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休沐
厲霄沒有理會一側起立緊繃的人群,宋頌被他問了一句,卻是轉臉去問掌柜的:“福字廳可有人坐?”</br> 福字廳是福香居最好的廳,坐在那里不光可以看到江景,而且小廳里面還有一個小梯子可以直接上到最頂上的八角閣樓,可以隨時登高眺望江船,是別的廳里完全沒有的待遇,向來只用來招待貴客。</br> 他沒有直接說要坐,而是先問,就是擔心厲霄因為他得罪了誰。</br> 掌柜的笑道:“沒有沒有,空著呢,您二位這邊請?!?lt;/br> 他親自把人帶了上去。</br> 樓下的人一直等到厲霄的身影消失,才陸陸續(xù)續(xù)回到座位上坐下,有些膽小謹慎的人都紛紛離開了,留下一些‘膽大’的人,低聲議論。</br> “剛才那個就是宋國公家的庶子吧?”</br> “看著瘦成那樣,莫不是在家受了冷待?”</br> “甭提之前了,如今人家可是紅人兒,都攀上瘋王了?!?lt;/br> 忽然有人笑開,帶著點兒不懷好意:“攀上了又怎么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瘋王,隔幾天就得犯一次病,犯病的時候全府的人都只能縮在屋子里……這位宋公子可是身邊人了,跑都跑不掉,能不能見到明兒的太陽還不知道呢?!?lt;/br> “我打賭?!庇腥苏f:“這位啊,活不過一個月?!?lt;/br> 有人撲哧笑了:“三天都懸乎?!?lt;/br> “這宋國公也真是,不把庶子的命當命啊,親生的,說送人就送人了?!?lt;/br> “誰讓嫡子的娘還活著,庶子的娘死了呢,沒人撐腰可不就只能用來做交易了。”</br> “聽說當年傅家嫁過去原本是可以做正室的……怎么突然……”</br> “以前的事兒,咱們可說不清楚,吃飯吃飯?!?lt;/br> ……</br> 樓下怎么聊的自己,宋頌完全不知情,他正在給厲霄添著菜,忽然被他按住手臂坐了下去,宋頌問:“不合胃口?”</br> “不許拿伺候主子的態(tài)度伺候本王?!?lt;/br> 宋頌下意識收回手,不是很能弄懂他的意思。他清楚自己的身份地位,不過只是個男寵罷了,用膳的時候伺候厲霄是理所當然的,他不明所以,下巴卻忽然被厲霄挑了起來,男人凝望著他的眼睛,道:“尋常夫妻如何相處,你我便如何相處?!?lt;/br> 宋頌還愣著,厲霄已經(jīng)松開他的下巴,道:“用膳吧?!?lt;/br> 宋頌默默的舉著,他身邊都是王公貴族,怎么能知道尋常夫妻如何相處,但厲霄這么說了,他也不好反駁,便安靜的吃起了自己的。</br> 他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不對,飯菜挨個上桌,一道兩道……十道二十道……眼看著桌子都被擺滿了,廚房里的師傅親自走了進來:“小的見過王爺?!?lt;/br> “嗯?”</br> 宋頌抬眼看那廚子,見他垂著頭,恭恭敬敬的道:“桌子已經(jīng)放不下了,其他的菜若是繼續(xù)上的話,只怕吃不了會影響口感,掌柜的讓小的來給您說一聲,還要不要繼續(xù)上?”</br> 厲霄側首來問宋頌,道:“要不要讓人再添個桌子?”</br> 宋頌的目光從廚師身上收回,道:“殿下可是要宴客?”</br> 厲霄一笑:“今日這席,只為宴你。”</br> 宋頌眨眼,道:“你我只怕吃不了那么多,就……不必再繼續(xù)了吧。”</br> “也好,改日我們再來一一試過?!眳栂稣f罷,吩咐道:“其他的不必上了,下去吧。”</br> 廚師臨走之前多朝宋頌看了一眼,宋頌也目送他走出去之后才收回視線,看著滿滿一桌子的菜,道:“殿下這是做什么?”</br> “不是說帶頌兒來嘗新菜么?”厲霄道:“往年的新菜,自然也要一并嘗了?!?lt;/br> 宋頌頓時呆呆看著他,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直到厲霄轉過來,彎著唇看他,才又重新舉著,道:“多謝殿下厚愛,草民……”</br> “在本王面前不必自稱草民?!?lt;/br> 宋頌略有些拘謹?shù)拇饝艘宦暎贿呅】诎秋?,一邊偷偷拿眼睛看厲霄?lt;/br> 瘋王到底在想什么呀……</br> 這一桌子菜果真沒有吃完,宋頌被餓的十分節(jié)儉,瞧見這么浪費,難免就有幾分不舍,厲霄見狀道:“稍后命人裝起來,帶回去分給下人吃?!?lt;/br> 這于下人來說是無疑是恩賜了,拿宋頌自己來說,若是這些年宋國公肯將外頭帶回來的剩飯給他,也不至于過的這般凄苦。