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152(穆瑤番外)
長公主出嫁,南詔國國都陵安城,提早一個月掛滿了象征喜慶的紅燈籠。</br> 自公主府到大將軍府,沿路的樹上掛滿了紅綢。</br> 紅艷似火的紅綢,使得已入了秋的陵安城,隱約多了幾分春的況味。</br> 大婚當(dāng)日,穆瑤早上起來,看到滿屋子的嫁妝和掛在架子上的喜服,鼻頭瞬間發(fā)酸。</br> 梳洗干凈,她撇下宮女,一個人上了觀云閣五樓。</br> 這公主府是父皇賜給她的,府中有整個陵安城最高的一座樓,取名觀云閣。</br> 父皇曾說,若是她想要星星,也會想法子摘給她。</br> 可他最終還是為了皇弟,讓她出使北梁,讓她去試探北梁的皇帝趙珩。</br> 穆瑤扯了下唇角,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摸出藏在身上的短劍。</br> 這短劍是趙稹給她的,讓她留著防身。</br> 她很快就要用到了。</br> 就在今夜。</br> 穆瑤拔出短劍,泛著銀光的劍刃吹發(fā)可斷。她比劃了一陣,拔出又插回去,反復(fù)演練數(shù)次收好藏進(jìn)腕上的劍套內(nèi)。</br> 觀云閣下,皇弟派來的禁衛(wèi)里三層外三層,牢牢把守。</br> 四周還埋伏十來個頂尖高手,防止她逃婚自殺。</br> 今日一早,從公主府到大將軍府的路上,也鋪上了紅色的毯子,送來的聘禮擺滿了公主府前院。</br> 穆瑤坐下來,取出貼身的一枚烏黑玉佩,蔥白的手指摩挲著玉佩溫潤的邊沿,唇邊彎起淺笑,臉頰卻滾下兩行清淚,打濕了手中的玉佩。</br> 他沒有來。</br> 從北梁回到陵安已有三日,趙稹他沒有來。m.</br> 今日,她便要嫁給那又老又丑,家中小妾成群的大將軍。便是再見,她也沒法再喊他皇子哥哥,沒法再問他:你可愿娶我。</br> 她是南詔長公主,是父皇和皇弟手中的棋子,她連喜歡一個人的自由都沒有。</br> “殿下,吉時快到了,你還沒梳妝換衣。”宮女上前拿了帕子給她擦淚,“若陛下知曉你這般胡鬧,又要發(fā)脾氣?!?lt;/br> 穆瑤回神,收了玉佩看向遠(yuǎn)處。</br> 昨日還只是從公主府到大將軍府這條路上的樹掛了紅綢,這會城中其他街道,也陸續(xù)掛上。</br> 真是可笑……十里紅妝娶她的人,不是趙稹。</br> 穆瑤閉了閉眼,壓下心底的憤恨,淡淡出聲,“你下去吧,我再待一會就去梳妝換衣,來得及?!?lt;/br> 這公主府,自她頭年出使北梁回來,便成了囚禁她的牢籠。</br> 成了婚,不過是從這座牢籠換到另外一座。</br> “殿下。”宮女抬頭看她,“大將軍已經(jīng)五十有三,這些年他傷病不斷,已經(jīng)沒幾年好活,咱放寬心些,說不定一兩年就好過了。”</br> 便是守寡,她也還是南詔的長公主,是大將軍明媒正娶的夫人,無人敢對她不敬。</br> 總好過另外幾個未有婚配的公主,不知會嫁給誰好些。</br> 宮女說完等了一陣,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搖搖頭行禮退下。</br> 穆瑤聽著腳步聲走遠(yuǎn),又拿出玉佩,出神看向遠(yuǎn)處。</br> 她如何不知,嫁過去對自己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br> 大將軍手中握著南詔大半的兵力,家中除了四房小妾,還有三個已成年的兒子,各個都在軍中獨當(dāng)一面。</br> 此人野心勃勃,父皇駕崩之初,他便聯(lián)合朝中大臣極力阻撓皇弟登基。</br> 彼時,她被皇弟幽禁在這公主府內(nèi),便是看不到有多兇險,也知皇弟登基不易。</br> 只是他不該……不該如此對她。</br> 他們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自小感情就比其他的兄弟姐妹要親厚。為了能順利登基,皇弟最終還是將她這姐姐獻(xiàn)祭出去,送給那又老又丑的將軍。