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四章 仇怨了結(jié)
當一個成年人明白了一件事的利弊后,仍然義無反顧做出了不利于自己的選擇,那么這件事的利弊對他來說便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善惡是非與不得不為。</br> 千人騎隊在沙漠里被顧青下令放了一輪箭后,只剩了八百多人,全部被反綁雙手垂頭喪氣押解回營。</br> 走在前面的陳樹豐一臉頹廢,在沙漠里與顧青的意志博弈他輸?shù)脧氐?,對于顧青這個人,他已沒有勇氣揣測顧青接下來的行動,但他隱約預感到他的性命,他的前程,正在慢慢走向萬劫不復的絕望。</br> 裴周南一臉惶急狂奔到顧青面前,看了看五花大綁的陳樹豐,又看了看他身后同樣被綁著的騎隊,裴周南重重跺了跺腳,道:“侯爺請三思,事至此尚能挽回,下官定將此事消弭于安西之內(nèi),侯爺不可再沖動,否則侯爺?shù)那俺倘炅耍?amp;rdquo;</br> 顧青神情冷漠且平靜,淡淡地道:“裴御史,你看看我現(xiàn)在的模樣,是沖動的樣子嗎?我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過的,至于后果,我能承擔。”</br> 裴周南忐忑地道:“侯爺欲如何處置陳樹豐?”</br> “你問問陳樹豐,他是如何處置我安西將士的。凡事一飲一啄,我如法炮制便是。”</br> 裴周南搖搖頭,嘆道:“侯爺,下官來安西日久,雖說侯爺很多地方下官看不慣,但下官認為侯爺為安西之主仍是陛下慧眼識人,你未辜負陛下之托,下官真心不愿安西之主換人……”</br> 顧青笑了:“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安西之主算是合格了?”</br> 裴周南頹然點頭。</br> 顧青又笑道:“我這個安西之主合格,是因為我愛兵如子,我賞罰分明,我做事公正嚴明,而且,我還護犢子,所有一切加起來,安西軍才服我,才只認我,但是昨日陳樹豐害了我麾下將士的性命,我若裝傻扮癡,輕輕放過,安西將士會如何看我?我還是那個合格的安西之主嗎?”</br> 裴周南語滯。</br> 這是個典型的邏輯悖論。安西之主應該識利弊,懂取舍,該忍的時候忍,該放手一搏的時候要豁得出去,可是反過來說,將士被人謀害了,主帥卻裝聾作啞,利弊取舍固然合情合理,但將士們以后誰會服他?</br> 人是矛盾又自私的動物,他們希望世上的公道永遠站在自己一邊,卻從來不曾想過,如果公道永遠只站在一邊,它還能叫“公道”嗎?</br> 然而,軍隊里哪里需要公道,將士們需要的是一個不問青紅皂白護犢子的主帥。</br> 裴周南站在大營轅門外,聽著里面如山崩地裂般的喊殺聲,數(shù)萬人在怒吼,在力竭聲嘶地要求殺陳樹豐。</br> 裴周南的心跌入了谷底,他知道今日之事斷難善了,無論做出怎樣的選擇,都會惹出天大的麻煩。</br> 殺陳樹豐,長安的天子不會放過顧青,不殺陳樹豐,安西軍眾怒難平,說不定會引發(fā)嘩變。</br> 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的裴周南,顧青嘆了口氣,道:“裴御史,你現(xiàn)在應該知道我的苦衷了吧?若你我易地而處,你會如何選擇?”</br> 裴周南面容苦澀地搖頭。</br> 顧青不再理他,轉(zhuǎn)身盯著五花大綁的陳樹豐,冰冷的目光直刺他的眼睛深處。</br> “陳樹豐,你我往日有仇怨?”顧青冷冷問道。</br> 陳樹豐嘆道:“并無仇怨。”</br> “你來安西后,我是否無意中得罪過你?”顧青又問道。</br> “沒有。”</br> “最后一個問題……”顧青湊近陳樹豐耳邊輕聲道:“是天子指使你這么干的?”</br> 陳樹豐沉默片刻,道:“不是,但是天子并不信任你,還有別的人也不愿意你繼續(xù)做安西節(jié)度使。”</br> “別的人……”顧青嘴角一勾,笑了:“我明白了。”</br> “所以你闖營鎖拿我麾下部將,對其嚴刑拷問,就是為了羅織我的罪狀,把我從安西節(jié)度使的位置上推下去?”</br> 陳樹豐非常光棍地道:“是的。”</br> 顧青的笑容越來越冷:“那么,你成功了嗎?拿到我的罪證了嗎?”</br> 陳樹豐搖頭:“若拿到你的罪證,此刻被綁著的人應該是你。”</br> “我麾下的部將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這里是安西,我才是安西之主,你在我的地盤上想推翻我,陳樹豐,你這點斤兩還不夠,遠遠不夠……”</br> 連綿數(shù)里的大營,此刻仍回蕩著將士們憤怒的咆哮聲,將領營官們呵斥怒罵,努力約束軍士,可仍抵擋不住將士們排山倒海的吼聲。</br> “殺陳樹豐!”</br> “殺陳樹豐!”</br> “為袍澤報仇!”</br> 巨浪拍岸般的怒吼聲傳到陳樹豐的耳中,他的臉色愈發(fā)蒼白,肩膀忍不住瑟縮了一下。</br> 顧青含笑看著他:“你說我該拿你怎么辦呢?”</br> 陳樹豐咬著牙道:“我造的孽,我來擔!