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丞相見他面色如墨,知他已是動怒,禁不住搖頭,“朝臣兒女的生辰屬相非人人知曉,何況是五行?！?lt;/br>　　此流言先是在洛州城中流傳，百姓起初并不在意，有索橋能過江，是否多一道橋于他們來說無關(guān)緊要。</br>　　然流言傳來傳去就變了味，說是再不阻止修橋城內(nèi)之人一月內(nèi)暴斃。</br>　　百姓惶恐之余紛紛趕去阻攔工人修橋,還有部分百姓盜走修橋所用的原料,不得不停工。</br>　　“時下已經(jīng)入冬,靖安一地依舊無雪。不想著如何幫百姓過冬,倒是管起朕的龍床來了?！壁w珩寒著臉坐下，“責(zé)工部派人處理此事，開春之前橋修不好便無需回來?！?lt;/br>　　柳丞相張了張嘴，略無奈，“自古以來,并無帝王后宮無妃無后的先例,朝臣也是希望陛下盡快為皇室延綿子嗣，穩(wěn)固國本。”</br>　　“國之根本是萬萬百姓，靠幾個女人上了朕的龍床來穩(wěn)固北梁,當(dāng)朕是什么人！”趙珩額前青筋暴跳,“今日是命中帶土的皇后，明日就是命中帶水的妃子，父皇的龍床倒是未曾空過,北梁穩(wěn)固了嗎！”</br>　　柳丞相臉色訕訕，“陛下所言極是。”</br>　　高宗皇帝在位時，自己并不受重用，送女兒參選太子妃也是夫人的建議。他倒是未有想過，靠女兒穩(wěn)固權(quán)勢。</br>　　此番能被趙珩重用，也與女兒無關(guān)。</br>　　對于那些希望通過女兒鞏固地位的朝臣，他不支持也不反對。是人就有私心，天子自監(jiān)國伊始便怒殺權(quán)臣，私下里人人稱他暴君，誰不想安穩(wěn)活到老死。</br>　　“此事朕會親自徹查，下去吧?！壁w珩發(fā)了一頓火，擺手示意他退下。</br>　　柳丞相是自己提起來的，為的是跟謝丞相互相掣肘。他這人喜歡明哲保身，不似謝丞相那般剛正，流言一事與他并無牽連。</br>　　“是。”柳丞相拱手退下。</br>　　趙珩又仔細看了一遍工部侍郎的來信，出聲叫來墨竹。</br>　　“陛下?！蹦袢雰?nèi)行禮。</br>　　“吩咐老賈，兩個時辰內(nèi)，找出家中有五行屬土的女兒的朝臣名單?！壁w珩抬頭看他，“珠玉樓收集到的各地的消息，也提前送來?！?lt;/br>　　“是?！蹦癜察o退下。</br>　　趙珩看了眼桌上的奏折，想起方才孫來福說江崇也找來，復(fù)又起身披上大氅出去。</br>　　珠玉樓不止是茶樓，更是他經(jīng)營多年的情報據(jù)點，所有情報都由老賈負責(zé)。</br>　　想利用流言逼他納妃，等查出幕后主使，他非讓這些個朝臣親自去洛州監(jiān)工不可。</br>　　走出御書房，江崇匆匆趕來。</br>　　“可是出了什么急事？”趙珩頓住腳步看他，“為何不派人通知朕?！?lt;/br>　　江崇上前，臉上浮起抑制不住的笑，“不是急事，屬下不想擾了陛下的好事?！?lt;/br>　　陛下出宮必是去陪皇后了，這點眼力勁他有。</br>　　“是好事？”趙珩臉上的陰霾散去。</br>　　“好事，戍京大營選出來的能人新創(chuàng)了幾個陣法，威力極強?！苯缧θ轄N爛，“屬下親自試過，可攻可防，較原來用的幾個陣法更靈活，還可減少傷亡。”