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 補償
水底鯉魚曳尾躍起,“噗咚”一聲,蕩開絲絲密密的旖旎水紋,滺湙綠波里,垂柳扶堤,行人嬉戲。</br> 眼前,嬌憨的女郎彎眸淺笑,紅唇上揚,貝齒勝雪,腮畔薄粉似霞。</br> 褚懌低頭親下去。</br> 容央愕然睜大圓眸,齒被撬開,后腦勺被男人寬大有力的手掌箍住,呼吸之間,既是他唇上冰涼的寒意,也是他唇間滾燙的氣息。</br> 想躲而不能躲,該躲而不愿躲……</br> 春風的滋味,風塵的滋味,別離的滋味,相聚的滋味……一息之間齊涌而來,像黃昏時,五顏六色的云霞把人籠住。</br> 有壓抑的驚呼聲、哄笑聲從團團云后飄入耳中,是行人的議論。</br> 容央墊高腳,小手緊緊拽他中衣衣領,艱難出聲:“唔,有人……”</br> 褚懌唇貼過她臉頰,像火一樣燙著,纏著。容央微微激顫,按捺住,待他稍平復后,示意堤邊的那艘烏篷船。</br> 褚懌看過去,目色沉沉。</br> 艙內(nèi),又是一陣狠親,水波蕩漾,光線晦暗,陰影里,兩人唇瓣分開,下頷相抵。</br> 褚懌微喘,大手往下,緩緩摸到她小腹。春衫略薄,那里似有微微的隆起。</br> “如何?”</br> 問得誠摯,但去頭去尾,又不知道究竟是具體問什么。</br> 容央靠在他胸前,小手把他大手壓住,狡黠竊笑:“什么如何?”</br> 她也還在喘,幽閉的小艙里,兩個人呼吸粗重,上身相偎,手壓在一起,掌心發(fā)燙。</br> 褚懌也驀地低笑,下頷抵去她頸間,扎人的胡茬在細嫩光潔的肌膚上摩。</br> 他口不答,就拿這個動作答了。</br> 容央被他弄得發(fā)癢,鉆心的那種癢,偏開臉躲,嗔:“討厭!”</br> 褚懌學她:“什么討厭?”</br> 容央真是……又氣又甜。</br> 掌心驀地被什么東西一硌,微涼的,梆硬的,容央拿過來看,竟然是個彩繪的摩睺羅。</br> 襁褓稚童,眉彎眼笑。</br> “什么時候生?”</br> 與此同時,褚懌的聲音響在耳畔,容央的心如被翼翼捂住,騰騰生熱。</br> “秋天吧?!?lt;/br> 容央語氣倨傲,側過臉。褚懌笑,五指扣入她指縫,把那摩睺羅夾在彼此掌間。</br> 容央飄飄然的,突然又推他,似有兩分薄怒。</br> 褚懌:“干什么?”</br> 容央后知后覺:“你都不驚喜?!?lt;/br> 褚懌故作老成:“意料之中的事,為何要驚喜?”</br> 容央瞇眸,很有點狐疑地斜乜他,心說:“也不想想我有多努力?!?lt;/br> 晨間暖風吹開漣漪上輕盈的落葉、花瓣,時辰不多了,容央哼一聲,挪到艙外去,拿起船舷邊的木槳,示意艙里人過來干活。</br> 褚懌奉陪,很順從地上前領命。</br> 木槳一劃,水波漾起,把漂浮漪上的花葉卷入旋渦,褚懌大喇喇屈膝直坐,閑閑地搖著槳,駕著小小烏篷船穿過橋洞。</br> 這條是京中護城河分流,順著水流可抵達皇城外。她精挑細選選定的路線,偷情似的,小心又大膽,狡黠也體貼。</br> 褚懌唇勾起來,眸中柔軟。</br> 惠風和暢,流水潺潺,不知誰家墻外飛來桃花瓣瓣,翩然而下。</br> 容央靠艙而坐,靜靜看對面她闊別三月的駙馬。</br> 駙馬眉眼鋒利,黢黑,分明生著雙顧盼多情的桃花眼,眸光里卻更多殺伐果決,不過,他這么落拓不言地看過來時,倒是深邃很多,深情很多,深情里,還依稀蘊著一抹“任憑處置”的笑意。</br> 嗯……駙馬的皮膚似曬黑了一點,本來這個顏色是很不中看的,但在駙馬臉上,卻偏是那么英武,那么迷人,被熠熠晨暉一照,粼粼兜鍪一襯,就更顯神勇了。