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交兵
宋頌說不出話。</br> 他不好意思再看厲霄的眼睛,按著他的腿下去,道:“我去看看爐子,晚點叫人來喊你?!?lt;/br> 厲霄放開他的肩膀,目光凝望著他的身影走出去,才緩緩收回視線,他移開桌子上的文件,那下方赫然壓著一個白衣人,雖未曾畫臉,可身段卻十分纖瘦風流,從那水墨的筆法來看,竟像只幽靈一樣輕飄飄的,仿佛隨時會從紙上躍下來。</br> 厲霄提筆,輕輕在那空白的臉上添了幾筆,收手之時,之間畫上人眉目如畫,言笑晏晏,竟有幾分不食煙火的美感。</br> 男人修長的手指撫上去,低低的聲音飄散在室內(nèi):“你也回來了……”</br> 湖心亭四周圍著厚重的簾子,一絲風也泄不進來,宋頌找了個背風的地方掀開一角簾子,然后將便爐里面塞上了柴火,望著里頭的火光發(fā)呆,他實在太想那個孩子了,當時眼睜睜看著他在火里被燒成灰炭,宋頌瞬間就崩潰了。</br> 他離開了皇宮,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飄了多久,更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再然后有了意識,就是被宋時扯頭發(fā)那一次。</br> 宋頌嘆了口氣,他心里有些擔心孩子會不會再也不來了,若早知如此,當時還不如不跟著厲霄回來呢……</br> 耳邊傳來的動靜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是下人把骨湯以及準備涮的蔬菜和肉片一起端了過來,宋頌又讓人去叫了一聲厲霄,然后親手溫了一壺清酒。</br> “殿下。”一見對方進來,宋頌就站了起來,走過去幫他把披風拿下來,他道:“殿下可有什么忌口的?”</br> “沒什么忌口的,倒是有特別愛吃的?!?lt;/br> “愛吃什么?”</br> 厲霄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宋頌頓時又被自己的腦補鬧了個大紅臉,他心里隱隱有些期待,卻終究抵不過那股不好意思,隨厲霄一起坐在了便爐前,把肉片放了進去,道:“廚房里的師傅刀工很好,肉切得薄,熟的很快。”</br> 厲霄面前的碗里放著宋頌親手做的蘸醬,他看了一眼,道:“頌兒在吃上倒是很講究,少有人會用骨湯吃便爐?!?lt;/br> 所謂便爐,吃的就是個方便,大多行軍打仗的路上,都會弄一壺清水倒進鍋里,隨便加點鹽巴,把想吃的蔬菜扔進去煮煮撈出來,有些普通人家若是懶得做飯,尤其是這種天氣,也會擠在一起吃便爐,那就是吃個熱鬧。</br> 到了宋頌這兒,居然還專門花了幾個時辰燉湯,可以說吃的很花哨了。</br> “我外祖父喜歡吃。”宋頌用漏勺把煮的差不多的肉片撈出來放在他面前的碟子上,道:“我耳濡目染,也就記得一些。”</br> 傅國商的確是傳說中最會吃的人物,任何菜都能做出花樣來,如今這么多年過去了,其實福香樓的口碑遠遠沒有之前那么好了,但是因為當年的招牌已經(jīng)打出去,生意還是十分紅火,乾京作為著名的繁華之地,慕名去吃的人也很多。</br> 厲霄嘗了一口被骨湯煮過的肉片,肥瘦均勻的口感讓他頻頻點頭:“味道的確不錯,就是麻煩了些,以后再想吃,交給廚房里的師傅,讓他做就好,不要再自己忙活了?!?lt;/br> “人一輩子忙忙碌碌不就是為了吃么?在這上面花些時間不算麻煩?!?lt;/br> 厲霄看向他,宋頌正在朝里面放菜,見狀道:“我可是說錯了什么?”