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覲見天顏
興慶宮位于長安城的東面,緊靠春明門。從地理位置上來說,興慶宮是比較靠邊的,不像太極宮那般正處于長安城的子午線中間。</br> 但興慶宮是李隆基龍潛之邸,李隆基登基后也習慣住在興慶宮,有錢都可以任性,當了皇帝的人自然更可以任性,你是天子你說了算,想住哪里就住哪里。</br> 李隆基召見顧青的地方在花萼相輝樓,很著名的地方,這座樓在后唐以前,有“天下第一名樓”的美稱,與岳陽樓,滕王閣,黃鶴樓,鸛雀樓并稱為天下五大樓。后唐之后花萼樓被毀于戰(zhàn)火,天下只剩了四大樓。</br> 花萼樓是李隆基登基后下旨營造的,這座樓不是為了楊貴妃而造,而是為了李隆基的幾位兄弟,按禮制,當年應(yīng)該登基的是李隆基的兄長,睿宗先帝的嫡長子李憲。</br> 只是李隆基太優(yōu)秀了,他領(lǐng)兵誅殺了韋后集團,又殺了太平公主,天下重新歸于李姓全是李隆基之功,李憲雖是嫡長子,卻也自覺無法與這位英武過人的弟弟爭輝,朝臣數(shù)請,李憲仍推辭不愿繼承帝位,堅持要讓位給李隆基,李隆基盛情難卻,只好勉強答應(yīng)(姨母笑,呵呵)……</br> 最關(guān)鍵的是,當時的李隆基手里握著兵權(quán),嗯,兄弟之間怎敢不友恭。</br> 李隆基即位后,感動于李憲禪讓之德,遂下旨營造花萼相輝樓,這座樓的特點是,它位于興慶宮的西南角,與興慶宮旁邊的安興坊和勝業(yè)坊僅兩墻之隔,禪讓后的寧王李憲,歧王李范,薛王李業(yè)就住在宮外的兩個坊里,李隆基站在樓上都能看見哥哥弟弟們家里今天吃什么菜,以及今晚哥哥弟弟召了哪位王妃侍寢。</br> 哥哥弟弟們感不感動?</br> 當然不敢動。</br> 王妃求他動他也不敢動,王妃只好坐上來自己動。</br> 顧青被宦官帶到花萼樓前,宦官讓他站在玉階下等候通稟。顧青四下打量了一圈,然后聽到花萼樓內(nèi)傳來陣陣絲竹鐘樂之聲,還有一陣陣男女的笑聲。</br> 沒多久,宦官走出來,揚聲宣顧青覲見。</br> 顧青整了整衣冠,按照宦官叮囑的禮節(jié),垂頭斂目,躬身而入。</br> 在殿門外玄關(guān)出脫了靴,顧青進殿垂頭默數(shù),數(shù)到宦官規(guī)定的步數(shù)后站定,也不敢抬頭看,躬身長行一禮,道:“臣,左衛(wèi)親府錄事參軍顧青,拜見陛下,拜見貴妃娘娘。”</br> 殿內(nèi)的絲竹樂聲漸漸靜了下來,顯然有人示意他們停下,然后顧青便聽到一個豪放灑脫的聲音笑道:“可算見到這位能文能武的少年英雄了,顧青,抬起頭來,讓朕看看,莫拘于俗禮,花萼樓是君臣同樂之地,無論在這座樓里做了什么失禮的事,朕皆不罪也。”</br> 顧青心里呵呵兩聲,還是聽話地抬起了頭,正視前方。</br> 殿首前方的兩張金黃色的椅子上,一位面現(xiàn)蒼老的老人身著黃袍,袒著胸膛,披散著頭發(fā),一雙赤足很沒規(guī)矩地搭在面前的桌案上,旁邊是見過一面的楊貴妃,親手剝了一顆葡萄送進老人的嘴里,然后朝顧青輕笑,那雙會說話般的眼睛里滿溢著欣悅笑意。</br> 面前的這位老人便是李隆基?</br> 顧青的情緒有點復(fù)雜,既佩服這位老人年輕時曾創(chuàng)下的盛唐偉業(yè),又惋惜于他老年后的昏聵自大,自毀江山。功過毀譽,史難定論。</br> 李隆基也在打量顧青,臉上有笑意,眼中無笑意。</br> 只看了一眼,李隆基便皺起了眉:“顧青,見到朕難道心情不佳么?還是外面的宦官為難你了?為何一臉不高興的樣子?”</br> 顧青黯然嘆息,這張臉真是……敗事有余,徒增多少煩惱。</br> 旁邊的楊貴妃噗嗤笑出聲來,見李隆基好奇望過來,楊貴妃索性放聲大笑,笑得前仰后合,李隆基見她笑得如此開心,不由也笑了:“娘子為何發(fā)笑?有甚好笑的事嗎?”</br> 楊貴妃咯咯指著顧青,道:“三郎,妾的這位小同鄉(xiāng)呀,天生就長著一張不高興的臉,當初在蜀州妾見他的第一眼,也以為他對妾有何不滿,后來一問才知,他天生就這副模樣。”</br> 李隆基哈哈大笑,指著顧青道:“你這張不高興的臉,倒令朕高興起來了,有意思。”</br> 顧青只好努力擠出笑臉,試圖讓自己顯得喜慶一點。</br> 李隆基笑了一陣后,終于消停了。沉吟片刻,道:“顧青,鮮于仲通上疏說,南詔國之亂因你獻策而平,你以前可曾師從哪位兵家名師,或是讀過什么兵書?”