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團聚
夜幕四合的忠義侯府里,一派語笑喧闐。酒過三巡后,文老太君看著底下眉語目笑的一張張臉,拄著鳩杖翹起嘴角。丹心在旁邊伺候著,微笑道:“難得大郎君這時候能趕回來,殿下頭回懷孕,心里多少有些怕,這時候,最是需要人陪了?!?lt;/br> 文老太君聞言,目光不由轉向人群里那對含情脈脈的小夫妻。燈火重重,褚懌玄袍鍍金,屈膝坐于案前,正垂著眸,側著臉,笑跟容央竊竊私語。</br> 兩人也不知是聊到什么,容央突然一小拳砸向褚懌胸口,被他咧唇笑納。再觀容央,則是美目流波,粉腮如霞了。</br> 文老太君眨眨眼,試圖把這極黏膩的一幕眨去,偏邊上周氏感嘆道:“悅卿和殿下這恩愛模樣,倒是叫人想起大哥大嫂來了?!?lt;/br> 這話有點像是故意的,不知是要來撫慰,還是要來戳心??芍苁县瀬砭?并不是那莽撞的人,這種時候講這話,自是有所深意。</br> 文老太君又往那處看去一眼,想起二十多年前,云氏身懷六甲,和大郎褚泰坐在席間低頭共耳語的情形,道:“你是想勸我,日后不要再逼著悅卿納妾了罷?”</br> 周氏不答是或不是,只是道:“難道母親不覺得,悅卿的脾性,實在太像大哥了嗎?”</br> 忠義侯府大郎褚泰十八歲襲爵忠義侯,二十歲和自小一塊長大的青梅云蓉大婚,婚后三年,方艱難地育下一子褚懌,卻因生產時氣血兩虧,身體大損,此后再無所出。</br> 那時候,納妾與否是文老太君跟褚泰交鋒得最多的問題。褚泰其實并不像而今的褚懌,他對待母親文老太君一直是很恭謹?shù)模袝r候,甚至會恭謹?shù)昧钊烁杏X冷漠。當被堂上的母親以各式各樣的理由勸著逼著納妾時,他從來不試圖爭執(zhí),反抗,他只是沉默、筆直地跪在堂下,等堂上的人發(fā)泄完后,再撣撣衣灰站起來,平靜地講出那一句從來沒有變過的話:“兒子一生有蓉兒一人,足夠。”</br> 用那時文老太君的話來講,他簡直就是一塊又冷又硬的石頭。</br> 靠累累戰(zhàn)功換來忠義侯一爵的兩朝大將褚訓膝下六子,卻只有大郎褚泰、四郎褚晏是文老太君所生,面對這塊親生的硬石頭,文老太君推推不動,打打不碎,只能喪著張臉,在他如愿地命隕疆場后,拄起鳩杖護著褚懌這一點微弱的香火。</br> 其實,很長一段時間里,文老太君都是后悔的,后悔當初心腸還不夠硬,手段還不夠狠,不能逼著褚泰再多留下個一兒半女。但在后悔之余,她又總是能很清晰地意識到,像褚泰這樣情深意堅的郎君,就算是她把其他女人扒光了送到了他的床上,換來的也只會是他不聲不響地踅身而去。</br> 褚懌在關城戍守的十年之中,文老太君修去的家書一定會問及的,就是他的感情,她希望他不要學他的父親,不要在那邊結下什么感天動地的情緣,回來后,又上演一遍當年褚泰和云蓉的鴛鴦戲。</br> 褚懌沒有令她失望,十年里,他勤勤懇懇地練兵,打仗,一心一意只在疆場,回來后,也沒有在她強調納妾一事時表達過明顯的反對,甚至還默許了她替他操持婚事,讓他娶誰,他便娶誰。</br> 他在自己的終身大事上實在是太不上心了,以至于文老太君以為這個孫子一定跟他的父親不一樣,至少,不會是那等陷在情海里不可自拔的癡漢,所以,即便是后來娶林雁玉不成,褚懌陰差陽錯地被迫奉旨尚主,文老太君心中也并沒有徹底放棄過納妾的念頭。</br> 她以為像褚懌這樣冷傲的人,一定很難跟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嘉儀帝姬相處融洽;她以為像容央那樣錦衣玉食的帝姬,一定很難看上褚懌這種皮糙肉厚的糙漢;她以為這一段婚姻,一定會是政治大于感情;她以為就算最開始這二人膩膩歪歪,也終究只會是一時之興……</br> 可是現(xiàn)在</br> 從來不理會感情之事的褚懌,開始在他和容央的世界外劃出了一條清晰的、不容人僭越的線;原本高高在上,并不把侯府命運放在心上的容央,開始為了捍衛(wèi)褚氏利益反復出入宮廷……</br> 文老太君想起小年那天,容央在亭子里說的那段話,心潮一陣涌動。