</br> 厲霄吞咽著口中的食物,若有所思道:“頌兒說的極是?!?lt;/br> 宋頌連連點頭,道:“這也是我外祖父說的,他說人間的其他東西都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能多吃一口就多吃一口,只有吃到嘴里的,才是真正自己的?!?lt;/br> 他將蔬菜也一起放到厲霄碗里,因為忙著燙菜和燒火,額頭都隱隱出了汗珠兒,直到厲霄開口:“叫個人進來伺候?!?lt;/br> “別了,這粗柴放進去可以燒很久,喊個人進來怪不自在?!?lt;/br> “頌兒應(yīng)當習慣被人伺候才行?!眳栂銎岷诘捻永镫[隱涌出來一些什么,宋頌抿了抿嘴,縮回手道:“我不是不習慣,就是……想跟殿下兩個人多呆一會兒。”</br> 厲霄心跳慢了半拍,他沉默的將碗放了下來,將口中食物吞咽后,道:“你歇一下,換本王伺候你?!?lt;/br> 宋頌一愣,就見他抬手抓了一把青菜丟了進去,然后拿漏勺壓了壓,行動之間雖然大刀闊斧,卻分明不像是拿著勺子對著鍋,倒像是拿著長劍對著敵人。</br> 他笑了一聲,厲霄道:“怎么?莫非這燙菜還需要什么技巧?”</br> “那倒沒有?!彼雾灦似鹜虢舆^他撈出來的燙好的蔬菜,揚唇道:“殿下要是覺得咱們自己做這個麻煩,要不在京城弄一家便爐店,到時候再想吃,直接去店里就好了。”</br> “少有人會專門過去吃便爐這樣的東西。”</br> “咱們這個是殿堂級便爐,值得一吃。”宋頌一臉期待和自信,厲霄舍不得打擊他,溫和道:“那就依頌兒。”</br> 兩個人吃便爐吃的微微冒汗,宋頌吃不慣辣,頻繁喝水,厲霄見狀,道:“下回不要放辣了?!?lt;/br> “其實好吃的,我會慢慢跟上殿下的口味?!彼雾灷钡奈鼩猓岷诘难壑闈皲蹁醯?,臉頰被熱氣蒸的緋紅,他吃的很慢,但神情之中卻帶著一抹雀躍,顯然是真的喜歡。</br> “明日叫人再重新打一口鍋,中間隔開,可以放兩種湯,下回頌兒就不用再勉強自己吃辣了。”</br> 宋頌張著嘴吸氣,粉嫩的舌尖若隱若現(xiàn),他想了片刻,眼睛噌的一亮:“就按殿下說的辦!”</br> 吃罷飯,宋頌把透氣的簾子放下來,然后在暖呼呼的亭子內(nèi)旋身躺在了軟榻上,軟乎乎道:“休息一會兒再回去。”</br> 說完之后,他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在厲霄面前好像太過隨意了,于是又坐起來,道:“殿下要回去了么?”</br> “休息一會兒也好?!眳栂鲈谒磉呑拢溃骸跋胩删吞?,想睡就睡,本王守著你?!?lt;/br> 宋頌的心一下下的砸著胸腔,他慢慢躺下去,枕在下面看著坐在他身側(cè)的厲霄,忍不住拿手去拉他:“殿下,要不要躺一會兒?”</br> 厲霄單手撐在塌上,彎身朝他欺近,宋頌看著他俊美的臉,情不自禁把后腦勺離開枕頭,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個形狀優(yōu)美的唇,他舔了舔嘴唇,唇瓣開啟發(fā)出輕微的聲響,肩膀卻忽然一沉,厲霄又把他按了回來:“頌兒今日有些不一樣。”</br> “哪兒,哪兒不一樣?”宋頌只能乖乖躺好,眼巴巴的望著他。</br> 厲霄收回手,思考道:“頌兒可是有所求?”</br> 宋頌一笑,道:“怎么會,跟殿下成婚,我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lt;/br> 當然不滿足!他想要寶寶!要寶寶?。?lt;/br> 但他又不敢讓厲霄發(fā)現(xiàn),畢竟前段時間他一直在拒絕厲霄,太明顯了怕會惹他生氣。厲霄瞥見他笑容下面隱隱的委屈,又將臉別到他看不到的地方,揚著唇一本正經(jīng)道:“本王尊重頌兒,不想惹頌兒不自在,既然不喜歡干柴烈火,那就依頌兒,相敬如賓也挺好?!?lt;/br> 宋頌沒吭聲。</br> 厲霄又轉(zhuǎn)過來,皺眉道:“為夫可是說錯了話?”</br> “……沒,多謝王爺如此體諒我。”