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孤將孤膽
春風(fēng)如刀,萬余精騎風(fēng)卷殘云從山道上呼嘯而過。</br> 顧青心情越來越焦慮,同時也在暗暗自責(zé),這次委實是自己大意了。沒想到自以為安全的南方其實并不安全,他只給皇甫思思她們配了數(shù)十名親衛(wèi),面對兩千多人的來歷不明的兵馬,這點親衛(wèi)人數(shù)根本沒有還手之力。</br> 也不知現(xiàn)在皇甫思思和萬春如何了,王貴他們是否有傷亡。如果雙方已交手,王貴他們一定會吃大虧,那時就算顧青率軍將這支兵馬全屠了,也挽回不了親衛(wèi)們的生命。</br> “派出去的斥候回來了嗎?”顧青迎著風(fēng)扭頭大聲問韓介。</br> 韓介也大聲回道:“沒回來,咱們行軍太快,斥候估摸比咱們快不了多少。”</br> 顧青冷冷道:“再派一撥斥候去打探,一定要快,馬跑死了沒關(guān)系,我要馬上知道這支兵馬的去向,等咱們大軍一到便立馬開戰(zhàn)。”</br> 韓介應(yīng)了,揮手又派了一支十余人的斥候飛快越過隊伍,朝前疾馳而去。</br> 顧青又道:“另外再派個偏將去一趟隋州,持我的腰牌詢問隋州刺史,問問這伙人的來歷,還有,在皇甫思思遇襲的地方周圍詢問附近的村莊百姓,看看能否問出蛛絲馬跡,總之,一切要快,救人如救火。”</br> 韓介又大聲應(yīng)了,依令而行。</br> 率軍渡過漢水,又急行軍大半日,將士們根本沒時間下馬休息,就連吃飯都是一邊騎馬一邊掏出干糧隨意填一下肚子。</br> 終于在子夜時分,顧青率軍趕到了隋州城附近的山道邊,皇甫思思和萬春遇襲的地方。</br> 大軍剛趕到,馬上有斥候來稟報,斥候費盡辛苦終于打聽到那支兵馬的下落。</br> 那位名叫馬燧的將軍其實并非什么“征北大將軍”,相反,他根本沒有任何朝廷任命的官職,不過他算是出身官宦之家,其父馬季龍官拜幽州經(jīng)略軍使。</br> 本質(zhì)上馬燧算是朝廷的忠臣,去年安祿山剛起兵叛亂時,布衣白身的馬燧當時便在幽州慫恿?xí)r任范陽留守的賈循反安歸唐,賈循也確有此意,可惜的是,事情還沒做出來便已泄密,賈循被副留守向潤客殺了。</br> 向潤客自然也沒放過始作俑者馬燧,下令兵馬追緝,馬燧很聰明,情知不妙便提前跑了,一直跑到黃河以南,正要投奔朝廷時,赫然聽到潼關(guān)失守,長安已陷,天子倉惶出逃的消息。</br> 馬燧頓時心涼了半截,在長安城外木然而立懷疑人生。</br> 心涼也沒辦法,自己選的天子,含著淚也要繼續(xù)效忠下去。</br> 天子跑了,朝廷失聯(lián),各地州縣一片混亂,軍隊更是又亂又弱,馬燧沿途遇到過好幾支所謂的朝廷王師,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沒有北上收復(fù)失地的想法,為首的將領(lǐng)只想著趁亂世多募集兵馬,多給自己謀些好處。</br> 于是馬燧徹底失望了,后來聽說顧青麾下的安西軍與叛軍交戰(zhàn)數(shù)次皆勝,然而馬燧也不再有任何投奔顧青的想法,經(jīng)歷了種種后,馬燧終于總結(jié)出一個結(jié)論,那就是亂世之時,唯有自己的拳頭夠硬才能為天子為大唐社稷盡些心力,投奔別人終歸是寄人籬下,壯志難以舒展。</br> 大唐的南方相對安寧,沒受到戰(zhàn)火波及,馬燧輾轉(zhuǎn)來到南方,便在當?shù)卣心际У氐霓r(nóng)戶和北方逃難而來的難民,小半年后,居然被他募到了兩千多兵員,馬燧也算是個不錯的將才,招募的新兵在他的操練下,半年時間漸漸變得有模有樣,勉強算是一支可以與敵人交戰(zhàn)的兵馬了。</br> 然而作為一軍主帥,要供養(yǎng)一支兵馬究竟有多難,馬燧終于嘗到了滋味。</br> 兵器,盾牌,弓箭等軍械全部要自己解決,更難的是糧食,它是消耗最大的。這半年來,馬燧率軍頻頻接近關(guān)中,與關(guān)中邊沿地區(qū)的小股叛軍交戰(zhàn)過幾次,繳獲的兵器皮甲弓箭配裝全軍,但糧食卻是一直困擾他的大問題。</br> 眼看存糧不多,麾下部將要餓肚子,好不容易搭建起來的軍隊要散架,馬燧不得不偶爾干點攔路搶劫的兼職,于是這支半兵半匪的兵馬就這樣盯上了皇甫思思的數(shù)十車糧食。</br> 聽說了馬燧的來歷后,顧青久久沉默,最后嘆息道:“也算是一條漢子,忠心可嘉。”</br> 韓介遲疑道:“所以,他與咱們算是……友軍?”</br> 顧青搖頭:“前提是,他沒有傷害思思和萬春以及王貴他們,否則仍是我不共戴天的敵人,我不管什么友軍,傷了我的人便是敵人。”</br> 韓介重重點頭。</br> “斥候打聽到馬燧駐軍之處了嗎?”