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閉月羞花
第二天一早,顧青換了一身干凈整潔的衣裳,早早便站在楊貴妃的臨時行宮外等候。</br> 鮮于仲通陪著他一起等,一直等到上午時分,里面才慢吞吞走出一名宦官,告訴鮮于仲通和顧青,貴妃娘娘宣見。</br> 隨著宦官走入行宮,顧青的心情仍未任何激動。</br> 心態(tài)跟閱歷有關(guān),不得不承認,人與人之間確實存在差異。沒見過世面的孩子看到某個十八線小明星都會激動失態(tài),覺得自己多么幸運能見到明星,而見過大世面的人,無論見到任何大人物都能保持內(nèi)心的平靜,在態(tài)度上做到不卑不亢。</br> 再大的人物終歸也是人,他們跟普通人一樣吃喝拉撒,他們挨打時照樣會痛呼哎呀,他們挖鼻孔時的姿勢不見得比普通人好看,他們便秘時表情照樣很猙獰。</br> 如此一想,見所謂的大人物究竟有什么值得激動的?</br> 顧青前世也見過不少大人物,無論多大的老板,無論多美麗的明星,見面時只需要在腦海里想象一下他們便秘或挖鼻孔時的樣子,顧青的心情瞬間就平靜無波,甚至內(nèi)心有點嫌棄。</br> 這樣的心理建設(shè)似乎有點不厚道,但對待人接物很有幫助,別人眼里的顧青永遠那么冷靜,永遠沒有失態(tài),那種波瀾不驚不卑不亢的態(tài)度引來無數(shù)人的好感,誰都不知道顧青的內(nèi)心里其實有多齷齪才換來那么平靜的表情。</br> 鮮于仲通走在顧青前面,不時回頭看顧青,眼神既有詫異也有贊賞。</br> 當初顧青知道鮮于仲通的節(jié)度使身份時,并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震驚的樣子,今日馬上要見到天下最受天子寵愛的貴妃,也沒見他多么激動歡欣。</br> 這位少年永遠一副平靜淡然的樣子,仿佛世上沒有任何人有資格令他激動震驚,他無聊挖螞蟻窩時的表情都比此刻更生動。</br> 鮮于仲通越來越覺得顧青這個少年很神秘,城府也很深,才十七歲的年紀,已讓他這個節(jié)度使都捉摸不透了。</br> 顧青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淡定最沉穩(wěn)的少年,沒有之一。他甚至在顧青身上感受不到少年人該有的張揚和桀驁,他從顧青的眼里看到的只有平靜,仿佛顧青的身體里住著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老人的靈魂,能在無聲中看透世情的迷霧,直透內(nèi)心。</br> 楊貴妃召見顧青的地點仍是那個小涼亭,顧青和鮮于仲通穿過行宮的回廊,走過曲折蜿蜒的水榭,來到?jīng)鐾で啊?lt;/br> 顧青遠遠便看見一位身披厚氅的宮裝麗人坐在涼亭內(nèi),托腮看著池塘上的殘敗荷葉呆呆出神,旁邊的宦官輕咳了一聲,湊到女子身邊小聲地說了句什么,女子回過神來,一雙妙目轉(zhuǎn)到顧青身上。</br> 顧青與她的目光對視,不知為何心跳突然漏了一拍。</br> 不愧是歷史上的四大美人之一,果真是絕色傾城。那么一瞬間,顧青忽然理解李隆基為何后半生棄了天下,只顧沉醉溫柔鄉(xiāng)里了。</br> 世上任何正常的男人想必都會心甘情愿地醉死在她的溫柔里吧。</br> 連顧青這種眼里幾乎沒有男女之分的鐵血直男都覺得她的美令人窒息,世上還有別的男人能絲毫不對她動心嗎?</br> 顧青與楊貴妃的目光對視,從字面意思來說,這是真正的“一眼千年”。</br> 鮮于仲通見顧青的神態(tài),不由暗暗著急,低聲喝道:“怎敢與貴妃娘娘直視?不可失儀!”</br> 顧青急忙垂頭斂目。</br> 涼亭內(nèi),楊貴妃倒是饒有興致地看著顧青,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掩嘴笑道:“這位便是作出‘天生麗質(zhì)難自棄’的少年郎?”</br> 顧青垂目上前行禮:“草民顧青,拜見貴妃娘娘。”</br> 楊貴妃笑道:“果真是少年郎,年紀應(yīng)該不到二九吧?”</br> “是,草民今年十七歲。”</br> 楊貴妃贊道:“十七歲便有如此才情,可見陛下的大唐江山人才輩出,社稷永固。”</br> 鮮于仲通率先道:“圣天子文治武功,古今雋永,大唐社稷萬代昌盛。”</br> 周圍的宦官宮女和官員們紛紛朝楊貴妃躬身行禮,異口同聲道:“大唐社稷萬代昌盛。”</br> 顧青垂頭沒說話,心中暗暗嘆息。</br> 朝代的強盛,是在罵聲中悄然來臨,而朝代的衰亡,往往是從歌功頌德開始的。