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世今生
活了兩輩子,顧青都是孤兒。命運像個歇斯底里的瘋娘們兒,一次次瞄準他扣動扳機,槍槍命中。</br> 前世的他出生就被扔在福利院門口,跟一群同樣是孤兒的孩子一起跌跌撞撞長大,除了缺少親情,以及必須用粗暴的方式和同齡人爭奪有限的生活資源,別的方面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樣,讀書,工作,挫折,成長,有過短暫的幸福,也有過無法釋懷的心結(jié)。</br> 在一個被噩夢驚醒的半夜,長期失眠的顧青精神崩潰之下,一口氣灌了一整瓶白酒,再次醒來時,他已穿過時光的暈輪,來到這個貧瘠的山村。</br> 大唐天寶九年,呵,命運這個瘋娘們兒這次打偏了?</br> 這一世的顧青仍然未被世界善待。</br> 他仍是孤兒,事實上這個村子是孤兒、寡婦和老人村的結(jié)合。</br> 這年頭天下并不太平,西邊的吐蕃,北邊的回紇,南邊蠢蠢欲動的南詔諸部等等,蜀州隸屬劍南道藩鎮(zhèn),對外征戰(zhàn)頗為頻繁,如今大唐的府兵大多是雇傭制的,于是村子里許多青壯便扔了農(nóng)具,自愿入了府兵,用性命換得軍功和糧食。</br> 這些年有的人確實掙了軍功,也有升了武官的,帶著幾十個手下歡天喜地衣錦還鄉(xiāng),第二天便領(lǐng)著父母婆娘孩子離開村子,舉家搬到相對繁華的青城縣里。</br> 然而,更多的人卻戰(zhàn)死沙場,戰(zhàn)后統(tǒng)計傷亡,官上造冊,百文銅錢朝家里一扔算是撫恤。</br> 村里孩子的父親大多是戰(zhàn)死,留下孤兒寡母們苦苦支撐著支離破碎的家,也有僥幸活下來的老兵,但都是缺胳膊缺腿的殘疾人。</br> 那么多青壯戰(zhàn)死,可村子里的人仍然前赴后繼加入府兵。</br> 這并不奇怪,哪怕只有千分之一的機會飛黃騰達,年輕人也不會放棄。對他們來說,一輩子窩在這個小山村比刀劍戮身的恐懼更強烈。入了府兵可能會戰(zhàn)死,但不會被餓死。</br> 這個山村太貧瘠,青城山下十幾畝下等田,要養(yǎng)活全村一百多號人,如此可憐的薄田甚至連附近的地主都懶得吞并,所以唯一的好消息是,村子雖貧窮,但大家基本都屬于同一個階級,嗯,都是貧農(nóng),村子里沒有地主,田地都由各戶人家自己耕種。</br> 這是個看不到希望的山村,年輕人不甘心將自己的一生耗費在這個沒有希望的村子里,但婦孺和老人們卻希望山村永遠平靜安寧下去,就此度過半饑半飽的余生。</br> 例外的是,顧青的父母不是戰(zhàn)死,而是失蹤。</br> 很多年前的一個夜晚,他的父母將顧青托付給鄉(xiāng)鄰,然后倉惶離開了石橋村,據(jù)說是躲避仇家,因為前途兇險生死未知,夫妻二人不忍牽累顧青,便將他留在村子里,對他們來說,做孤兒總比死了強。</br> 靠著父母留下的錢財,顧青度過了吃不飽又餓不死的童年,年歲漸長,父母留下的伙食費大抵也花得差不多了。幸好除了錢財,父母還給他留了一畝薄田,顧青十歲時便在村里長輩的教導(dǎo)下學(xué)著耕種,每年交過官府的賦稅后,勉強能養(yǎng)活自己。</br> 至于自己的父母究竟是生是死,他們是什么來頭居然有仇家,這些問題顧青絲毫不關(guān)心。</br> 大家不熟,各自安好便是晴天。</br> …………</br> 顧青蹲在門前的石階上,望著遠方的青山發(fā)呆,他的目光迷茫,雙手無意識地在大腿上來回摩挲。</br> 心情說不出的煩悶,來到這個世界兩天了,他仍處于一種莫名懵然的狀態(tài),感覺像是在做夢,這個夢仍在無休止地繼續(xù)著,想醒都醒不了。</br> 宋根生怯怯地站在他身后,目光里充滿了敬畏。