</br>　　他在營中命士兵操練過無數(shù)回，無論是強攻還是突襲，此陣都有優(yōu)勢。</br>　　“去瞧瞧?！壁w珩心情轉(zhuǎn)好，偏頭吩咐孫來福，“你留在宮中，不必去正陽門守著?！?lt;/br>　　戍京大營在城西，他回宮也不走正陽門。</br>　　“老奴遵旨?！睂O來福努力擠出一抹笑容來，“天冷，陛下小心些。”</br>　　趙珩略略頷首，走下臺階和江崇上馬出宮。</br>　　孫來福目送他們走遠，收了目光使勁搓了搓凍僵的臉，抱著拂塵回長信宮。</br>　　宮外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沒少傳進來，前段時間說未來皇后和東蜀太子私奔，這會又說未來皇后被拋棄，又回頭找陛下。</br>　　看陛下這段時間的情緒，傳言似乎有成真的跡象，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br>　　自己照顧陛下這么多年，不說多了解，還是知道他的性子的。</br>　　能讓他如此記掛的女子就沒有過，那姑娘的品行應(yīng)當(dāng)不會差。</br>　　*</br>　　過了晌午，氣溫升高許多，風(fēng)還是很大。</br>　　蘇綰送收留的乞丐到城外莊子里安頓好，抱著暖爐帶秋霜秋雨上馬車回城。</br>　　路上行人不多，入了冬，進城做買賣的也百姓少了。</br>　　蘇綰倚著軟墊昏昏欲睡，覺察到車子停下，慵懶睜開眼，“出了何事？”</br>　　“出城賞雪的幾個公子哥跟人起了爭執(zhí)?！鼻锼栈啬X袋，放了簾子兀自傻笑，“前幾日上蘭馨坊要娶姑娘的袁公子，被人欺負了?！?lt;/br>　　“能繞過去就繞過去，一會還要去布莊?！碧K綰微微揚眉。</br>　　袁聿出來了？</br>　　“繞不過去，那些個公子哥和貴女的馬車堵著路?！鼻锼镉晏掳?，笑道，“秋雨，你下去瞧瞧，看能不能先過去?！?lt;/br>　　秋雨此前并未跟在蘇綰身邊，袁聿不曾見過。</br>　　“我試試。”秋雨笑了下，撩開簾子下車。</br>　　蘇綰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br>　　過了會馬車繼續(xù)前行，她睜開眼，撩開窗戶的簾子往外看去。袁聿被他爹娘攙扶著，形容狼狽。</br>　　程少寧和幾個公子貴女站在一旁，似在嘲笑他，面上皆是不屑和鄙夷。</br>　　蘇綰放下簾子，輕輕搖頭。</br>　　狐朋狗友的友誼真是脆弱，說翻臉就翻臉。袁聿是自作自受，看他那身傷，便是回了安陽人也廢了。</br>　　馬車緩緩經(jīng)過，不多時秋雨回到車上，坐下就忍不住搓手抱暖爐，“那袁公子欠了不少銀子，堵路的公子哥們跟他要債不成，便動手打了他一頓?！?lt;/br>　　蘇綰挑了挑眉，沒接話。</br>　　混跡賭場的人，不欠債才新鮮。袁聿能出來，估計他爹娘花了不少銀子，參與舞弊取消名次之外還要罰勞役的。</br>　　回頭得跟趙珩說一下，不能什么案都用銀子抵責(zé)罰，該重罰的一定不能手軟。</br>　　律法體系壞了，會滋長更多的犯罪。</br>　　針對官員犯法的責(zé)罰，一定要重。</br>　　不做事不出錯要警惕，更要警惕胡作非為。</br>　　“打死了才好，這種人死有余辜?！鼻锼恍驾p嗤。</br>　　“也不能犯錯了就一殺了之?！