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險些被口中的糖噎到,只一瞬便冷靜下來,從容解釋,“我是陛下身邊的近衛(wèi),他估計是擔(dān)心我不能據(jù)實以告?！?lt;/br>　　“只是這樣？”蘇綰迎上他的目光，嚴(yán)肅道，“他若是連陛下身邊的近衛(wèi)都如此畏懼，這府尹怕是當(dāng)不長久?！?lt;/br>　　身為汴京府尹，就得管好汴京這一畝三分地。</br>　　只是天子身邊的近都讓他誠惶誠恐,如何面對其他王孫侯爵,世家大族？</br>　　主要還是那府尹面對鎮(zhèn)國公時無比鎮(zhèn)定,到她上堂反而緊張發(fā)虛,像是稍有差池就會被革職一樣。</br>　　能讓他如此不安，除了天子不會有別人。</br>　　這府尹她在夢中見過，也是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生怕頭頂?shù)臑跫喢钡舻厣稀?lt;/br>　　“你的案子有陛下手諭，我又是陛下身邊的近衛(wèi),他估計是把你誤會成未來皇后,當(dāng)然緊張?！壁w珩暗暗繃緊了神經(jīng)。</br>　　疏忽大意了，汴京府尹在夢中出現(xiàn)過，今日的表現(xiàn)確實有些一言難盡不堪大用。</br>　　他一再叮囑不可露出破綻,還是被蘇綰給注意到了。</br>　　之前幾回自己都沒承認(rèn),這回更不能承認(rèn)。</br>　　“這么說還真有可能。你先回宮復(fù)命，我去要鋪子?！碧K綰臉上浮起壞笑，“我要是跟陛下?lián)屇?會不會被問罪殺頭？”</br>　　他說的不無道理。</br>　　新帝要汴京府尹審案，還派了近衛(wèi)盯著，以府尹那么慌張的反應(yīng)，八成真是把她誤會成未來皇后了。</br>　　皇后的案子審不好，那烏紗帽還真保不住。</br>　　“不會，陛下身邊能人很多?！壁w珩悄然松了口氣，眼底漫起笑意。</br>　　不用搶，他隨時愿意讓她養(yǎng)。</br>　　“那我再考慮一下要不要搶?！碧K綰狡黠揚眉，揮揮手，扭頭去追蘇馳和顧孟平。</br>　　趙珩站在府衙門前，含笑目送蘇綰的身影走出視線，轉(zhuǎn)身折回府衙。</br>　　他現(xiàn)在就得出城去安陽。</br>　　“陛下，馬車和侍衛(wèi)已安排妥當(dāng)，侯府世子也提了出來?！蹦翊┲簧戆傩盏囊路?，從暗處出去，緊緊跟上?！艾F(xiàn)在走？”</br>　　“現(xiàn)在走，墨霜那邊安排好，別讓她出意外。”趙珩交代一句，穿過公堂去后邊的西廳。</br>　　他一出現(xiàn)，府尹和師爺還有衙役跪了一地，“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萬歲?！?lt;/br>　　趙珩瞥了眼汴京府尹，面色發(fā)沉，“平身?！?lt;/br>　　蘇綰說的沒錯，這府尹真的不能用。</br>　　如此小事他都惶恐不安，若是兩位國公和武安侯真帶兵攻入汴京，他怕是要等自己下令了才知該如何反應(yīng)。</br>　　鎮(zhèn)國公帶著護衛(wèi)進(jìn)入府衙之時，他便慌了神。</br>　　若不是自己出面讓他瞞住鎮(zhèn)國公，不讓其將人帶走，又安排墨竹統(tǒng)領(lǐng)府衙官兵，他怕是要直接把人交出去。</br>　　“陛下還有何吩咐？”汴京府尹額上冷汗直冒。</br>　　他做得不夠好嗎？陛下為何如此生氣，自打進(jìn)來周遭的空氣就冷得滲人。</br>　　“無論誰來要人，都說人不在。”