</br> 穆瑤閉上眼,想到第一次出使北梁,她入宮見趙稹的情形,胸口又酸得疼起來,癡癡看著手中的玉佩。</br> 當(dāng)日,他贈自己玉佩和短劍時曾說,等他來南詔,十里紅妝迎她過門。</br> 她等了一年,等來皇弟賜婚的圣旨,趙稹沒來。</br> 穆瑤捏緊了玉佩,告訴自己不能任性。</br> 她今日必須出嫁,便是死也只能死在大將軍府。身為公主,就得為南詔的將來出力,她沒有第二條路可走。</br> 從樓上下去,穆瑤眼中沉靜如海,看不出喜怒。</br> 候在她閨房里的宮女見她從樓上下來,旋即各司其職,開始給她梳妝打扮。</br> 光潔銅鏡映出穆瑤鮮妍姣好的面容,大紅嫁衣的金絲鳳凰刺繡,振翅欲飛。</br> 穆瑤垂下眼簾,將翻涌喉頭的苦澀咽回去,努力擠出笑臉。</br> 她是南詔最受寵的長公主,便是嫁給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她也還是公主。</br> 若那老頭不識趣,她便找機會殺了他,保住自己的清白。</br> 穆瑤這般想著,籠在袖袍里的手攥緊了拳頭,暗暗給自己鼓勁。</br> 她自小頑皮,算是在馬背上長大的,那將軍如今就是個廢人,不怕。</br> 趙稹給的短劍異常鋒利,她一定可以保住自己的。</br> *</br> 大將軍府是陵安城最氣派的一座宅邸,便是赫赫有名的定國公府,也只有大將軍府一半大。</br> 從將軍府門前鋪起的紅毯,沿著大街,一直鋪到公主府門外。</br> 陵安城一夜之間,大街小巷都擺滿了象征喜慶的紅菊花,樹上掛滿了紅綢。</br> 迎親的馬車以鮮花裝扮,華蓋上鑲嵌著高潔的珍珠,四周的珠簾也以珍珠和黃金為主,華美無比。</br> 趙稹坐在輪椅上,聽府中管事的匯報迎親的各項安排,蒼老的眉眼微闔,像是睡著了一般。</br> “只等吉時到了,將軍便可上車前往公主府,將公主接回府中?!惫苁碌暮仙鲜种械膬宰?,偷偷看他。</br> 將軍此番給足了新帝面子,娶個續(xù)弦的夫人,卻備了十里紅妝,給出的聘禮足夠填補南詔去年因為遭受蝗災(zāi)造成的損失。</br> 新帝若還處處針對,那公主在府中的日子怕是不好過。</br> “嗯?!壁w稹像是睡醒了過來,應(yīng)了聲,抬起帶著手套的手?jǐn)[了擺,示意他下去。</br> 管事的帶著冊子退下,站在一旁的婢女上前添了杯茶,安靜回到角落里。</br> 趙稹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琥珀色的眼底透出些許鋒銳。</br> 穆瑤這會怕是恨死了他這糟老頭子。</br> 想到很快就能見她,掩在易容下的俊雅面容然悄然舒展了幾分。她那般驕傲,今夜洞房怕是會用自己送她的短劍行刺。</br> 趙稹唇角勾了下,抬手搖動輪椅出去。</br> 自十二歲失語,他便與大哥商量好,他練武大哥讀書,等三弟登上帝位便一起協(xié)助他治理北梁。</br> 他們雖不是一母所生,卻是從小一塊長大的兄弟。</br> 母妃被逼死后,他們兄弟二人被父皇幽禁到常玉宮,只給他們派了一個宮女一個太監(jiān)伺候。</br> 每月只給一次肉,日子過得連狗都不如。</br> 是三弟幫忙教訓(xùn)照顧他們的宮女太監(jiān),給他們每日送肉送藥,給他們送過冬的炭和御寒的衣物。</br> 這么多年,一直是三弟在照料他與大哥,也是三弟一直在為他們遮風(fēng)擋雨,避免他們被人暗殺。</br> 他與大哥都很清楚,若是要幫三弟的忙,應(yīng)該用怎樣的方式。</br> 三弟登基后,他與大哥也終于可以走出常玉宮。</br> 而三弟,也已強大到不需要他們幫忙。相反,只要他與大哥在汴京,便會有朝臣想要拉攏,想要借著他們的手去傷害三弟。</br> 他與大哥商量好了之后,等三弟從南境回去,便假死出宮。</br> 大哥去北境,他則一路南下進(jìn)南詔找穆瑤。</br> 四年前,南詔如今的建成帝還是儲君時,以使臣身份前往北梁汴京,穆瑤隨行。</br> 宮宴那日,他像往常那般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看書,穆瑤迷了路,誤打誤撞闖進(jìn)他的地盤。