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臨別贈禮
顧青披甲入宮,在宦官的領(lǐng)路下走向花萼樓。</br> 一萬人赴安西戍邊對大唐來說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兒,因為人數(shù)相對不多,又非國戰(zhàn),所以顧青麾下這一萬兵馬在長安城關(guān)注的人不多。</br> 這不過是一次很尋常的換防增兵而已。</br> 換防在大唐早有先例,從太宗時期起,便經(jīng)常用京師戍衛(wèi)兵馬換防邊軍,兩者時常對調(diào),一則是為了磨練京師戍衛(wèi)軍隊,二則是為了不讓戍邊將領(lǐng)對部將太熟悉,以免串通奪兵謀反。</br> 花萼樓位于興慶宮的西北角,從明義門入宮,路經(jīng)長慶殿,正要拐向花萼樓時,顧青忽然聽到不遠(yuǎn)處有人叫他。</br> 顧青轉(zhuǎn)頭望去,卻見萬春公主一身艷麗宮裝,神情冷淡地站在一堆花叢中靜靜地注視著他,小臉微微上仰,仍是用鼻孔看人的傲嬌模樣。</br> 顧青笑了,朝花叢走近幾步,躬身行禮:“臣拜見公主殿下。”</br> 萬春淡淡地嗯了一聲,道:“聽說你要調(diào)任安西都護府了?”</br> “是,今日便出發(fā),臣進宮特向陛下和貴妃娘娘辭行,……哦,也向公主殿下辭行。”</br> 萬春不滿地哼道:“向本宮辭行只是順便么?如果本宮今日沒叫住你,是不是就不必向我辭行了?你的辭行毫無誠意,本宮不受。”</br> 顧青無辜地眨眼。</br> 好吧,這位傲嬌公主把天聊死了,接下來怎么聊?不受就不受唄,稀罕你個瓜婆娘,本來就沒打算跟你辭行,這不趕巧遇上了說句客氣話嘛。</br> 抬頭望天,顧青面露焦急之色:“哎呀,天色不早,大軍出征可不能誤了吉時,公主殿下,臣告退……”</br> “你給本宮站?。〈笤缟虾蝸砑獣r?大軍出征向來都是以午為吉,欺負(fù)本宮不懂么?”</br> 顧青嘆了口氣,他發(fā)現(xiàn)今日出征可能真的不吉,大早上遇到這位不講理的公主殿下就是不吉的征兆,老天示警,諸事不宜……</br> 顧青暗暗決定,今日大軍走二十里便扎營睡覺,多走幾步可能會栽溝里去。</br> “殿下還有何吩咐?”</br> 萬春哼道:“本宮很招你厭煩么?看你這副不情不愿的樣子,哼,其實本宮見到你也很厭煩。”</br> 顧青左右看了一圈,好奇地道:“殿下這大早上的……想吵架沒找到對手,而臣恰好一頭撞了上來?”</br> 萬春俏臉一紅,不自在地咳了兩聲。</br> 該如何讓他相信,其實她平日里根本不是這樣的,平日的萬春公主可溫柔可纖弱呢……</br> “顧青,你看你,身上的鎧甲真難看,我大唐王師出征安西,領(lǐng)兵的將軍居然穿戴如此難看的鎧甲,豈不是丟盡我大唐王師的臉?你看你這護心鏡,都磨破邊了,還有兩肩的鱗甲,跟兩片枯葉似的,還有你的護腕,居然是紅色,哪有男子佩紅色護腕?簡直丑死了,丑死了!”</br> 一通品頭論足如連珠炮似的,轟得顧青腦瓜子嗡嗡的。</br> 什么情況這是?</br> 她是在以時尚界的標(biāo)準(zhǔn)來批評我的品位么?</br> 瓜婆娘到底想說啥?