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8 章 128
蘇綰拿走庚帖,滿不在乎地掃了一眼,譏諷地勾了勾唇角,沒吱聲。</br> 原主的記憶里并沒有關于定親的內容,但庚帖是真的。不像是做舊,反倒像是從哪個角落里扒拉出來的,上邊的灰都沒掃干凈。</br> 用的紙張現在也買不到了,都換成了質地比較細膩的新紙。</br> 蘭馨坊重新開張之前,她幾乎每天都去逛市集,跟衣食住行有關的一切她都還算熟悉。</br> 他早不來,偏偏是在自己跟紀元朗結下梁子后來,又帶著程少寧一起,估計野心不小。</br> 程少寧是城中的公子哥,不是官二代也是三代。</br> 前段時間似乎還去學堂鬧事,嘲笑蘇馳他們來著?帶他來是想表明自己家境不錯,還是準備訴苦,說他這些年一直找不到自己?</br> 蘇綰丟掉庚帖,整個歪進椅子里,抱起手臂似笑非笑,“十二年前定親,我蘇家出事時不知袁公子在何方?”</br> 程少寧微微揚眉,坐到一旁的椅子里,眼神亮晶晶地看著蘇綰。</br> 這位姐姐又美又辣,未來夫婿上門,她竟是一點都不羞,還有種讓人不敢直視的威壓。</br> 仿佛來的不是她未來的夫婿,而是……乞丐?</br> “在下……在下安陽讀書,爹娘有幫過你們蘇家,并非不聞不問?!痹裁粶仕膽B(tài)度,微微有些緊張,“姑娘可查證,你奶奶當記得此事。”</br> “是嗎?!碧K綰挑了挑眉,饒有興味地打量他,目光審視。</br> 北梁沒有允許女子入學前,確實很多姑娘十來歲就定親,及笄就成親。</br> 整個安陽以清流王家和武安侯為尊,這人能和程少寧一起玩,估計跟王家的關系不淺。</br> 原主的樣貌不錯,家里沒出事前身份是低等的商戶,能跟和安陽王家的親戚定親,算是高攀了。</br> “在下無半句虛言?!痹哺o張了,恍惚有種被看穿的錯覺。</br> 程少寧看得有趣,心想紀元朗在這姐姐面前估計也沒少吃苦頭。那條斷掉的腿,不知是不是跟這位姐姐有關。</br> 若是真的,那就太有意思了。</br> 汴京排的上名的惡霸竟然栽在女子手上,對方的家底還不如他錦衣坊一間鋪子多。</br> 程少寧眨了眨眼,安心看戲。</br> 蘇綰換了個姿勢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些,一雙眼直勾勾地看著袁聿,不置可否。</br> 袁聿繃著脊背,暗暗攥緊了拳頭任由她看。</br> 當年定親后不多久,蘇家出事,爹娘怕被連累當即上門退親。</br> 蘇家不同意,于是爹娘給了五十兩銀子給蘇家,口頭約定若是蘇家的難關過去了,銀子算借出婚事照舊。</br> 若是過不去,這筆銀子算是補償,他們的婚約便不作數。</br> 蘇家的難關沒扛過去,蘇綰的爹娘也相繼被要債的逼死,這婚事自然就不作數了。他們不說,蘇綰也肯定不會去找他們。</br> 八月份他來京參加秋闈,之后就和程少寧他們混在一塊,跟爹娘撒謊說要準備春闈,一直沒回去。</br> 看到蘭馨坊重新開張,他找人打聽了一圈遠遠看過蘇綰,又讓程少寧帶自己去學堂認蘇馳,確定真的是他們姐弟倆,當日便返回安陽跟爹娘說這事。</br> 他運氣不錯,蘇綰的庚帖還在。</br> 爹娘還說給銀子的事老太太知曉,但不知口頭約定退婚一事。</br> 這也是紀元朗找上他后,他敢來的原因。</br> 他娘是王家家主的親侄女,這些年沾著王家的光,他們家日子過的還算滋潤。</br> 前段時日,王家的貴籍沒了,囤積的良田大部分都還給了官府,王家自己的日子都不好過,他們更難。</br> 自己讀書又不曾用功,這次秋闈托了紀元朗的關系,花了三百兩銀子才勉強考中舉人。