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六章 芳心縱火
國都陷落,關(guān)中已成了一灘爛泥。</br> 聽到這個消息,顧青久久沒出聲,它原本在意料之中,但當(dāng)它真正發(fā)生時,顧青仍感到心中一陣陣的難受。</br> 時隔多年,顧青仍記得當(dāng)初第一次進長安時,這座盛世國都帶給自己的震撼。</br> 那些游走在街頭的落魄詩人,那些在酒肆酣暢痛飲的劍客,那些質(zhì)樸而美麗的碧玉姑娘,還有那鬧市中渾然物外念誦經(jīng)文的僧人,原本應(yīng)該留存于千年后的畫卷中,當(dāng)顧青走入這座城池,就仿佛被時空的裂縫拉入了畫卷中,畫上的人物全都鮮活起來。</br> 這樣一幅美不勝收的畫卷,如今安在?</br> “叛軍入長安城后,可有屠戮百姓士子?”顧青沉聲問道。</br> 斥候搖頭道:“據(jù)小人打探到的消息,叛軍并無屠戮之舉,長安城并無太大變化,這次叛軍似乎表現(xiàn)得很克制,但他們占據(jù)了朱雀大道的省臺官衙后,似乎殺了一些不愿屈從的朝臣,也有一些朝臣在叛軍的刀劍下愿為安祿山效忠……”</br> 顧青淡淡一笑:“投降叛軍的朝臣有多少人?”</br> “不少,比如吏部郎中王維,便投降了叛軍,并被安祿山任以偽職。”</br> 顧青有些吃驚:“王維投降了?”</br> “是。”</br> 顧青抿了抿唇,沒多說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而且在刀劍加頸的情況下,真正能夠視死如歸的人畢竟不多,寫詩寫得好,不見得就不怕死,而且詩與氣節(jié)也沒什么關(guān)系。</br> 至于叛軍入城后沒有大肆屠戮百姓,顧青多少也能猜到安祿山的用意。</br> 長安是國都,安祿山連長安都占領(lǐng)了,顯然在他看來,離改朝換代不遠了,他若取李唐而代之,必然要在長安登基的,理論上說,長安的百姓也將是他的子民,安祿山不可能在國都里殺得尸山血海。</br> 這就好像一個強盜,從別人家費盡辛苦搶來了一只精美的花瓶,搶到手的花瓶便是屬于他的了,強盜不可能到手后將花瓶摔碎,對他自己沒好處。</br> 心里堵得慌,顧青不知該向誰發(fā)泄。</br> 長安的陷落如果一定要追究責(zé)任人的話,李隆基毫無疑問是第一責(zé)任人,這個鍋扔都扔不掉。</br> 潼關(guān)臨陣換將,成了壓死大唐這頭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br> 當(dāng)初安西軍收復(fù)洛陽,函谷關(guān)設(shè)伏又殲敵兩萬余,潼關(guān)那時仍在高仙芝手中,如果時間停格在那一刻,其實安祿山的叛軍已陷入了頹勢,繼續(xù)堅持下去的話,叛軍不到一個月便會被迫北撤。</br> 糧道已斷,潼關(guān)拿不下來,叛軍除了北撤,根本沒有別的路可走,那時的朝廷軍隊其實隱隱已占據(jù)了上風(fēng)。</br> 可惜的是,朝堂里有一對千里送人頭的昏君奸臣,李隆基和楊國忠。</br> 潼關(guān)撤下高仙芝,將風(fēng)疾嚴重的哥舒翰強行換上,這個昏聵到令人發(fā)指的決定成了關(guān)中陷落的導(dǎo)火索。</br> 時間無法定格在那一刻,所以,失敗亦無法避免。</br> 可惜了這大好江山,可憐了蕓蕓萬民。</br> 顧青暗暗憤怒之時,也在暗暗警醒自己。統(tǒng)治者輕飄飄的一個決定,或許便會造成永遠無法挽回的巨大損失,這種損失對統(tǒng)治者來說或許不算什么,但對下面的子民來說,卻是天大的災(zāi)難。</br> 顧青如今也是位高權(quán)重獨領(lǐng)一軍的人,作為主帥,他的一個錯誤決定也會造成將士們極大的傷亡,為了麾下這些鮮活的生命,日后行軍布陣與敵交戰(zhàn)之時當(dāng)須更加謹言慎行,因為他的一個小小錯誤延伸到下面的將士身上,便是身死魂滅的下場。</br> …………</br> 花了三天的時間,數(shù)千將士終于在大營外開辟出一塊校場。</br> 安西軍暫時扎營在城外,在沒有與郭子儀,李光弼,高仙芝等將領(lǐng)取得聯(lián)系以前,顧青決定安西軍按兵不動,就在鄧州城外長駐,每天唯一的任務(wù)就是練兵。</br> 數(shù)千新兵手執(zhí)長戟橫刀,站在校場上動作雜亂地揮舞著兵器。</br> 穿插在新兵中的劉宏伯手里倒拎著一根鞭子,見誰動作不對便一記鞭子狠狠抽去,下手絲毫不留情。</br> 顧青負手站在校場遠處,看著那些新兵笨拙的操練動作,不由皺了皺眉。</br> 旁邊的段無忌輕聲道:“公爺莫急,新兵操練才幾日,能有這般氣象算是不錯了,學(xué)生與劉將軍對他們很嚴厲,過不了多久,這支新兵可堪一用。”</br> 顧青搖頭:“還是太慢了,戰(zhàn)事危急,關(guān)中已陷,我需要他們馬上強大起來,沒時間等他們慢慢成長。”</br> 段無忌苦笑道:“操練新兵用的是公爺當(dāng)初練安西軍的法子,按部就班的話,只能慢慢等他們熟悉了。”</br> 顧青瞥了那些新兵一眼,道:“若有戰(zhàn)事,讓他們先上,新兵若欲成為老兵,最好最快的法子就是經(jīng)歷一場真正的戰(zhàn)爭,如何廝殺,如何活命,如何取得勝利,這些都能在真正的戰(zhàn)爭里快速學(xué)到。”