知不知道一萬大軍還在城外等我一聲令下開拔呢。你卻在跟我討論時尚?</br> “殿下,天色真的不早了……”顧青這回的焦急之色不是裝的。</br> “你等等……”萬春語氣忽然柔軟下來,拍了拍手,兩名宮女抬著一個木架子走過來,木架子像后世的塑料模特,上面有一套銀光閃閃的嶄新鎧甲,在陽光下發(fā)出耀眼的光芒。</br> 萬春指了指這副嶄新的鎧甲,傲嬌地仰起鼻孔,淡淡地道:“昨夜不知何人在南薰殿遺漏了一副鎧甲,或許是宮中禁衛(wèi)某位將領(lǐng)的,下面的人鬼使神差竟送到我的寢宮去了,本宮要此物無用,便賜給你吧,你穿戴上后多少能增幾分威武之氣,讓蠻夷見了我大唐王師更知敬畏,也算是本宮為大唐盡了幾分心力。”</br> 顧青目瞪口呆,然后緩緩點頭。</br> 我信了,真的。</br> 能編出如此邏輯縝密的鬼話,不信都對不起人家一番絞盡腦汁。</br> 問題是,他與萬春并不熟,而且可能還有點小仇,這瓜婆娘吃錯了什么藥居然會送他鎧甲?</br> 顧青第一反應(yīng)是鎧甲里可能藏了針,公主趁他臨走之前最后再報一波仇。</br> “送……送我的?”顧青不確定地問道。</br> 萬春不耐煩地道:“反正沒人要,便賜你了。”</br> 見顧青仍遲疑不定,萬春索性對旁邊的宮女下令道:“給顧縣侯穿上,快點。”</br> 顧青來不及反抗,兩名宮女已將他身上的鎧甲扒了下來,然后給他換上了嶄新的銀鎧。</br> 很快顧青便穿著銀鎧站在萬春面前,形象有點刺眼。</br> 字面上的意思,銀光閃閃的鎧甲折射陽光,照得人眼睛生疼。</br> 萬春仔細(xì)端詳片刻,滿意地點點頭,眼中悄然浮起幾許滿足的笑意。</br> “還算周正,這副鎧甲恰好彌補了你不高興的模樣,本宮的眼光果然高明。”</br> 顧青摸了摸鎧甲的材質(zhì),分明是嶄新的沒人穿戴過,應(yīng)該是特意為了他而打造的,那么,今日在宮中恰好遇到萬春公主也就不是巧合了,人家是特意在這里堵他,特意送他這副新鎧甲。</br> “殿下,臣有句大實話,說出來殿下莫生氣……”顧青遲疑道。</br> “不知為何,你這句大實話還沒說出口,本宮已然有點生氣了……你說吧。”萬春冷著臉道。</br> “殿下,打造這副鎧甲的人應(yīng)有害人之意,穿著這么一副銀光閃閃的鎧甲,若出現(xiàn)在戰(zhàn)場上,簡直是敵人神射手的活靶子,威武固然威武,死也死得快,而且肯定不可能含笑九泉……”</br> 說完顧青無辜地看著萬春,萬春也目瞪口呆看著他。</br> 兩兩對視,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br> 寂靜良久,萬春忽然不顧公主儀態(tài)飛起一腳重重踹向顧青的屁股,顧青被踹得一個趔趄,沒等反應(yīng)過來,萬春氣急敗壞地跺腳道:“來人,給他扒下來,扒下來!”</br> 兩名宮女忙不迭上前扒顧青的新鎧甲。</br> 三下五除二,顧青被扒掉了鎧甲,穿著白色里衣在寒風(fēng)中瑟瑟發(fā)抖。</br> 萬春嫌棄地撇嘴:“給他換上那副丑死了的鎧甲。”</br> 宮女馬上給他換上舊鎧甲。</br> 萬春氣不過,又狠狠踹了他一腳,然后扭頭便跑,跑了兩步停下來,轉(zhuǎn)身道:“你個混賬,待本宮以后收拾你!