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章 106
閆夢海被踹飛出去,身子撞到府衙門前的廊柱重重落到地上,口中發(fā)出一聲慘叫,酒立時醒了大半。</br> 他掙扎了一陣,單手撐著地面緩緩站起來,身上的白色錦袍印上一只烏黑的腳印,發(fā)冠摔裂,墨發(fā)披散而下,面容扭曲。</br> 圍觀的百姓臉上露出笑意,很自覺地往后退了一步。</br> 趙珩身后的暗衛(wèi)也跟著退開,避免暴露。</br> 轉眼間,府衙門前只有趙珩和蘇綰姐弟倆沒挪地方,格外引人注目。</br> 閆夢海甩了甩發(fā)懵的腦袋,低頭揉著摔疼的胳膊破口大罵,“大膽賤民!知道我是誰嗎!”</br> 趙珩垂眸,在蘇綰面前刻意收起的殺氣散發(fā)出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漠然掀唇,“不知。”</br> “我乃武安侯世子,大膽刁民……”閆夢海被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氣勢震到,剩下的半句話卡在喉嚨里,酒意也徹底散了。</br> 汴京乃是天子腳下,自己故意私下入京又在茶樓大肆辱罵趙珩,此時又乘著酒意上汴京府衙胡鬧,目的是為了不讓趙珩起疑。</br> 自己在安陽就胡來慣了,上京若是特意收斂反而會讓他警覺,只有繼續(xù)胡鬧他才會不屑一顧。</br> 眼前這人相貌平平,身上卻透著威壓,萬一是微服私訪的趙珩,父親的這一番安排就白費了。</br> 武安侯的侯爵怕是也要不保。</br> 閆夢海這么想著,又大大地打了個酒嗝,裝成站立不穩(wěn)的模樣,往后趔趄了下,趁機又看了眼踹了自己的男人,還有他身后那貌若天仙的姑娘。</br> 看著像是武夫和不知哪冒出來的商戶之女,汴京城內的千金、貴女出行,不會打扮得如此素雅,身邊的小廝和婢女穿著也不同。</br> 自己正好沒帶人,先裝醉糊弄過去。</br> 欠下的這一腳,回頭再好好找他們算賬。</br> 尤其是那女子。</br> 他府上的幾十個姬妾都不如她好看,不過是個商戶之女,還能翻天不成。</br> 閆夢海心思電轉,捋清了眼前的局勢,又抬起手指著踹了自己一腳的男人罵,“大膽刁民,敢在汴京府衙門前欺辱侯府世子,我看你是活膩味了?!?lt;/br> “閆世子可還要狀告那暴君殘害忠良,我拿到鼓槌了?!绷硗庖粋€醉漢取下鼓槌,搖搖晃晃看著閆夢海笑,“世子散發(fā)的模樣,不比小娘子差,好看。”</br> 趙珩掃了一道眼風過去,認出他是鎮(zhèn)國公府的庶子,眸光微沉。</br> 昨夜有四撥人試圖闖入秦/王府,擒住一撥,剩下的都殺了。</br> 在外人看來,閆夢海在安陽名聲便不好,私自入京會闖禍合情合理。</br> 誰能想到這樣的一個紈绔,入京的目的是為了配合侯爺夫人,打探秦王世子的消息。他如今借酒生事,自己也不能拿他如何,最多關入大牢。</br> 庶民辱罵天子重者可治其殺頭之罪,閆夢海是侯府世子,他罵便罵了,最多是關上幾日,再通知武安侯來領人回去管教。</br> 武安侯一來,兩位國公和一班看自己不順眼的朝臣在內策應,外有南境隨時會發(fā)生的戰(zhàn)事,內有靖安伺機而動的災民。</br> 真是一出好計謀。</br> 可惜,算早了。</br> 他稍后便親自送閆夢?;匕碴枺粫o他們接頭的機會。</br> 趙珩斂去殺氣,目光寒涼地看著還在裝醉的閆夢海,耐心等他把這出戲唱下去。