趙珩丟下一句，示意墨竹把閆夢海帶走。</br>　　墨竹領(lǐng)命上前，將暈過去的閆夢海提起來，丟入馬車內(nèi)。</br>　　趙珩坐上另外一輛馬車，自府衙后門出去。</br>　　江崇帶著一班侍衛(wèi)等在府衙后門外，看到趙珩的馬車出來，旋即迎上去。</br>　　此行恐有風(fēng)險，他已調(diào)集城外的禁衛(wèi)軍候命，一旦安陽有異動便直接攻入救駕。</br>　　趙珩掀開簾子看了眼，解下腰帶，脫掉身上的百姓便服。</br>　　戶部尚書還有半月回京。</br>　　他原本可以早回的，昨日來了信，說在平崇開渠引水一事再無百姓反對。他留下核對工部上報的賬目，回京的日期延后。</br>　　延期半月，武安侯和兩位國公，以及朝中那幾個尚未處理的老臣，怕是已將一切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就等著靖安災(zāi)民造反他們好策應(yīng)了。</br>　　自己不會給他們這個機會。</br>　　趙珩換上蟒袍，取下臉上的易容面具，漠然出聲，“傳朕旨意，拜訪安陽清流世家王家，為學(xué)堂聘請名師。”</br>　　“是?！苯缭谲囃鈶?yīng)了聲，將他的旨意傳達(dá)下去。</br>　　另一頭，蘇綰帶著蘇馳和汴京府衙的衙役，進(jìn)入蘭馨坊，向大伯母和兩位堂兄出示判決結(jié)果。</br>　　“你這禍害不是早死了嗎？”大伯母孟氏看到蘇綰便白了臉，渾身哆嗦，“你怎么還活著！”</br>　　方才衙役來帶人，只說有人控告當(dāng)家的，還不準(zhǔn)他們前去觀看違者重罰，未曾想竟是蘇綰告了他們。</br>　　“讓你們失望了，我不單活著還活得很好?！碧K綰輕笑，“這鋪子還有我爹娘留下的三十頃良田，香料鋪子兩間，房產(chǎn)兩處的地契、房契都交出來，我還要去官府更名蓋章。”</br>　　她說完，在孟氏還沒吐血之前慢悠悠補充，“另外還有賠償我們姐弟的良田二十傾，白銀千兩?！?lt;/br>　　玄黎查到大伯手中所有的產(chǎn)業(yè)資料，把這些都還回來，他們母子三人受完連坐的刑罰，可以去喝西北風(fēng)了。</br>　　原主受了八年苦，最后還被御膳房管事的公公害死，也該讓他們嘗嘗一無所有的滋味。</br>　　蘇綰瞇起眼，回想起孟氏見到自己說的第一句話，臉色倏然轉(zhuǎn)冷。</br>　　原主的死，或許并不是那個管事的公公看上她的容貌，而是大伯想借著公公的手，讓原主死在宮內(nèi)。</br>　　蘇馳身邊只有年老體弱的奶奶李氏。若是原主死了，以他的處境，想要告官拿回那些產(chǎn)業(yè)根本不可能。</br>　　再來十年都難。</br>　　蘇啟民不會讓他有機會去告，若不是他去了馥香坊當(dāng)學(xué)徒又隱姓埋名搬家，早死一百回了。</br>　　可惜那管事的公公還在宮里當(dāng)值，自己無憑無據(jù)，沒法告他和蘇啟民合謀，意圖害自己性命。</br>　　若是告了，自己還活著的消息必定會泄露，還會因此惹來殺身之禍。</br>　　新帝只給她寫過出宮詔令，太容易被誤會成是新帝的女人了。</br>　　蘇綰暗自磨牙。</br>　　當(dāng)初陳良妃封后，她偏就沒想起這件事，不然早收拾那公公了。那樣的人留在宮里，今后還會殘害其他的宮女。</br>　　白白錯過機會?；仡^跟玄黎說一聲，把那公公趕出宮或者殺了。</br>　　“憑什么給你！”站在孟氏身后的蘇亭越吹胡子瞪眼，抬手指著蘇綰的鼻子罵，“你個賤人，休想從這拿走半分銀子?！?lt;/br>　　這堂妹竟然沒死？！