</br> 復又想起她當夜提及的褚晏、明昭,愈發(fā)百感交集。</br> “一個個像投生來還情債似的,也不知道像誰?!?lt;/br> 文老太君恨聲,耷拉著眉眼,面露不豫之色。周氏忍俊不禁,想起些塵封往事,心道“還不是像你”,但畢竟不敢講,只是道:“自古大有作為之人,向來都是一心一意的。何況悅卿和殿下伉儷情深,于侯府而言并不是壞事,母親又何必在納妾一事上耿耿于懷呢?”</br> 文老太君欲言又止,最后看回人影里語笑嫣然的容央。席間光影浮動,小姑娘纖纖的一個,眉眼間、雪腮上都仍是少女的嬌憨,但獨當一面的時候,又不乏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的魄力。</br> 文老太君心念起伏,驀地嘆道:“罷了?!?lt;/br> 周氏欣慰一笑,以為老太太終于釋懷,由衷地道:“子嗣這東西,雖然事在人為,但冥冥之中,也是自有天定,母親能坦然看待,便是再好不過了?!?lt;/br> 文老太君眼睛往上瞟,也由衷地道:“老四那院里仍然是半點動靜也無,要不這回悅卿回易州,順道給他捎兩個娘子過去吧?”</br> 周氏:“……”</br> 散席后,容央從堂中出來,朝身邊的褚懌道:“剛剛五嬸、六嬸交代的話,你可記住了?”</br> 剛剛在席間,施氏、謝氏擠在他倆案前,就“丈夫應該如何在夫人孕期哄其開心、護其周全”洋洋灑灑傳授了一大堆,容央感覺十分中肯,就不知褚懌是否也能英雄所見略同。</br> 風吹燈搖,暖金光輝曳過兩人衣袂,褚懌低頭看身邊人一眼,攤開一只手。</br> 容央緩緩地把一只纖纖玉手放上去,褚懌眼盯著她,五指交攏,牽她前行。</br> 容央抿唇笑,提醒道:“走到哪里都不能放的,我現(xiàn)在最不能磕著絆著,可記得?”</br> 褚懌心道矯情,唇邊卻有笑:“出恭也不能放么?”</br> 容央大呼粗魯,褚懌笑而不語,容央立刻嚷道:“說了要順著我心意,你還跟我抬杠!”</br> 褚懌把她小手牽緊,答:“沒有抬杠,的確是不想分開?!?lt;/br> 他答得太簡單,恍惚也太認真,容央臉一紅,不敢置信:這……這是他的情話么?</br> 及至回廊入口,褚懌卻往東邊拐去,并不是聞汀小筑的方向,容央回神,不及詢問,褚懌道:“去個地方?!?lt;/br> 容央狐疑,被他牽著行走在月夜里,不多時,穿過一扇綠藤蔥蘢的月洞門,容央抬頭一看,神色微變。</br> 一輪皓月靜靜地懸在天幕上,在闃無人聲的庭院里鋪上銀輝,兩大棵葳蕤參天的古松后,矗立著一大座重檐歇山式房屋,規(guī)格闊大,氣氛莊嚴。</br> 這地方,容央來過,在頭回入府時。</br> 這里是褚氏祠堂。</br> 打開厚重的祠堂大門,昏黃又深邃的燭光泄入眼里,恍惚間竟有點刺目。容央下意識眨了眨眼,再睜開時,入目是一盞盞密如繁星的燈燭,一座座長如山脈的牌位。</br> 燈燭和牌位交錯,又交織,像一片夜空被拉下來,一片山河被拉過來,包裹在祠堂四周。</br> 容央抿住唇,低頭沉默,不知道褚懌為什么突然把自己帶來這里。</br> 褚懌反手關上門,目光在前,平靜地道:“不用怕,報個喜?!?lt;/br> 容央一怔,抬頭看他,褚懌神色淡然,牽著她往前。容央心思轉動,倏地要掙脫他的手,半晌掙不動,換來一聲低笑。</br> 容央小聲提醒:“松開。”</br> 褚懌大手不放:“不能松,會被夫人罵的?!?lt;/br> “……”容央張口結舌,硬生生被他牽到正前方的靈位前,看他單手從香案底下抽出三炷香,繼而示意自己拿火折子給他點火。</br> 容央蹙著眉,硬著頭皮給他把香點燃,趁他專心上香時,蹭一下把手抽了回來。