</br> 墨竹早一步進入府衙通知府尹,等著他和蘇綰進去了才升堂,這會不會出來。</br> “告啊,等小爺我告了那昏君,再收拾你這賤民?!遍Z夢海啐了一口,搖搖晃晃朝拿著鼓槌的人走過去,不悅斥罵,“你才是小娘子,沒用的東西拿個鼓槌拿半天。”</br> 蘇綰蹙著眉,看向鬧事的兩個醉鬼,決定日后出門都以男裝示人。</br> 在汴京,像眼前這兩個醉鬼的紈绔不少,自己又只是個低等的商戶,太容易惹麻煩了。</br> “咚”的一聲,府衙門外的抱鼓被敲響。</br> 圍觀的百姓終于忍不住,瞬間哄堂大笑。</br> “笑什么笑,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暴君殘害忠良我便可以告他?!遍Z夢海拿起鼓槌,試圖再敲。</br> 不知是醉糊涂了還是鼓槌真的很重,他忽然趔趄了下,整個人沖向抱鼓腦門磕到抱鼓的邊沿,發(fā)出一聲細細的悶響。</br> 百姓又笑起來,看猴戲一般。</br> “何人如此喧嘩!”幾名衙役沖了出來,兩人迅速帶進去,順便將大門徹底打開。</br> 蘇綰沒跟著看熱鬧的百姓一起入內去大堂,而是逆著人潮往公告牌走去。</br> “阿姐?!碧K馳跟上她,稚氣的臉上滿是汗水。</br> 趙珩緩了下呼吸,不疾不徐邁開腳步,走到蘇綰身邊停下。</br> 蘇綰認真看公告,從頭到尾一字不漏。</br> 公告上說,租種良田的年限最高二十年,到期后,若是租金繳納未有出現(xiàn)漏繳的租戶,可以繼續(xù)續(xù)租。</br> 二十年,對很多只能去幫工或者做苦役的百姓來說,等于是分到自己手里差不多。</br> 租金也不算很貴,可以用糧食交租,也可以折算成銀子。</br> 每戶按人丁算,最高可租種十畝地,五畝地起租。</br> 這個政策執(zhí)行到位,不讓世家大族和王孫侯爵沾手,光是抄徐太師家和韓丞相家收回來的土地,就能讓汴京外城三分之一百姓有地可種,自給自足。</br> 尤其公告還規(guī)定,租地之人無論戶籍是否是良籍。</br> 她對這位新帝真有些刮目相看了。這政策不是柳云珊的建議,而是他自己想出來的。</br> 按照原著中的時間線,柳云珊的庶妹,剛和方才被踹了一腳的武安侯世子過定。</br> 柳云珊此時還一門心思跟庶母斗法,不會想到通過出租官屬的土地,彌補因新帝登基而減免的稅賦。</br> 她重生后跟新帝來往不多,即便是見面也多半有蕭云敬在場。</br> 可此時,蕭云敬已經去了赤虎軍大營。柳云珊怕是想要見新帝也不容易,瓜田李下,她畢竟沒出閣還曾住過東宮。被她的庶母知道,名聲不保。</br> 蘇綰想到這,腦海里閃過之前在福安寺看到的新帝模樣,唇角彎了下。</br> 新帝長得一般,手腕還是很強硬的。</br> “姑娘似乎有話要說?”趙珩藏好眼中的期待,平靜出聲,“放心,我不會告訴他的。”</br> 只有此法能在不影響世家大族,和朝中百官的利益下,可讓百姓有飯可吃。</br> “這個政策挺好的。”蘇綰偏頭看他,“太師家的田產只汴京一地就不止六十公頃,還有禹州、洛州等地的田產,全部租給百姓是大好事?!?lt;/br> “當真?”趙珩眼底泛起笑意。</br> 總算做了件讓她覺得不錯的事。</br> “真的很好,新帝會是個好皇帝?!碧K綰沒注意到他的眼神,看到有百姓圍過來,順手拉下蘇馳將他帶走。</br> 趙珩心情愉悅,看她的眼神愈發(fā)炙熱。他會做得越來越好,如今只是第一步,下一步便是徹底取消戶籍分級。</br> 她想要太平盛世,他知道。