</br> 他自己前兩天才說過的話,怎么也不好那么快推翻,宋頌只能認栽,他在暖亭里躺不下去,道:“我們回去睡吧?!?lt;/br> “好?!眳栂鋈∵^斗篷給他披上,然后將手爐遞到他手里,道:“走吧?!?lt;/br> 如今冬夜里頭天黑的很快,一出暖亭就一股冷風撲面而來,宋頌縮了縮脖子,看著他風衣微揚,率先走在了前頭,只好抱著手爐跟在他身側(cè)。</br> 前頭的小廝提著燈籠,帶著他們走回主屋,宋頌放下手爐,把披風解下來,厲霄便伸手接過,順便給他掛在了屏風上,道:“早些休息,本王還有些軍務(wù)要處理。”</br> 宋頌后知后覺想起自己之前要問的事:“大營怎么會突然走水,此事可有蹊蹺?”</br> “卻有些蹊蹺?!眳栂龅溃骸安贿^還好,未有傷亡,外頭的事不必擔憂,自有本王處理,你好好養(yǎng)身子,打理好內(nèi)府就好?!?lt;/br> “我就這點兒用啊?”</br> 宋頌希望他能再說出些流氓話,比如要你當然是為了生寶寶啦類似的,但他話頭拋出去,厲霄卻沒接,他道:“你能治本王的病,已經(jīng)是大用了?!?lt;/br> 誰要治你的病,我要給你生孩子!</br> 宋頌被他牽著來到床前,皺著眉道:“這么冷的天,就別忙那么晚了吧?我怕殿下凍壞了?!?lt;/br> “有頌兒在,本王會好好保重身體的?!?lt;/br> 不生寶寶保重身體有什么用啊……宋頌軟聲道:“那好吧?!?lt;/br> 目送厲霄走出去,宋頌一臉生無可戀的躺到了床上,他翻了個身,微微嘆了口氣。厲霄回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睡著了,男人輕手輕腳的上了床,伸手將人摟在懷里,宋頌毫無所覺的翻身朝他溫暖的懷里蹭了過來。</br> 他睡著的時候像只貓,厲霄的手指蹭了蹭他嫩嫩的臉,對于他漸漸養(yǎng)好的身子有些滿意。</br> 第二日兩人相擁著醒來,宋頌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對方俊美的臉,厲霄還在睡著,呼吸平穩(wěn),眉目之間的肅殺之氣也都淡了許多,宋頌看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把肩膀露了出來。</br> 外面雖然冷,但屋內(nèi)卻燒著地龍,故而床幃之內(nèi)也有熱氣,但即使如此,這種天氣露肩膀還是稍微涼了一點兒,宋頌故意大力動了一下,厲霄睫毛一閃,他就重新閉上了眼睛。</br> 男人緩緩張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大片雪白的肩膀,順著肩膀上去,是纖細的脖頸和讓人心動的臉。</br> 宋頌感覺自己的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手指有些粗糙,覆著薄繭,他心里一喜,驀然張開眼睛:“殿下……”</br> 肩膀上的手下滑,厲霄將他扯下去的領(lǐng)子給他拉上來,道:“頌兒可是覺得熱了?”</br> “沒?!彼雾灤瓜履X袋,道:“可能,是殿下睡著了給我扯下來的……”</br> “為夫僭越了?!眳栂鋈嗔巳囝~頭,道:“要不這樣,從今晚起我去睡書房,反……”</br> “不要!”</br> “嗯?”</br> “我,我冷……”宋頌伸手抱住他的腰,把臉埋在他胸前,悶悶道:“紀先生說我身體有寒氣,要殿下暖著才能睡著。”</br> 厲霄問:“紀先生說的?”</br> “對呀。”</br> “紀先生說你身體里有寒氣,還說,要我暖著才能睡著?”