</br>　　蘇亭蔚伸手拽了他一下，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br>　　這堂妹是如何出宮的，宮里出來的消息，明確說她已經(jīng)被燒死了。</br>　　“憑汴京府的公文?！碧K綰余光瞧見秋霜跟進(jìn)來，唇角微彎。</br>　　汴京府的師爺都在，他們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br>　　蘇亭越氣瘋了，若不是孟氏攔著，差點沖上去打人。</br>　　“蘇姑娘不必與他們廢話?！睅煚斏锨耙徊?，沉聲下令，“將孟氏和蘇家的兩位公子擒住，若是不肯交出房契、地契罪加一等?！?lt;/br>　　府尹大人說蘇姑娘的身份非同尋常，此事一定要辦得漂亮。</br>　　“我給。”孟氏拽了下蘇亭越的袖子攔住蘇亭蔚，含恨同意，“勞煩師爺隨我回家取?！?lt;/br>　　婆婆李氏還活著，不會讓蘇綰殺了夫君，到時自己哭一哭說不定還能要回點東西。</br>　　師爺?shù)c頭。</br>　　“娘，憑什么要把鋪子都給這小賤人，爺爺把《香料集》給二叔明顯是偏袒?！碧K亭越口不擇言。</br>　　秋霜上去就給了蘇亭越一個耳光，眼底殺意盡顯，“嘴巴放干凈點！”</br>　　蘇亭越摔出去，張嘴便吐出一口血。他抬起頭還想再罵，看到衙役也圍過來，這才訕訕閉嘴。</br>　　蘇綰的身份……好像變得有點不一樣了。</br>　　十二年前，她和蘇馳穿得跟乞丐一樣，跟著奶奶來求父親給他們一條活路。父親未有答應(yīng)，蘇綰不得已賣身入宮當(dāng)宮女。</br>　　如今她非但沒死在宮里，身邊還有了婢女，就是汴京府衙的師爺對她也十分恭敬。</br>　　莫非，她在宮中勾搭了哪個皇子或者是王爺大臣，當(dāng)了別人的外室？</br>　　宮里的宮女一月才多少銀子，八年下來頂多也就二三百兩，也經(jīng)不起她這么花。身上的衣裳出自錦衣坊，樣式雖是去年的，但也不便宜。</br>　　一套下來也要三百多文錢。</br>　　蘇馳也是，身上的衣裳一看就像是公子哥，而不是銀子只夠吃飯的人家，能日常穿著的。</br>　　肯定是當(dāng)了別人的外室。</br>　　蘇亭越壓下胸口的恨意和火氣，決定先按兵不動，等找到蘇綰的把柄，再逼她把鋪子田產(chǎn)還回來。</br>　　“帶走?！睅煚旑┝搜厶K亭越，轉(zhuǎn)過頭立即很客氣地跟蘇綰說，“蘇姑娘請?！?lt;/br>　　“師爺客氣?！碧K綰抬腳出去。</br>　　衙役把蘭馨坊的掌柜和小二都趕出來，鎖門拿了鑰匙遞給蘇綰。</br>　　百姓聞訊，紛紛過來看熱鬧。</br>　　蘇亭越垂下頭，恨不得將蘇綰挫骨揚灰。</br>　　蘇綰拿了鑰匙，經(jīng)過顧孟平身邊淺淺地笑了下，抱歉道，“顧夫子若是有事便先回去忙，今日謝謝你趕來幫忙?！?lt;/br>　　“那好，回頭見?！鳖櫭掀焦傲斯笆?，淡然轉(zhuǎn)身。</br>　　他以為蘇綰會跟蘇啟民的夫人吵起來，甚至做好了準(zhǔn)備看她潑婦罵街，誰知她竟是半句都不罵，也沒趾高氣昂。</br>　　從頭到尾她都很從容，便是生氣也未有口出惡言。</br>　　自己對她的偏見似乎大了些？</br>　　“阿馳?！碧K綰招呼蘇馳過來，輕描淡寫的說，“你入了學(xué)堂便是讀書人，莫要學(xué)人口出惡言，要以理服人?！?lt;/br>　　蘇亭越聞言，捂著被打腫的臉眼底恨意叢生。</br>　　不知是哪個王公貴族的外室罷了，能囂張到幾時。</br>　　蘇啟民的宅子買在四新坊，院子雖然沒有蘇綰新買的房子大，布置卻極為雅致。