</br> 倏而桃瓣飄落,一瓣從他眉間落下,被他濃長的睫毛一掛,停了一息,方簌簌跌下。</br> 那一眨眼,如被光陰定格一般。</br> 天哪……</br> 容央捂住胸口,那里咚咚直跳。</br> 褚懌咧唇,一分得意,兩分戲謔。</br> 容央瞬間斂回神智,先發(fā)制人:“盯著我看什么?”</br> 褚懌很配合她:“思之如狂,情難自禁吧?!?lt;/br> 容央心滿意足,撩著發(fā)絲別開眼:“油腔滑調(diào),甜言蜜語吧?!?lt;/br> 嘖。</br> 果然半分沒變。</br> 褚懌笑聲低啞,燙在耳邊似的,容央耳圈在春暉照耀下,漸漸緋紅。</br> 船穿過又一座橋洞,兩側綠柳垂蔭,行人如織,鬧市喧囂聲近了。容央俯身,蔥削似的指尖掠過青碧春水,倏地道:“她怎么樣?還好嗎?”</br> 褚懌沉默少頃,反應過來問的是趙慧妍。</br> 這個話題有點沉重,并不適合兩人眼下這你儂我儂的氛圍,但這話題又必然跨不過去。褚懌靜了靜,如實答:“不太好?!?lt;/br> 便是不親自護送,照那又是逃亡、又是墮胎的情形想想,就知道定然不可能會好。只是容央應該尚不知道后者。褚懌唇微抿,再道:“她也懷了身孕,但自己打掉了?!?lt;/br> 容央駭然回眸,日暉下,瞳心布滿震愕。</br> 褚懌則平靜道:“那孩子不能留?!?lt;/br> 光線一黯,小船駛入洞中,容央睜大眼看著對面臉落陰影的褚懌,唇線抿得直而緊。</br> 褚懌向她伸來一只大手。</br> 緩緩地,容央握住,被他攬入懷里。</br> 其實,自打那次艮岳的事情發(fā)生后,替嫁一事所造成的愧怍大致就從容央心里抹掉了。</br> 可是,朝廷滅遼,兩國決裂,趙慧妍代她和親、替她受罪的真相再一次被血淋淋地擺上臺面,每等思緒一閑,就又開始來提醒她、折磨她如果不是趙慧妍,今日被大鄞放棄、被大遼殘害的人就是她。</br> 那種痛苦會有多么深,多么尖銳,容央不知道,也不敢真正去想,她只是很快發(fā)現(xiàn),那份被抹掉的愧怍和不安又開始蠢蠢欲動,伴隨著趙慧妍回京時日的臨近,翻江倒海、澎湃洶涌地卷土重來。</br> 你記著,從今以后,我所有的屈辱,都是替你而受的。</br> 與此同時,拍打在耳邊、心間的還有這一句咬牙切齒的話。</br> 容央坦誠地道:“我有點害怕?!?lt;/br> 褚懌的懷抱略微冷,大抵是那些肩甲、護膊太堅硬的緣故,他自己似也明白,用寬厚溫熱的手來攏她肩膀,安撫道:“有備無患?!?lt;/br> 容央聽著,卻總感覺這不像是安撫,更像提醒和忠告。</br> “我說我害怕的意思是,比起她回來后可能對我造成的患,我更不知道如何去面對她?!比菅霌P起臉龐,昏昏日影里,妙眸燦亮,抵觸和困惑一覽無遺。</br> “她沒有能嫁的人,我嫁了;她失去了她的孩子,我懷上了你的骨肉;她的婚姻支離破碎,成天下笑柄,我和我的駙馬情深意厚,如膠似漆……你說,這種情形,我要怎么做,才有可能少招些憎惡呢?”</br> 褚懌聽得想笑,心道這愁的內(nèi)容,倒真是很令人牙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夸她太有先見之明,還是損她太過多情自大。</br> “嗯,該如何呢?”于是,褚懌難得狡猾地把這皮球踢了回去,想看她怎么答。</br> 容央陷在自己的疑竇里,不跟他計較:“我既不能什么都不做,也不能為了什么而刻意去做些什么。