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造劍
    4:20 S
    “閣下,有幾分勝算?”蘇綾問道。
    忠明想起了什么,他連忙拉起躲在角落一臉懼色的千緒婆婆。
    語氣帶著幾分緊迫,幾分慌張。
    “千緒,幫老朽再去找些桃花木來,拜托?!?br/>
    如此說道,忠明調(diào)息稍許,赤紅的膚色淡了下來。一刀齋這身皮囊就像是火藥桶,肝火極旺,易驚易怒,從第一眼瞧見蘇綾,那身殺氣透體的模樣,顯然一刀齋在移魂之前,已用這副皮囊,斬了不少人。
    千緒婆婆應(yīng)聲點了點頭,喚著三哥二哥,要下山去。
    忠明這時才答道。
    “沒有勝算?!?br/>
    蘇綾聽得,內(nèi)里應(yīng)該有幾分隱情。
    “你哪不如他?”
    忠明的實力,蘇綾剛下場試過,如要說換了真劍,在第三手打酮搶小手那一路時,蘇綾的右手估計已經(jīng)飛上房檐了。只能說這木刀勝負(fù),算不得什么真本事。
    “劍不如他。”
    忠明說道,扯出黑刀虎徹,投在蘇綾身前,他去了柴房,夜色下看不見匆忙焦急的眼神,那頭蒼髯白發(fā)遮了半張臉,虎皮帽尚有雷神仁王電焦的黑毛,姿態(tài)十分狼狽。
    鏘---
    黑刀插入蘇綾身前木地板中,刀身沉底,看起來十分鋒利。
    “劍不如他…?”
    蘇綾呢喃著,她撫摸著刀柄末端犀角,上紋著一頭蛟。
    卷柄纏下逆丁紋,魚皮凹凸有致,顆顆飽滿。
    純黑色的刀鐔裝具,整身已有一種古樸厚重的尚武之風(fēng)。
    長卷的刀柄規(guī)格比起一般打刀,都要長上少許,適合雙手做杠桿運動揮舞。而眼下的【長曾彌虎徹】卻不然,柄只能算正常長度。
    蘇綾摸上刃,刀身有種古怪的粘感。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忠明給刀涂了什么動物油脂用來防銹,結(jié)果才發(fā)現(xiàn),這古鐵的刀紋,有種莫名其妙的吸肉感,就像是磁石那般的莫名吸引力。
    蘇綾往上拔出一點兒。
    “喔…好沉。”
    不一般的重。
    蘇綾費勁了全身的力氣將它拔了出來,那一刻雙腿打滑跌坐在地。
    哐當(dāng)~
    刀身擦著地板,帶起木屑飛花。
    蘇綾右手攀上刀柄,奮力一提,刃搭在左手掌心,微微一拉…
    不出一秒,蘇綾立刻停手!
    因為…
    她感覺到了,掌心口子破開的瞬間,仿佛虎徹的刃正不由自主地往更深處鉆,它正如后世那一把清源磨的偽作【虎徹】傳說一樣…
    它,渴求著鮮血。
    蘇綾好不容易,將刃朝天放,把血淋淋的手心脫離刀身,雙手持握著這柄妖刀一樣的兇器。感受著重心。
    “好像…”
    她面露難色,忠明說的沒錯,這把刀,真的很難用。
    “好像一柄錘子??!”
    由于長卷的刀姿,又用剃首造水鳥喙一樣的切先,沒有那尋常正規(guī)打刀三角區(qū)的刀頭,整把刀用起來,就像是在揮舞著一柄大錘。
    蘇綾松開左手,整柄虎徹就因為瞬間脫力往前倒去,啪的一聲坎進木頭里。
    她又細(xì)細(xì)撫著整身結(jié)構(gòu),看了一遍,心中的疑云越來越深。
    “稍稍往右邊去了半分,這橫手有缺憾,甚至連刀樋血槽都沒開…一刀過去,沒了血槽減少壓強,加上古鐵吸肉的說法,真是拔都拔不出來?!?br/>
    蘇綾喃喃道,又將虎徹歸了鞘,下緒綁帶已經(jīng)散了,她細(xì)細(xì)卷好,將身后披的獸皮氅沿著邊踩在腳下,撕出一條帶子,綁著劍,背在身上。
    “虎徹…”
    蘇綾想起了它的名字。
    “如果說這口刀,就像是一頭猛虎,咬中敵人要害便不再松口,那么這虎徹的稱呼也不為過?!?br/>
    蘇綾說罷,往柴房去,她想知道忠明對這虎徹都不滿意,到底要造出哪樣的劍才能讓他有勝算擊敗一刀齋。
    “閣下,準(zhǔn)備鍛刀?”