</br> 那是他中毒失語后,除了三弟和大哥之外,第一個闖進(jìn)他世界的陌生人。</br> 少女穿著一身粉色的宮裝,頭上卻束著男兒發(fā)鬢,俏麗鮮妍,如三月里院中盛開的桃花,毫無預(yù)兆地落進(jìn)他心底。</br> 她不請自來,將他的院子里外看了一圈,爾后開始發(fā)號施令——她餓了。</br> 理所當(dāng)然的語氣,卻又透著幾分心虛。</br> 在異國參加宮宴迷路,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br> 他從她的口音和舉止上分辨出她不是北梁人士,這才吩咐身邊的小太監(jiān)去院里的小廚房,給她做吃的。</br> 大概是自己沒讓她覺著害怕,她在樹上鬧了一陣,意外掉下來。</br> 他接住她,軟綿綿的一團(tuán),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香氣清雅迷人,像是有毒一般侵入他的肺腑。</br> 自他失語,他的小院里別說有外人進(jìn)去,連飛進(jìn)去的鳥兒都是???。</br> 她如天外來客,攪亂了他的心湖。</br> 她說她不喜歡宮宴,也不喜歡三弟。</br> 那個時間,三弟身邊危機四伏,東宮的宮女太監(jiān)死了無數(shù),整個北梁皇宮都在傳,三弟喜歡殺人。</br> 她自然不喜。</br> 其實那一次,南詔與北梁也有意要和親。</br> 然而大哥不良于行,他無法出聲,三弟嗜殺。剩下的都只是幾歲的皇弟,她便是要和親,也只能選他們兄弟三人當(dāng)中的一個。</br> 四年前的南詔朝局沒現(xiàn)如今這么亂,南詔皇帝也不是非要和親不可。</br> 故而她并不清楚,陪著弟弟出使北梁,實則是給自己挑選和親的夫婿。他是通過她的話,以及使臣來使的目的,分析出來的。</br> 一整天,她都待在他的院里,嘰嘰喳喳說身邊的事,說將來出嫁要看到滿城的花。</br> 娶她的人,必須備上十里紅妝,否則不嫁。</br> 她走后,他等著三弟一來便跟三弟要人教他易容。</br> 三弟什么都沒問,當(dāng)晚便帶了人送到他住的院子里。</br> 他每日勤學(xué)苦練,按時吃藥施針,暗暗等著三弟登基,等著可以出宮的那一日。</br> 等了三年,卻聽到她要嫁給三弟的消息。</br> 他不敢去問,不敢在三弟面前提起此事。從南詔使臣入城,他便日日等在常玉宮門外,希望能看到她的身影。</br> 想告訴她,他失語的毛病治好了,只是嗓音不好聽。</br> 想跟她說,和親可以選他。</br> 她像是易碎的夢,被他妥帖的藏在心底,藏了整整三年。</br> 一直到她準(zhǔn)備回南詔,他終于等到她。</br> 她很開心,說和親的事沒談好,她還是不喜歡三弟。還說,三弟看上的女子漂亮又聰明,人還特別好。</br> 他當(dāng)時好似做夢一般,將自己親手打造的短劍贈與她,給她自己的玉佩,讓她等著,他會到南詔娶她。</br> 如今,他做到了。</br> 只不過,用的是別人的身份。</br> 初到南詔,他用易容術(shù)混進(jìn)皇宮,得知大將軍為難南詔皇帝,得知皇帝有意要將她許配給那老頭。</br> 當(dāng)夜他便潛入將軍府,代替將軍身邊的參將,暗中揣摩大將軍的一舉一動,摸清將軍府中的各種關(guān)系。</br> 半年時間,他學(xué)起大將軍已是十足像,便是他的兒子和小妾都未能認(rèn)出來。</br> 殺大將軍的機會也終于讓他等到。</br> 數(shù)月前,大將軍應(yīng)召入宮。建成帝跟他說婚禮已經(jīng)在籌備,等長公主穆瑤出使北梁回來,便舉行大婚。</br> 大將軍得意之極,回到府中便叫來小妾同他尋歡作樂。</br> 趁著大將軍醉酒,他殺了大將軍自己扮做他的模樣,等穆瑤出使北梁回來。</br> 前幾日,她終于從北梁回來,婚事未改。</br> 過了今夜,她便會成為自己夫人。</br> 趙稹微瞇著眼,看向公主府的方向,吉時要到了。</br> “將軍?!惫苁碌膹钠哼^來,露出一臉為難的表情,“幾位夫人又來鬧了?!?lt;/br> 與公主的婚期公布后,將軍便與幾房夫人和離并將人都趕了出去。