碧K綰哭笑不得，“不可取?！?lt;/br>　　秋霜吐了吐舌頭，安靜下去。</br>　　蘇綰被鬧得精神過來，拿了本收羅來的書翻開。</br>　　馬車進入城內(nèi)，轉(zhuǎn)頭去錦堂巷附近的布莊。錦堂巷一帶住著的都是窮苦百姓，房子便宜還遠離運河，衛(wèi)生條件很差。</br>　　到地方下車，蘇綰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臭味熏到，皺了皺眉拿出口罩戴上。</br>　　“蘇姑娘？”龐永鑫從布莊里迎出來，笑容滿面，“按照姑娘的要求，我找匠人改了幾臺紡車，紡出來棉線柔軟細致，用來織的布也非常細膩?！?lt;/br>　　“是嗎?！碧K綰眉眼彎起，“我去瞧瞧?！?lt;/br>　　她對織布一竅不通，就是覺得將棉花紡成棉線的紡車，應(yīng)該和絲綢的不同，跟他提了下建議，竟真的做出來了。</br>　　“五千斤棉花，全部紡成棉線再織布大概能得到三百多匹布，刨除棉花的本金和工人的工錢，改造紡車的花費，一匹布出莊子一千五百文錢，全賣出去純利大概有二百兩銀子。”龐永鑫仔細跟她算賬，“不比絲綢的利潤薄。”</br>　　“來年我會多收棉花，爭取把布莊做大?！碧K綰輕笑，“你的那些絲綢賣出去了？”</br>　　“寶裕興全要了，我正等著姑娘去南境時將銀子帶過去，付給桑農(nóng)?！饼嬘丽斡中?，“莊里還有不少的細麻絲，我打算讓工人摻些棉線紡布，如此一來本金就能更低，若是出來的料子不錯不愁賣不出去?！?lt;/br>　　“這個想法不錯，回頭跟管事的說一聲，料子出來了送我瞧瞧?！碧K綰眼里布滿了贊許，“你只管按著自己的想法去做，錯了也無妨，只有試錯才能找到對的法子。”</br>　　窮苦百姓是穿不起絲綢和棉布的，大多都是麻布。</br>　　希望他能調(diào)整出更好穿，價格也低廉的布料，百姓的市場可比富人大。</br>　　“姑娘放心，做好了我也有的賺?！饼嬘丽涡Φ脦缀蹩床灰娧邸?lt;/br>　　自己選擇跟她合作，選對了。</br>　　蘇綰入內(nèi)看了看新改造的紡車，和紡出來的細棉線，深深佩服。</br>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她把剩下的棉花帶回來，本意是打算做實驗，沒想到工人就把剩下的活都給她做好了。</br>　　“下月起給工人加工錢?！碧K綰側(cè)頭看著龐永鑫，唇角含笑，“布料的種類最好也多出幾種，比如穿來做工的，穿著上街的，分細一點價格也可以根據(jù)用途來定?！?lt;/br>　　“行，我回頭就琢磨?！饼嬘丽渭硬灰?。</br>　　當(dāng)初賣布莊，他做好傾家蕩產(chǎn)的準(zhǔn)備，未曾想不過數(shù)月，日子便滿是盼頭。</br>　　蘇綰笑笑，看過織出來的棉布又去看染坊，心中又有了新的計劃。</br>　　百姓用的布料幾乎都是全部染色，不像絲綢那么多的花色，等布料分類弄完可以考慮將絲綢的花色用到棉布上。</br>　　轉(zhuǎn)完一圈出去，蘇綰看了眼布莊門前堆積的垃圾，暗暗皺眉。</br>　　到了夏天，這些垃圾會生出很多有害的蟲子，得盡早處理。</br>　　不止汴京，各處的府州縣和鎮(zhèn)子也應(yīng)該有人專門清理，避免因衛(wèi)生問題發(fā)生的疫病。