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二章 千夫所指
安西都護府與安西節(jié)度使府同為一衙,都護府與節(jié)度使府的職權大致來說差不多,只不過正都護通常是由皇子遙領,而節(jié)度使則是實權人物,同時也兼任副都護。</br> 如今的安西四鎮(zhèn),實權人物是顧青,他的官爵名銜說出來一長串,太子少保和光祿大夫之類的虛銜沒什么用處,但節(jié)度使卻是十足的集軍政大權于一身。</br> 商人們此刻聚集在節(jié)度使府門外,人群并未鬧事,而是推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出來與節(jié)度使府的官員溝通。</br> 溝通過程很友好,老人行禮甚恭,后面的商人們也是彬彬有禮,靜靜地站在遠處不言不動。</br> 顧青沒在節(jié)度使府,裴周南被李司馬請了出來,見門外黑壓壓一大群人安靜地站著,裴周南臉色有點難看。</br> 這么多人,這么有禮貌,搞得想動兵鎮(zhèn)壓都不好意思下手……</br> 拱手長揖,裴周南剛說了一句“諸位……”</br> 下面忽然有人打斷了他,高聲道:“這位上官,敢問顧侯爺何在?小人欲求見顧侯爺……”</br> 然后一片附和聲,裴周南神色愈發(fā)尷尬,雙手仍保持拱手動作,僵住半天沒動。</br> “西域商路匪患再度猖獗,小人求顧侯爺為咱們做主,速速出兵平定匪患。”</br> “對對,求顧侯爺出兵平匪。”</br> “匪患不平,商路不通,我等商人無以為繼,求顧侯爺為我們做主。”</br> 裴周南臉色越來越難看。</br> 說到底,這次的匪患與他有著直接的關系,若不是他堅持要顧青撤軍,而導致匪患不能及時消弭,事情也不至于鬧到如今這地步。</br> 此刻商人們都已堵住節(jié)度使府的門了,接下來該怎么辦?</br> 最重要的是,責任由誰來負?</br> 裴周南張了張嘴,面對黑壓壓的人群,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口。</br> 群情激昂之時,裴周南扭頭望向旁邊的李司馬,鐵青著臉低聲道:“速派人去大營請顧侯爺過來。”</br> 李司馬苦笑道:“昨夜侯爺親衛(wèi)來節(jié)度使府告之我等官吏,說侯爺欲今早離營狩獵,無人知其歸期。”</br> 裴周南一呆:“狩……狩獵?這鬼地方哪里能狩獵?”</br> 李司馬如導游般熱情地介紹道:“沙漠里還是有一些獵物的,比如野兔,蜥蜴,羚羊,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看到從北邊草原流竄過來的狼……”</br> 裴周南怒道:“閉嘴!這等光景了,侯爺怎能丟下安西的安危于不顧,私自出營狩獵?”</br> 李司馬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呃,下官聽說裴御史下過軍令,不準駐軍出營,既然不準出營,侯爺或許覺得留在大營里沒甚意思,于是決定出門玩耍幾日吧……”</br> 裴周南一滯,臉色愈發(fā)鐵青。</br> 一著錯,著著錯。</br> 原本裴周南來到安西后處處順風順水,挾天子之令短短幾日便將顧青打壓得抬不起頭,誰知僅僅只是一道撤軍的命令后,裴周南發(fā)現(xiàn)自己處處走霉運,處處被動挨打。</br> 那道撤軍的命令,委實太過草率了。</br> “派人出營將侯爺追回來,快去!”裴周南咬牙道。</br> 李司馬笑瞇瞇地應命,轉(zhuǎn)身傳令去了。</br> 轉(zhuǎn)身的剎那,李司馬肥臉上的笑意漸漸隱斂起來,那雙和善親切的眼睛也漸漸變得充滿了譏誚輕蔑。</br> 這點斤兩竟有膽量跟侯爺爭權,呵!</br> 還是侯爺?shù)拇笸缺容^粗,必須牢牢抱住。</br> …………</br> 第一天,節(jié)度使府門口的商人們沒等到顧青露面,不甘地散去了。</br> 當天夜里,福至客棧幾位商人聚在一起飲酒,不知不覺喝多了,一位自稱</br> 消息靈通的商人醉意醺然地告訴大家,其實顧侯爺早就派出大軍剿匪了,只是剿匪中途,朝廷派來的官兒欲與侯爺爭權,逼迫顧侯爺將大軍撤了回來。</br> 侯爺畢竟是朝廷的官,拿的是大唐天子的俸祿,自然不敢反抗那位官兒,于是只好將大軍撤了回來,該剿的匪也沒剿成,落了個虎頭蛇尾草草收場。</br> 結果大家都看到了,匪患未平,四處為禍,倒霉的卻是我等商人,侯爺受了委屈,安西軍將士也受了委屈,得意的倒是那位朝廷派來的官兒,他爭贏了。</br> 大家一聽頓時驚呆了,沒想到居然還有如此勁爆的內(nèi)幕。</br> 接著大家義憤填膺,氣得差點掀桌子。