</br> 給的銀子不少了,也不知她們還想要什么。</br> 將軍娶的可是南詔的長公主,是皇帝的親姐姐,她們不配跟公主平起平坐。</br> “趕走,誰敢壞事便打殺了丟出去?!壁w稹開口,嗓音粗啞干澀,“小事都處理不好,將軍府你也別待了?!?lt;/br> 管事的脊背涼了下,低下頭后退兩步,叫來府中的護(hù)院吩咐一番,擠出笑容回到趙稹身邊,“可以上車了?!?lt;/br> 趙稹略略頷首。</br> 大將軍早年受過重傷,上年紀(jì)后腿腳不利索,軍中的要務(wù)幾乎都交給兒子打理。但兵權(quán)還在自己手中,性子極為暴戾,打殺人常有發(fā)生。</br> “大將軍上車?!惫苁碌某谅曄铝睢?lt;/br> 在一旁待命的幾個轎夫圍過來,將輪椅和趙稹都抬上馬車。</br> 在陵安城,人人都知道大將軍為了保護(hù)南詔,落下一身傷病。</br> 便是大婚迎娶年輕的長公主,也無法策馬迎親。</br> 馬車轉(zhuǎn)頭,將軍府迎親的隊伍出發(fā)。</br> 趙稹低頭檢查手套,又拿出一支小小的銅鏡,檢查自己的易容。</br> 未免被人看到他的脖子和手,他殺了大將軍后便假裝生病,必須捂住脖子和手,否則病癥會加重。</br> “長公主太慘了,花一般的年紀(jì),竟然嫁給個老頭子將軍。”</br> “大將軍也年輕過的,他為了保護(hù)南詔才落下傷病,長公主嫁給他沒什么不妥。”</br> “那你為何不將自己的閨女嫁給大將軍?”</br> “就是,一個渾身傷病的老頭子,長公主太慘了?!?lt;/br> ……</br> 車外的交談聲傳入耳內(nèi),趙稹抬了下眼皮,收起銅鏡閉目養(yǎng)神。</br> 等婚后他陪穆瑤入宮試探建成帝,他若連穆瑤也要殺,這天下從此尊穆瑤為帝。</br> 若穆瑤不愿意,他便在南詔稱帝,讓三弟少些顧慮。</br> 迎親的隊伍一路向前,很快到了公主府門外。</br> 馬車停下,參將和副將策馬過來,恭敬稟報,“將軍,到公主府了。”</br> “嗯。”趙稹應(yīng)了聲,等著管事的撩開簾子,這才抬眼看去。</br> 穆瑤還沒出門,公主府外的燈籠上,貼著大大的金色喜字。</br> 那是他親手寫了,讓人裁出來弄好了給換上的。</br> 整個婚禮的籌備,除了建成帝給的嫁妝,剩下的都是他一手安排的。</br> “公主還沒出府,要再等等?!惫苁碌挠行┚o張,低著頭不敢看他。</br> 吉時馬上就要過了,新娘子還沒出門。便是長公主,也太兒戲了些,能嫁給將軍總比去和親好。</br> 便是不去和親,嫁給朝中重臣的子嗣,也沒幾個能做到將軍這份上。</br> 今日大婚的排場,可是給足了皇家顏面。</br> “不急?!壁w稹回他一句,抬手遮住嘴輕輕咳了幾聲。</br> 管事的縮了下肩膀,低著頭往后退開。</br> 將軍咳嗽的毛病由來已久,每次咳嗽若有人盯著看,火氣來了不管什么人都要殺。</br> 他在將軍身邊多年,好幾次差點被殺,都是因為他咳嗽時沒及時走遠(yuǎn)。</br> 眼前的身影遠(yuǎn)去,趙稹又咳了一陣,這才緩緩止住。</br> 過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圍觀的百姓發(fā)出歡呼聲,人人伸長脖子看向公主府大門。</br> 趙稹撩了下眼皮,輕輕收攏拳頭,漫不經(jīng)心的看過去。</br> 穆瑤穿著大紅的公主嫁衣,左手搭在喜婆的手,不疾不徐踏過他鋪的紅毯,走出公主府。</br> 禮樂起,鞭炮點燃。</br> 青色煙霧升騰起來,她像是從云端下來,一點一點朝他靠近。</br> 一如當(dāng)年,她誤闖常玉宮,自樹上掉落。</br> 趙稹眼底漫起溫柔的笑意,只一瞬便收斂起來,徒留一雙渾濁陰狠的眼眸給圍觀的百姓。</br> “公主上車?!毕财藕傲寺?,宮女先上馬車,撩開珍珠黃金打造的簾子。</br> 穆瑤提前裙擺,踩著黃金打造的凳子,坐上馬車。</br> 趙稹這邊的轎夫?qū)⑺埋R車,百姓倏然失聲,四周毫無預(yù)兆的安靜下來。</br> 只剩下喧鬧的禮樂和鞭炮聲。</br> 他漠然看了眼驚呆了的百姓,搖動輪椅過去,拿起拐杖敲了敲穆瑤的馬車,掉頭回去。