</br> “……”為什么現(xiàn)在厲霄開始逐字逐句對他挑三揀四了,宋頌揚起小半張臉看他,道:“后面一句,是我說的?!?lt;/br> 厲霄雙手把他擁緊,道:“那就再暖一會兒?!?lt;/br> 今日回門,雖然宋家已經(jīng)沒什么值得掛念的,但規(guī)矩還得守,厲霄抱了他一會兒,就將他勸了起來,宋頌乖乖起床,對厲霄道:“我想挑個大丫鬟跟著?!?lt;/br> 厲霄沒有問為什么,直接道:“可有人選?”</br> “我瞧著一直忙進忙出的金香就不錯。”</br> 厲霄一笑,任由他給自己系著腰帶,道:“你倒是眼光好,那是早年跟著仇姑姑一起伺候過母后的丫頭,對本王也是忠心耿耿,一直負責主屋的衣食起居?!?lt;/br> 宋頌點頭,道:“宮里頭出來的,肯定是個懂事的?!?lt;/br> 兩人收拾妥當,厲霄將人喊過來吩咐下去,金香立刻明白過來:“承蒙王妃青睞,奴婢一定好好伺候?!?lt;/br> 厲霄親自把他送到了宋家,將他從馬車上抱下來,對他道:“晚些時候我再來接你?!?lt;/br> 宋頌點頭,與國公府一家目送他遠去,一行人轉(zhuǎn)身進了屋內(nèi)。宋時到底年輕,傷勢雖然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但一時半會兒活動卻還是不便于,進門就用怨毒的眼神看著宋頌,宋頌身邊的金香走出來,把禮物一一分發(fā),道:“這些是王妃的心意,都是一家人,就不用謝恩了。”</br> 周圍人紛紛看向宋頌,后面的那一句,加的怎么那么讓人膈應(yīng)。</br> 宋頌淡淡一笑,與他們簡單寒暄了幾句,一旁的宋時忽然站起來把他送的東西給摔在了地上,他冷笑道:“抱了根兒金枝,還真是把自己當回事兒了,誰稀罕你的禮物,你要是有本事,就一輩子別進這個家。”</br> 宋頌神色未變,平靜的端起一側(cè)的茶杯,金香立刻冷道:“五公子若是這么沒規(guī)矩,只怕要惹王妃生氣了?!?lt;/br> “他生氣,他……”宋時的肩膀忽然被按了下去,宋歌上前笑道:“小弟不懂事,還望王妃不要見怪。”</br> 他身邊站著的一個女孩兒也用不滿的眼神看宋頌,宋頌道:“都是自家人,見什么怪?!?lt;/br> 他扭頭看向宋時,意味深長道:“五弟養(yǎng)了這么久的傷,有點兒脾氣是難免的,我怎會跟他計較這點兒事兒?”</br> “你……”他不提還好,一提宋時就氣的渾身冒火,也不想想,他身上的傷都是拜誰所賜!宋夫人的臉色也相當難看,宋國公揮手打斷了廳內(nèi)箭弩拔張的氣氛,對宋頌道:“既然回門,就去祠堂看看你母親吧?!?lt;/br> 提到傅香,宋頌的笑意略略收斂,周圍忽然冒出一聲輕笑:“再囂張,還不是沒了母親?!?lt;/br> 這話仿佛在宋頌的心口扎了一根針,他扭頭看去,發(fā)現(xiàn)那是宋夫人的六女兒,才十二三歲,生的倒是有幾分姿色,可臉上的笑容卻有幾分不懷好意,宋國公喊了一聲:“珍兒,不得無禮?!?lt;/br> 宋珍撇了撇嘴,卻見宋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了她,秦氏見狀,立刻站了起來,呵斥道:“宋頌,你干什么?!”</br> 宋頌側(cè)頭,金香陡然上前一步,冷道:“前皇后在世時便規(guī)矩極大,如今來一遭國公府,看來是免不得要教一番什么是規(guī)矩了?!?lt;/br> 她提到了前皇后,秦氏的眼睛里頓時劃過一抹驚慌,那邊,宋珍已經(jīng)被拖了出來,她臉上只見惱怒不見畏懼,“怎么,難不成你還敢打我?!”</br> 她剛說完,金香就上前一步,一巴掌狠狠抽了上去,她頂著火辣辣的臉,驚怒的望向她:“你敢,你竟然敢……”</br> 秦氏也大怒上前,卻被一柄劍架上了脖子,她停下腳步,目光略過身側(cè)的白巖看向宋頌:“放了珍兒,宋頌,你敢打她,你瘋了嗎?”</br> 她剛說完,金香又一巴掌抽在了宋珍的臉上,屋內(nèi)的氣氛一時之間十分緊繃,宋珍瞪圓了眼睛,尖叫:“母親”</br> “啪!”