</br> 坊間傳言,只考中舉人用處不大,新帝更看中真才實學。</br> 他想著已經花了那么多銀子,不如再搏一把,能過關成為貢士就有機會混過殿試,成為進士。</br> 成了進士怎么都能封個官做做,比仰仗王家鼻息過日子強多了。</br> 能騙到蘇綰與自己成親更好。</br> 蘭馨坊有御賜牌匾,生意總不會差。婚后,等紀元朗幫自己把蘇綰的鋪子銀子騙過來,想納多少妾室就納多少。</br> “袁公子請回吧,我爹娘過世多年,有庚帖并不能說明我們真的有婚約,你若是喜歡,我可以給你十份?!碧K綰慢慢坐直起來,招手示意秋霜上前,微笑出聲,“拿五百文錢給這位袁公子,這么冷的天上門要飯,不容易?!?lt;/br> 長得一臉輕浮相,眼神也躲躲閃閃,肚子里不知道裝什么壞水。</br> 紀元朗這人還真是討厭,競爭輸了就私下打擊報復,還找人查自己的底弄來這么個貨。</br> “噗……”程少寧忍俊不禁。</br> 這袁聿書沒讀好,好歹也是安陽王家嫡親的表少爺,竟被人當做乞丐打發(fā)。</br> 他今日可真是開眼界了。</br>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蘇姑娘不認也便罷了,此話未免折辱人?!痹不鹈叭?,“我袁家也算是安陽名流,豈容你如此作踐。”</br> “那就好走不送。”蘇綰笑容譏誚,“我似乎也未有請你上門?!?lt;/br> 擒賊擒王,這筆賬自己得跟紀元朗算去。</br> “你……簡直不可理喻!”袁聿被她后一句話點醒,艱難壓下火氣,“姑娘自幼無人教導,在下不與你計較,這婚事也非我能做主,姑娘便是有火氣也不該沖著我來?!?lt;/br> 先讓她三分,日后再連本帶利討回來。</br> 來之前,紀元朗提醒過自己,說蘇綰是個利益至上的商戶女,不好相與。</br> 果然不假。</br> “我家中尚有長輩,公子能找到這兒想必也知我家在何處。未有見過長輩,便自行前來同我說有婚約,你爹娘教得可真好,連禮義廉恥都不知?!碧K綰嘲諷回去。</br> 原主小小年紀失去父母庇護已經很可憐,他哪兒來的資格嘲笑她沒教養(yǎng)?!</br> 這十二年,他們袁家但凡做個人,原主也不必賣身入宮受人欺負,蘇馳和奶奶也不用過得那么苦。</br> 在這個世界,二十三歲的年紀已經是屬于嫁不出去,沒人要的那種。</br> 要真是什么好姻緣,這么長時間奶奶不會只字不提,蘇馳也不曾提過。</br> “在下方才失言,姑娘也罵回來了,婚約之事在下會請爹娘上門與你奶奶商議,告辭?!痹矇褐?,起身拱了拱手扭頭下樓。</br> 不能翻臉。</br> 能不能考中貢士還得靠紀元朗打點,他還說了,就算退婚也得讓蘇綰身敗名裂。</br> “袁公子你等等我。”程少寧努力憋著不讓自己笑出聲,拔腳跟上去。</br> 這姐姐太有意思了,一句話把袁聿和他爹娘都給罵進去,京中的千金貴女可不敢這么說話。丟了名聲,嫁人都成問題。</br> 蘇綰拿了塊糖剝開放進嘴里,收起賬本披上斗篷招呼秋霜去糕點鋪。</br> 一會還得去找牙行的錢東家,五千斤的棉花,她不能全部用來做被子。</br> 走出蘭馨坊,外邊還在下雪,往日在街邊擺攤的商販都少了很多,街上幾乎沒什么人。</br> 蘇綰打著傘往糕點鋪那邊走,仔細琢磨怎么用最低的價格收購錦衣坊。</br> 紀元朗背后的人目前肯定還在朝中,估計官職不會很低。呂岳州說,他在花市開市第一天就啟程回汴京,最多比自己早五六天到。</br> 這么短的時間里,他不單查到自己的底細,還安排乞丐上門搗亂,切了沉香的供應鏈。</br> 他莫不是以為,鋪子開不下去自己就會嫁人,不然沒出路,所以安排袁聿上門試探?</br> 想太多。