元擎,大公子剛滿十八,乃大房唯一的子嗣,亦是霍家長房長孫。
二老爺相比之下,子嗣要豐滿許多,育有三子三女,其中二公子霍元懿、四公子霍元褀及大姑娘霍元嫆為嫡出,皆乃出自二太太王氏肚里,三公子霍元禎、二姑娘霍元芷為庶出,為姨娘柳氏所處,三姑娘霍元昭則為尹氏所出。
三房則為庶出,娶有一妻納有一妾,育有一子二女,五公子霍元皓、五姑娘霍元媛為嫡出,四姑娘霍元敏為庶。
霍家家世龐大,子嗣繁多,就如同一顆參天大樹,在看得見看不見的地方滋生了許多數都數不清的細枝末節(jié),想要完全弄個清楚明白,也絕非一日二日就能夠理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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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喧囂到了子時方才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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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紀鳶早早起來洗漱準備去給尹氏問安。
又親自替鴻哥兒穿戴衣飾,完了后,將鴻哥兒頭頂上的小辮拆了重新編。
大早上鴻哥兒精神奕奕,晃蕩著腳丫子一臉愜意的催促她道:“阿姐,快···快些,我要娘親,咱們快些去找娘親···”
紀鳶聞言,手上頓時微微一頓。
過了片刻,只見紀鳶不動聲色的將鴻哥兒的小辮子編好,又從嘴上取下咬著的細紅線將小辮綁好了,這才不緊不慢的蹲下身子,將視線與鴻哥兒的視線齊平,捏著他的兩處小肩膀,看著他的眼睛一亮認真的說著:“阿弟,往后不許再喚娘親了,得喚姨母,知道么?那是咱們的姨母,不是娘親···”
鴻哥兒聽了頓時小嘴一癟,道:“我不···”
說完,只噘著小嘴巴,鼓起了臉,一臉憤憤不平的看著紀鳶。
紀鳶摸了摸鴻哥兒的臉,道:“阿弟最聰明了,阿姐知道,鴻哥兒一早便曉得那不是娘親對不對?鴻哥兒只是太想娘親了,見姨母跟娘親生得像,所以昨兒個才舍不得,才想要借一借姨母的懷抱撒撒嬌對不對,阿姐都知道,鴻哥兒想娘親,阿姐也想娘親啊,可是鴻哥兒,你要知道,姨母是姨母,娘親是娘親,是不可以混為一談的···”
紀鳶說到這里停了停,只見鴻哥兒雙眼泛紅,不多時,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只蓄滿了晶瑩的水花,卻仍是賣力的抿著嘴,倔強的不讓眼淚流了出來。
他懂的,雖然年紀小,但紀鳶知道鴻哥兒什么都懂。
紀鳶瞧了心里一陣酸楚,亦是紅著眼,別過去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淚,少頃,又轉過來繼續(xù)對鴻哥兒道:“娘親雖然不在咱們身邊了,卻永遠都在咱們心里,鴻哥兒不許自己騙自己,這樣會越來越難過,永遠都長不大的,知道么,鴻哥兒若是想娘親了,可以跟阿姐說,阿姐跟鴻哥兒一起想娘親,鴻哥兒若是喜歡姨母,也可以隨時去找姨母啊,姨母就是娘親專門找來照顧陪伴咱們的,鴻哥兒知道姨母是娘親的什么嗎?”
紀鳶捏了捏鴻哥兒的小鼻頭,循序漸進的引導著。
好半晌,只見鴻哥兒抽了抽鼻子,悶悶回答著:“娘親的···阿姐···”
“真聰明!”
紀鳶笑著鼓勵道:“姨母是娘親的阿姐,就跟阿姐跟鴻哥兒一樣,鴻哥兒往后若是想娘親了,就去找姨母好不好?”
鴻哥兒淚眼汪汪的看了紀鳶一陣。
好半晌,只用力將淚水忍了回去。
又忽而湊過來,用臉貼著紀鳶的臉,輕輕蹭了蹭,低聲道:“鴻哥兒知道了,阿姐,阿姐往后若是想娘親了,也可以跟鴻哥兒說,咱們···咱們一塊兒去找···去找姨母···”
紀鳶鼻尖發(fā)酸,卻仍是笑著一把抱緊鴻哥兒道:“好,一言為定?!?br />
若是可以,紀鳶定然是盼著鴻哥兒能夠繼續(xù)天真幼稚、無憂無慮。
然而,這里是霍府,不再是紀家了,他們一言一行皆代表著尹氏,代表著整個洗垣院。
喚姨母一聲娘親,尹氏自然不會有異,洗垣院也不會有異,但終究是不合規(guī)矩的。
***
好不容易跟鴻哥兒達成了共識,正要到正房去請安,忽而聽到外頭響起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有人掀了簾子,人還沒進,聲音先傳了進來——
“呵,果然是個沒規(guī)沒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