</br> 褚懌掌心一空,轉頭看她,容央義正言辭:“上香就有個上香的樣兒?!?lt;/br> 褚懌咧唇,看回褚訓的牌位,作揖后,雙手上香。</br> 容央雙手揣入袖里,展眼四看,正走著神,褚懌握住她肩頭,把她攬至一片燭火前。</br> 容央定睛一看,兩座紅木牌位并肩而立:褚泰,云蓉。</br> 容央眼眶驀地有點發(fā)酸。</br> 上一次,褚懌并沒有把她帶來褚泰和云氏的靈位前過。</br> “說兩句不?”褚懌開口,口吻很隨意,并不是真要她陳言的意思。</br> 容央?yún)s真摯道:“嗯?!?lt;/br> 褚懌拿香的動作微頓。</br> 容央趁勢拿過他手中的香,示意他來點,褚懌看她一眼后垂睫,默默撥開火折子給她把香點燃。</br> 一縷青煙繚繞而上,容央握著香,朝面前的兩座牌位道:“爹爹,嬢嬢,我們也要做爹爹和嬢嬢了。”</br> 褚懌正放火折子,聞言眼波一顫。</br> 容央道:“孩子大概是今年入秋時出生,悅卿說,那時候,大鄞的戰(zhàn)事應該差不多結束了,他會留在我身邊,陪我一起迎接這個小家伙。他說他出生的時候,爹爹就是一直守在嬢嬢的產房外的,所以他特別努力,想快點見爹娘一面,于是蹭的一下就出來了……”</br> 褚懌:“……我沒說過?!?lt;/br> 容央扭頭,眨眼:“我替你說了。”</br> 但她的確是在胡謅,她說的的確并不是他的話,只是道聽途說,只是……自己的期望罷了。</br> 褚懌沉默,伸指在三炷香上一壓,燃盡的火灰跌落下去,容央回神,抬手上香。</br> 褚懌終于道:“我來得并不順利?!?lt;/br> 容央茫然。</br> 褚懌道:“嬢嬢生我時,是難產?!?lt;/br> 容央張著嘴,不及吭聲,褚懌又道:“最后也是因我而死的?!?lt;/br> 容央一震,這一次,呆呆地望著褚懌,徹底講不出話了。</br> 云氏生下褚懌那年,是二十歲。離開人世時,二十六歲。</br> 那一年的冬至,大鄞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車水馬龍的汴京城被漫天大雪鋪白,也被入夜后流光溢彩的燈火染成斑斕的海。</br> 華燈初上后,褚泰和云氏拉著六歲的褚懌,穿行在一盞盞瑰麗璀璨的花燈里,帶他去看他嚷嚷了小半年的南戲。變故究竟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褚懌已經不能很明確地表達了,他只記得人潮被舞獅的人沖散時,喧闐的鑼鼓聲中突然炸開的尖叫聲,鋒利如一支箭鏃穿過耳朵,在大腦轟轟直鳴時,一只鐵爪一樣的手抓住了自己肩頭。</br> 然后是突如其來的一片黑暗,昏迷前一刻,鼻端濃烈的異香。</br> 那兩年大鄞和大遼烽火連天,褚家鎮(zhèn)守邊陲,橫戈躍馬,斬殺了耶律皇族、蕭氏大族等一大批大遼戰(zhàn)將,兩國關系一度勢如水火。為更準確地刺探敵情,奪取勝利,大鄞的士兵鋌而走險,喬裝改扮成契丹牧民跨境生活;而大遼的細作、密探亦在不知不覺中深入了國朝心腹</br> 汴京。</br> 那晚刻意制造混亂,在褚泰眼皮底下?lián)镒吡笋覒驮剖系模窃阢昃┏侵凶罱苹?、最陰毒的大遼細作。</br> 他們的目的,是用妻兒的性命來逼迫褚泰交出三州布防圖。</br> 褚懌從昏迷中醒來時,是被云氏緊緊抱在懷里的,四周是破敗的墻垣,漏風的窗柩,詭異的黑影,以及黑影里不時傳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竊笑。</br> 迷香的作用還沒有完全消失,他的頭在那些笑聲里疼得如裂開一般。他止不住地皺眉,發(fā)抖,掙扎。云氏抱緊他,把嘴唇貼至他耳邊,反復地告訴他:“悅卿乖,不要怕。”</br> 褚泰是在后半夜來的,的確是只身一人,也的確如大遼細作所愿,帶著一卷舉足輕重的地圖。