</br>　　自己還得去見見陸常林這個大管家。</br>　　“姑娘慢走，布莊這邊有事，我會立即去蘭馨坊找你?！饼嬘丽魏笆?，“路上小心?！?lt;/br>　　蘇綰回禮，唇角彎了彎踩著凳子上車離去。</br>　　轉(zhuǎn)過天，蘇綰帶著秋霜等人早早去蘭馨坊開門。</br>　　秋梅昨天看了一天的賬本，已經(jīng)大致知道如何計算成本和利潤，再帶幾天管賬和銀子的事就能交給她。</br>　　秋雨還得再帶一段時間，糕點鋪有秦小寶，布莊有龐永鑫，她只需要把兩個地方的需求報上來就行。</br>　　“東家，外邊又在傳你的消息?！毙《贿M門就往樓上跑，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他們說姑娘要嫁入謝丞相府了，還說柳丞相的千金是未來皇后?！?lt;/br>　　蘇綰抬眸看他，“還有呢？”</br>　　謝丞相不像是會亂放消息的人，她還沒去見他呢。</br>　　難道是顧孟平？</br>　　“還有……”小二喘勻了呼吸，雙眼睜大，“有人說前幾日天有異象，圣上會有災(zāi)厄?！?lt;/br>　　蘇綰挑眉，“去忙吧，風(fēng)言風(fēng)語聽聽便好了?！?lt;/br>　　趙珩的速度還真快。</br>　　流言一旦發(fā)酵很快就會傳到朝臣耳中，那些試圖將女兒送進宮里的朝臣，又有了新的借口——讓自己的女兒替趙珩擋災(zāi)。</br>　　受徐太師等人牽連，趙珩撤換下去的朝臣有幾十人，中書省換了一半。此次科舉舞弊，翰林院和禮部估計也要撤換一大批人。</br>　　饒是如此，仍有處處給他使絆子，急著逼他封后納妃的朝臣。</br>　　靖安百姓能否安全過冬他們并不在意。</br>　　“我下去打掃了。”小二縮起脖子下樓。</br>　　蘇綰搖搖頭，給秋梅布置好作業(yè)，招呼秋霜過來吩咐道：“你去戶部尚書陸大人府上送個口信，就說我在珠玉樓等他。”</br>　　“保證送到。”秋霜開心往外跑。</br>　　蘇綰好笑搖頭，拿了張鋪開寫下垃圾清理需要的人手，工錢，以及垃圾集中起來后如何處理的內(nèi)容。</br>　　時間差不多，她帶上寫好的垃圾處理辦法，招呼秋雨去珠玉樓。</br>　　進店要了一壺茶坐下，蘇綰單手撐著下巴聽說書的講南詔的蝗災(zāi)。</br>　　“那蝗蟲有一掌大，遮天蔽日，飛過的地方連草根都不剩?！闭f書的敲了敲手中的扇子，“但有一個地方竟是未有受災(zāi)?！?lt;/br>　　蘇綰揚眉?；认x過境的場景，她在現(xiàn)世看視頻都嚇呆，怎么可能有不受災(zāi)的地方。</br>　　“那么大的蝗蟲飛過，怎么可能不受災(zāi)？”</br>　　“難道有仙人施法，不讓蝗蟲飛過去？”</br>　　“肯定是神仙。”</br>　　“非也?！闭f書的輕輕一笑，“這地方不受災(zāi)可不是因為神仙庇護，而是當(dāng)?shù)氐牡刂魇莻€惡霸，他打開春就命人捕蟲，抓不到幼蟲就打板子，增租?！?lt;/br>　　“他是沒讓蝗蟲飛起來就弄死了，因此沒有遭災(zāi)？”蘇綰拿出一塊碎銀丟過去，“繼續(xù)說?！?lt;/br>　　這個思路跟自己想的差不多，預(yù)防為主，在蝗蟲沒有成蟲起飛前弄死。</br>　　靖安城三面環(huán)山，縣城以外卻是大片平原，蝗蟲成災(zāi)后的飛行速度超快，最多五天就能過汴京南下，經(jīng)禹州入南境。