</br> 府衙里又有人出來,敲鑼提醒百姓今日有新的公告,四周的百姓紛紛圍過來對著公告牌指指點點。</br> “識字的說說到底怎么回事,奴籍也能去租種土地?”</br> “可以,公告上說不論戶籍是否良籍,就是說奴籍和賤籍的也都可以?!鳖櫭掀嚼事暯庹f,“每戶五畝地起租,最高十畝?!?lt;/br> “我等不識字要如何報名?”</br> “我家那小子去了學堂兩月,認得不少字,我?guī)??!?lt;/br> “那我?guī)Ч媚?,我們仨姑娘老大去了學堂?!?lt;/br> “大家放心,到了報名的地方會有專人給你們念契約。”顧孟平又說了一句,扭頭看向蘇綰,“蘇姑娘,在下聽聞你姐弟二人今日要狀告大伯,特意趕來幫忙,不知姑娘是否歡迎。”</br> 他昨日聽蘇馳說了一嘴,擔心他們姐弟二人贏不了,專程過來幫忙。</br> 蘇馳可是當今天子讓自己收的學生,自己身為老師明知學生遇到難題卻不出面,說不過去是其一;其二,他日后在國子監(jiān)怕是也要被人笑話。</br> 國子監(jiān)第一大才子,告狀都告不贏。</br> “夫子,你怎么來了。”蘇馳開心莫名。</br> 蘇綰淡淡頷首,“多謝顧夫子仗義,幫忙暫時不用?!?lt;/br> 顧孟平略尷尬,“無妨,在下正好也看看府尹大人如何審案?!?lt;/br> 他四月參加為慶祝先皇壽辰加開的鄉(xiāng)試,考中恩科解元,因此不用參加秋闈,只等來年春闈開考。便是考不中狀元,也能入仕為官。</br> “謝謝夫子?!碧K馳眉飛色舞,“我阿姐很厲害的。”</br> 趙珩瞥一眼蘇馳,決定給他找個好師傅教他習武,有所成便扔北境去。</br> 見到誰都跟人夸蘇綰,生怕別人注意不到她。幸好這顧孟平為人自負,知道蘇綰是商戶女便會嫌棄。</br> 蘇綰也不會看上這樣的人。</br> “是嗎?!鳖櫭掀經]把蘇馳的話當真,跟在他們身后一塊去大堂。</br> 蘇馳十四歲才進學堂,便是蘇家之前家境不錯,蘇綰最多也只是識字罷了,樣貌雖是不輸尚書千金柳姑娘,才情斷然不如她。</br> 當日在國子監(jiān)門外,天子出示玉佩表明身份,要自己好好教導蘇馳,說蘇馳是故人的家人。</br> 天子口中的故人應該蘇馳的爹娘,而不是蘇綰。</br> 他身為蘇馳的老師,也不好打聽蘇綰之前的數(shù)年去了何處,為何讓蘇馳過得如此困苦。但他知道蘭馨坊的東家是蘇啟民。</br> 蘇啟民既然是他們的大伯,那蘇家便是商戶。</br> 汴京城中不少商戶之女,也跟著千金、貴女學習琴棋書畫,卻無多少才情還小家子氣,眼中只看得到利益。</br> 他前日初見蘇綰被驚艷到,并非是因為她的樣貌,而是因為其大方率性的舉止。</br> 她的與眾不同,不過是因為出身商戶打小拋頭露面,自然不會扭捏。</br> 進入府衙院內,府尹和師爺已開始升堂,堂上之人卻未有下跪反而大聲斥責府尹無能。</br> 顧孟平和蘇綰等人一塊停下來,伸頭往里看。</br> 在堂上喧嘩之人他只認識鎮(zhèn)國公府的小公子,邊上那位卻不認得。</br> 蘇綰也在看著大堂上的侯府世子,腦中浮起前兩天的夢境,輕輕搖頭。</br> 在安陽作死就算了,跑來汴京還這么鬧騰,生怕武安侯府涼的不夠快。</br> 新帝剛剛頒布的租田政策,看著沒影響到王孫侯爵、世家大族,實際已經磨刀霍霍。</br> 將武安侯和兩位國公搞下去,拿回來的田產繼續(xù)分租給百姓,下一步就是那些所謂的世家大族了。</br> 飯要一口一口吃,新帝怕是也這個意思。</br> “這世子如此紈绔不講理,不知府尹敢不敢將他關入大牢?”