</br> 城外山嶺層巒,時已入秋,山林里的樹葉都黃了,空氣里多了一絲涼意。</br> 顧青愁容滿面地嘆了口氣。</br> 入秋了,又要給將士們添衣了,每人多加一件衣,數(shù)萬人就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入關(guān)幾個月了,龜茲城的康定雙還沒給自己送錢來,安西軍這些日子行軍途中不停購買沿途的糧食,本來還算能支應(yīng)的錢財眼看又要空了。</br> 養(yǎng)一支數(shù)萬人的軍隊究竟多難,顧青這幾年算是體會得非常深刻了。</br> 不僅如此,顧青心里隱隱還有一層擔(dān)憂。</br> 李隆基離京去了蜀中,若按真實的歷史發(fā)展來看,大軍行至馬嵬坡,便有一件遺恨千古的事情發(fā)生。</br> 如今的歷史里,多了一個原本不該出現(xiàn)的顧青,而楊貴妃對他有大恩,顧青斷然不會讓歷史重演。</br> 那么,此時顧青就該提前安排布置了,不惜代價要將楊貴妃救下來,讓她從此與那個無情無義的帝王永別。</br> 如何在不觸怒李隆基的前提下,救下楊貴妃的性命,又是一件傷腦筋的事。</br> 諸多煩亂的心事縈繞心頭,顧青煩躁地揉了揉眉心。</br> 肩膀上忽然多了一雙溫柔纖細的手,輕輕地按揉著他的肩頭。</br> “公爺何故煩心?說給妾身聽,說不定妾身能為公爺分憂呢。”皇甫思思湊在他耳邊吐氣如蘭。</br> “男人絕大部分的煩惱都是因為缺錢。”顧青煩躁地道:“當(dāng)初在石橋村時,我家徒四壁,三餐不繼,那時的我都不曾像現(xiàn)在這般煩惱,仍然每天樂呵呵的找食物,想辦法改善自己的條件。可是如今,真有一種無力感,每天一睜眼,五萬人的吃喝拉撒全指望自己,想想就發(fā)愁……”</br> 皇甫思思柔聲道:“以前的公爺孑然一身,您那時要做的不過是自己的溫飽,可是如今,公爺?shù)募缟弦褤?dān)起了五萬人的責(zé)任,以后或許還會更多,自然不能與當(dāng)年相比,妾身見公爺每日發(fā)愁,心里也很心疼,實在不知如何幫您……”</br> “你給我好好做菜,就算幫了我的大忙了。生活辣么苦,如今只有吃肉才能讓我快樂……”</br>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湊在他耳邊輕聲道:“公爺,妾身還有別的事情讓您快樂,公爺想不想試試?”</br> 顧青頓時有些口干舌燥,聲音嘶啞地道:“女人,你在玩火……”</br> 皇甫思思眼含媚意,輕笑道:“妾身就想玩火,公爺答不答應(yīng)呢?”</br> “縱火罪三年以上,最高無期甚至死刑,你要不要了解一下?”</br> …………</br> 入夜,顧青躺在帥帳內(nèi),翻來覆去睡不著。</br> 楊貴妃的事,缺錢的事,安西軍擴編的事,諸多事情煩憂,顧青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抑郁了。</br>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打破了帥帳內(nèi)的靜寂,顧青一驚,沒等反應(yīng)過來,便發(fā)現(xiàn)一具滑溜溜的身體鉆進了他的被褥里。</br> “公爺,妾身想玩火了……”皇甫思思呼吸急促地道。</br> 顧青強忍著欲望道:“……你不怕法律的制裁嗎?”</br> “妾身想讓公爺制裁我……”</br> 顧青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復(fù)下來。</br> 雖然與皇甫思思有過多次肌膚之親,但兩人的最后一步顧青始終不曾跨越。</br> 兩世童男雖然沒那么專情,但心底深處還是有一小塊不曾被世俗污染的純情角落,他一直天真的想將真正的第一次留給張懷玉。</br> 張懷玉不一定會給他紅包,但她一定會很欣慰。</br> 然而此時,懷里這具火熱的身體……</br> “思思,咱們都正經(jīng)點好不好?聽話,點上燈,我們在燈下談一談人生理想,還有詩和遠方……”顧青努力克制著道。</br> 皇甫思思噗嗤一笑,黑暗中輕聲道:“妾身知道公爺?shù)男乃迹撸硐蝽n介打聽了,您的正妻就是那位張家大小姐,公爺想將第一次留給她,妾身偏不,妾身就要你……”</br> “不行,不要小看一個男人的意志。”</br> 顧青說完便打算起身,走出帥帳冷靜冷靜。</br> 然而今夜顧青注定要失去些什么,皇甫思思忽然道:“公爺是否最近在為錢財之事發(fā)愁?”</br> “沒錯。”</br> “公爺可知妾身最近除了做菜,還在忙什么嗎?”</br> “不知道。”</br> “每次安西軍扎營,妾身都會帶著您的親衛(wèi)去附近的城池集鎮(zhèn)走走逛逛,在當(dāng)?shù)刭I些貨物,然后換個地方賣出去,低買高賣,不知不覺妾身又攢了五千多貫錢……”</br> 顧青大吃一驚:“行軍途中那么辛苦,你居然還不忘賺錢?”</br> 漆黑的帥帳內(nèi),皇甫思思一雙眼睛亮得像星辰。</br> “公爺不是缺錢嗎?妾身把賺來的錢都給您,如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