</br> 這個從小玩到大的發(fā)小,一夜之間變得如此陌生,令宋根生無所適從,以前的顧青老實懦弱,任何人都可以欺負他,可是從昨日起,一切都變了,顧青不但不懦弱了,還直接廢了石橋村金字塔頂端的惡霸丁家兄弟,綿羊瞬間變成惡虎,實現(xiàn)了華麗的反殺。</br> 宋根生此刻的情緒很復(fù)雜,他仿佛看到石橋村辭舊迎新的未來,舊的村霸倒下,一代新的村霸如星辰般冉冉升起,從此帶領(lǐng)一群狗腿子橫行鄉(xiāng)里,搶鄉(xiāng)親們籃子里的雞蛋……</br> 顧青渾然不覺自己在發(fā)小眼中的形象已然變成了村霸2.0升級版,他神情迷茫地揉了揉臉,悠悠嘆氣。</br> 既來之,則安之。不然還能怎樣?不甘心被命運擺弄,有骨氣你自殺呀。</br> 好死不如賴活著,還是端起碗誠摯地說一句“真香”吧。</br> “你……小心丁家兄弟。”宋根生囁嚅著嘴唇道。</br> “嗯?”顧青回頭瞥了他一眼,皺了皺眉,探身將腦袋湊在水缸前看了看自己的模樣,又看了看宋根生,露出自矜的微笑。</br> 雖說自己長了一張不高興的臉,但五官搭配還是很合理的,看起來有種獨特的頹喪氣質(zhì),迷人。反觀宋根生,長得就比較普通了。</br> “你沒我長得好看。”顧青蓋棺定論,語氣不容置疑。</br> “???”宋根生有點懵,頻道不對呀。</br> “顏值即正義,所以,以后跟我混吧。”顧青頓了頓,道:“你剛才說什么?”</br> 兩句話,三個跳躍,宋根生有點慌了,有種被大浪淘過的惶然。——我被時代遺棄了么?不然為何聽不懂他說什么?</br> “丁家兄弟不會善罷甘休的,你要小心他們。”宋根生重復(fù)道。</br> 顧青目光閃動,冷笑道:“兩個鼠輩而已。”</br> 宋根生呆了一下,道:“你今日差點殺了他們,丁大郎橫行慣了,豈能受此大辱,他們一定會報復(fù)的。”</br> 顧青無所謂地道:“那就報復(fù)嘛,兩個只能在村里欺凌婦孺老少的無賴,能指望他們多有出息?”</br> 因為貧窮,反而更單純。村子沒那么多勾心斗角的糟心事,鄉(xiāng)鄰們活得已經(jīng)很艱難了,根本沒有精力拉幫結(jié)派,平日里村子的大小事務(wù)都由幾位年長的老人商議決斷,如今的年代,鞏固統(tǒng)治維持治安的基層力量大多靠鄉(xiāng)村里的宗族宿老,除非出了重大刑案才會上報到縣衙。</br> 所以顧青并沒將丁家兄弟放在心上,兄弟倆雖是村霸,向來也只是單打獨斗,他們的本事組織不起一股黑惡勢力。至于如何讓丁家兄弟老實,顧青的想法很簡單,比狠而已。</br> 惡人自有惡人磨,這句話還是很有道理的。顧青就是那個比丁家兄弟更惡的惡人。</br> 見顧青渾不在意,宋根生有心勸幾句,但回想起顧青對付丁家兄弟的毒辣手段,宋根生識相地閉嘴了。</br> 能在自家院子挖個大坑請君入甕的人,一定是個狠角色,對狠角色一定要尊敬,要仰望。</br> 忽然想到了什么,宋根生忍不住問道:“昨日和今日,你逼丁家兄弟叫的那兩個字,究竟是什么意思?”</br> 顧青遲疑了一下,然后滿臉認真地解釋:“‘爸爸’是西域蠻夷的胡語,表示投降臣服的意思,也可以表示尊敬,是失敗者對勝利者表達從此不再反抗的一種儀式。”</br> 宋根生恍然,嘴巴張成O型,雖然不明白一個山窩里的窮娃子為何會懂得番邦蠻夷的用語,但這種神秘而高端的儀式瞬間便征服了宋根生。</br> 強者之所以為強者,是因為他們有著堅韌的心性,狠厲的手段,以及,凡人所不知的知識。</br> 顧青變得很陌生,但無疑也變成了強者。對強者怎能不尊敬?</br> 于是宋根生目光灼熱地盯著顧青的臉,顧青半晌沒聽到動靜,扭頭看著宋根生,二人目光相觸,見宋根生的眼神似乎不對,顧青也愣了,莫名其妙地看著他。</br> “爸爸!”</br> 宋根生心悅誠服畢恭畢敬朝顧青鞠躬,用新學(xué)到的知識向顧青表示臣服。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