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二章 生當(dāng)如斯
李輔國咂咂嘴,總覺得顧青這句“魚兒咬鉤”話里有話,可又說不清意為何指。</br> 魚兒掛在釣線上不停地?fù)潋v,李輔國佯作驚奇地夸了幾句,殷勤地幫顧青將魚兒從魚鉤上弄下來,放進(jìn)魚簍里。</br> “公爺今日收獲不小,奴婢佩服。”</br> 顧青的心情似乎很不錯,聞言客氣地道:“餓不餓?我下面給你吃呀……哦,我做魚給你吃呀。”</br> 李輔國驚喜道:“公爺竟然還會廚藝?奴婢可有口福了。”</br> 顧青忽然噗嗤一笑。</br> 他忽然想起前世的一個葷段子,有妹子問,想戀愛又不想發(fā)生關(guān)系怎么辦?回帖有個大神說,那你可有口福了……</br> 顧青越想越覺得好笑,笑聲不可抑止,李輔國滿頭霧水地看著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竟觸到了這位郡公的笑點(diǎn),踩了高壓電線似的完全停不下來。</br> 不知笑了多久,顧青終于消停下來,擦了擦眼角的淚花兒,笑道:“李司馬莫怪,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高興的事,嗯,跟口福有關(guān)的。”</br> 李輔國也陪著干笑了幾聲。</br> “安西軍大敗叛軍數(shù)次,眼看叛軍日薄西山,安西軍即將北進(jìn)關(guān)中,公爺這般閑暇的日子不多了啊。”李輔國嘆道。</br> “平叛之后,徹底結(jié)束亂局,以后閑暇的時候多著呢。”</br> 李輔國目光閃動,笑道:“平叛之后,公爺必然會被天子委以重任,以公爺?shù)暮蘸諔?zhàn)功,爵封郡王,位居右相亦不是不可能。”</br> 顧青挑了挑眉,道:“天子會如此重任我?”</br> 李輔國若有深意地道:“那要看是什么樣的天子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或許,別的天子更惜才,更圣明呢。”</br> 顧青笑了。</br> 話說到這里,李輔國的用意已昭然若揭,顧青自然聽出來了。</br> “李司馬,話都說到這里了,何妨直言不諱?再藏著掩著也沒甚意思。”</br> 李輔國忽然坐直了身子,神情嚴(yán)肅地盯著顧青的眼睛,緩緩問道:“顧公爺,叛亂若平,天下靖安,您可曾想過大唐今后會有何變化?”</br> 顧青淡淡地道:“恢復(fù)當(dāng)年的盛世而已,若有變化,只能在宮闈,不可在民間,天下百姓已經(jīng)不起動蕩了。”</br> 李輔國笑道:“公爺這話說得透徹,宮闈若有變,不知公爺愿站在哪一頭?”</br> 顧青看了他一眼,道:“這句話,是你本人來問我,還是太子殿下問我?”</br> 李輔國站起身,朝顧青長揖道:“奴婢代太子殿下問的,公爺莫怪罪奴婢唐突。”</br> 顧青忽然笑道:“太子殿下已等不及,欲在靈州稱帝了?”</br> 李輔國吃了一驚,沒想到顧青反應(yīng)如此快速且準(zhǔn)確,出口就把事情說準(zhǔn)了。</br> “公爺慧眼,奴婢欽佩萬分。”李輔國真誠地行禮道。</br> 顧青又道:“李司馬來安西軍的真正目的,恐怕不是什么奉命督促北上,或是接管安西軍兵權(quán),你真正想要的,或者說太子殿下真正想要的,是我顧青的一句話,對嗎?”</br> 李輔國此刻對顧青真心佩服得五體投地,年紀(jì)輕輕位封高官顯爵,又干出如此多的大事,果真不是簡單角色,盛名之下無虛士呀。