</br> 蘇綰搖搖頭,決定給他來個狠的。</br> 進入太平坊,街上的行人明顯變多,糕點鋪的客人絡繹不絕。</br> 她唇角彎了彎,繞過街從后院進去。</br> “蘇綰?”秦小寶正好從后廚出來,看到她臉上立即綻開又驚又喜的笑容,“昨日就聽說你回來了,還以為你要歇兩天才來?!?lt;/br> “路上也不累,我過來盤下賬。”蘇綰收了傘拐進回廊,“店里最近有沒有出什么特別的事?”</br> 紀元朗能查到袁聿肯定也查到,糕點鋪是她的產業(yè)。</br> “沒什么事,來了幾個乞丐給他們吃的就行?!鼻匦毢俸傩?,“我可是在宮里待過的,他們想做手腳沒那么容易?!?lt;/br> 蘇綰揚眉,“你也覺察到不對勁了?!?lt;/br> 秦小寶的洞察力還挺敏銳,糕點鋪非常容易出事,被人加點瀉藥或者別的東西,吃出人命鋪子鐵定要關張。</br> “覺察到了?!鼻匦毷樟诵θ萆ひ魤旱?,“放心吧,在宮里時未免有人在糕點里下毒,我們都會自己做標記。蘇記的糕點也是如此,每一份都和外面的不一樣,進原料也會格外注意?!?lt;/br> 她離開汴京后他每日過來開門都會經過蘭馨坊,看到有乞丐過去搗亂,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br> 這種手段,不止惡心人還會讓生意一落千丈。</br> 他擔心背后的人針對糕點鋪,當天便要求所有的糕點師傅,都做出跟別的店鋪不一樣的標記來。</br> 這個標記不會太明顯,有人要想復制,也沒那么容易。</br> 為了不讓店里的人被收買,他故意夸大了蘇綰的背影,跟后廚的人說她和皇帝的交情很好。拿錢辦事,得看有沒有命花,皇帝登基后可只給一個人賜匾。</br> 這幾日除了乞丐上門要吃的,沒出過別的事。</br> “讓秦大哥費心了。”蘇綰放心下來,唇角微微上揚,“你先忙,我盤完賬就走,還有很多事要處理?!?lt;/br> 秦小寶搓了搓手,含笑點頭。</br> 蘇綰進店拿了賬本,帶著秋霜回后院的廂房盤賬。糕點鋪的生意比較平穩(wěn),一個月的毛利有三百多兩銀子,這還是沒打廣告百姓口口相傳的結果。</br> 回頭她得打一下廣告,等開春隔壁的鋪子拍賣,再買兩間打通當總店。</br> 到時候一間賣糖水甜點,兩間賣糕點,穩(wěn)定下來就可以考慮開分店了。汴京的總人口,以她所見大概有三十萬左右。</br> 兩家店完全開得起來。</br> 蘇綰盤完賬出去,店里來人。她站在用來擋風簾子后邊聽到云嵐抱怨,眉頭皺了皺撩開簾子出去。</br> 來的是幾個小乞丐,嫌棄云嵐今日給的糕點不好吃,要換一種。</br> 蘇綰抬腳過去,拿走那領頭的小乞丐手里的糕點,垂眸看他,“伸手要來的東西你還挑三揀四,嗯?”</br> “你是何人?!毙∑蜇ぬь^看她,下一瞬便縮了下脖子,本能后退。</br> 是蘇記糕點鋪的東家,他們看過畫像的。</br> “那人讓你們上我店里折騰,一日給多少銅錢?”蘇綰不答反問,“你們是想一直這么伸手跟人要吃的,還是想日后天天都有飯吃,有書念?!?lt;/br> 幾個小乞丐全都抬頭看她,眼神熠熠發(fā)亮。</br> 他們都是無父無母的孤兒,為了能有飯吃才跟著汴京的乞丐頭子混,誰不想日日有飯吃有書念。</br> “每日十文錢,一共十個人,五個來這里五個去蘭馨坊?!鳖I頭的小乞丐攥緊了拳頭,“你真的能給我們飯吃,讓我們去念書?”</br> 其余幾個也巴巴的看著蘇綰,一個個都伸長脖子。</br> 云嵐驚訝莫名,卻又佩服得緊。蘇綰還在宮里時主意就正,糕點鋪能做好,一點都不奇怪。</br> 起初她還有點嫉妒,這會只剩羨慕。</br> 同樣都是女子,蘇綰要硬氣得多。