</br>　　北梁的糧倉遭災(zāi)，別說百姓，舉國上下都得勒緊褲腰帶過日子。</br>　　“謝姑娘賞銀。”說書的抬頭看他，笑道，“確實如姑娘所言，他是在蝗蟲未有成災(zāi)前先清理大批幼蟲，發(fā)現(xiàn)有成蟲多的地方，所有人都去抓捕，打到的成蟲收回來一斤一文錢?！?lt;/br>　　“咱北梁不會鬧蝗災(zāi)吧？”</br>　　“應(yīng)該不會。”</br>　　蘇綰坐直起來，余光瞧見陸常林來了，面上浮起笑意主動打招呼，“這邊?！?lt;/br>　　“怎么坐一樓?！标懗Ａ终嗣弊幼剿麑γ?，“蘇姑娘有何指教？”</br>　　“上樓說?！碧K綰留下茶資起身上樓。</br>　　陸常林麻利跟上。</br>　　到四樓要了包廂坐下，蘇綰將寫好的圾治理辦法遞過去，語氣嚴肅，“讓他下令，各府州縣都這般做，戶部撥付部分銀子，余下由各地官府添足，防止垃圾堆積引發(fā)疫病?！?lt;/br>　　陸常林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苦笑看她，“老師為何不當(dāng)管家？”</br>　　在禹州任職時，附近的鎮(zhèn)子出過疫病，百姓一藥難求，不少人都沒挺過去。</br>　　萬幸不會傳人。</br>　　如今看來，會爆發(fā)疫病是有原因的，并非天災(zāi)。</br>　　汴京有兩條運河穿城而過，入夏后都時有惡臭蔓延，其他的地方更臭。當(dāng)年在禹州，他到了夏日都不愿出門，不止熱還臭。</br>　　“麻煩。這事現(xiàn)在就可以做，蝗災(zāi)防治開春后我會去一趟靖安，你屆時可隨我去?！碧K綰唇邊彎起一抹笑，“你先把垃圾清理這事辦了。”</br>　　“對了，我?guī)Я吮绷旱牡貓D過來?！标懗Ａ謴膽阎刑统龅貓D展開，“陛下說，老師建議更改官道，多開水渠，我想親耳聽聽老師的意見?！?lt;/br>　　蘇綰站起來，小二敲門送文房四寶進來，放下后安靜退下。</br>　　“北境的部分官道繞太遠，不適合增兵?！碧K綰拿筆畫了幾條新的路線，仔細跟他解釋為何這么安排。</br>　　陸常林認真記下。</br>　　“橋也要多修，除了儲備糧食之外，這方面的銀子不能省。”蘇綰停筆看他，“為防患于未然，今年因他登基取消稅賦，國中儲糧減少，蝗災(zāi)必須控制住?！?lt;/br>　　趙珩將部分糧食賣給南詔，避免南境開戰(zhàn)，剩下的糧食肯定不多?；葹?zāi)必須防住，不能有任何僥幸。</br>　　陸常林伸手拿筆記下，“此事陛下有提過，我已安排人前往東蜀收購糧食補充庫存，近期還會安排在北梁境內(nèi)收購。”</br>　　聽說南詔鬧蝗災(zāi)，他也擔(dān)心儲糧不足。</br>　　“你們在做了便好，沒別的事了我一會還得上樓見一個人?！碧K綰失笑，“好好管家。”</br>　　陸常林也笑，“學(xué)生努力不負重任?！?lt;/br>　　蘇綰點點頭，將剩下的路線解釋完，放下筆告辭上樓。</br>　　謝丞相差不多該來了。</br>　　陸常林收起地圖和蘇綰寫的垃圾處理辦法，又等了一會，趙珩姍姍來遲。</br>　　兩人對視一眼，從屋里出去，從外廊進入另外一間包廂，上五樓的隔間坐下。