</br> 你們官員爭權奪利,為何要拿我們商人當犧牲品?憑什么!</br> 于是商人們借著幾分酒意紛紛拍著桌子高聲怒罵起來,罵聲半條街都聽得到。</br> 福至客棧本是諸國商人住店落腳之所,商人們一番怒罵后,整個客棧的商人都知道了此事,消息就這樣傳開,當天夜里,整座龜茲城的商人都知道了。</br> 全城痛罵一人的光景委實壯觀,所有的矛頭全都指向一人,監(jiān)察御史裴周南,朝廷派來的狗官。</br> 福至客棧的柜臺后,皇甫思思一手支著下巴,眨巴著大眼睛看前廳里的商人們跳腳大罵,嘴角微微一勾,彎出一抹好看的弧線。</br> 侯爺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幫他散播一下消息不過分吧?朝廷的事幫不了他,民間的事倒是可以略盡綿薄。</br> 皇甫思思眼神漸漸幽怨起來。</br> 白吃白喝還欠我的錢,我卻像個傻子似的處處幫他,見不得有人欺負他,這人恐怕是我前世的冤家,注定今生要被他欺負死……</br> …………</br> 商人們罵了一夜,終于漸漸消停。</br> 罵歸罵,終究民不敢與官斗,尤其是商人,社會地位屬于低賤下層,比農(nóng)民都低,更不敢公然得罪官府。</br> 除了忍氣吞聲,還能怎樣呢?顧侯爺那么大的官兒,還不是得在狗官面前低頭認慫。</br> 原本怒氣漸漸平息了的商人們,卻被第二天一早的一個消息再次激起了憤怒。</br> 昨日下午,就在龜茲城附近,一支正打算來龜茲城落腳打尖兒的胡人商隊路遇盜匪,整支商人被屠戮一空,貨物馬匹全部被劫走,沒留一個活口。</br> 據(jù)說現(xiàn)場血肉模糊,官兵趕到的時候,商隊的兩百多具尸首都被禿鷹啃了一半了,一片血淋淋的碎肉和白森森的骨頭在黃沙地上四處零落,畫面十分凄慘。</br> 聽到這個消息,商人們壓抑了一夜的憤怒終于徹底爆發(fā)了。</br> 龜茲城出了奸臣,這是要斷大家的活路呀!</br> 人群再次聚集于節(jié)度使府門前。</br> 與昨日聚集時的彬彬有禮不一樣,今日仍舊是那些商人,仍舊是黑壓壓的一片,然而節(jié)度使府門前卻群情激憤,罵聲不絕。</br> 裴周南住在節(jié)度使府里,一大早便被外面嘈雜的聲音吵醒,心情很不爽地起床,下人端來的熱粥剛喝了一口,圓滾滾的李司馬便滴溜溜地滾過來了。</br> 今日的李司馬再也不見以往親切憨厚的笑容,而是一臉焦急慌張。</br> “裴御史,您快出門看看吧,府外有商人鬧事!”</br> 裴周南一驚:“鬧什么事?昨日他們聚集的時候本官不是說過嗎,待顧侯爺回來再商議出兵剿匪之事……”</br> 李司馬急道:“昨夜不知哪個缺德的商人胡編亂造,說是裴御史您下令撤軍,而致商路匪患猖獗,商隊無辜被屠戮,此刻外面那些商人都在罵您呢。”</br> 裴周南大吃一驚,臉頰的肌肉不由控制地抽搐起來。</br> 此刻顧青不在節(jié)度使府,據(jù)說出營狩獵去了,不知何日才歸。</br> 論官階,裴周南不算最大,但在節(jié)度使府里,除了顧青以外,就數(shù)他的權力最大,此時商人鬧事,只能由裴周南出門安撫。</br> “走,出去看看。”裴周南咬牙道。</br> 剛邁出府門外,前方忽有風聲,裴周南腦海警鈴大作,下意識地一閃身,一只雞蛋從耳邊擦過,摔在地上一片粉碎狼藉。</br> “狗官亂政!拿我等商人得性命當爭權的犧牲品,罪孽深重!”</br> “好幾百條人命?。【鸵驗槟阋痪涑奋?,全被盜匪殺了!狗官!”</br> “不見朗朗天日,朝中出了奸臣!”</br> 排山倒海般的痛罵聲,裴周南一輩子都沒被人如此罵過,頓時氣得臉色鐵青,然而當著無數(shù)圍觀百姓和商人們的面,裴周南又不方便下令驅(qū)趕打殺,氣得渾身直顫,仍沒想好如何應對。</br> 當罵聲越來越大,情勢越來越失控時,裴周南眼皮猛跳,忽然沉聲大喝道:“都閉嘴!本官正在派人尋找顧侯爺,待找到侯爺后,本官會與侯爺商議出兵之事,一定會給諸位一個交代的!”</br> 人群頓時一靜,一名老人推開眾人,走到裴周南面前,睜著渾濁昏花的老眼仔細打量他,然后嘆了口氣,惋惜地道:“長得還算周正,比顧侯爺長得迎人,為何非要做奸臣?你們當官的難道如此草菅人命嗎?這位上官,你說與顧侯爺商議出兵之事,敢問何時出兵?商路盜匪不除,我等商人寸步難行,從此斷了生計,還請上官高抬貴手,縱然要官斗,也莫牽扯無辜之人的性命。”</br> 裴周南滿腹怒火,又不知該對誰發(fā),氣得瑟瑟發(fā)抖,仍努力維持平靜的表情,咬著牙道:“本官馬上去大營,縱然顧侯爺不在大營內(nèi),我亦可試試調(diào)動兵馬。諸位若信我,不妨稍等片刻,安西軍即刻便可出營剿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