那么多的小乞丐,她不罵不趕一句話就讓這些小乞丐轉了頭,這可不是誰都能做到的。</br> “當然是真的,太子府知道嗎?我就住在太子隔壁?!碧K綰把賬本遞給云嵐,轉頭回后院,“都跟過來,我有事要你們做,做好了就能有飯吃有書念?!?lt;/br> 幾個小乞丐乖乖跟著她去后院。</br> 蘇綰帶著幾個乞丐回了廂房,見他們全都穿著單衣,個別連鞋子都沒有,心生憐憫。</br> 蘇馳若是沒有奶奶和原主,怕也會成為他們當中的一員。</br> “東家,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領頭的小乞丐弱弱出聲,“我想吃飯,也想念書?!?lt;/br> “是真的,不過你們得告訴我,管你們的大人在哪,讓你們來找我麻煩的人是誰,他們家有什么背景?!碧K綰把糕點遞過去,“吃吧,不夠我再給你們拿?!?lt;/br> 幾個小乞丐爭先恐后地分了糕點,你一句我一句的開始揭紀元朗的底。</br> “他喜歡去青樓,養(yǎng)了三個外室,有個外室還給他生了個兒子。”</br> “他夫人是吏部郎中的千金,生了個女兒后就再沒懷上,他便又納了四房妾室?!?lt;/br> “他做的壞事可多了,賣給百姓的棉花都是發(fā)霉的,還開賭場?!?lt;/br> 蘇綰彎著唇角暗暗記下。</br> “他的后臺就是戶部侍郎,尚書才掉腦袋新上任的還沒定?!鳖I頭的小乞丐爭得臉紅脖子粗,“我親耳聽到他跟頭說的,還讓我們只管鬧,汴京府尹也不能拿乞丐怎么樣?!?lt;/br> “他說的對,應該是侍郎?!碧K綰出聲打斷他們,“你們認識袁聿和程少寧嗎?”</br> 幾個小乞丐又激動起來,爭相報告自己知道的消息。</br> 蘇綰微微揚眉,等著他們說完了,含笑吩咐,“一會從后門出去,我晚些時候去見你們的頭?!?lt;/br> “謝謝東家?!蔽鍌€小乞丐齊齊鞠躬道謝。</br> 蘇綰笑了下,讓秋霜把糕點分給他們,“吃完了再回去,吃不完就藏起來?!?lt;/br> 幾個小乞丐再次鞠躬。</br> 蘇綰讓他們先出去,過了一陣才打開傘,吩咐秋霜戴上新出的糕點,離開糕點鋪去牙行。</br> 近年關的緣故,錢東家有點忙。</br> 蘇綰等了一會他才折回來,臉上還掛著汗。</br> “又來打擾錢東家了,希望沒有影響到錢東家的買賣。”蘇綰起身相迎。</br> “蘇姑娘說的什么話?!卞X東家含笑落座,“姑娘此來想要打聽什么,我聽說姑娘帶了很多棉花回來。”</br> “帶了五千斤,我今日來是想打聽下,汴京有沒有經營不下去的布莊?”蘇綰開門見山,“五千斤的棉花,做被子也就能做幾百床?!?lt;/br> 今年收了二十一萬斤,這只是送去安宣府的量。銷往北梁國中的,大概有十五萬斤的樣子,錦衣坊收了五萬斤左右,剩下的是農戶自己加工賣。</br> “布莊倒是有一家做不下去的,上半年還托我給擔保,后來就沒消息了?!卞X東家拎起茶壺給她倒茶,“姑娘在北境轉手就賺了差不多上萬兩銀子,佩服?!?lt;/br> 牙行在北境有人,一開始都以為能吃下全部棉花的人,會是錦衣坊的少東家紀元朗,誰知最后是她。</br> 他開牙行幾十年,還沒見過能說動官府跟自己做生意的,這姑娘魄力不小。</br> “錢東家過獎了,布莊之事你幫我打聽下,價格合適我就買下來,多少抽成咱商量著來,不會讓你白干活。”蘇綰喝了口茶又說,“另外要拜托你幫我留意,適合旱地栽種的糧食種子,最好是讓對方和我面談?!?lt;/br> 錢東家喝了口茶,若有所思。</br> 這姑娘竟是真的要給北境百姓送種子?他還以為那份契約,只是用來糊弄老百姓的。牙行似乎沒接過和種子有關的生意,糧食倒是經常接。</br> 空氣安靜下去。