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跋扈紈绔
馮羽與李劍九并不熟,長安時匆匆一面之緣,話都沒說過一句,如今大家都身處危險的敵后,莫名其妙便有了一種相依為命的微妙關(guān)系,兩個陌生的男女,為了自己的使命而相遇,從此有了交集。</br> 民宅簡陋,幾乎是貧民區(qū),這樣的貧民區(qū)在范陽城內(nèi)外隨處可見。</br> 從天寶初年開始,安祿山在范陽大興馬政,勒令百姓家中必須養(yǎng)馬,很多百姓被馬政折騰得生不如死,甚至常有一家子整整齊齊服毒自盡的消息,無數(shù)原本屬于中產(chǎn)階級的人家也被馬政害得落魄了,于是城里的貧民區(qū)越來越多。</br> 李劍九住在如此不起眼的民宅里,也算是明智。</br> 馮羽打量著院屋,口中嘖嘖有聲。</br> 李劍九道:“往后有消息在城南那家油鋪里尋掌柜,掌柜是十二娘的眼線,若無緊急之事,最好不要來此尋我,此處是我們最后的藏身之地,千萬莫引得官府的注意。”</br> 馮羽撇嘴道:“我當(dāng)然不能住在這里,我如今的身份是富戶家的紈绔子弟,正是鮮衣怒馬驕奢淫逸的性子,怎么可能住在這種地方?我早已在城內(nèi)最貴的青樓租下了一年的房,順便還買了兩個家仆,收了幾個跟班手下,如此才像富家子弟嘛。”</br> 李劍九道:“十二娘說,顧少郎君欲在范陽城建起一個刺探情報的據(jù)點,便以此處為據(jù)點吧,主要看你如何刺探情報,我只能從旁協(xié)助,若有殺人放火的活兒不妨讓我來做,耍弄心眼的事我可不大會。”</br> 馮羽嘖嘖搖頭:“嬌滴滴的美人兒,張嘴就殺人放火的,太不應(yīng)該了。”</br> 李劍九忽然冷下臉來,道:“你在外人面前怎樣輕佻不恭是你的事,但你若在我面前說話仍是這般調(diào)調(diào)兒,莫怪我揍你。”</br> 馮羽瞬間清醒,用力揉了揉臉,苦笑道:“抱歉,入戲慣了,沒進范陽城前我便不停跟自己說,我是個吃喝嫖賭無所不能的紈绔子,說了很多遍,不知不覺信了,說話便一直這調(diào)調(diào)兒。”</br> 李劍九嘴角扯了扯,道:“平日里你我最好少來往,免得別人起疑心,但我會一直喬裝在你左右附近,若遇危急,我會現(xiàn)身救你。”</br> “別,再危急的時刻你都不能現(xiàn)身救我,一旦你暴露了,我們的努力便白費,顧阿兄會對我失望的。相信我,再危急的事我都能應(yīng)付,你要做的是幫我把辛苦得到的情報送出去,直接快馬送去安西龜茲城。”</br> 李劍九深深地注視著他的眼睛,良久,用力點頭:“好,我不救你,相信你能應(yīng)付。身處龍?zhí)痘⒀?,你萬事謹慎。”</br> 馮羽伸了個懶腰道:“今日便只是認個門,以后盡量不來了。晚間還要與我新交的朋友孫兄舉宴,聽說今夜孫兄會介紹不少范陽的將軍與我認識,哈哈,我這個富家子弟可是打著做大買賣的幌子,這孫孝哲大概是想從我身上撈點油水……”</br> 李劍九點點頭,目送馮羽離開后便轉(zhuǎn)身回了屋。</br> 馮羽走在范陽的大街上,走路的姿勢大搖大擺,像一只得了頸椎病的天鵝,神態(tài)倨傲但眼神清澈,他在暗暗觀察范陽城里的一切。</br> 范陽城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街上的兵馬竟比普通百姓都多,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屯軍的城池。</br> 馮羽不是沒見過大唐邊城軍鎮(zhèn),顧青所統(tǒng)領(lǐng)的安西四鎮(zhèn)便是典型的軍鎮(zhèn),但他在龜茲城里逛過無數(shù)次,龜茲城里百姓和商人很多,大唐將士卻很少。</br> 蓋因顧青治軍甚嚴(yán),每日都要操練,將士們?nèi)魺o特殊情況或是正逢休假,通常不準(zhǔn)出大營,在馮羽的心里,龜茲城才是一座合格的軍鎮(zhèn),而范陽城里,兵馬飛揚跋扈招搖過市,百姓惶恐躲避,敢怒不敢言,好好一座城池搞得烏煙瘴氣,馮羽很不適應(yīng)。</br> 而在街上橫行的兵馬,其中騎兵比步兵多,范陽地處平原,正是養(yǎng)馬之地,安祿山麾下十幾萬精兵,騎兵少說占了半數(shù)。</br> 消息尚未證實,馮羽并不急著發(fā)出去,他需要具體的數(shù)字,這個情報對顧阿兄很重要。</br> 還有安祿山麾下兵馬的軍紀(jì)問題,也值得寫進情報里。</br> 不知不覺,馮羽已代入了間諜這個角色,身處敵境用心地觀察身邊的每一個細節(jié),任何不起眼的地方,或許都有助于讓顧阿兄更徹底地了解他的敵人。