</br> 轎夫?qū)⑺宪?,百姓像是回了魂,又開始議論起來。</br> “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長公主可是南詔最漂亮的女子,太可惜了。”</br> “別多嘴,長公主愿意嫁,這些事豈是我們小老百姓能碎嘴的?!?lt;/br> “我實話實說……”</br> 馬車緩緩移動,四周的議論聲卻越來越大。</br> 穆瑤垂眸,將左手的袖子推上去,露出戴在手腕上的劍套,心跳越來越快。</br> 她若是今夜就殺了大將軍,將軍府中必定會大亂。</br> 皇弟沒有與她商量刺殺大將軍一事,但他的人,一定會在四周監(jiān)視著大將軍府,自己不能出一丁點的疏漏,免得小命都保不住。</br> 被皇弟幽禁后,她身邊的人都被皇弟調(diào)走,便是從小照顧她的嬤嬤也未能留下。</br> 她殺了大將軍后想逃走,都有困難。</br> 穆瑤輕輕嘆了口氣,難受閉上眼。</br> 出門前,她給蘇綰寫了封信,藏在嬤嬤的枕頭下。</br> 她順利過門,皇弟便會讓嬤嬤回公主府。嬤嬤看到信,又聽到她不在了或者出事的消息,會幫她將信發(fā)去北梁。</br> 無論如何,她都想跟趙稹說一聲。</br> 這輩子有緣無分,希望下輩子能早些遇到他。希望她不再是公主,他也不再是異國皇子。</br> 胡思亂想的工夫,馬車停到將軍府門外。</br> “公主下車?!毕财庞趾傲寺?。</br> 坐在車外的宮女站起來,撩開馬車華貴的簾子,示意她下車。</br> 穆瑤從車上下去,遲疑將手放入喜婆的掌心。</br> 停在前面的馬車有人下來,穆瑤忍著惡心的感覺看了眼,旋即挪開眼,假裝自己沒有偷看。</br> 這大將軍極為好色。</br> 頭年她沒出使北梁時,中元節(jié)宮中設(shè)宴,他帶著三個兒子一起入宮參加。大庭廣眾下,他一直直勾勾地看著她,舉止下流無恥。</br> 她當(dāng)眾給了他一個耳光,提前離席。</br> 他的年紀(jì)比已故的父皇還要大上幾歲,真真惡心。</br> “新娘子要過火盆了,小心些?!毕财盘嵝岩痪?,牽著她的手往前走。</br> 穆瑤緩了緩呼吸,提起裙擺跨過去。</br> 趙稹搖動輪椅走在前面,身子歪在輪椅里,像是沒法坐直一樣,花白的頭發(fā)映著身上大紅的喜服,看著有些滑稽。</br> 進(jìn)入花廳,喜婆將紅綢交給趙稹,安靜退到一旁。</br> 禮部派來的司禮侍郎,清了清嗓子開始宣讀兩人的婚書。</br> 念完,他收起婚書朗聲道:“一拜天地。”</br> 穆瑤彎腰下去,看到搭在輪椅上,隔著衣衫都能看出變形的兩條腿,下意識攥緊了紅綢。</br> 趙稹略略傾身,眸中的陰狠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散去,笑意一閃而逝。</br> 小姑娘當(dāng)真氣壞了。</br> “二拜高堂。”司禮侍郎再次出聲。</br> 穆瑤手上的力道加重,素白的小手手背上,露出清晰的骨節(jié)血管。</br> “夫妻對拜?!彼径Y侍郎又喊了一聲,等著他二人行禮結(jié)束,旋即松了口氣,“送入洞房?!?lt;/br> 喜婆再次上前攙扶穆瑤,跟著將軍府的婆子出了花廳去婚房。</br> 趙稹搖著輪椅,不緊不慢跟在后邊,蒼老的面容看不出喜怒。</br> 沒人敢鬧大將軍的洞房,倒不是怕他懲罰,而是怕——萬一鬧得太過,就這么死了可不好。</br> 將軍府還沒分家,府中大小事和軍中的事物,都要經(jīng)過大將軍。</br> 喜婆將穆瑤送進(jìn)婚房,見新郎官也跟進(jìn)來,訕訕笑了下,趕緊退出去。</br> 陪嫁的宮女看到趙稹的那個模樣,想留下又怕被殺頭,想走又覺得對不起穆瑤,猶豫不動。</br> “滾?!壁w稹沉聲呵斥。</br> 兩個宮女不敢繼續(xù)留下,紅著眼福了福身,慌忙往外跑。</br> 房門關(guān)上,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br> 趙稹搖動輪椅上前,拿起桌上的白玉如意,抬起穆瑤的紅蓋頭,繼續(xù)用大將軍的聲音說,“夫人。”