</br> “公爺明見萬里,奴婢除了佩服,已無話可說。”李輔國心悅誠服地道。</br> 顧青緩緩道:“其實(shí)早在安西軍攻下洛陽時,太子殿下的謀臣李泌來大營見我,我已對李泌說過,請?zhí)恿羰仃P(guān)中抗敵,時機(jī)成熟,可代陛下王天下。”</br> 李輔國垂頭道:“是,李泌將公爺?shù)脑捲獠粍拥剞D(zhuǎn)達(dá)給了太子殿下。”</br> 顧青悠悠道:“如今,太子殿下覺得時機(jī)成熟了么?”</br> 李輔國遲疑了一下,似乎在阻止措辭,半晌才輕聲道:“算是時機(jī)成熟了,前提是,顧公爺愿擁戴太子即位,若有顧公爺一句話,太子殿下在靈州登基再無阻礙,天下臣民皆景從。”</br> 顧青不動聲色地道:“我若仍奉舊主,不愿事新君,太子殿下當(dāng)如何?”</br> 李輔國一怔,神情頓時有些變了:“這……殿下倒是沒說,奴婢只是個傳話的,各位大人物的心思,奴婢可不敢妄自揣測。”</br> 停頓片刻,李輔國苦笑道:“公爺?shù)陌参鬈娛侨缃裉煜伦铗斢聫?qiáng)悍的一支平叛主力王師,若顧公爺不愿奉太子殿下為主,殿下的念頭怕是要落空了。”</br> 顧青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志得意滿的飛揚(yáng)豪情。</br> 當(dāng)今太子要想當(dāng)皇帝,還得先來問問他的意思,他若不答應(yīng),太子永遠(yuǎn)只是太子,不敢越雷池一步。</br> 沒別的原因,因?yàn)轭櫱嗍种姓莆罩恢煜聼o敵的兵馬,這支兵馬可以是忠順之王師,亦可是毀天滅地的叛軍,任何人想當(dāng)皇帝,都必須要小心翼翼地看看這支兵馬的臉色,否則名不正言不順,皇帝的位置也坐不穩(wěn)。</br> 來到這個世界六七年了,一步步走到今天,顧青終于成了任何人都不敢輕視的權(quán)臣,大丈夫生當(dāng)如斯。</br> 負(fù)手而立,看著平靜的湖面,和遠(yuǎn)處的青山白云,顧青努力壓抑下激蕩的情緒,表情依然淡然如水。</br> 人生得意的時候太忘形,接下來會摔得越慘,這是顧青前世總結(jié)的人生經(jīng)驗(yàn)。</br> 于是顧青很快冷靜下來,沉吟半晌,道:“李司馬還有什么話,不妨繼續(xù)說完。”</br> 李輔國垂頭,面對顧青時已有恭敬之色。</br> 今日才算正式與顧青接觸,幾句話交談下來,顧青表現(xiàn)出來的睿智與淡定已令他深為敬畏,不敢在顧青面前耍弄心眼兒。</br> “太子殿下還說,若顧公爺愿奉他為主,殿下可封顧公爺為異姓郡王,世代相襲,并拜公爺為右相,主掌三省中樞。”</br> 顧青又笑了。</br> 李輔國沒敢在他面前耍心眼,但太子卻跟他耍了個心眼。</br> 官拜右相,位極人臣,權(quán)力固然不小,但右相卻是文官,言下之意,安西軍的兵權(quán)是一定要被拿走的。</br> 然而,位極人臣的文官能風(fēng)光多久?一旦失去兵權(quán),等待顧青的命運(yùn)不一定是升官晉爵,而是一杯鴆酒。</br> “殿下欲如何安置他的父皇?”顧青忽然換了個問題問道。</br> 李輔國毫不猶豫地道:“自然是尊為太上皇,與天同壽,與國同戚。”</br> 顧青忽然又想笑了。</br> 從古至今,數(shù)千年來的皇帝似乎都是一個德性,嘴上說得光明偉大,實(shí)際上什么道德淪喪的事情都干得出來。</br> 李隆基若成了太上皇,日子將會過得多憋屈,將來他自己會知道。