</br> 蘇綰見他面露為難,端起茶杯又喝了口茶,耐心等著。牙行是中介,這會做種子生意的人估計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百姓自留。</br> 她也知道有些為難人,又不忍心看著北境大片的旱地,沒有合適栽種的作物。</br> 一路上看到比較多的只有大豆、高粱和麥子。也有種植水稻的水田,就是面積不大。</br> 除了高粱、小麥和水稻都能填飽肚子,可惜產量太低,賣了也不夠買糧食養(yǎng)活一家人。</br> 旱地全種上高粱,也僅僅是夠吃。沒有水利系統灌溉,一切看天,基本上畝產能有一百斤都算豐收,還要繳納一定的稅賦。</br> 大多數百姓都是多種棉花,少種高粱,有水田就種稻子,靠著賣棉花換來的銀子買口糧。</br> 碰到災年,沒有糧食也沒有銀子,日子艱難得很。</br> 先讓百姓吃飽,同時安排人想辦法提高產量,雙管齊下。</br> 等所有人都吃得上飯,就可以計劃將農副產品,轉成更高端的產品售出。</br> 辦法總比困難多,一步一步來沒什么困難是不能打倒的。</br> 蘇綰又喝了口茶,安慰自己不急。</br> “我這少有做種子生意的,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哪兒有賣,查妥了我就差人去給姑娘送信?!卞X東家苦笑,“這幾年百姓恨不得把種子都給吃了,估計有富余賣出來的不多?!?lt;/br> “沒事,你幫我打聽就行。”蘇綰微笑起身,“我還有些事,就不多打擾了?!?lt;/br> “姑娘客氣?!卞X東家起身送她。</br> 蘇綰出了牙行,想了想直接去見乞丐頭子。吳東家那還不急,之前進的沉香還有很多,夠用上三四個月。</br> 三四個月,紀元朗的墳頭也差不多該長草了。</br> 汴京城內的乞丐很多,剛才那幾個小乞丐說,總數大概有一千人,各自劃分地盤井水不犯河水。</br> 他們這一伙有三十多個,十六歲以下的有二十個,大人十多個。</br> 原本他們也想去報名租田,沒有汴京的戶籍又沒有住的地方,官府的人不租給他們。</br> 二十個半大小子她還是養(yǎng)得起的,正好以后開店做生意都需要人手,請人也要花銀子。自己從小教,能讓他們從根子上不長歪,用起來也順手。</br> 走到小乞丐說的宅子附近,蘇綰頓住腳步回頭,狐疑出聲,“秋霜,是不是有人在跟蹤我?”</br> 從牙行出來,她就有種被人盯著的感覺。</br> “有兩個小毛賊,不用擔心?!鼻锼〒P眉,“我打得過?!?lt;/br> “去收拾干凈?!碧K綰嗓音發(fā)涼,“別留尾巴。”</br> 秋霜應聲退下。</br> 還以為她不會在意這事。</br> 片刻后,秋霜回到蘇綰身邊,神色自若,“干凈了?!?lt;/br> 蘇綰笑了下,繼續(xù)往前走。</br> 乞丐們住的宅子被火燒了大半,剩下的一半荒廢許久,看著像是隨時要倒下來的模樣。</br> 蘇綰走到最里邊,找到看起來還行的廂房,抬手敲門。</br> 房門一下子打開,在屋里烤火的十幾個乞丐齊齊看過來。</br> “誰是話事人?”蘇綰大大方方地環(huán)顧一圈,視線落到居中的老者身上,“我是蘭馨坊的東家?!?lt;/br> 老者臉色微變,猛地站起來往門外看。</br> “我自己來的,有事要跟你談?!碧K綰挑明來意,“老人家若是想談,不妨借一步說話?!?lt;/br> 老者猶豫了下,抬腳往外走,“跟我來?!?lt;/br> 蘇綰松了口氣,帶著秋霜跟上他往鋪滿了白雪的殘破小院走去。</br> 進了院中的亭子,老者客氣拱手,“姑娘想談什么?”