</br>　　謝丞相還沒到，蘇綰要了一壺茶和文房四寶，拿了本書慵懶歪在椅子隨意往下看。在現(xiàn)世工作后她除了資料和工具書，很少看不屬于本專業(yè)的紙質(zhì)書。</br>　　看了一會，有人敲門。</br>　　蘇綰收起帶來的話本，起身去開門。</br>　　謝丞相穿著常服獨自前來，未有帶隨從。</br>　　“民女蘇綰見過謝大人。”蘇綰福身行禮，“請進?！?lt;/br>　　謝丞相略略頷首，抬腳入內(nèi)。他昨日只遠遠看她一眼，覺得天子所見的美人容貌能在她之上，如今離得近了方知，整個北梁怕是都找不出第二個能勝過她的女子。</br>　　不說容貌，這周身的氣度，也非尋常女子能比。</br>　　她已知要見的是何人，卻無一絲的惶恐卑微，也無天子身上的威壓，卻讓人不自覺的生出幾分敬意。</br>　　天子的眼光不錯。</br>　　各自坐下，謝丞相自袖中取出紙張和做工精巧的筆墨，含笑出聲，“蘇姑娘可知老夫為何要見你?！?lt;/br>　　他有自己的情報網(wǎng)絡(luò)，除了北境方面幾乎被天子掌控，南境和汴京一帶的大小事，他想知道并不難。</br>　　自她與天子的流言出來，他便不打算管也不打算問，故而始終未有查過她。</br>　　昨日離開茶樓回去，他命人查了她的底細，才知她是陳皇后身邊的宮女。</br>　　陳皇后如今也在汴京，還活著。</br>　　結(jié)合韓丞相和許尚書臨死前告誡同黨的遺言，愈發(fā)證實自己昨日的判斷——天子頒布的各項惠民政策，都與她有關(guān)。</br>　　記得當(dāng)初自己反對次子梨廷從軍，理由是不可一家獨大，容易招來帝王猜忌。</br>　　那小子卻說，天子身后有高人，不會出現(xiàn)他擔(dān)憂的情況。</br>　　想來，她便是天子身后的高人，也是天子放在民間的一雙眼。</br>　　“大人的心思民女為何要猜？”蘇綰拎起茶壺倒茶，神色從容，“大人若是想說自然會說，若只想打啞謎，便是民女問了也無用。”</br>　　謝丞相和夢境里一樣，不大會繞彎子。若是韓丞相活著，上來必定先夸她一番，云里霧里說一堆才提正事。</br>　　“到也是?！敝x丞相提筆寫字：隔墻有耳。</br>　　蘇綰伸頭看了眼，唇邊彎起淺笑，提筆在自己面前的紙上寫：你問我答。</br>　　謝丞相眼中多了幾分贊賞，寫下第一個問題：南詔蝗災(zāi)人心惶惶，如何治。</br>　　是不是真的高人，看她如何對付這幾乎能滅國的天災(zāi)便知。</br>　　蘇綰伸頭看了眼，給出答案：六月成災(zāi)，二三月放雞鴨食幼蟲，若有還有，上人捕蟲官收每斤一文。何處出現(xiàn)就撲滅在何處，折其翅羽，滅其在成災(zāi)之前。</br>　　謝丞相捋了把胡子，再問：若還不滅呢？</br>　　蘇綰埋頭答題：盡人事聽天命。動員所有百姓、駐軍參與，官員以身作則嚴防死守，若還不滅，無法可治。</br>　　謝丞相抬眼看了看她，沉吟片刻，寫下第三個問題：如何讓百姓吃飽。</br>　　這是重中之重。</br>　　蘇綰略詫異，但還是給出答案：減農(nóng)稅、防蟲、開渠引水增加良田數(shù)量，培育種子提高產(chǎn)量，在已有的良田旱地進行套種，不讓地荒著。稻田可養(yǎng)魚蝦，旱地可同時種兩種作物。</br>　　南境的氣候適合種兩季糧食，百姓也在種了，但沒解決無水灌溉的問題，因此產(chǎn)量不高。