</br> 他一笑,道:“殿下仁慈?!?lt;/br> 厲霄的眼睛又盯住了他,宋頌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說錯了話,只好轉移話題,指了指上頭,道:“殿下可要上去瞧瞧?”</br> 厲霄移開視線,道:“聽頌兒的。”</br> 兩人便沿著小樓梯上了閣樓,這是個八角的小亭子,因為冬日的緣故,四周都圍上了厚重的擋風簾,宋頌掀開簾子,撲面便刮來一股冷風,他頓時精神一震,朝前走了兩步,憑欄望向江面,道:“這才下午,畫舫就下水了?!?lt;/br> 那是花樓的畫舫,外面修飾的十分精致,從江面隱隱飄來靡靡之音。</br> 厲霄將拿上來的披風給他披在身上,道:“如今天暗的早了?!?lt;/br> 宋頌捏住披風的帶子,看了他一眼,又默默的重新移到江面。</br> 以前春光正好的時候,他經(jīng)常會跟著母親和外祖父一起來這個亭子里談笑吃茶,但此刻,江還是那個江,人卻已經(jīng)不是那個人了。</br> 樓上江風實在太大,厲霄很快將他帶了下去。今天的瘋王沒有發(fā)瘋,對于福香居的主人和客人來說都是天大的驚喜,但宋頌經(jīng)此一露面,議論這件事的人也就更多了起來。</br> 不少人都在等著他什么時候死,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宋夫人。她乃是當今皇后的親妹妹,當年雖然晚傅香半年嫁給宋國公,卻依然是強行霸占了正室的位子,所謂士農(nóng)工商,一個區(qū)區(qū)卑賤的商女,自然是不能搶了她國夫人的風頭。</br> 她貼身守了宋時好幾個日夜,眼睜睜的看著他漸漸脫離生命危險之后,總算是騰出了功夫來詢問這件事,當時宋頌被抱走的時候,宋歌說總有辦法讓他乖乖回來,貼身的奴婢也勸他:“都被瘋王帶走了,想也活不了太久了?!?lt;/br> 但轉眼這么多天過去,宋頌卻還是活的好好的。她原本就對傅香心存恨意,打從骨子里覺得她是個下作貨,自然連帶宋頌也不是個好東西,可如今宋頌不光沒死,而且還因為在瘋王身邊活過了那么久而成了風云人物,自然心里越發(fā)有恨。</br> 宋時恢復平安的第二日,她便收拾收拾進宮了。</br> 宋頌自然也聽到了外頭的閑言碎語,但京城里頭素來是不缺嚼舌頭的人,畢竟清閑的人多。既然堵不住他們的嘴,那就只好隨他們去說,反正他這幾日過的還挺舒坦,每天吃吃睡睡,骨頭都好像要被厲霄養(yǎng)軟了。</br> 早上一覺醒來,宋頌揉了揉眼睛,蹬直腿伸了個懶腰,忽然聽到身邊傳來一聲輕笑,他心里一咯噔,迷糊的腦子頓時一片清明:“殿下怎么……”</br> “今日休沐?!眳栂錾焓謱⑺麚淼綉牙铮溃骸霸瓉眄瀮鹤约涸诩业臅r候這般隨意,怎么到了本王面前反而繃著了?”</br> 宋頌心想,誰在你面前能不繃著啊?</br> 他前世可是親眼見過厲霄發(fā)犯病的樣子,那男人的眸子黑沉沉的藏著滔天巨浪,手中長劍上的血順著劍尖低落地面,他的神情看上去十分沉默,帶著克制和隱忍,但從眼神蔓延出來的癲狂和嗜血卻猶如猛獸一般帶著濃烈至極的侵略性,所有人都知道,犯了病的瘋王很難控制住自己的殺人的欲望,所以在他面前的時候,連當今的陛下都會繃的緊緊的。</br> 誰不知道,厲霄第一次中毒發(fā)瘋的時候,在皇宮里大開殺戒,連趕到的御林軍都被他殺了將近三十人,宮人更是接近上百,這其中,還包含了前來制止他的生母,前皇后。</br> 外面都傳厲霄犯病的時候連自己母親都殺,但重生的宋頌卻知道真相并非如此。</br> 宋頌放松了一些,朝他胸口貼過去,道:“殿下前幾日休沐,不是去練劍了么?”</br> “瞧頌兒這幾日養(yǎng)出來了一些肉,抱著舒服,便不練了?!?lt;/br> 宋頌立刻仰起臉,道:“真的嗎?那殿下……”</br> 他頓了一秒,才想起自己接下來要說的是什么話,略有些難以啟齒的低下頭,小聲問:“我們何時行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