</br> 楊貴妃令眾人免禮,然后看著顧青笑道:“小小年紀,竟能作出如此絕妙的好詩,我看你的才情恐不遜于當年的翰林待詔李太白,顧青,你說實話,因何而作那首詩?是專為本宮所作的么?”</br> 顧青垂頭道:“是,只因天下皆傳貴妃娘娘之美古今罕有,草民無??梢?,只能憑空想象,越想越心慕之,近聞貴妃娘娘鑾駕至蜀州,草民欣喜不已,遂作下此詩,聊為貴妃娘娘賀。”</br> 鮮于仲通在旁邊聽得臉頰直抽抽,好想飛起一腳將顧青踹出涼亭。顧青這番話委實有些無禮了,這年頭君臣相見,君有君禮,臣有臣禮,說什么話,行怎樣的禮,都有嚴格的規(guī)定,顧青卻不明就里,將楊貴妃夸得天花亂墜,雖然都是好話,但當著貴妃娘娘的面夸她如何美麗,未免太過輕浮,實在是無禮之至。</br> 不僅是鮮于仲通,連涼亭內(nèi)的宦官都變了臉色,手中的拂塵微微輕顫,努力忍住呵斥的沖動。</br> 楊貴妃卻聽得非常開心,掩著小嘴咯咯直笑,笑得花枝亂顫,渾然不在乎顧青的話多么無禮,在她眼里看來,顧青只是個沒經(jīng)過禮儀教育的農(nóng)戶孩子,駕前失儀也不是什么壞事,畢竟顧青剛才的贊譽很真誠。</br> 沒有任何女人不喜歡別人的稱贊,區(qū)別只在于,有的將歡喜形于色,有的只在心中暗爽,歡喜的心情都是一樣的。</br> 楊貴妃顯然就是被夸贊后喜形于色的那一類。</br> 涼亭內(nèi)的鮮于仲通和宦官們見楊貴妃如此開心,倒也不敢呵斥顧青,只是紛紛向他投去警告的目光,用眼神告誡顧青收斂點。</br> 顧青可不管那么多,這可是抱大腿的機會,怎能不緊緊抱???不但要抱,還要舔。</br> “少年郎的模樣天生長得不高興,卻生了一張巧嘴,真會說話,是有人教你這么說的嗎?”楊貴妃咯咯笑道。</br> 顧青誠懇地道:“全是草民的心里話,無一字虛假。”</br> 楊貴妃輕笑道:“本宮不信,從未見過哪家少年如你這般油嘴滑舌,你不像是農(nóng)戶出身的孩子,反倒像那些泡在脂粉堆里長大的少年。”</br> 顧青暗暗嘆氣,就這幾句便是“油嘴滑舌”了?你若聽過前世爛大街的土味情話,只怕會激動得尿顫。</br> 遲疑片刻,顧青決定再拍個馬屁,他需要一個強硬的靠山,目前看來,楊貴妃對他的印象似乎不錯,那么必須要鞏固這個印象,要讓她對自己的好感更加深一層,往后才不至于被黃文錦那種小小的縣令都能拿捏住。</br> 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開始,顧青對自己的未來便有著清晰的布局,他走出的每一步都至關(guān)重要,今日見楊貴妃,更是布局中的重中之重。</br> 挖螞蟻窩不算,那是窮極無聊。</br> “稟貴妃娘娘,草民還想出了兩個詞,是與貴妃娘娘有關(guān)的,不知能說否?”</br> 旁邊的鮮于仲通和宦官們的心頓時又懸了起來,宦官望向顧青的眼神已帶了幾許哀求。</br> 你沒完了是嗎?為何一定要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br> 楊貴妃卻掩嘴笑道:“兩個詞?但說無妨,說得不好也不究罪。”</br> 顧青垂頭道:“是,草民想起大唐以前有三位美人,一為西施,是謂‘沉魚’,二為王昭君,是謂‘落雁’,三為貂蟬,是謂‘閉月’,那么第四位美人,草民以為非貴妃娘娘莫屬。”</br> 楊貴妃聽顧青將她與古代另外三位美人相提并論,不由心花怒放,高興地道:“那么本宮該如何形容呢?”</br> “草民聽聞民間有傳聞,開元年間,貴妃娘娘在花園賞花,碰到一朵花后,那朵花忽然收起了花瓣,旁有宮人謂曰,娘娘所過之處,連最嬌美的花兒都自慚形穢不得不收起了花瓣,是以,草民覺得應(yīng)以‘羞花’來形容貴妃娘娘,便是貼切了。”</br> 楊貴妃喃喃念道:“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羞花,羞花……本宮便是‘羞花’么?”</br> “草民無狀,出言孟浪,請娘娘降罪,但草民剛才說的都是心里話,絕無一絲摻假,用‘羞花’來形容貴妃娘娘,草民以為貼切之極,中原漢土,上下千年,僅得四位美人青史留名,自貴妃娘娘以后,草民認為天下再無美人。”</br> 這番馬屁拍得可謂妙至毫巔,說什么貴妃以后再無美人,其實應(yīng)該是自顧青以后,世間再無如此露骨又張揚力道極大的馬屁了,千古以還,此馬屁的七彩顏色最為絢爛耀眼。</br> 顧青表情平靜,背后卻冒了一層白毛汗。他也怕說錯話,他也怕馬屁沒拍完便被宦官亂棍打出去。</br> 多謝千年以來的文人,將馬屁拍得如此清新脫俗,顧青取來便用,毫無負擔。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