金香一直打到她眼淚汪汪,不敢說話,才開口道:“你這樣的丫頭,我見的多了,今日王妃代為管教,也是為了你日后出嫁不辱門庭?!?lt;/br> 她說罷,又看了一眼宋時,輕笑道:“還有這位小公子,日后若是想出將入仕,還是得跟二公子多多學習一番才行,可別哪日禍從口出,給國公府惹了殺身之禍?!?lt;/br> 她眼神鋒利,陡然與宋國公對在一起,竟叫他心頭狠狠一跳,屋內(nèi)一片寂靜,秦氏看著金香纖瘦的身影,恍惚之間仿佛見到了自己進宮看姐姐,因為出言不遜被前皇后身邊的仇姑姑按在地上責打的那一幕。</br> 那時的秦青荷還只是貴妃,在威嚴的皇后面前,也只能跪在一側(cè),眼睜睜看著她被掌嘴,等到妹妹被罰完,她甚至還溫聲恭送皇后離開。</br> 這一瞬間,金香身上仿佛糅雜了仇姑姑與前皇后兩個人的影子,氣勢逼人,竟讓秦氏一時之間打了個寒顫。</br> 宋珍手指發(fā)抖的捂著自己的臉跪在地上,眼淚不停的朝外涌。</br> 宋頌終于動了,他站起來,金香立刻收斂氣勢,安靜的退到了他身邊,只見他緩緩走到宋珍身邊,宋珍嚇的渾身發(fā)抖:“大哥哥……我錯了,我不該拿姨娘胡說,你,你饒了我吧嗚嗚……”</br> “姨娘?”</br> 她猝然想起傅香的身份,忙改口:“母親,是母親!”</br> 宋頌溫和的將她扶起來,柔聲道:“今日為兄罰你,也是為了你好,說我一句不打緊,若是哪日出去不慎惹了其他貴人,可就不只是掌嘴這么簡單了。”</br> 他虛情假意的安撫,宋珍卻只有哭著答應(yīng)的份兒。</br> 等到宋頌去祠堂拜母親,廳內(nèi)的氣氛才陡然恢復(fù),宋珍立刻坐在地上開始痛哭,屋內(nèi)瞬間亂成一團。</br> 宋國公坐在椅子上,神色復(fù)雜的看著面前的鬧劇,這個家,到底是怎么變成這樣的……兒女們個個都這樣不懂事,明明當年傅香和老太君在時還不是這樣的。</br> 他是個很容易杞人憂天的人,否則也不會在明知道宋夫人的外甥是太子的情況下還拿宋頌去巴結(jié)厲霄了,在他看來,巴結(jié)太子不重要,畢竟有秦氏在,太子得勢國公府也不會有損失,但是一旦厲霄得勢,那國公府可能會跟著遭殃。</br> 他提前做了兩手準備,卻沒想到陰差陽錯把宋頌捧到了高處。但今日金香的話也的確一針見血,自己的兒女們各個都毫無規(guī)矩,跟秦氏一樣囂張跋扈又善妒,真的不會為家里惹來禍端嗎?</br> 從祠堂走出來之后,宋頌看向金香,道:“你與秦氏,可是有什么舊怨?”</br> 金香道:“王妃可知前段時間王爺緣何發(fā)瘋?”</br> 這事宋頌也曾想過,他低聲道:“前皇后?”</br> 金香立刻點頭,道:“王妃果然聰慧。秦相之子秦寧秦將軍,當年是左衛(wèi)的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他曾有一個忠心耿耿的屬下,來自德州,后來因為犯了錯事退隱回鄉(xiāng),上回殿下命人找來的人,就是德州來的?!?lt;/br> 秦寧是秦皇后的大弟,也是宋夫人的二兄,如果說當年前皇后之死的確與秦皇后有關(guān),那作為左衛(wèi)的御林軍首領(lǐng),秦寧必然會是幫兇,宋頌回想那被活剮的一對父子,心里陡然清明。</br> 難怪那日厲霄瘋成那樣,想是那位德州人士透露了什么讓他無法接受的事情,那個人,是會咬定前皇后是厲霄殺的呢,還是……把一切坦白了?</br> 他腦子里短暫亂了一瞬,再看向面前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姑娘,就有些感慨:“你與仇姑姑……”</br> “她與我如親母女?!苯鹣汩W動睫毛眨去眼中水霧,宋頌便沒有再說話。