</br> “我可以給你們辦理戶籍,讓那二十個小子今后有飯吃,讓你們有落腳的地方?!碧K綰神色淡淡,“考慮清楚了可以來蘭馨坊找我?!?lt;/br> “姑娘當真能辦到?”老者神情激動,“不會把那些孩子賣去賭場,或者賣去做小倌?”</br> “我敢開口自然辦得到。那些孩子我會讓他們全部念書。至于你們,可以去城外的莊子幫著種地,五年后我會根據你們的表現,把田地分給你們自己種,我只要一點點糧食當租金。”蘇綰凝神看他,“如何。”</br> “多謝姑娘菩薩心腸?!崩险邠渫ü蛳?,“我替那些孩子謝謝你。”</br> “老人家你起來,先幫我辦件事,成了我馬上給你們安排好?!碧K綰示意他起來,輕描淡寫的語氣,“告訴汴京的老百姓,錦衣坊的少東家是因為染了臟病才被打斷腿的,他們家的衣裳穿了也會得病。”</br> 紀元朗既然玩陰的,大家就好好過過招。</br> 有流言出來,自己再跟賀清塵弄點起疹子的藥,找?guī)讉€群演去哭訴,錦衣坊等著關門吧。</br> 錦衣坊客戶可都是有錢人為主,被他們家打壓的鋪子,到時候估計也會落井下石。</br> “老朽這就去安排?!崩险弑Я吮?,眼眶微微有些發(fā)熱,“姑娘放心,這事絕對幫你辦漂亮?!?lt;/br> 蘇綰滿意點頭,又叮囑了些細節(jié)上的事,帶著秋霜離開。</br> 晚上吃飯,蘇綰簡單說了下北境的見聞,狀似不經意的語氣,“奶奶,我是不是跟人定有婚約?”</br> “有,不過早就不作數了?!崩钍夏樕系男θ莸?,“什么狗屁書香世家,不嫁也罷,他們若是找來,正好退婚?!?lt;/br> 當年蘇家出事,他們還了借走的五十兩銀子,還到處跟人說那銀子是他們慷慨送的。</br> 這樣的人家,不配她的好孫女。</br> “阿姐和人定過親?”蘇馳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什么時候的事?!?lt;/br> 他不記得有這回事。</br> “你那會還小。”李氏心里有火。</br> 蘇馳老實沉默下去。</br> “我就是問問?!碧K綰微笑揚眉,“阿馳還沒考取功名,我不急?!?lt;/br> “急也不能嫁他們家,不管嫁給誰都得讓我掌掌眼。”李氏飯也不吃了,憤憤咬牙,“現在日子挺好的,隨他們怎么說。”</br> 蘇綰乖乖點頭。</br> 奶奶這些年估計憋得狠了,能說出這種話,估計受了不少氣。</br> 也好,她本來就不喜歡被人逼婚。</br> 吃完飯出去,蘇綰跟蘇馳說了下袁聿找自己的事,順便告訴他袁聿品行和自己的打算。</br> “阿姐想要我做什么?”蘇馳氣得不行,這種人渣竟然敢肖想阿姐。</br> “每天跟奶奶提一嘴就行了。”蘇綰抬手拍他的肩膀,“阿姐現在不打算嫁人,你要幫阿姐。”</br> 蘇馳用力點頭。</br> 連著忙了三四天,紀元朗流連青樓染了臟病的消息在汴京傳開,養(yǎng)了多少個外室的八卦,也被人津津樂道。</br> 蘇綰一邊看熱鬧,一邊琢磨找群演的事。賀清塵這幾天沒找她,像是實驗又有了新的進展,她也沒好意思過去指手畫腳。</br> 到了第五天,蘇綰在蘭馨坊聽了一下午的八卦,打烊后和蘇馳一起回去。</br> 走到家附近,蘇綰遠遠看到袁聿和他爹娘在大門外,還有站在太子府門外易容出來的趙珩,及時停下。</br> 她眨了眨眼,拉著蘇馳避到暗處小聲嘀咕,“咱家門外那三個人就是袁聿和他爹娘,知道該怎么做嗎?”</br> 蘇馳含笑點頭,“知道?!?lt;/br> 蘇綰彎了彎唇角,“去吧,我和秋霜從后門回去?!?lt;/br> 蘇馳握了握拳頭,一溜煙跑沒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