蘇馳小聲嘀咕,“阿姐,他會不會找我們報復?”</br> “不怕?!碧K綰抬手拍了下他肩膀,壓低嗓音提醒,“別說話,看著便好。”</br> 汴京府尹是新?lián)Q的,跟她夢境里見到的新府尹是同一個人。</br> 蘇馳乖乖點頭。</br> 顧孟平看到這一幕,輕輕搖了下頭復又看向堂上。</br> 得罪世子日后怕是麻煩叢生,他現(xiàn)在還沒法見到天子,也無能力跟世子對抗。</br> 天子這是給自己出了道難題。</br> “來人,將這醉酒胡鬧的狂徒押下去,各杖責二十后關入大牢等候發(fā)落。”汴京府尹嗓音發(fā)沉,“若敢違抗,便狠狠地打?!?lt;/br> “你敢!區(qū)區(qū)汴京府尹竟然敢動到我頭上,你的烏紗帽不想要了嗎!”閆夢海再次叫囂,“我可是侯府世子。”</br>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侯府世子又如何,拉下去打。”府尹從箭筒內拿出兩枚紅色令箭丟到地上,故作淡然。</br> 天子今日專程來看自己審案,這倆紈绔也不知吃錯了什么藥,非要今日來鬧事。</br> 自己若是處理不好,不單辜負天子的器重,還會留給百姓一個昏庸無能的印象,怕是不久便要被換下。</br> 當今天子對官員要求嚴明,年底考核不過關者,一律棄用不得再次為官。</br> “你好大的膽子!”閆夢海被衙役拖出去,披頭散發(fā)的模樣狼狽之極。</br> “區(qū)區(qū)府尹竟敢給我等降罪,你給爺?shù)戎?!”國公府的小公子也叫囂起來?lt;/br> 府尹狀若未聞,等著行刑完畢衙役將人帶下去,這才重新升堂,“傳寡婦張氏?!?lt;/br> “威武……”大堂兩側衙役出聲,片刻后告狀的寡婦張氏進入大堂跪下,陳述告狀緣由。</br> 她的案子不算復雜,丈夫意外過世,丟下她和一雙兒女靠著豆腐坊過日子。大伯卻將他們母子趕出豆腐坊,聲稱豆腐坊是家中的產業(yè),與他們母子無關。</br> “你可有證據(jù),證實豆腐坊乃是你丈夫所有?”府尹看向地上寡婦張氏,“可有鄰居作證?”</br> “有?!睆埵夏贸鲎C據(jù)遞給師爺,在門外看熱鬧的百姓中走出來幾個證人,七嘴八舌的幫張氏說話。</br> “肅靜?!备牧讼麦@堂木,接過師爺看過的證據(jù)。</br> 少頃,他放下證據(jù)從箭筒內拿出一枚令牌丟到地上,“傳寡婦張氏大伯?!?lt;/br> 衙役撿起令箭出去。</br> 蘇綰伸手拽了下趙珩的袖子,扭頭往邊上的空地走。</br> “可是在擔心?”趙珩微微傾身下去,在她耳邊嗓音低低的說,“放心,我有陛下的手諭?!?lt;/br> 蘇綰眨了眨眼,抬手擋在嘴邊小聲回他,“你的事皇帝也管,他不累嗎?”</br> 趙珩正欲說話,門外又進來一幫人。</br> 走在前面的赫然是鎮(zhèn)國公府的國公,身后是數(shù)名侍衛(wèi)。</br> 趙珩手臂一伸,將蘇綰帶過來圈在懷中,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回到蘇馳身邊等我,不要怕,我?guī)Я藗€同伴過來他們會保護你?!?lt;/br> 蘇綰也看到了外面來的人,輕輕點頭。</br> 趙珩松開她,回過頭大步進入大堂。鎮(zhèn)國公上門要人,閆夢海說不定會趁機對蘇綰做什么,他得給府尹吃顆定心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