</br> 聽說仇姑姑與前皇后自幼一起長大,是她的陪嫁丫鬟,關(guān)系如親姊妹,前皇后去世不久,仇姑姑也病逝去了,難怪方才金香氣勢大殺四方,估計是這些年憋的狠了。</br> 抬眼見到前方下人,又整理思路,對白巖道:“這兩日你派人盯著宋時?!?lt;/br> 晚些時候,厲霄來接宋頌回去,兩人坐在馬車里,宋頌把金香的事跟厲霄說了,隱瞞了關(guān)于前皇后的部分,因為怕厲霄會受刺激。</br> 厲霄點頭,道:“金香可以放心用,白巖也是忠心之人?!?lt;/br> “宋時素來疼愛宋珍這個妹妹,我猜他不會善罷甘休。”</br> 厲霄思索片刻,忽然一笑,道:“頌兒可知本王今日上朝經(jīng)歷了什么?”</br> 宋頌疑惑,厲霄便娓娓道來。</br> 前兩日軍營走水,雖然厲霄及時趕到?jīng)]有死傷,但因為大營被毀了一些,兵衛(wèi)們居住的地方也就減少了,于是便有人趁機向厲霄要兵,說可以代為照顧,這件事起頭的,是城防營東衛(wèi)首領(lǐng)付昭。</br> 宋頌心里微微一沉,心知這是有人在借機拿掉厲霄的兵力,他問:“殿下是如何做的?”</br> “既然他愿意為我養(yǎng)兵,這樣的好事,我為何不答應(yīng)?”</br> 宋頌愕然道:“你就不怕……”</br> “帶你去個地方?!?lt;/br> 馬車一路出了皇城,漸漸來到了城外駐扎的軍營,厲霄伸手把他抱了下來,宋頌跟著他一路走過去,沿途不少人都在跟他們打招呼,漸漸到了一個房子前,厲霄忽然讓他停下腳步,只聽里頭有人道:“王爺這回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前段時間新收進來的那些笨蛋除了會吃還會什么?如今營地都被燒了,要我說,把他們都趕走,這樣不就夠住了?”</br> “王爺用兵如神……招收這些人自然有他的道理?!?lt;/br> “養(yǎng)這么多豬能有什么道理?!”</br> 宋頌聽了幾耳朵,心里陡然恍然,厲霄的手指覆在他的唇上,溫聲道:“別嚇到他們?!?lt;/br> 宋頌頓時失笑,他發(fā)現(xiàn)厲霄不發(fā)瘋的時候,其實是個很可愛的人,瞧瞧,哪有下級偷偷說長官壞話,長官還怕自己嚇到他們的。</br> 他乖乖被拉走,白巖的臉色已經(jīng)微微有些變幻。</br> 宋頌又被厲霄拉到了一個地方,寬大的校場內(nèi),他看到了一群身高九尺,膀大腰圓的男人,他們幾乎個個都有泰山壓頂?shù)臍鈩?,足足百十人,宋頌看的愕然無比:“這,這是……”</br> “這是本王前段時間收的一支兵。”</br> 難怪那兩個副官要偷偷說他壞話,這些人大冬天的居然也沒穿多少衣服,每個人都有一身肥膘,鍛煉的時候聲如洪鐘,還有人時不時累到癱倒在地。</br> 宋頌卻瞬間想到了前世,所謂瘋王養(yǎng)瘋兵,厲霄手下有一隊兵,叫饕餮,他一開始收納的時候,挑選的就是一切天生力大無窮,骨骼強壯之人,后來經(jīng)過一番訓練之后,這群人更是兇神惡煞,渾身的額脂肪幾乎都能當天生護甲,上了戰(zhàn)場無往不利,猶如饕餮一般兇殘說各個嗜血成性,猶如魔鬼降世。</br> 原來,這些人便是饕餮的雛形嗎?</br> 宋頌忍不住道:“殿下可是看中了他們天生神力?”</br> “你漏了重點。”厲霄說:“這次交兵,是因為他們能吃?!?lt;/br> “……”饒是宋頌,一時也有些跟不上他的思維,厲霄拉住他的手,道:“這群人吃的太多,所以這段時間一直都是本王自掏腰包貼補軍用,如今營帳被燒,你說是不是好事?”</br> 宋頌張大嘴巴,好半天才道:“莫非殿下,早已知道有人會……”</br> 對呀,大營晚上走水,怎么會沒有人死傷,除非厲霄一開始就算到了,提前打了招呼避免此事。</br> 他驀然一拍手,雙手舉起大拇指,眼睛灼灼放光,道:“好事,天大的好事!”