</br> 顧青躬身道:“回陛下,臣并未讀過兵書,只是依常理而獻言,鮮于節(jié)度使愿納臣之言,可見雅量,可見風度。”</br> 李隆基饒有興致地道:“沙盤呢?也是隨便想出來的?”</br> “臣在家鄉(xiāng)開了一座瓷窯,因時常有宵小之輩覬覦秘方,臣不得不造出沙盤,用以防范瓷窯周圍的出入路口,被鮮于節(jié)度使無意中發(fā)現(xiàn),遂用于平南詔之戰(zhàn),能為大唐平叛做出微末之事,是臣的榮幸。”</br> 李隆基心情大好,年紀大了似乎特別喜歡聽別人表忠心的話。</br> 接著李隆基朝身邊一名宦官招了招手,宦官會意,沒多久,幾名宦官合力抬著一個碩大的沙盤慢慢走出來,將沙盤放在大殿中央。</br> 李隆基仿佛賣弄一般朝顧青擠擠眼,笑道:“朕知沙盤之用后,尤感興趣,遂令將作監(jiān)造出此物,顧青,你看看造得可還像樣?”</br> 顧青上前兩步湊近,發(fā)現(xiàn)沙盤做得分外精巧,上面居然是長安城的地形,城內(nèi)一百零八坊,還有東西兩市,太極宮,大明宮,興慶宮皆俱,沙盤上樓臺閣宇,飛檐碧瓦,甚至還有一個個縮小了無數(shù)倍的陶俑小人,密密麻麻分布在大街小巷,做得非常逼真。</br> 顧青看了一陣,不由衷心欽佩,躬身道:“將作監(jiān)匠人手藝精湛,比臣所造的粗陋之物精妙無數(shù)倍,臣佩服。”</br> 李隆基眼睛盯著沙盤,神情忽然變得陰郁,喃喃道:“此物委實神奇,若有朝一日,長安城內(nèi)有亂賊謀反,朕只在這沙盤上便知敵人駐營布兵之處,一面小旗插在沙盤上,便是一處伏兵,或是一場決戰(zhàn),果真妙極。”</br> 楊貴妃柔聲道:“陛下圣天子創(chuàng)下盛唐之治,如今天下士子歸心,子民安居樂業(yè),怎么可能有亂賊謀反,陛下多慮了。”</br> 李隆基陰郁的神情如春風化凍一般舒展開,哈哈笑道:“娘子說得甚是,不過此物留在宮里,也算是看個新奇,或許無用,但有趣。”</br> 抬眼看著顧青,李隆基又道:“顧青,當初捷報上只說沙盤之妙用,朕論功而賞,如今將作監(jiān)造出了沙盤后,朕才知此物之妙尤在意料之外,想來想去,朕倒覺得給你的封賞低了一些……”</br> 顧青急忙躬身道:“陛下所賜足夠豐厚,臣謝天恩,不敢再領(lǐng)厚賜了。”</br> 楊貴妃朝顧青看了一眼,掩嘴輕笑道:“顧青,你何日來的長安?”</br> “回貴妃娘娘,臣昨日午后到的長安。”</br> “所居何處?”</br> “呃,暫時住在館驛里,待入職左衛(wèi)后再尋住處。”</br> 楊貴妃扭頭拽著李隆基的胳膊搖了搖,撒嬌的語氣讓人酥了半邊身子。</br> “陛下……妾這個小同鄉(xiāng)來了長安連個落腳處都沒有,多可憐呀,陛下若覺得賞賜不夠,再封官又恐朝中非議,不如賞給他一座宅院可好?”</br> 李隆基被這一通撒嬌騷操作激得龍顏大悅,哈哈大笑不假思索便道:“便著令戶部賜顧青官宅一座,這些年天下富足了,朝中一些臣子手腳也不干凈了,每年都要查出一批貪官,戶部名下有許多抄沒的官宅,送顧青一座便是。”</br> 楊貴妃妙目笑成了兩道彎月,道:“顧青,還不拜謝天恩。”</br> 顧青急忙道:“臣謝陛下天恩,謝貴妃娘娘。”</br> 李隆基又道:“你給朕的娘子獻過一套貢瓷梅瓶,上面的詩句寫得頗佳,娘子說是你所作,朕頗為欣賞,哈哈,‘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這詩句可不正是說朕與娘子恩愛之情么,此詩若能傳后世,朕與娘子的恩愛佳話亦可傳后世,為這首詩故,朕送你一套宅院亦無不可,不算逾份。”</br> 顧青今日謝恩謝得有些煩了,可還是不得不繼續(xù)躬著身道:“陛下與貴妃娘娘恩愛眷侶,可謂‘只羨鴛鴦不羨仙’,臣以詩記之,聊表欽羨之萬一。”</br> 李隆基頗覺意外地道:“‘只羨鴛鴦不羨仙’?好詩句!高宗年間有一位名叫盧照鄰的才子寫過一句‘愿作鴛鴦不羨仙’,今日顧卿這句‘只羨鴛鴦不羨仙’細細品來,僅只改動兩個字,似乎比盧照鄰那句更得幾分夫妻恩愛之神韻,妙極!”</br> 李隆基今日心情似乎特別好,哈哈笑過之后,道:“顧卿之才,朕倒是親眼所見了,高將軍,賜顧青銀魚袋一只,改動兩字,傳之后世,兩字換得一只銀魚袋,豈非又是一段千古佳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