</br> 前方不遠處便是今夜要設(shè)宴的青樓了,馮羽遠遠看到孫孝哲領(lǐng)著一群魁梧的漢子朝他走來,一邊走一邊附耳低語,臉上笑容詭異,不知在算計什么。</br> 馮羽眨了眨眼,忽然拽住一名與他擦肩而過的陌生女子,摟著她的肩猝不及防在她屁股上狠狠抓了一大把,陌生女子驚愕之后立馬高聲尖叫起來,又羞又怒一記耳光狠狠扇在馮羽臉上,扇完之后扭頭便跑。</br> 孫孝哲等人遠遠看到這一幕,不由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br> 馮羽卻一臉憤怒,指著女子的背影跳腳大罵。</br> “瓜婆娘賣騷,摸一哈啷個嘛,老子摸你是看得起你,益州的瓜婆娘都求倒老子摸,哈麻皮不曉得珍惜老子……”</br> 孫孝哲等將領(lǐng)更是笑得不能自已,見馮羽氣急敗壞的樣子尤覺可笑,軍伍之人皆是糙漢子,就喜歡馮羽這股子跋扈囂張又非常低趣味的調(diào)調(diào)兒,小小一件事令在場幾位與他素未謀面的將領(lǐng)們頓時對他生出了好感。</br> 大家都是素質(zhì)低下的流氓啊。</br> “賢弟,馮賢弟,莫,莫鬧了,不夠丟人的,哈哈……”孫孝哲擦著笑出來的淚花兒,喘著氣拽住了他的胳膊,道:“走走,進青樓,為兄與你相個好看的,呃,好看的瓜婆娘,哈哈哈,讓你摸個夠,保證不扇你耳光。”</br> 馮羽悻悻地一哼,揉了揉被扇得發(fā)痛的臉頰,委屈地道:“孫兄可要為愚弟做主,范陽的瓜婆娘太霸道嘍,今天我要叫十個瓜婆娘,坐成一圈圍著我,我想摸哪個就摸哪個……”</br> “哈哈哈,好好,坐成一圈隨便你摸!”</br> …………</br> 龜茲城。</br> 裴周南走進帥帳,臉上依然看不出表情。</br> 來到龜茲后,裴周南什么事都沒干,每日負手在大營里閑逛,鉆了不少營帳,還與將士們談笑風(fēng)生,每日的伙食也是與將士們同吃,干巴巴的面餅裴周南吃得面不改色。</br> 裴周南在默默觀察安西軍營里的一切,從將士們對各個將軍的評價,到每頓吃的伙食,戰(zhàn)馬的草料,軍器監(jiān)保管的兵器弓弩,還有顧青獨創(chuàng)的操練方法等等,裴周南甚至親自按照操練的流程練過幾次,每次差點練廢掉,仍興致勃勃地樂此不疲。</br> 這幾天里,他與顧青基本沒有交集,但還是按顧青的建議,每日傍晚時分離開大營,回節(jié)度使府睡覺,第二天一早又來。</br> 裴周南走進帥帳時,顧青正在埋頭批閱四鎮(zhèn)的公文。</br> 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節(jié)度使,真正的安西之主了,安西四鎮(zhèn)轄內(nèi)的軍政之事皆由顧青一人而決,顧青的生活突然忙碌起來。</br> 見裴周南進來,顧青擱下筆笑道:“裴御史今日還打算在大營里逛逛?我讓韓介陪陪你。”</br> 裴周南搖頭,沉吟片刻道:“顧侯爺,下官這幾日聽說,侯爺在前些日突然下了幾道軍令,擴編了陌刀營,神射營和團結(jié)兵,恕下官直言,軍伍之事最為敏感,侯爺應(yīng)該先向長安上疏后再擴編的。”</br> 顧青眼睛瞇了瞇,笑道:“擴編是我剛上任安西時便有過此念頭,前幾日才得以實施,至于向長安上疏,不是什么大事,我便沒上疏,陛下當(dāng)初說,允我臨機決斷,便宜行事,擴編這種小事就沒必要向長安稟奏了。”</br> 裴周南搖頭:“侯爺此言差矣,此事絕非小事,擴編陌刀營和神射營暫且不說,安西軍的兵馬按開元年間的常例,大約保持在四五萬人左右,陛下接連兩次向安西增兵,如今已然有四萬多人了,侯爺何必再招募團結(jié)兵?擴充如此多的兵馬,下官實不知如何向長安稟奏了……”</br> 顧青臉色有些僵,良久才勉強一笑,道:“裴御史勿急,你剛來安西,對安西這片地面上的很多情況不太了解,如今的安西都護府已不是開元年間的景象了,敵我之分越來越復(fù)雜,而敵人也越來越多,我也是迫于無奈,不得不擴充兵馬。”</br> 裴周南臉色也有些冷了:“還請侯爺賜教,安西這片地面上究竟有怎樣強大的敵人,逼得侯爺不得不擴充兵馬。”</br> “西域三十六小國,當(dāng)年承仰大唐之鼻息,每年向長安朝貢不計其數(shù),可是自天寶六載以后,西域諸國何時朝貢過長安的天子?因為他們已對大唐無敬意,不僅如此,還處心積慮想將我大唐都護府從西域趕走,高節(jié)帥曾經(jīng)便吃過兵少將寡得苦頭,終致怛羅斯之?dāng)。铱刹荒懿剿暮髩m,平時多招募兵將,戰(zhàn)時才不至于被敵人所趁。”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