</br>　　謝丞相臉上多了幾分笑意，寫下最后一個問題：與天子何時成婚，我好準(zhǔn)備厚禮。</br>　　蘇綰愣了下，臉頰微微有些發(fā)燙，許久才寫下兩個字：不知。</br>　　謝丞相見她露出女兒嬌態(tài)，知是自己問得太過直接，想了想，留下一句話：隨時歡迎姑娘上丞相府做客，你與我兒的要成婚的消息，可讓朝臣不再注意到你與天子私下往來。</br>　　蘇綰微笑收筆，“多謝大人抬愛?！?lt;/br>　　韓丞相收了笑，故意說，“老夫為官四十載，自認不曾看錯人，姑娘若是不嫌棄，等小兒回京便安排媒人上門下定?！?lt;/br>　　“民女多謝大人。”蘇綰含笑回他。</br>　　隔壁的人不是趙珩就是陸常林，或者是其他朝臣安排過來的眼線。</br>　　“老夫還有事要忙，就不多說了?！敝x丞相收起自己的文房四寶，起身開門出去。</br>　　蘇綰收起方鋪在桌上的紙，怡然喝茶。</br>　　須臾，隔壁有人開門下樓。聲音很輕，不仔細聽幾乎聽不到。</br>　　蘇綰又坐了一會，聽到開門聲響起，抬頭看過去佯裝驚訝，“你怎么來了？”</br>　　就知道趙珩會來。</br>　　“不放心?！壁w珩坐到她對面，面色冷凝，“他都說了什么。”</br>　　“希望我嫁給梨廷?！碧K綰低下頭，輕輕笑出聲，“我似乎還未見過梨廷。”</br>　　趙珩想到最后一次入夢的情形，暗暗磨牙。</br>　　“假的，你只需記著不管出什么流言都相信我便好?！碧K綰被他的樣子逗笑，說著站起來，“隔壁方才還有其他人，我先回去?！?lt;/br>　　趙珩見她神色輕松，知是謝丞相未有為難她，也放松下來，輕輕點頭。</br>　　他一直信她。</br>　　蘇綰擺手出去，到樓下叫上秋雨返回蘭馨坊。</br>　　天有異象的傳言越傳越邪乎，到了第三日，流言的內(nèi)容已經(jīng)變成北梁很快會滅國，百姓惶惶不安。</br>　　蘇綰去糕點鋪教秋梅盤完賬準(zhǔn)備回去，店鋪那邊傳來清晰的聲音，“聽說這異象是因為圣上喜歡了一個民女，我琢磨著也是。”</br>　　“你能琢磨出什么來，誰也沒見圣上去過蘭馨坊，到是那姑娘要嫁進丞相府了。這事可是從國子監(jiān)傳出來的，昨日我兒去詩社回來說的?！?lt;/br>　　“國子監(jiān)傳出來的消息就是真的了？”</br>　　“顧大才子是謝丞相得意門生，來年春闈說不定高中狀元，這事能假嗎?！?lt;/br>　　“誰知道呢。不過圣上應(yīng)該不會看上民女，學(xué)生的女夫子都是宮里出來的，哪個不比尋常百姓好看?！?lt;/br>　　“蘇姑娘不止好看，還聰明。”云嵐的聲音傳來。</br>　　蘇綰笑了下，放棄進去看糕點的念頭，低聲吩咐秋雨，“買幾個麻薯和紅豆餅，我先上馬車等著?！?lt;/br>　　秋雨應(yīng)了聲，掀開簾子進店。</br>　　蘇綰抱著暖爐往外走，面露不虞。</br>　　有人不止是想讓趙珩封后納妃，還想要她死。</br>　　得狠狠治他們一番才行。</br>　　到蘭馨坊正門下車，蘇綰剛準(zhǔn)備進店，意外被人叫住。</br>　　她停下來，看向坐在輪椅上的紀(jì)元朗還有他身后的四個人，冷淡出聲，“紀(jì)公子登門，可是想好要怎樣賠我的三十萬兩銀子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