</br>　　蘇綰隨意看了一圈，決定一會更名的時候?qū)⒎恐鲹Q成蘇馳。</br>　　這些是原主和他的，自己不能要。</br>　　孟氏進(jìn)屋翻箱倒柜，找出所有的房契和地契交給蘇綰，又把所有的碎銀都湊出來，才湊齊了一千兩。</br>　　“鑰匙交過來?！碧K綰數(shù)了一遍銀票，將湊數(shù)的碎銀都給了蘇馳，態(tài)度冷淡，“從今往后這兒還是蘇宅，就是跟你們沒有任何關(guān)系?！?lt;/br>　　“你講不講理的！”蘇亭越呲牙，“房契地契都給你了，你還讓官府罰我等連坐！”</br>　　“不講理。我跟阿馳吃了十二年的苦，該你們嘗嘗了?！碧K綰說完扭頭看著身邊的師爺，“我可有做錯?！?lt;/br>　　“蘇姑娘無錯?！睅煚斮r笑，“房子還給你了你便是房主，他們?nèi)硕际枪卜?，死罪可免活罪難逃。”</br>　　“若他們不服呢？”蘇綰佯裝不懂。</br>　　“可流放三百里?！睅煚敽釉?。</br>　　孟氏氣得胸口疼，可又沒法發(fā)作，伸手拽了下兒子蘇亭越，咬牙出聲，“叫管家將鑰匙送過來?！?lt;/br>　　蘇綰抬了下眼皮，面若寒霜。</br>　　孟氏交完所有的鑰匙，蘇綰還不肯罷休，命秋霜上前將她藏在身上金銀首飾全部拿下來。</br>　　“蘇綰你當(dāng)真要如此絕情？”孟氏目赤欲裂。</br>　　她原想帶著點東西打點衙役，讓自己和兒子少受苦，蘇綰竟是把自己給看穿了。</br>　　“你們當(dāng)初不也絕情，我不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碧K綰漠然掀唇，“你們?nèi)缃窨墒谴髯镏恚詈冒卜中??！?lt;/br>　　北梁律法也講究連坐，蘇啟民殺頭，孟氏及兩個兒子各打五十大板，勞役半月，降級為奴。</br>　　剛才在公堂之上，府尹只判了蘇啟民，未有判孟氏和蘇亭越兄弟二人，只寫在公文上。</br>　　玄黎不讓他們母子三人上堂，也不準(zhǔn)鋪子的幫工去看，估計是怕他們發(fā)覺事情不對逃走。</br>　　安排得很周到。</br>　　孟氏險些咬碎了牙，目光淬毒。</br>　　當(dāng)初就不該信那公公的話，以為她真死在宮里了！</br>　　蘇亭越也恨極了蘇綰。</br>　　昨夜他還是蘇家大公子，跟武安侯府的世子攀上關(guān)系一起喝花酒，還認(rèn)識了鎮(zhèn)國公的小公子。</br>　　雖是庶出，那也是皇親國戚比他這個商戶子要高貴。</br>　　一夜過去，他什么都沒了說不定日后還要餐風(fēng)露宿成為乞丐，這一切都是因為蘇綰。</br>　　等他服完勞役，非找出她的把柄不可。</br>　　蘇亭蔚也覺得此時不宜大鬧，蘇綰此番作為像是有依仗，得從長計議。</br>　　母子三人被衙役帶走。</br>　　蘇綰遣散了府中的所有下人，帶著蘇馳跟師爺回府衙給房契、地契更名蓋章。</br>　　全部弄好，時間也過去了大半天。</br>　　她帶著公文將另外幾處房產(chǎn)的下人都遣散，和蘇馳一起回了蘭馨坊，清點庫存。</br>　　蘇馳幫不上忙，老實去外邊等著。</br>　　蘇綰把庫存的以及調(diào)配好的香料登記好，帶上賬本出去，門外意外來了兩個熟人。</br>　　“你們怎么會在一起？”蘇綰看著乞丐一樣的空遠(yuǎn)，還有做男裝打扮的陳皇后，趕緊招呼他們進(jìn)來，“發(fā)生什么事了？”</br>　　空遠(yuǎn)這小沙彌不好好在福安寺跟著住持學(xué)醫(yī)，怎么當(dāng)起乞丐來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