知人知面難知心,可我覺得對于我和慧妍來講,真心與否,反而是最容易識別的事情。所以我想,比起怎么面對,或許我更應該認真地思考一下,我對慧妍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吧。</br> “如果我心疼她,我就掏心掏肺地愛護她、珍惜她;如果我只是害怕她報復我,那我就全面警惕,枕戈待旦吧?!?lt;/br> 褚懌怔然。容央環(huán)住他頸,眸盯住他:“夫君覺得吶?”</br> 這一聲“夫君”,嬌嬌糯糯,喚得人脊骨酥麻,一下就不是那“枕戈待旦”的兵戈味了。褚懌勾唇笑,點頭應是,容央眸光倏而促狹地,一點點貼上來。</br> “不過……她沒有在路上吃夫君的豆腐吧?”</br> 褚懌唇勾得更高,微垂的目中春光浮動:“夫人以為呢?”</br> 容央腹誹壞,知道她心焦,還不敢老實地答,小手撫他肩甲,哼哼:“我以為夫君這么硬的一個,她也吃不動吧?”</br> 褚懌失笑:“是,也就你牙口好了?!?lt;/br> 容央:“……”</br> 小船泊岸,苦候柳下的荼白、雪青一溜煙迎將上來,褚懌把人交過去,千叮萬囑回府休憩,又于原地看三人登車、侍衛(wèi)相護著調(diào)頭,這方整理儀容,闊步往皇城東華門趕去。</br> 水道曲折,無論如何不可能跟周道如砥的御道相比,褚懌趕到時,大部隊顯然已在巍峨皇城外等候多時。</br> 百順牽馬而立,抓頭撓腮,一瞧褚懌回來,感動得直呼“老天爺”。</br> 隊伍中間,闊大的馬車靜默停立,落著春暉的窗扇開有尺余寬,一雙眼在內(nèi)冷漠觀察。</br> 褚懌上馬,揚手示意,一隊蹄聲重新響起,車輪徐徐朝城門滾動。</br> 婢女抱怨道:“總算回來了,究竟是什么要緊事,一去去這樣久。唉,不知道殿下思念官家和娘娘么……”</br> 趙慧妍默不作聲,在馬車駛入皇城剎那,靜靜閉上雙眼。</br> 帝后在文德殿內(nèi)恭候,三人團聚,一片唏噓。</br> 褚懌不必參與這感天動地的劇場,把人交付完后,請辭離去。</br> 偌大的殿堂之內(nèi),該哭的、該嘆的因他的離去而愈發(fā)動情。呂皇后淚淌如線,顫著手撫過趙慧妍蒼白憔悴的臉頰,心痛地喊:“吾兒受苦了!”</br> 趙慧妍靠向她肩頭,羸弱的身形委頓如凋殘的蒲柳曳地,呂皇后聲更哽咽,抱住她纖薄得硌手的肩,承諾:“回來便好,回來便好……從此往后,有官家和嬢嬢庇護著你,世間再無人可欺你辱你,傷害于你了!”</br> 官家坐在一邊,也是揪心長嘆,他大概是全天下最擅于自省、最擅于對人生愧的君王了。呂氏的吞聲飲淚,慧妍的一言不發(fā),都是刺痛他、激醒他良知的良藥。</br> “慧妍還年輕,不要怕?!?lt;/br> 官家鄭重嚴肅,緩緩道:“你是大鄞的帝姬,是朕的愛女,有朕相護,無人敢對你不敬……這一次,你想嫁誰,朕都依你?!?lt;/br> 殿中的抽泣聲一滯,呂皇后淚眸生光,趙慧妍的頭轉(zhuǎn)過來,空無一物的眼瞳中,緩緩有浮冰碎裂,微茫浮躍。</br> “爹爹,此話當真嗎?”</br> 官家道:“君無戲言。”</br>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女配要搶奪男主的劇情,大家不要慌。</br> 妹妹是后面主線里比較重要的人物,但主要是對劇情線而言的,感情線嘛,就還是那樣,膩膩歪歪的撓頭。</br> 下一更是周五哈。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