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章 大亂之前
對于自己的府邸,顧青其實并沒有太多感情羈絆,在他眼里這座府邸不過是個住宿的地方。</br> 它是房子,不是家。</br> 房子里有管家下人,但沒有親人和愛人,整個府中只有他這一個主人,每天看到的是下人丫鬟們誠惶誠恐的臉龐,在這座府邸里,沒人敢跟他大聲說話,他皺皺眉頭丫鬟們都會嚇得跪地請罪。</br>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李十二娘和張九章的府邸都更像他的家,在他們的府里顧青能感受到親情的溫暖,所以這也是顧青回到長安后,寧愿先去李十二娘府上赴宴也不愿回自己府邸的原因。</br> 然而此刻看到許管家那張驚喜若狂的臉后,顧青站在門前忽然有一陣短暫的怔忪。</br> 一座他并沒有當成家的房子里,仍然有人把他當成家人。</br> 隨著許管家中氣十足的一聲吆喝,府邸大門打開,一群下人手忙腳亂上前行禮,有的伶俐地用撣子給顧青掃身上的灰塵,有的木訥地咧嘴直笑,丫鬟們站在前院,怯怯地行禮后急忙奔入后院收拾臥房。</br> 跨入家門的一剎那,顧青立馬適應了自己是家主的角色。</br> 許管家躬身跟在他身后,一邊走一邊嘮叨。</br> “說話便是三年,侯爺總算回家了,以后可不敢去那么遠了,有家萬事足,留在家里心中才安寧,侯爺,前院的銀杏樹長粗了一圈兒了,您看,還有東院的牡丹花,幾開幾謝,好幾輪了也沒見家主來賞花兒,若花兒有靈性,得知家主回來了,明年一定開得比往年更嬌艷……”</br> “這幾年家里換了幾個下人,老朽做主踢走了幾個干活偷懶的,又招了幾個手腳勤快的,去年有個丫鬟手腳不干凈,偷了后院書房的一塊上好硯臺賣錢,被后院別的丫鬟揭舉,老朽讓人打了一頓板子,趕出府了,事情不大,老朽沒讓報官,怕說出去讓人笑話,壞了侯爺?shù)挠⒚?amp;hellip;…”</br> 顧青走得很慢,臉上一直帶著微笑,聽著管家絮絮叨叨地說著家長里短雞毛蒜皮,心情不知不覺愉悅起來。</br> 遠離了塞外漫天的風沙,回到長安又體會到熟悉的人間煙火味,這座宅邸越來越有家的味道了。</br> 許管家正在嘮叨,斜刺里忽然竄出來兩道人影,一肥一瘦,顧青猝不及防被拽住了衣袖。</br> 郝東來和石大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拽著他,郝東來泣道:“侯爺,侯爺,您可算回來了,您不在的這幾年,小人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每時每刻都在想著您,記掛您在千里之外的安西吃得可好,穿得可暖……”</br> 石大興抹了把眼淚道:“侯爺不要信他,您走以后郝胖子吃得比誰都多,您看看他的身形,更胖了。”</br> 郝東來面色一僵,淚眼婆娑怒視石大興,尖聲道:“姓石的,非要跟我過不去是嗎?”</br> 石大興冷冷道:“我是見不得虛偽小人蒙蔽侯爺。”</br> 顧青含笑打量著郝東來,摸著下巴道:“郝掌柜好像真的圓潤了幾分,臉也更大了……”</br> 郝東來肥臉漲得通紅,結(jié)結(jié)巴巴道:“是……是虛胖,身子抱恙,腎陽有虧而致虛胖,侯爺,小人身上長的不是肉,是嘔心瀝血打理買賣落下的?。?amp;rdquo;</br> 顧青恍然:“做買賣做到腎陽有虧的地步,郝掌柜果真殫精竭慮,讓我倍受感動……”</br> 郝東來還沒來得及高興,旁邊的石大興從容地補了一刀。</br> “‘殫精’或許有,‘竭慮’可不見得……侯爺走后,這胖子索性便住進青樓了,長安平康坊的青樓姑娘們,鮮少有未曾被他糟蹋者……”</br> 郝東來徹底怒了,再也顧不上禮儀,像只吃撐的蛤蟆,肚皮高高鼓起,然后沖著石大興撞過去,口中大喝道:“姓石的,我與你拼了!”</br> 顧青眨眨眼,迅速轉(zhuǎn)身看了一眼,許管家站在身后,一臉微笑神情不變,顯然對兩位掌柜的惡斗習以為常,連周圍下人們也是一副淡定的表情,一點也不慌張,更沒人上來勸架。</br> #送888現(xiàn)金紅包#關(guān)注vx.公眾號【看文基地】,看熱門神作,抽888現(xiàn)金紅包!</br> 顧青笑了笑,人間煙火氣更濃郁了,陽間的味道。</br> 扔下二人在院子里浴血火并,自己邁步進了后院,顧青邊走邊道:“許管家,那倆貨打完后罰他們站在院子里牽手一個時辰,并且還要深情款款對視,我先補個覺,待他們牽完手后來后院見我。”</br> 許管家滿臉堆笑應了。</br> 一個多時辰后,顧青打著呵欠從臥房里走出來。