</br> 穆瑤一個激靈,身上爬滿了雞皮疙瘩,抬起頭,面若寒霜。</br> 趙稹歪在輪椅里沒有繼續(xù)上前,琥珀色的眼中浮起暖色。</br> 她真的氣壞了。</br> “不準(zhǔn)靠近本宮,否則本宮殺了你!”穆瑤瞪著他,雙手也不閑著,三下兩下將頭上的鳳冠取下來,隨手丟進(jìn)床里。</br> 趙稹隨意一瞥,看到她袖中劍套,禁不住搖頭。</br> 他若是不來,真讓那大將軍娶了她,怕是她都活不過今夜。</br> 大將軍與皇帝在博弈,她是雙方都想利用的一枚棋子,行錯一步便是萬劫不復(fù)。</br> 他花了半年的時間,才摸清將軍府和朝中大臣的關(guān)系。</br> 建成帝尚未及冠,行事毫無章法又膽小如鼠,覺得所有的朝臣都會奪他的帝位。</br> 還沒登基,他便安排人暗地里誅殺大臣,派人在軍中作亂。大將軍看出他的無能,早已虎視眈眈,一心想自己稱帝。</br> 為此,大將軍私下沒少籠絡(luò)朝中大臣。</br> 建成帝為了牽制他,派出不少散兵騷擾北梁南境。</br> 三弟頭年去南境就因為這事。</br> 那些朝臣也都有各自的心思,大將軍的幾個兒子并無治理國家的能力,便是讓他成了事,他們也會趁勢殺了大將軍,扶持自己中意的人。</br> 穆瑤下嫁,若今夜她刺殺大將軍,她死了建成帝會立即攻打?qū)④姼?lt;/br> 若是大將軍死了,城里城外的官兵會立即跟宮中的禁衛(wèi)聯(lián)手,攻入皇城,誅殺建成帝。</br> 穆瑤不能死,大將軍也不能死。</br> 雖然他早死了。</br> 趙稹轉(zhuǎn)動輪椅上前,在距離她兩三步的位置停下,淡淡出聲,“夫人還需要什么,吩咐下人便成,今夜為夫身體不適,洞房他日再補。”</br> 他尚未培植起自己的親信,今夜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差池,平安過了今夜,日后的事情就好辦了。</br> “滾。”穆瑤扯下袖子蓋住自己手腕上的劍套。</br> 他怎會放過羞辱自己的機會?</br> 堂堂長公主,便是給過他一耳光又如何,最后還不是得跪下來,嫁給他為妻。</br> 莫非,他方才瞧見劍套了……穆瑤心中驚疑不定,烏黑發(fā)亮的眼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后背冷汗淋漓。</br> 她跟大將軍不熟,但也知曉他殺人不眨眼,將軍府中一月沒抬出死尸,都是罕有的。</br> “夫人的火氣還是收一收的好?!壁w稹藏起眼中的柔情,用大將軍的聲音警告她一句,搖動輪椅轉(zhuǎn)頭。</br> 穆瑤手指動了動,想要拔出短劍殺過去,又恐自己不是他的對手。</br> 猶豫的功夫,輪椅發(fā)出吱呀的聲音,朝著門的方向速度奇快地滑動過去。</br> 穆瑤被他震住,里衣轉(zhuǎn)瞬被冷汗打濕。</br> 好險。</br> 臭老頭子果真武功高強。</br> 趙稹出了新房,若無其事關(guān)上門,漠然吩咐等在外邊的婢女和嬤嬤,“照顧好夫人?!?lt;/br> “是。”等在院子里的人齊齊應(yīng)聲。</br> 趙稹搖動輪椅出回廊,伸手推開書房門進(jìn)去。</br> “將軍。”管事的跟進(jìn)來,嗓音低低的匯報,“陛下的人馬果然來了?!?lt;/br> “嗯。”趙稹應(yīng)聲,繞到書桌后拿起本兵書翻開。</br> 建成帝的人肯定會來,這個沒用的帝王除了犧牲穆瑤,什么事也沒干成。</br> “三位公子求見?!惫苁碌耐吷献屃讼拢奖闼吹介T外的人。</br> 趙稹抬了下眼皮略略頷首,“讓他們進(jìn)來?!?lt;/br> “父親,那皇帝竟在將軍府辦喜事時派重兵包圍,簡直是不把我們父子放在眼里!”大將軍的長子憤恨出聲,“只要父親一聲令下,我這便出去殺了那些禁衛(wèi),攻入皇城取皇帝的狗命?!?lt;/br> “放肆!”趙稹抬頭看他,“如今還不是跟他翻臉的好時機,沒事都退下去?!?lt;/br> 穆瑤是長公主,便是嫁了將軍府也是天子嬌女,也是南詔的公主。</br> 建成帝派出重兵包圍將軍府,無非是以為穆瑤已經(jīng)死在府中,或者把他殺死在府中。