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拾遺補漏
在顧青的眼里，對敵人的定義是非常清楚的，但對朋友的定義卻很模糊。</br> 敵人就是敵人，無論長得美丑，無論性格人品，終歸是與自己敵對的，自己要做的是滅掉這個敵人，不必想這個敵人背后還有什么感人的發(fā)人深省的心酸故事和慘痛人生。</br> 但朋友不一樣，朋友會在心里劃分為很多種，有純粹的酒肉朋友，有福同享，有難不能同當的。有點頭之交，見面僅限于點點頭，然后不咸不淡的尬聊幾句。還有知心交命的鐵桿朋友，任何場合任何處境都能毫不猶豫地站在彼此的身邊。</br> 對于康定雙，顧青目前的定位是君子之交。</br> 所謂君子之交，是直覺認為這個人可以信任他的人品，但彼此的性格不一定合適，只能猜測遇到危難時他大概率不會在背后捅自己刀子，但不能肯定兩人聊天時會不會打起來。</br> 現在擺在面前最嚴重的可題是，如果這位君子之交從某個渠道得知了平吐蕃策的具體細節(jié)，那么顧青是要將他滅口，還是拉他過來當盟友。</br> 康定雙一句話令顧青驚呆得半晌沒說話。</br> 皇甫思思原本正在耍小性子，聞言不由將目光轉過來，支起耳朵好奇地聽他們的聊天。</br> 顧青面不改色地道：“你如何看出來我在布局？”</br> 康定雙道：“最近進龜茲城的吐蕃商人特別多，而且每支商隊皆是滿載吐蕃本地的藥材，每個進城的吐蕃商人皆是喜笑顏開，似乎占了大便宜的表情，而城內集市則以官府的名義收購他們的藥材，還弄出什么天山雪蓮治婦疾的理由……”</br> 顧青笑道：“這不是很正常嗎？有人要吃藥，自然有人賣藥。”</br> 康定雙搖頭道：“不正常，在下當年也做過藥材買賣，藥材買賣不是這么干的，一定是有某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官府才會參與進來，并且給吐蕃商人讓出如此巨大的利潤，侯爺，這不是正常做買賣的樣子。”</br> 顧青眼皮一跳，笑容不變道：“那你說說，我究竟在布什么局。”</br> 康定雙神秘地勾了勾嘴角，道：“官府只收購吐蕃商人的藥材，給出的理由是背后有大藥商支持，但在下發(fā)現根本沒有所謂的大藥商，大藥商若要收購吐蕃藥材，絕對不會收購得如此愚蠢，如此漫無目的的收購，不知會給所謂的大藥商增加多少成本……”</br> “還有就是，吐蕃雖大，但藥材若被如此大量的收購，想必吐蕃全境的野生藥材也支撐不了多久，為利所驅之下，野生藥材挖完了，便要考慮人工種植了，畢竟財帛動人，沒有放著豐厚的錢財不賺的道理。”</br> 顧青微笑道：“然后呢？”</br> “然后，眾所周知，吐蕃境內適宜耕種的土地并不多，他們的主糧只有青稞，全境種上青稞也不過只能勉強維持吐蕃人的溫飽，若將其中三分之一甚至一半的土地改種藥材，那么他們只能依靠大唐供應糧食，不出三五年，吐蕃的糧食就危險了，那時大唐若突然斷了吐蕃的糧食供應，然后興王師而伐，幾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滅掉吐蕃，將其納入大唐版圖……”</br> 康定雙一口氣說完，目注顧青的表情，難得地笑了笑，露出欽佩之色：“若在下所料不差的話，這個主意應該是侯爺想出來的，而且也得到了長安君臣的同意，舉國之力而謀，兵不血刃將吐蕃平定，侯爺之智謀天下無雙，在下佩服。”</br> 顧青臉色越來越難看，而皇甫思思卻一臉驚呆地看著他，眼神里透出深深的震驚。</br> 三人就這樣保持久久的沉默。</br> 許久之后，顧青忽然長嘆道：“康兄，我該拿你怎么辦呢？”</br> 話音落，周圍空氣里莫名生出一股森然之氣，康定雙和皇甫思思只覺得后背發(fā)涼，再看顧青的眼神，里面已是濃濃的一片殺機。</br> 事關國運，事關安西軍和顧青個人的性命和未來，縱然愛惜人才，也不得不滅口了。</br> 康定雙眼皮猛跳幾下，他知道此時此刻顧青已對他動了殺機，自己已是性命攸關的關口，一句話若不對，下一刻便有可能刀斧加身。</br> “侯爺，在下并無惡意，昭武九姓歷代心向大唐，縱然看破侯爺的計策也絕無泄密于敵的心思，請侯爺明鑒。”</br> 顧青凝視康定雙的眼睛，良久，周圍的空氣似乎出現了一絲緩和，這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明明周圍以肉眼看不出任何變化，可康定雙還是明顯察覺到空氣里的壓力小了許多，情知顧青已漸漸褪去了殺心。