</br> 幾年沒回家,臥房意外地沒什么霉味兒,顯然每天都有丫鬟打掃,而且還在里面掛了幾個鏤空的香薰銅球,味道聞起來很舒服,顧青已很久沒睡過如此舒服的覺了。</br> 伸展著懶腰走出臥房,郝東來和石大興一臉生無可戀地并排站著,二人的目光不經(jīng)意對視,隨即統(tǒng)一露出作嘔的表情,剛才的牽手和深情款款對視對二人殺傷力極大。</br> 顧青將二人叫進房里,二人坐下后,郝東來剛準備說什么,被顧青擺手制止了。</br> “咱們的買賣這幾年如何?擴張了嗎?”</br> 郝東來露出得意之色,笑道:“整個關(guān)中的城池里都有咱家的商鋪,蜀州青瓷如今已被很多權(quán)貴官員追捧,欲求一件而不可得。畢竟是貢瓷,而且出自貴妃娘娘的故鄉(xiāng),被陛下和娘娘喜愛,下面的權(quán)貴官員自然瘋狂效法購之。”</br> 顧青哦了一聲,又道:“每年得利幾何?”</br> 石大興想了想,道:“每年除去商鋪和雇人等等開銷,純利大約四萬貫以上,商鋪開得多了,各種開銷難免繁重,主要是石橋村的瓷窯燒出來的瓷器太少,否則得利應該遠不止此數(shù)……”</br> 顧青笑道:“幾年時間,你們將商鋪擴張到整個關(guān)中,已經(jīng)很厲害了,沒讓我失望……”</br> 兩位掌柜剛露出高興的表情,顧青笑容卻忽然斂起,神情嚴肅地道:“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你們馬上去辦,不管理不理解,你們都要馬上辦好。”</br> 兩位掌柜一愣,急忙應是。</br> 顧青緩緩道:“接下來咱們所有的商鋪全都關(guān)門,店伙計全部遣散,包括長安的商鋪,也都關(guān)了,一家不留,盡快將賣商鋪的錢收攏起來給我。”</br> 兩位掌柜瞪大了眼睛,呆怔許久,郝東來渾身肥肉一哆嗦,氣急敗壞道:“侯爺,這是為何?好好的買賣為何要收手?”</br> 顧青嘆道:“因為馬上要天下大亂了,咱們的商鋪若繼續(xù)開下去,過不了多久會被燒光砸光,血本無歸,必須趁著時局未亂之前趕快收手,多少能挽回一點損失……”</br> 兩位掌柜一呆:“天下大亂?侯爺何出此言?”</br> 顧青冷冷道:“有個絕密之事,離開這個屋子誰都不準說出去,否則必死。……范陽的安祿山就快起兵造反了,他手中有二十萬精兵,一旦起兵便是席卷天下之勢,你們說我該不該賣掉商鋪?”</br> 兩位掌柜大驚:“安祿山造反?”</br> 顧青嘆道:“你們知道安祿山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他起兵造反,不管攻入哪個城池,若知道城池里有我名下的商鋪,你猜商鋪的掌柜和伙計會是怎樣的下場?趕緊結(jié)束商鋪,遣散掌柜和伙計,是在救他們的命,明白嗎?”</br> 郝東來訥訥道:“也……也包括長安嗎?安祿山會打進長安城?”</br> 顧青沉默許久,緩緩道:“會。”</br> 三人都沉寂下來,良久,石大興神情悲戚道:“煌煌盛世,難道一朝就會傾塌嗎?天下何處可安?”</br> 顧青輕聲道:“去蜀中,回青城縣,據(jù)我猜測,叛軍應該打不進蜀中,那里暫時安全。”</br> “遣散掌柜和伙計時不要跟他們說原因,有些能力比較強而且對咱們忠心的,可以適當帶幾個走,連同他們的家眷一起回蜀中,不要心存僥幸,叛軍勢大,傾巢之下絕無完卵。”</br> 郝東來咬了咬牙,道:“我這便去辦理賣商鋪之事。”</br> 石大興也道:“我去遣散伙計。”</br> 兩位掌柜神情灰敗,瞬間仿佛老了好幾十歲,二人起身正待告退,石大興忽然停下腳步問道:“侯爺,如此大事,為何長安朝堂卻沒有半點風聲?難道咱們大唐的天子和朝臣皆不知嗎?”</br> 顧青深沉地道:“天子或許有猜疑,但他恐怕仍不敢相信安祿山真敢明刀明槍反了大唐,朝臣們有些或許知情,他們和天子一樣,都不敢相信他能打進長安,而我,早在安西就知道安祿山即將要反,但這個消息我不敢對天子說,怕他治我離間君臣之罪……”</br> 自嘲似的笑了笑,顧青道:“有意思吧?君臣都在猜疑試探,叛臣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而我,這個真正知情的人卻隱瞞不敢報,因為扯下最后一塊遮羞布的人不但無功,反而有罪。”</br> 兩位掌柜寂然無言。</br> 是的,所謂盛世的最后一塊遮羞布,刀沒架到脖子上以前,大家都在粉飾太平,明知臣已不臣,仍在天真地以為他不敢打,以為他的心里仍有忠孝善惡。</br> 真正清醒的人,已在厲兵秣馬。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