</br> 誅殺公主等同謀逆。</br> 建成帝算好了時間來的,只要不闖進(jìn)來,喜歡圍著便圍著吧。</br> “是?!贝髮④姷拈L子憋紅了臉,咬著牙心不甘情不愿的退出去。</br> 另外兩個看出他動了火氣,也跟著退出去。</br> 趙稹丟開手中的兵書,一掌拍到桌上,“傳令下去,若有人敢私自行動,格殺勿論?!?lt;/br> 管事的眼睜睜看著那桌子留下一枚掌印,本能地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縮著腦袋后退兩步,轉(zhuǎn)身出了書房順手帶上門。</br> 趙稹拿起桌上的兵書,繼續(xù)看。</br> 穆瑤嫁入大將軍府第三日,夫婦倆一道入宮面圣。</br> 趙稹坐在輪椅里,拿著本兵書看得極為認(rèn)真。</br> 穆瑤坐在他身側(cè),留意到他帶著手套,皺了皺眉,扭臉看向一旁。</br> 聽說這臭老頭子幾個月得了奇怪的病,手上不能有丁點的傷口,只要有傷口便流血不止。</br> 房間的百姓都在傳,他怕是活了不多久。</br> 早死早好。</br> 這幾日她就住在婚房里,他門都不進(jìn)一下,別說碰她了。</br> 算是好事,就是可惜自己機會殺他。</br> 馬車進(jìn)入皇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緩緩?fù)O?。穆瑤從車上跳下去,看都不看他一眼徑自邁開腳步,進(jìn)入皇弟的寢宮。</br> 趙稹輕輕搖頭,等著轎夫?qū)⒆约禾氯?,搖動輪椅跟上去。</br> 建成帝在院子里馴獸,不知從何處抓來的的狐貍,有著一身雪白的皮毛。</br> 他拿著根鞭子,用力鞭打那可憐的狐貍。</br> 趙稹眼中略有不悅,到了跟前才漠然行禮,“老臣見過陛下?!?lt;/br> “姐夫來了。”年輕的建成帝回過頭,眼底殺意幾乎要藏不住,皮笑肉不笑,“阿姐的氣色看著不錯?!?lt;/br> “公主金嬌玉貴,老臣自當(dāng)嬌養(yǎng)?!壁w稹將他眼中的殺意看盡,搭在輪椅扶手上手動了下,攥緊了拳頭復(fù)又放開。</br> 他是真的想要殺了穆瑤。進(jìn)宮這一路的埋伏被自己清理了,他心有不甘這才拿狐貍警告自己。</br> 穆瑤回宮,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br> 這南詔的天下,不如送給穆瑤。</br> “阿姐確實嬌貴,姐夫知曉便好?!苯ǔ傻蹃G掉手中的鞭子,看向穆瑤,“阿姐,這狐貍不聽話就得抽它,死了就換一只?!?lt;/br> 他的人守了三日的將軍府,她竟然沒有殺了這老匹夫,也沒死!</br> 穆瑤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未有發(fā)作,“你若是很忙,我們便先回去?!?lt;/br> 她這弟弟自從父皇駕崩,便像換個人,整個人陰沉得可怕。</br> “你們回去吧。”建成帝走到侍衛(wèi)身邊,拔出侍衛(wèi)的佩劍對著籠子里的狐貍,陰惻惻出聲,“朕還要訓(xùn)這畜生?!?lt;/br> 趙稹神色自若,佯裝自己未有聽出他話中的警告,搖動輪椅轉(zhuǎn)頭出去。</br> 穆瑤看了眼弟弟,無奈跟上。</br> 弟弟在警告這臭老頭,簡直幼稚又可笑。他登基后便濫殺朝臣,胡亂調(diào)派軍中將領(lǐng),胡亂下令,若非如此南詔朝局根本不會動蕩。</br> 父皇在位期間給他做好了安排,他偏要自己亂來。</br> 逼著十三去和親,強迫她嫁給大將軍,下一回,看他還能使出什么手段。</br> 北梁越來越強,短短一年的時間,改變隨處可見。</br> 反倒是南詔,險些因為蝗災(zāi)而四分五裂。</br> 若非駐守各處的藩王都受過父皇恩惠,他早被人從帝位上給拽下來了。</br> 穆瑤走得飛快,看不到未來的無力感沉沉壓下來,胸口悶得幾乎要喘不上氣來。</br> 上車離宮,穆瑤的眼神黯淡下去,呆呆看著窗外。</br> 她的家沒了,她的國也在分裂邊沿?fù)u搖欲墜,她卻無能為力。</br> 趙稹也不說話,一路無言。