</br> 這一切對顧青來說并無太大的影響,無論什么人當(dāng)了皇帝,對他這個手握重兵的軍閥都會非常忌憚,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所以,李亨當(dāng)皇帝與李隆基當(dāng)皇帝,對顧青來說沒有區(qū)別,日后都會成為敵人。</br> 李輔國見顧青沒出聲,于是繼續(xù)加碼道:“殿下還說了,平叛之后,可許一國之地為顧公爺食邑,封地內(nèi)無論財政賦稅人丁,皆是顧公爺之私產(chǎn),朝廷不過問。”</br> 顧青忽然道:“安西軍呢?安西軍也是我的私產(chǎn)?”</br> 李輔國聞言一驚,額頭頓時冒出了冷汗。</br> 顧青的這個問題很要命,而且很犯忌,原本是雙方心照不宣卻不宜明說的事情,卻冷不丁被顧青搬上了臺面,李輔國感覺自己方寸大亂。</br> 安西軍當(dāng)然不可能給你,你瘋了嗎?</br> 給你一國封地,讓你當(dāng)郡王,當(dāng)右相,子子孫孫富貴之極,你還想怎樣?要上天嗎?</br> “公爺,呃,奴婢只是個傳話的,您莫為難奴婢呀。安西軍的事,太子殿下沒提,奴婢萬死也不敢胡言亂語,公爺下次見到太子殿下時,不妨當(dāng)面問殿下,可好?”李輔國擦了擦滿頭冷汗苦笑道。</br> 見李輔國被嚇得臉色蒼白,顧青哈哈一笑,道:“好了,不逗你了。認(rèn)真的說,李司馬回去轉(zhuǎn)告太子殿下,郡王呢,我就不要了,太招風(fēng)。至于封地,食邑,賦稅人丁什么的,叛亂還未結(jié)束,說這些太早了。”</br> 李輔國連連點(diǎn)頭:“是是,奴婢回靈州后一定將公爺?shù)脑捲獠粍拥剞D(zhuǎn)稟殿下。”</br> 顧青緩緩道:“太子要的那句話,我可以給他,安西軍八萬將士愿奉太子為新君,登基那日,我愿率全軍將士面北而拜,遙祝大唐社稷萬代,新君延壽萬年,無論誰是大唐天子,臣顧青永遠(yuǎn)是大唐的忠臣。”</br> 李輔國大喜,急忙行禮道:“顧公爺深明大義,奴婢代太子殿下謝過公爺。”</br> 顧青搖搖頭,道:“李司馬莫急著謝我,我還有個條件……”</br> 李輔國恭敬地道:“公爺盡管說,若奴婢能做主,立馬便拍板應(yīng)了。”</br> 顧青沉思片刻,道:“我不要封什么郡王,也不要封地,但在叛亂未平之前,我要南方各州城池的賦稅,也就是說,太子殿下登基后,請殿下予我一道圣旨,允許我隨時隨地抽調(diào)使用南方任何一座城池的賦稅,用以充當(dāng)安西軍的軍費(fèi),待到叛亂被剿平,南方各城池的賦稅之權(quán)我雙手奉還給朝廷和天子,如何?”</br> 李輔國又是一驚,這位公爺好大的胃口,雖說如今戰(zhàn)亂,南北交通聯(lián)系被阻絕,南方各州的賦稅無法上交給朝廷,但全部給你安西軍也說不過去吧?不怕被撐死嗎?</br> 想歸想,李輔國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此事恕奴婢無法做主,奴婢會馬上派人回靈州,詢問太子殿下的意思,若太子殿下答應(yīng)了,奴婢自會轉(zhuǎn)告公爺。”</br> 顧青嗯了一聲,拍了拍李輔國的肩,道:“安西軍入不敷出,開銷巨大,請殿下速速決斷,否則我只能挑選軍中精壯之士去外面接客了,那時我會打出太子的招牌,說是奉旨接客,就問太子殿下羞不羞。”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