任憑侯爺處置。但我麾下騎隊將士無辜,請侯爺放過他們。”</br> “先關后審,凡事對我三名部將動過手的,全部處死。”</br> 顧青盯著陳樹豐緩緩道:“你剛才說任憑我處置,那我就不客氣了……陳樹豐,我治下的安西是個有公道的地方,殺人是要償命的,不管你是什么來頭,你是什么身份,害死了我的部將,便用你自己的命來抵。”</br> 陳樹豐渾身一顫,此刻他終于害怕了。</br> 從沙漠被押解回營,一直到剛才,陳樹豐心里隱隱還是抱有一絲希望,他只希望顧青能夠看清情勢,能夠取舍利弊,他仍不敢相信顧青會如此不理智真敢殺天子派來監(jiān)視他的人。</br> 一個做事不顧后果只憑一時沖動的人,怎會坐到如今的高位的?難道果真只是因為他曾救過天子的命?</br> “顧侯爺,我……是天子派來的,有皇命在身……”陳樹豐語聲發(fā)顫道。</br> 顧青淡淡地朝大營方向看了一眼,道:“你應該看到了,我若不殺你,安西軍可能馬上會嘩變,只有殺了你才能安撫軍心。”</br> 未等陳樹豐再次亮出僅剩的可憐籌碼,顧青忽然暴喝道:“傳令,將陳樹豐押赴校場,斬了!”</br> 親衛(wèi)們拔腿便跑,將顧青的將令大聲傳達到每一座營帳,短暫的寂靜之后,大營忽然爆發(fā)出震天的歡呼聲。</br> 裴周南一把拽住顧青的衣袖,神情慘然道:“侯爺,陳樹豐若死,侯爺這個節(jié)度使恐怕……”</br> 顧青神情不變,淡淡地道:“世上有些事,權衡利弊是沒用的,在利弊之外還有更重要的東西,比如善惡,恩仇,以及……念頭通達。”</br> “下官的奏疏該如何寫,下官在安西當如何自處?”裴周南無力地垂頭嘆道。</br> “該如何寫就如何寫,照實寫就好,我給了安西軍將士公道,但愿陛下也能給我一個公道。”</br> 在將士們震天的歡呼聲中,陳樹豐被一刀砍下了頭顱,麾下騎隊被關押起來審問,沒過多久,又有五名騎隊部將被押赴校場,和陳樹豐一樣被砍下了頭顱。這五人也是參與嚴刑拷問陌刀營部將的幫兇之一,顧青說話算話,當即下令斬首示眾。</br> …………</br> 陳樹豐與騎隊部將的頭顱被高掛在安西軍大營的旗桿上示眾的同時,一騎快么從龜茲城飛馳而出,直奔長安而去。</br> ——————</br> 馬上騎士懷里揣的,是裴周南和邊令誠的兩份奏疏,兩份奏疏的內(nèi)容卻各不一樣。</br> 經(jīng)此一事,顧青在安西軍中的威望更高了,所有將士都知道,無論他們遇到任何不公,受到任何欺辱,或許自己的父母長輩幫不了他們,但安西軍的主帥卻一定可以給他們一個公道。</br> 軍心在不可抑制地向顧青身上傾斜,顧青就這樣徹底收服了安西軍。</br> 陳樹豐死了,裴周南將自己關在節(jié)府里幾天不見人,邊令誠比往常更興奮了,最近時常上躥下跳,頻頻邀約安西軍將領飲宴,但皆被將領們拒絕。</br> 顧青殺了陳樹豐后,邊令誠已預感到安西要變天了,長久以來被顧青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如今眼看顧青就要倒霉了,自然要大肆慶祝順便拉攏安西軍將領。</br> 顧青這幾日卻一直將自己關在帥帳里,不見任何人。</br> 胡安打造的機件被他試了又試,在廢掉了一百多件后,顧青通過試驗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br> 將它裝在燧發(fā)槍上,機件連接了扳機和燧石,黑火藥的純度問題經(jīng)過幾層雜質(zhì)篩選后,純度也比以前更高了。</br> 于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顧青終于走出了帥帳,令韓介帶著親衛(wèi)一同出營。</br> 離營二十多里,來到茫茫沙漠中的無人地帶,顧青命親衛(wèi)在沙地上支起靶子,然后親手將黑火藥塞進槍管里,最后裝上鐵丸。</br> 韓介看著顧青搗鼓這一切,心中既焦急又無奈。</br> 殺了陳樹豐,闖下這么大的禍,侯爺不急著滅火上疏自辯,反而忙著搞這個破兵器,上次試驗失敗了還不夠,仍一遍又一遍的試,究竟多厲害的兵器令侯爺對它如此上心?</br> “多厲害?呵呵,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顧青看起來心情似乎很不錯,前幾天闖的禍仿佛根本沒放在心上,此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新兵器上。</br> 仍按以前的做法,扳機連著長繩,顧青調(diào)校了準星和距離后,拉著長繩躲到安全距離,在韓介和親衛(wèi)們滿頭霧水的注視下,顧青狠狠一拽長繩。</br> 砰的一聲巨響,韓介和親衛(wèi)們嚇得魂飛魄散,差點一頭栽倒,接著下意識攔在顧青身前準備護駕,結(jié)果卻沒發(fā)現(xiàn)任何危險,唯有不遠處那桿破兵器上方冒出裊裊青煙。</br> 顧青哈哈大笑,神情興奮且雀躍,韓介跟隨顧青數(shù)年,已經(jīng)很久沒見顧青如此興奮過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