</br> 回到將軍府,趙稹確定建成帝的人撤走,徑自跟著穆瑤回了新房。</br> 穆瑤不搭理他,進(jìn)門就失魂落魄地坐下。</br> 趙稹關(guān)了門靠近過去,摘下手套握住她的手將她帶到自己腿上,在她出聲前捂住她的嘴,用自己的聲音在她耳邊說,“是我?!?lt;/br> 趙稹?!穆瑤睜大了眼,眼淚泉涌一般滾下來,又驚又喜。</br> 她的皇子哥哥沒有說謊,他真的來了。</br> “聽我說?!壁w稹再次出聲,低啞的聲線輕的只能兩個人能聽清,“守住秘密,私下聯(lián)絡(luò)朝中的忠臣,兵權(quán)在我手中,等我處理那了三個小子,你登基為帝?!?lt;/br> 他們的父皇也子嗣眾多,皇后卻只生了他們姐弟二人。</br> 皇后在元成帝駕崩后便帶發(fā)修行,不管朝中事物。但皇后的娘家人如今還在朝中擔(dān)任要職,建成帝不成器,他們也要扶持下去。</br> 若穆瑤出面,他們?yōu)榱遂柟虣?quán)勢,也會扶持穆瑤而不是元城皇帝的其他子嗣。</br> 如此才能利益最大化。</br> “嗯?!蹦卢幱昧c了下頭,轉(zhuǎn)身抱著他,淚如雨下。</br> 只要他一直陪著自己,她做什么都行。</br> “別哭。”趙稹取出帕子給她擦淚,“隔墻有耳,你該痛罵一頓才是。”</br> 穆瑤吸吸鼻子,當(dāng)真罵起來,“放開你的手,本宮也是你能染指的嗎!”</br> “夫人莫不是忘了,你我如今是夫妻?!壁w稹變換嗓音回她一句,立即在她耳邊輕聲說,“你先去見你外祖,稍后你我二人再一道去。”</br> 先讓皇后的娘家人,看出兵權(quán)在她這邊,再慢慢展露治國的才能。等建成帝把朝中所有的大臣得罪干凈,他的帝位也坐到頭了。</br> “那你今夜要陪我?!蹦卢幏谒珙^,看到他連耳朵都做了易容,又想笑又委屈。</br> 他那般好看,竟然扮做老頭子。</br> 大婚當(dāng)日還差點被她給殺了。</br> “日后夜夜都陪著你?!壁w稹抬手輕拍她的后背,“接著罵?!?lt;/br> 大將軍的三個兒子都有野心,日日盼著他死。</br> 這院里光是暗樁就安排了好幾個。</br> 穆瑤身邊原來應(yīng)該也有能人,被建成帝幽禁了一年,她身邊的人也被處理干凈了。</br> “放開我,你這登徒子臭老頭!”穆瑤罵完,抬腳將一旁凳子踢過去。</br> 凳子倒地,發(fā)出巨大的動靜。</br> “放肆!嫁入將軍府你便是將軍的人?!壁w稹配合她吼了一句,繼續(xù)說,“我走后,你要哭得很大聲,不準(zhǔn)任何人進(jìn)來,鬧到明日你便去找你外祖,透露他想殺你之事?!?lt;/br> 穆瑤一一記下。</br> 趙稹的手落到她頭上,動作很輕地揉了下,“我夜里再來?!?lt;/br> “不準(zhǔn)說謊?!蹦卢幠闷鹚氖郑词种福罢f好了的?!?lt;/br> 趙稹應(yīng)聲,松開環(huán)在她腰上的手,仔細(xì)戴上手套。</br> 穆瑤站起來,又踹了下地上的凳子,開始砸東西。</br> 趙稹放下心,搖動輪椅一副氣壞了模樣開門出去。</br> 這么一鬧,將軍府上下都知道穆瑤看不上大將軍。到了夜里趙稹再去,所有人都跟看戲一般,守著那邊的動靜。</br> 趙稹進(jìn)門沒多久,穆瑤就開始砸東西,持續(xù)了好一會才停下來。</br> 兩人爭吵的聲音很大,過了會便聽到穆瑤的哭聲。</br> 院里的下人露出了然又同情的表情,各自散去。</br> 趙稹拿著梳子,像那年在常玉宮初見她一般,細(xì)細(xì)給她梳頭。</br> 穆瑤看向銅鏡,鏡中的青年身姿挺拔,面若冠玉,卓爾不群。</br> 梳好頭,她臉上露出個笑容來,起身抱住趙稹,深深埋頭到他胸前,低聲喚他,“皇子哥哥?!?lt;/br> “該睡了。”趙稹抱起她,大步走向他們的婚床。</br> 這輩子,他都是她的皇子哥哥。</br> 盛元五年,穆瑤稱帝,夫君與她一同臨朝議政,膝下育有一子一女。</br> 又過二年,南詔與北梁合并,以陵安府自治。</br> 百姓間到處流傳,昔年駙馬誅殺大將軍,十里紅妝迎娶女帝的傳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