遼探首領兩眼放光,欣喜若狂地把空中拋來的那卷地圖接住,打開來一看,卻是愕然失色。</br> 褚泰帶來的,只是一幅三州地形圖。</br> “把我妻兒放了,軍中布防,我即刻畫上?!?lt;/br> 風雪凜冽,褚泰在首領暴怒的眼神里平靜開口,首領怒極反笑,用渾然土生土長的汴京官話答:“一幅屁用沒有的地圖,就想把妻兒換回去,你當我們是傻子嗎?!”</br> 破敗的舊廟里隨之傳來稚童的呼叫,少婦的怒叱。</br> 褚泰被霜雪覆蓋的眉在月光中隱忍地微蹙起,道:“那就先放一個吧?!?lt;/br> 舊廟中,褚懌被拽出來踢倒后,重新倒回云氏的懷抱。一個魁梧黑衣人進來傳話,一雙雙陰鷙的眼開始在他們身上打量。</br> 云氏的胸脯快速地起伏著,最后一次吻過褚懌的臉,她顯然已經聽到、也聽懂了廟外褚泰和那首領的對答。</br> 褚懌拼死拽緊云氏的衣襟,不肯走。</br> 云氏在黑暗里摸索,含著淚、也含著笑,給褚懌喂去了一塊破碎的飴糖。</br> 云氏道:“家里還有一盒蜜糕,悅卿聽話,回家吧?!?lt;/br> 那是褚懌最后悔的一次聽話。</br> 褚懌獲救后,遼探首領親自把云氏扣押在廟前,逼迫褚泰就著月光畫下他承諾的布防圖。</br> 而云氏,則在褚泰提筆落紙的那一剎那,抓過頸邊的長劍,毅然地自戕了。</br> ……</br> 燭火靜謐,褚懌被火光照耀的臉也沉默靜謐,容央黯然低頭,想起褚蕙提及這件往事時講的那些話,眼眶里一陣發(fā)酸。</br> 褚懌眸里倒映著三簇微小的火光,道:“那天是我六歲的生辰。”</br> 容央道:“我知道?!?lt;/br> 褚懌意外地看向她,她濃睫漆黑,明澈的眸里涌動著揉碎金輝的淚,淚光里也倒映著那三簇螢火一樣的光芒。</br> “我知道你的生辰是冬至,我知道你為什么不再愿意過它,不再愿意跟人提起它……我知道在褚家人心中,沒有什么能比盡忠守義更重要,我也知道在褚家,離別其實是常態(tài),不管是生離,還是死別。我知道你的每一次遠行,都有可能不會再回來,我們的每一次告別,都有可能是我們看對方的最后一眼……”</br> 容央鼻頭發(fā)酸,轉開眼,忍住道:“反正,我都知道?!?lt;/br> 祠中闃寂,半晌,褚懌低低一笑:“褚蕙跟你講的?”</br> 容央道:“沒有。”</br> 心里默默道:我自己覺悟高。</br> 褚懌道:“最后那一句,不對?!?lt;/br> 容央仰頭。</br> 褚懌看著燭火后靜立的靈位:“我會和你白頭到老,兒孫滿堂。”</br> 夜幕濃黑,一排排宮燈如游龍盤臥,燈火如晝的文德殿里,官家愁眉不展伏于案前,再次向呂皇后確認:“慧妍真的鐵了心要嫁給他?”</br> 呂皇后點頭,朦朧燈影里,眉間亦有郁郁之色。</br> 官家嘆息。</br> 呂皇后看他滿面愁容,體貼地道:“要不官家先別急著下旨,臣妾回去再勸勸她?”</br> 圣旨一下,那人若拒絕,可就是抗旨不遵,當著全天下人的面再一次羞辱慧妍了。官家迭聲應是,囑咐呂皇后一定好生勸勸。</br> 呂皇后應承,道:“夜色已深,官家近日操心北伐之事,人都清減了,今日就早些休息,順便去臣妾那里看一看安兒吧?”</br> 提及小皇子趙安,官家展開的眉頭又隱約堆起一層云翳,但唇邊卻微微含笑,道:“朕前兩日聽崔全海說,安兒現(xiàn)在已能坐著了?”</br> 呂皇后笑道:“鬧騰得很,何止是坐,一不留神就到處亂爬了。”</br> 官家笑笑,便欲起身,大殿外突然傳來一陣倉皇之聲,有人高聲喝道:“燕京急報!燕京急報!”</br> 官家聽得“燕京”二字,心頭赫然一凜。</br> 作者有話要說:補了后半段,下一更爭取周二。</br> 2020.11.29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