    蘇綾的話在忠明聽來,是明知故問,他覺得蘇綾是個愛劍之人,自己棄之不用的武器,卻叫她仔仔細(xì)細(xì)看了半天,那眼神中還有幾分關(guān)切愛慕之意。
    仔細(xì)想想,忠明內(nèi)心一陣慚愧,武士是很少挑剔劍的,由于島國鐵礦珍貴,這種加上研磨一起,共計二十三工的武器,就像是一位等待出嫁的姑娘,每一柄刀,都需要極其小心的做工做刃和養(yǎng)護。
    忠明低頭翻開層層木炭,不知不覺,雙眼卻發(fā)紅,鼻頭一酸。
    他甚至覺得,是自己沒用,武士若是嫌棄劍,覺得是劍礙了自己的身手,那一定是個很沒本事的家伙。
    直到他沉默著,翻開最里一層,掏出一罐黃泥封蓋的土陶罐頭,揭開罐,一股濃厚的血銹味傳了出來,那是氧化鐵的味道,和人體血液極其相似,一口氣吸得蘇綾咳嗽不止,胸肺奇癢難忍。
    再看去,那是一整罐細(xì)細(xì)鐵砂,上面浮了一層銹。
    忠明雙眼中帶著癡色,他眉頭緊皺,又有些許開心。
    “啊…你的話,應(yīng)該能成為虎徹合格的主人吧?!?br/>
    他自言自語著,抱著陶土罐子,低頭佝腰,就像是個丟了女兒的父親,不敢去看蘇綾,整個人都頹廢不少。
    “老人家,可有好石頭?”
    在忠明走過蘇綾身側(cè)的一瞬間,他突然愣住了,單手抱著陶土罐,回過頭一手死死抓著蘇綾肩膀。
    “你…你有辦法?”
    那表情就像是得知自己女兒嫁了個金龜婿一樣的老丈人,言語之中充滿興奮,一時血沖上腦,那股屬于一刀齋的殺氣又透體而出,冷的叫蘇綾直打哆嗦…
    “嘶---停停?!馓邸!?br/>
    蘇綾右肩叫忠明掐青了,忠明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撓著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又指著那口古井,井口壘起三色石,最下一層白色,越上顏色越深。
    “油石,滑石,粗磨尚可,如果要精研,老朽房里還有些內(nèi)曇砥?!?br/>
    忠明如此激動的原因,正是他對研磨一竅不通,這柄虎徹他雖然能用,但本就因為重心靠前用得不順手,而且時間久了,更不會磨,他的用刀習(xí)慣是出自一刀流,雙持砍酮身左側(cè)心口,這個動作做得多了,自然刀身磨損后,失了平衡。
    他才會道出“劍不如一刀齋”此言。
    蘇綾嗤笑一聲,樂得合不攏嘴。
    真是睡覺就有人來送枕頭。
    “老人家你可看好,這就把你女兒打扮得漂漂亮亮?!?br/>
    蘇綾神采奕奕答道,又小聲嘀咕著。
    “我用了那么多年傳說中的廚具,磨把刀還不是手到擒來?”
    如此想著,她將虎徹枕上井石,照著重心跑偏的那邊,用著【神眉鬼眼】的觀察力,一下下層次有致地磨起刀來。完完全全入了神。
    忠明看著她忙碌的身影,心中愈發(fā)有愧。
    蘇綾也沒停下,見自己的體力條忽高忽低,完全沉溺在這種古老手工的趣味當(dāng)中。
    老人看著她,看著她滿身風(fēng)雪。
    看著東海的太陽升起,其道大光的一幕。
    蘇綾換下第二三層石,從忠明給的內(nèi)曇石,那是一種非常珍貴的磁石,包上一層麻布,頂著刃身,撒上雪水,細(xì)細(xì)研著。
    “真是耐艸,累死姑奶奶了,這鐵好特么的結(jié)實??!”
    蘇綾完全沒想過是不是她壓根沒點過鐵匠這個技能的原因…
    不過,只要材料對,手法到位,她最終完成了虎徹的矯正。
    一色清冷黑光,在忠明期許盼望,略有欣慰的眼中亮起。
    蘇綾雙手持刀,現(xiàn)場走了一遍妙劍,那姿勢忠明是不敢恭維。
    步法都快變形成一曲民族舞了。
    黑刀…畢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不過,忠明見又出了一位一刀流的弟子,他感到很高興。
    蘇綾雙手呈上虎徹…
    不消片刻,平舉的手微微發(fā)顫。
    蘇綾現(xiàn)場飚演技呢,她想演出那種依依不舍忍痛割愛的感覺,奈何戲路有些不對。
    忠明看穿了這點兒小心思,笑道:“閣下,若是喜歡,就拿去吧?!?br/>
    聽得蘇綾連謝謝都沒說,立刻收刀抱在懷里,那表情就差唱對忠明唱一首“你不是真正的快樂?!绷恕?br/>
    晨霧散去,氤氳陰云遮了雪國的太陽。
    貓婆婆推開了門。
    她肩上扛著半截身子,那是二哥,下半身已經(jīng)沒了。
    身后三哥,尾巴斷了半截。后腿折了一條,吊著舌頭,大眼睛里沒了神,背上馱著一捆桃木。
    千緒的眼睛死死瞇著,滿布血絲,好像大哭過一場。
    肩上的二哥,臉上已有幾塊尸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