</br> 皇甫思思對顧青愈發(fā)敬畏，以往那個與她玩笑，死皮賴臉欠賬不還的人，今日此時卻露出了完全陌生的樣子，此刻的他，或許才是那個手執(zhí)安西兵權，殺伐果斷威風凜凜的節(jié)度使吧。</br> 康定雙悄然松了口氣，語氣愈發(fā)柔和地道：“侯爺請相信我，在下絕不會泄密，吐蕃與昭武九姓亦有仇恨，我沒有幫他們的動機。”</br> 顧青緩緩道：“剛才你說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猜測的？沒有別人向你透露只字片語嗎？”</br> “沒有，全是在下猜測，侯爺將龜茲城的商賈之事交給在下，在下終日與商人來往，時日久了，自然能看出吐蕃商人與安西官府之間的不對勁，這并不難猜。”</br> 顧青嘆了口氣道：“罷了，康兄切記不要外泄，否則……大唐天涯海角亦要追殺你和昭武九姓，謀國之局斷不可廢，若然廢止，必將以尸山血海來償還。”</br> 然后顧青又瞥了一眼皇甫思思，道：“你也是，事關社稷基業(yè)，姑娘切莫跟自己的性命過不去。”</br> 皇甫思思今日算是被顧青嚇到了，急忙乖巧地行禮：“妾身知道了，妾身發(fā)誓絕不往外吐露一字。”</br> 康定雙忽然起身，朝顧青長揖一禮，嘆道：“在下今日總算對侯爺佩服得五體投地，人之智謀亦有高低貴賤，在下所謀者，商道也，而侯爺所謀者，國也。兩廂比較，高下立見，侯爺謀國之精妙，策謀之高遠，在下遠不能及。”</br> 顧青嘆道：“行了，莫拍馬屁了，我也不知今日放過你是對是錯，但愿你不會讓我失望……”</br> 康定雙道：“侯爺，在下有一建議，若大唐果真以此策謀吐蕃，官府收購藥材的做法太顯眼，遲早會被吐蕃人察覺到不對勁的，不如換一種法子更自然。”</br> “什么法子？”</br> “侯爺可在吐蕃商人中選取一人，將收購藥材的權力全部授予他，然后再由他出面收購別的吐蕃商人的藥材，錢財由官府暗中付予，但大唐的官府委實不宜再出現在明面上，一切由那位吐蕃商人代勞，如此既不惹人疑竇，亦可將施行此策的上下聯(lián)系梳理得妥妥當當……”</br> 顧青如夢初醒，猛地一拍額頭，這一下拍得很重，顧青的額頭頓時紅了一塊。</br> 大意了！一級代理商與二級代理商參與經營，比廠家直接發(fā)貨賣貨要輕松很多，如此淺顯的道理，上輩子不知經歷了多少，為何在這一世卻沒想到呢？難道穿越后自己降智了？</br> 一旦思路豁然開朗，顧青的頭腦頓時清醒了許多，于是舉一反三道：“不僅如此，我還需要一個人來扮演大唐的大藥商，以財大氣粗的形象出現在龜茲城，讓吐蕃商人都親眼看到并且相信，大唐確實有藥商在大量收購吐蕃的藥材，查有實據，確有此人，盡量避免官府在這件事里的露面……”</br> 康定雙微笑道：“還是侯爺看得通透。”</br> 顧青深深看了他一眼，道：“康兄對商賈之事的精通與敏銳，也令我敬服萬分，你今日的建議給了我很大的幫助，多謝了。”</br> 康定雙笑道：“拾遺補漏而已，侯爺才是大智慧。”</br> …………</br> 數日后，當吐蕃商人拉扎旺第三次滿載藥材來到龜茲城時，顧青單獨召見了他。</br> 二人在節(jié)度使府里一番長談后，拉扎旺欣喜若狂地走出來，然后不顧街上人們怪異的目光，竟當眾在節(jié)度使府門前甩弄長袖，跳起了姿勢古怪的舞蹈，一邊跳一邊唱，唱得顧青頭皮發(fā)麻，又不好意思讓差役將他亂棍趕走。</br> 真恨不得教拉扎旺唱一首來自前世的流行歌，歌名叫《我愛洗澡》，一天多唱幾遍，尤其是唱到“我愛洗澡皮膚好好，啊噢啊噢”那句時，希望拉扎旺低頭看看自己已經有了包漿的皮膚。</br> 拉扎旺離開節(jié)度使府的當日，龜茲城張貼了告示。</br> 從即日起，龜茲城官府將不再主理收購吐蕃藥材一事，所有商人販賣的藥材交由吐蕃商人拉扎旺統(tǒng)一收購，然后拉扎旺再與大唐藥商買賣，官府從此不再參與民間商賈事。</br> 城內吐蕃商人被這道告示震驚了，議論之后紛紛對拉扎旺跳腳大罵，人人皆說他向唐國得侯爺行了重賄，統(tǒng)一收購的權力竟被此豎子拿捏到手了。</br> 咒罵歸咒罵，日子還是要過下去，錢財也要不停賺下去。</br> 于是吐蕃商人們只好認命，不甘不愿地與拉扎旺交易。</br> 又是數日后，信使從河西節(jié)度使府匆匆趕回，帶來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壞消息。</br> 河西節(jié)度使哥舒翰不承認掉包戰(zhàn)馬，更別提歸還，總之一句話，不認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