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八章 明珠錯投
太平時節(jié),朝廷對軍隊的掌控是非常嚴厲的,若境內無戰(zhàn)事,顧青或許真無法掌控安西軍,安祿山造反之前,李隆基一紙圣旨,顧青就不得不立馬放棄兵權,乖乖地回到長安。</br> 然而戰(zhàn)亂之時,一切又不一樣了。</br> 各地戰(zhàn)火連天,中央朝廷與地方軍隊處于一種失聯的狀態(tài),這個時候,中央朝廷想要地方軍隊的兵權可就沒那么容易了,全憑地方軍隊主帥對朝廷的忠誠程度。</br> 顧青是典型的現實主義者,他不可能去做愚忠的事。你對我好,我便加倍對你好,你若對我有猜疑,有防備,甚至暗中背后捅刀子,那么,對不起,我便是擁兵自重的大軍閥,天子有難,救不救看我的心情。</br> 比如上次禁軍嘩變,顧青率陌刀營趕到,千軍萬馬中陌刀營巋然不動,以顧青的能力,三千兵馬足夠控制局勢,將禁軍嘩變彈壓下去,將李隆基從泥沼里救出來,可顧青偏偏不救,接了楊玉環(huán)便率軍離開,扔下一堆爛攤子給李隆基和陳玄禮。</br> 人予我一尺,我予人一丈,無論是恩是怨,都當加倍奉還。</br> 這就是顧青的性格為人。</br> “公爺,杜鴻漸和李輔國可不會因為吃了幾頓野菜就放棄奪取兵權,他們若出示元帥諭令,公爺難道真將兵權拱手讓人?”段無忌憂慮地道。</br> 顧青淡淡地道:“當年裴周南也奪了我的兵權,奪權以后他是怎么做的?最后逼得安西軍嘩變,死了兩千人,接管一支軍隊那么容易么?呵,我用了幾年時間,與將士們一同操練,拼命賺錢給將士們賞錢賞肉,恩威并施,有錢有肉,才令安西軍將士歸心,杜鴻漸和李輔國有這個本事?”</br> 段無忌想了想,道:“公爺,不如想想法子將這兩人趕走,有這么兩個人待在安西軍大營里,他們若賴著不走,終究是個隱患。”</br> 顧青嗯了一聲,道:“確實要想個法子趕走,不過不能明著趕,否則便是與太子撕破臉了,如今還沒到撕破臉的時候。”</br> 段無忌輕聲道:“不如主動出擊,尋找戰(zhàn)機,請二人戰(zhàn)場觀摩,安排神射手暗中放冷箭,趁亂結果了他們,然后對太子解釋說是戰(zhàn)場刀劍無眼……”</br> 顧青失笑,這陰損招數聽起來挺熟,前世抗日神劇里經常有日軍高級將領戰(zhàn)場觀摩團,然后一不小心被八路一鍋端了,很多神劇里都有,也不知日軍哪來的那么多高級將領,都不夠神劇禍禍的。</br> 聽起來可行,但仔細想想,未免太露痕跡,落了下乘。</br> 于是顧青搖搖頭,輕聲道:“趕走二人的事先放下,你跟韓介說,找?guī)讉€親衛(wèi)盯著他們,二人在大營中有何舉動都記下來告訴我。”</br> 段無忌領命。</br> 深夜,將士們都已睡下,李輔國的營帳里還亮著蠟燭。</br> 李輔國本是內侍省的一名管事,后來被指派入東宮侍候太子李亨。安祿山謀反以前,長安各大宮殿的宦官宮女加起來有四萬余人,尋?;鹿偃粝胗谐鲱^之日簡直難比登天。</br> 但李輔國不一樣,他天生善于鉆營,懂得看人臉色,見風使舵,辦事從來得力,一個人無論生理是否殘缺,只要與生俱來這些本事,任何環(huán)境里都能出頭的。</br> 奉李亨之命暗中指使了禁軍嘩變,李輔國功成身退回到靈州,立馬時來運轉,得到了李亨的重用,被任為元帥府行軍司馬,這可不是內侍宦官之職,而是實實在在的朝廷官職,顯然李亨對他的重視已不再拘泥于他的宦官之身了。</br> 升官之后,李亨又交給他一個重要的任務。</br> 南下赴襄州,傳令安西軍北上,若安西軍無法北上,便順勢傳以元帥的名義,掌控安西軍兵權。</br> 這個任務很艱巨,今日李輔國第一眼見到顧青后,便覺得任務更艱巨了。</br> 從閑聊到吃飯,親眼見到顧青化被動為主動,李輔國對顧青更多了幾分忌憚。</br> 很顯然,這位年輕的安西軍主帥不是簡單角色,絕不會任人拿捏的。奪取安西軍兵權一事恐怕沒那么容易。</br> 夜色深沉,四周靜寂無聲。</br> 李輔國坐在營帳內獨自思索許久,覺得有些乏了,于是打了個呵欠打算吹燈睡覺。</br> 門簾外忽然傳來一道小心翼翼的輕喚聲。</br> “李司馬可睡下了?下官監(jiān)軍邊令誠求見。”</br> 李輔國一愣,想了半天才想起邊令誠這個人。</br> 自從安祿山造反后,各大軍鎮(zhèn)奉旨平叛,剛開始時,各軍鎮(zhèn)的監(jiān)軍尚時常將軍中大小事宜向朝廷稟奏,然而安祿山占領長安后,大唐的權力中樞失去了對地方和軍隊的掌控,各大軍鎮(zhèn)的監(jiān)軍們也很少向朝廷稟奏事宜了。