還有,你先去安西,本宮叫人再打造一副黑色鎧甲,著人送去安西。”</br> 咬了咬下唇,萬春眼眶漸紅,語聲發(fā)顫道:“你……萬事小心,若遇戰(zhàn)事,不要親自上陣,保重自己。”</br> “本宮……我,在長安等你。”</br> 說完萬春飛快跑遠(yuǎn)。</br> 兩名宮女抬著那副銀光閃閃的鎧甲拼命在公主后面追啊追……</br> 顧青仍傻傻地站在原地,腦海里冒出一個很要命的念頭。</br> 這個哈戳戳的瓜婆娘公主該不會喜歡自己吧?這個玩笑開大了!</br> …………</br> 花萼樓,李隆基和楊貴妃召見顧青。</br> 楊貴妃坐在側(cè)位,一臉不舍地看著顧青,眼眶紅紅的,拉著顧青的手像母親一樣叮囑顧青冷時穿衣,餓時吃飯。</br> 顧青感動地應(yīng)下,面前這位背負(fù)了一千多年不公平罵名的女人,其實有一顆善良溫暖的心。</br> 男人把江山玩壞了,她卻被后人罵了一千多年,她錯在何處?她不過是愛上了一個看似深情其實無情的皇帝。</br> 顧青暗暗下了決心,如果他無法改變歷史,也要拼了命改變她的命運。</br> 馬嵬坡不該是一個無辜女人生命的終點。</br> 李隆基見顧青披甲戴盔神采奕奕,欣賞地捋須笑道:“少年披甲,乳虎嘯林,已見食牛之氣,善也。”</br> 顧青恭敬地抱拳躬身:“臣,青城縣侯,上護軍,安西節(jié)度副使顧青,奉旨出京赴安西都護府上任,大軍已在城外整備,臣向陛下和貴妃娘娘請辭。”</br> 李隆基哈哈笑道:“好好,顧卿一路小心,糧草兵器戰(zhàn)馬可已備妥?”</br> “已備妥,戶部征調(diào)民夫兩萬押送糧草兵器,已然先于大軍出發(fā)玉門關(guān)。”</br> 李隆基沉聲道:“好生記住朕交代你的話,莫辜負(fù)了朕的期望。爾到任安西后,第一件事是牽制高仙芝,第二件事是打通西域商路,這兩件是最緊要的,若吐蕃和西域諸國來犯……”</br> 李隆基忽然提高了聲調(diào),大聲道:“爾便率軍殲之,我大唐經(jīng)營西域百年,一些跳梁小丑豈能亂我西北布局!”</br> 顧青領(lǐng)命,心中頗覺欣然。</br> 這位太平天子終究沒有昏庸得太徹底,只有這個時刻才看出他的血性。</br> 李隆基頓了頓,又道:“安西戰(zhàn)事難免,但爾不可效高仙芝,縱然要戰(zhàn),亦要有勇有謀,朕之所以遣你去安西,便是看出爾非無謀之輩,心思高明遇事冷靜,可拜上將軍,朕只有一句話,用最小的代價得到最大的戰(zhàn)果。”</br> “臣謹(jǐn)記。”</br> 李隆基微笑道:“馬上要開拔了,你還有何要求嗎?盡管說,朕都答應(yīng)你。”</br> 顧青猶豫片刻,道:“臣有一事相求。”</br> “說吧。”</br> “臣想請一道先斬后奏的旨意。”</br> 李隆基一呆:“你要斬誰?”</br> 顧青抬頭笑了笑,道:“不知道斬誰,但臣若欲到任后迅速掌握安西,牽制高仙芝,便一定會殺人立威,臣可以保證,所殺之人必有可殺之罪。”</br> 李隆基沉默許久,緩緩道:“便依你所言,朕已說過,允你便宜行事,‘便宜’二字,便是朕的旨意。”</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