</br> “打聽到了,馬燧駐軍于隋州城北面兩百余里外的太白頂,皇甫姑娘和萬春公主殿下以及王貴他們多半被擄到太白頂了。”</br> 顧青當即道:“傳令繼續(xù)行軍,馬上趕到太白頂。”</br> 休憩片刻后,一萬余將士再次上馬,打著火把在深夜的山道上行軍。</br> 夜晚行軍頗為危險,在這個沒有路燈的古代,火把的光亮也照不了多遠,顧青心中雖然焦急,也不敢太過催促,避免麾下將士無謂的折損。</br> 直到第二天上午,顧青才率軍趕到太白頂。</br> 來到太白頂山腳下時,安西軍的斥候早已等候在此,見顧青前來,幾名斥候迎上前向顧青稟報,他們已打探出馬燧駐軍于太白頂北側(cè)的山腰,北側(cè)有一處幽靜的山谷,山谷中氣候宜人,甚至還有一片小平原,里面種植著小麥和綠菜。</br> 顧青臨戰(zhàn)向來頗為謹慎,哪怕救人十萬火急也不敢沖動,于是命斥候?qū)⑻醉數(shù)牡匦蔚孛伯嫵傻貓D,將山谷,小徑,叢林等地形都標記出來。</br> 斥候畫好后,顧青叫來沈田,二人對著地圖商議許久,然后顧青下令騎兵下馬,神射營為前鋒,其余的一萬將士則分兵兩處,從左右側(cè)翼迂回朝山北面包抄過去,遇敵則戰(zhàn)。</br> 顧青指揮過多次征戰(zhàn),但山地戰(zhàn)還是第一次,忐忑之余卻也無可奈何,這次是為了救人,不是以殲敵為目的,救人只能被動而行,對方不會那么傻的從山里跑到平原上與他決戰(zhàn)。</br> “公爺,其實若遇敵之后果斷放火焚山是最簡便的殲敵之法,山火燒起來誰都跑不了。”沈田建議道。</br> 顧青瞪了他一眼,道:“是啊,誰都跑不了,思思和萬春公主,還有王貴他們都跑不了,咱們是來救人,不是來殺人滅口的,懂嗎?”</br> 沈田一想也是,訕訕地撓撓頭退下。</br> 大軍分散成三股,左右中部三面同時入山,顧青跟在大軍后面也親自走了進去。</br> 走了半天,顧青正累得兩眼發(fā)暈,人在叢林里臉上胳膊上被蚊蟲咬了好幾個包,忽然聽到前方傳來激烈的廝殺聲,顧青兩眼一凝,道:“韓介,速去查清軍情,馬上稟報。”</br> 韓介立馬派親衛(wèi)飛快竄進了山林內(nèi)。</br> 沒多久,親衛(wèi)跑回來稟報,前鋒神射營遇到狙擊,敵人早有埋伏,在前方一片山澗上方布下了弓箭,居高臨下對神射營展開射殺。</br> 顧青當即傳令,命神射營孫九石率部還擊。</br> 一陣霹靂巨響后,顧青急忙加快了腳步,來到那處被伏擊的山澗,見四周倒下了許多尸首,還有許多穿著皮甲的人受傷倒地哀嚎,倒地的人不多,顯然其余的敵人眼見情勢不妙后,非常識時務(wù)地撤了。</br> 相比之下,神射營卻幾乎沒有什么傷亡,畢竟弓箭與燧發(fā)槍的射程不一樣,一旦神射營反擊,燧發(fā)槍能打到的地方,弓箭卻已失去了有效射程,雙方傷亡相比懸殊也在情理之中。</br> 顧青站在山澗下,抬頭環(huán)視周圍的環(huán)境,良久,忽然笑了:“這個馬燧,倒真是一員將才,伏擊的地點選得很妙,換了是我,恐怕也會選擇此處,三面環(huán)山,一面臨淵,選在此處居高臨下用弓箭狙擊,真是妙極……”</br> 顧青說完又笑了幾聲,接著很快收起了笑聲,他發(fā)現(xiàn)眼前的場景好熟悉,就差旁邊有個識趣的溜須之輩湊上前問一句“丞相為何發(fā)笑”,然后等他賣弄完自己豐富的挨揍經(jīng)驗后,立馬被現(xiàn)實打臉。</br> 其實顧青也頗為慶幸,幸好他讓神射營做中軍前鋒,而神射營的兵器比這個時代的弓箭領(lǐng)先了太多,所以盡管被伏擊了,神射營卻沒吃太大的虧,反而是馬燧麾下的將士傷亡不少,平白失去了這個伏擊的大好機會。</br> 若中部前鋒不是神射營,而是手執(zhí)尋常兵器的將士,這一次伏擊恐怕真會吃大虧。</br> 顧青沉思許久,道:“傳令左右兩翼的兵馬盡快向我中部靠攏,謹慎前進,莫中了敵人的埋伏。”</br> “神射營隨時執(zhí)槍待發(fā)前進,遇敵則擊。”</br> 接連下了幾道軍令后,顧青也跟在神射營后面緩緩前行。</br> 從山腳到山腰,這條路走得頗不順利,接下來的山道愈發(fā)崎嶇難行,路上確實也遇到了幾股敵軍的伏擊,每次都在神射營犀利的兵器下不得不敗退。</br> 下午時分,顧青和神射營終于來到斥候打探到的馬燧駐軍所在,山腰處有一片小小的平原,平原上搭建著許多木房子,還有一些簡陋的箭樓,瞭望塔,和石頭堆砌而成的人工狙敵防線,工事嚴謹,各種建筑井然有序。</br> 看著眼前這一慕,顧青嘆道:“能在這樣的條件下營造出這般氣象,真的很不容易了。”</br> 這個馬燧,確實是個不錯的將才,若他沒有傷害皇甫思思和萬春王貴他們的話,顧青不介意將他收為己用,委以重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