</br> 當年他就隱隱聽說,厲霄在訓練這支部隊的時候無人看好,還自己掏了很多錢,如今有人愿意為他養(yǎng)兵,可不就是天大的好事。這群人雖然身強力壯,但因為外形不符合當兵審美,但這次去了別人家的軍營,只怕會遭受更多排擠,如此一來,這也能算好事了。</br> 他迫不及待道:“殿下準備何時交兵?”</br> “你這就要把我們家的財產(chǎn)往外推了?”</br> “反正這群人是咱們自己的兵,到時候您還可以隨時去看看,要是有人欺負他們,你就安慰他們一下,這群健壯的饕餮們……日后一定會對殿下忠心耿耿?!?lt;/br> 這是他前世聽過的,這群人也曾經(jīng)十分自卑,但一直以來,只有厲霄看好他們,所以他們后來只聽厲霄一人調(diào)遣,哪怕是兵符,也都當放屁。</br> 厲霄伸手摟住他的腰將人攬過來,道:“頌兒看中了他們的身子?”</br> “……”這個人怎么總是正經(jīng)不到一秒!</br> 宋頌?zāi)樇t想退開,轉(zhuǎn)念想到自己的寶寶,又朝他貼了貼,軟聲道:“再健壯,也不如殿下?!?lt;/br> 厲霄順勢彎腰過來,身后卻忽然傳來一聲沖破蒼穹的:“哈!”</br> 嚇的宋頌趕緊退開,他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又道:“對了,我方才明明在跟您說宋時的事,怎么突然提到這個了?莫非殿下又有什么計策?”</br> “付昭有個兒子。”厲霄跟在他身邊,意味深長道:“與宋時曾是同窗,兩人多有淵源?!?lt;/br> 宋頌眸子一閃,頓時明了,他看著厲霄,道:“狐貍精。”</br> 厲霄:“……”</br> 就在這時,有人飛奔了過來,對厲霄道:“城防營東衛(wèi)都尉奉命前來跟我們要兵了?。 ?lt;/br> 厲霄道:“去看看?!?lt;/br> “王爺!”厲霄忽然被喊住,宋頌跟著轉(zhuǎn)臉,只見那人通報之人眼神之中帶著幾分哀怨,一個大老爺們兒,仿佛隨時會哭出來:“咱們一直都是跟著您刀山火海的,如今,您當真要把我們交出去嗎?”</br> 一側(cè)把夫夫倆對話聽的清清楚楚的白巖看不過去,上前兩步,湊到那人耳邊說了句什么,對方陡然站直,道:“王爺英明!”</br> 他們一路走過去,城防營的都尉已經(jīng)從馬上下來,見了厲霄便上前行禮,眉宇之間帶著幾分小人得志的快落:“參見王爺,付將軍說,為防止王爺舍不得親兵,淚灑雪地,特別命下官親自來接?!?lt;/br> 宋頌心道,待會兒保不準誰淚灑雪地。</br> 他看向面前的男人,后者神色之中竟然還真有幾分愁容,演技可謂精湛,他理都沒理那人,看上去心情很不好的道:“去把黃副官帶的那支兵叫來集合?!?lt;/br> 一側(cè)有個副官驚呼:“王爺?!”</br> 城防營的都尉彎了彎唇,他知道黃副官在厲霄面前也是紅人,他清楚厲霄不會把真正的精銳交過來,但無所謂,越是蝦兵蟹將,越好洗腦,到時再還回來的時候,那群兵定然就是城防營的人了。</br> 那位副官驚呼之后,一群人忽然齊刷刷對厲霄行禮,淚眼朦朧的高呼:“王爺英明!”</br> 都尉:“???”</br> 不是,你們這群兵反應(yīng)不對勁兒啊。</br> 作者有話要說:謝謝支持嗷!</br> 感謝在2019120214:35:252019120311:1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拜倒在藍忘機的石榴裙1個;</br>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過去莫追可思未來20瓶;云起15瓶;6月14日5瓶;卿卿、啊嗚、貍花貓1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