</br> 李隆基自己忙著逃命,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平日最敏感最在意的兵權,如今也毫不猶豫地以扔黑鍋的方式扔給了太子,監(jiān)軍們自然沒有用武之地。</br> 若論各大軍鎮(zhèn)的監(jiān)軍的存在感,邊令誠無疑是最薄弱的。</br> 顧青對安西軍的絕對掌控,將士上下一心同仇敵愾的氛圍,尤其是顧青對他的不待見,導致全軍將士都對他不待見,邊令誠已然被排擠到邊緣,如今顧青但凡召集將領議事,他都無法參與了,幾乎變成了安西軍里的透明人。</br> 邊令誠就這樣不尷不尬地留在大營里,顧青氣勢太強大,脾氣外柔內剛,邊令誠不敢輕捋其鋒,只能老老實實地等待機會。</br> 安西軍如今的氛圍已然有些不妙的變化,整個大營里幾乎只知顧青,而不知天子,這種情況可是非常危險的,邊令誠是天家家奴,自然不會坐視。</br> 在他心里,君是君,臣是臣,君要臣死,臣必須得死,不死就是不忠。</br> 日思夜盼,邊令誠終于盼來了杜鴻漸和李輔國。</br> 好了,告狀的時候到了,顧青和安西軍排擠我,就別怪我邊令誠不客氣了。</br> 于是邊令誠趁夜摸黑來到李輔國的營帳外。</br> 李輔國聽說過邊令誠的名字,也知道他是監(jiān)軍,大家都是缺少零件的人,自然見面會有很多的共同話題。</br> 掀開門簾請邊令誠入內,二人寒暄了幾句后,李輔國盯著他,等著他進入主題。</br> 邊令誠輕聲道:“李司馬,不知二位今日來安西軍,是否為了安西軍的兵權?”</br> 李輔國不動聲色地道:“兵權當然是顧公爺的,我等豈敢覬覦,主要是為了傳太子諭令,請安西軍北上,與朔方軍會師。”</br> 邊令誠嘆道:“你我同為天家內侍,李司馬何必還瞞我?天下大亂,叛亂未平,太子殿下是兵馬大元帥,安西軍又是大唐僅有的一支常勝之軍,太子殿下豈能不在意兵權?”</br> 李輔國年約四十多歲,性格比邊令誠沉穩(wěn)許多,淡淡地道:“邊監(jiān)軍到底想說什么?”</br> 邊令誠垂頭道:“下官欲向李司馬稟報一件事……”</br> “你說。”</br> “顧青,已有不臣之意,假以時日,必是第二個安祿山。”</br> 李輔國眼中瞳孔一縮,臉上卻不在乎地笑道:“邊監(jiān)軍多慮了,顧公爺可是陛下器重的國之重臣,剛剛才晉爵郡公,所統(tǒng)帥的安西軍殲叛軍十余萬,正是朝廷的板蕩忠臣,朝廷正是用人之際,邊監(jiān)軍不可胡亂構陷忠臣。”</br> 邊令誠急了:“李司馬難道不信下官?”</br> 李輔國淡淡地道:“查無實據,你讓我如何信你?”</br> 邊令誠冷笑道:“不用證據,李司馬有瑕之時不妨在安西軍大營里隨意逛一逛,聽聽安西軍將士的談論,如今他們的眼中可只有顧青,沒有大唐天子了,哪天顧青若登高一呼,整個安西軍瞬間便是一支無敵的叛軍,危害之大,荼毒之深,甚于安祿山。”</br> 李輔國眼皮一跳,仍然用平靜的語氣道:“邊監(jiān)軍莫非今日飲酒未醒?這等話不可亂說,太子殿下對顧青亦甚為倚重,你隨口一句‘不臣’,難道天子和太子都看錯人了?”</br> 邊令誠跺腳氣道:“李司馬,您是太子使臣,下官縱有天大的膽子,豈敢在使臣面前胡說八道?顧青確有虎狼之心,不可不防,最好趕快將他的兵權拿過來掌握在太子手中,再將安西軍中的重要將領全都換了,如此方可保這支軍隊對朝廷對天子的忠誠。”</br> 李輔國嘆道:“邊監(jiān)軍,你啊,太小題大做了,主帥與監(jiān)軍之間固然有矛盾,但矛盾歸矛盾,如今戰(zhàn)亂之時,正應一致對外,你作為安西軍的監(jiān)軍,卻在背后扯主帥的后腿,這可不對了。”</br> 邊令誠不敢置信地看著李輔國,心里啪的一聲脆響,碎了。</br> 大家都是宦官,你為何如此優(yōu)秀?</br> 難道宦官之間也不能站在同一條陣線了嗎?</br> 邊令誠對李輔國的反應非常失望,見他仍舊淡然甚至有些冷漠的態(tài)度,邊令誠心如死灰,黯然道:“李司馬若不信,下官也沒辦法。下官會向太子殿下上疏,請?zhí)拥钕绿岱溃櫱嗖怀贾?,下官敢拿項上人頭發(fā)誓確有其事,絕非我構陷。”</br> 李輔國淡淡地道:“天色不早了,邊監(jiān)軍該回去早些歇息了,明日再聊如何?”</br> 邊令誠起身,面容苦澀地搖搖頭告退。</br> 李輔國獨自坐在營帳內,剛有的睡意此刻已一掃而空,只盯著帳內的燭臺發(fā)呆。</br> 良久,李輔國忽然笑了,喃喃道:“剛來第一天,便看到安西軍中這么多人和事,呵呵,有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