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玉魂
出廟堂,過索道。
4:56 S
眼前豁然開朗。
林地中仍有走獸,發(fā)出悉悉索索的啼鳴。
蘇綾一路踏出針葉林,地勢越來越急。
過了鹽川北山脊,是一道斷開的走廊,亂石下蘇綾越看越驚。
這路,若不是貓妖,真有人能爬上來?
越往下,越難走。
刺啦啦~
碎石沿著陡坡滑落。
亂石劃破了喪服,蘇綾的小腿一片片淤青褐疤,輕輕將千緒放在三哥的背上,黑貓身手矯健,三條腿走得四平八穩(wěn)。
蘇綾從山腰上捧起一把雪,塞進嘴里。
寒。
透心寒……
她覺得很冷,倒不是因為這北地的氣候,而是千緒婆婆每日要走的路,在她看來,都是在與這座山做著生死之搏。
眼中的火焰愈發(fā)旺盛,
“呼……”
長長吁出一口氣,霧在嘴邊便結了霜。
她抱著三哥的腦袋,拍了拍它的側臉,那對綠色貓眼與蘇綾一般無二。
“兄弟,辛苦?!?br/>
三哥血盆大口一張,滿是帶刺兒的舌頭舔了上來。蘇綾掩手去擋,只聽得一陣叮叮當當?shù)匿撟εc倒刺的刮擦之聲。
“矜持點兒,你可是貓。”
“嗚?”
三哥不太明白,只得歪著腦袋,瞳孔張得極大。
繼續(xù)前行,越往山腳走,蘇綾的身子便越是暖。
蘇綾自言自語道:“感覺好多了。”
地勢平緩了些,水源也多了些。
山腳下依稀能瞧見青翠灌木和阿努伊土著的泥巴房。蘇綾已經(jīng)能找到一些打得較淺的水井,以及無人村落的廢墟。
繼續(xù)往南。
一條大河擋了了它們的路。
但擋不住蘇綾。
蘇綾蹲在三哥的肚皮下,用肩膀試了試這四米大貓的體重。
她臉漲得通紅都沒能把三哥挪開一步。
“看來造筏子沒戲…”
在蘇綾陷入思考的時候,大貓已經(jīng)馱著貓婆婆游往對岸了。
“喂!”
這聲呼喊成功讓三哥掉頭游了回來,姿勢真是標準狗刨。三條腿使勁劃拉著水,腦袋沉浮不定。
“能不能…”蘇綾突然覺著有點兒不好意思,這不是虐貓么。
“能不能帶我一程?”
她還是說出來了,盡管有些丟人。
不等她做好準備,黑貓咬著她的衣服一路歡實地淌水過河。
渾身濕透的蘇綾冷得直哆嗦…
“這和我自己游過來有啥區(qū)別?”
她只感覺宮頸一陣疼痛,內心有種說不出的悲切。
這種幻覺疼痛在和丫頭交流時也經(jīng)常有。
繼續(xù)往鹽川南邊兒去,蘇綾一步一個泥坑,走到傍晚,貓婆婆醒了。
“七,你要帶我去哪兒?”
“去一個暖和的地方。讓你看看花,看看蝴蝶?!碧K綾答道,悶頭趕路。
“我不去?!?br/>
貓婆婆像是越活越小,居然像個孩子一樣鬧起了脾氣。她一會抱著手,坐在三哥腦袋上,一會扯著三哥的額心白毛,疼得黑貓呲牙咧嘴,說什么也不肯再走。
“千緒…”
蘇綾緩緩開口。
“那個男人,你很喜歡?”
千緒婆婆臉一紅,佯裝著嚴肅。
“不知道!我不走?!?br/>
突然又想起了傷心事,她低下頭,揉著三哥的背脊。
“我…我就剩他啦?!?br/>
蘇綾心情沉重,看來這養(yǎng)母的擇偶標準真的大有問題。真是皇上不急,急死蘇公公。
“他不是個好人。你莫信他那花言巧語?!碧K綾怒道:“他為你做了什么?你又為他做了什么?”
蘇綾揚手指著這陡峭的險川。
依稀能見到山腰上林中因為入夜,而散發(fā)出的陣陣磷火鬼慟。
“可是…可是?!必埰牌胚┲?,用袖子擦了又擦,一張小臉臟兮兮的。
“魂是有顏色的啊!”
千緒說得蘇綾一頭霧水。
但她還自顧自地喋喋不休著。
“我第一次,見到那么漂亮的魂,喜歡那顆像是珍珠一樣的魂…”她胡亂揮舞著雙手,就像是想要描述出她所見的忠明,在三途川看見的魂魄,有多么漂亮。
“阿媽?!碧K綾的語氣堅決,同她純凈的眼睛一樣?!耙粋€人若不懂得自愛,又如何讓別人來愛你?”
千緒開始耍賴,她說道:“我又不是人!阿貓阿狗也好,成不了神也好,花妖都肯為韋陀等三生三世,為什么我不可以?”
這句話如靡靡魔音,像是一把重錘打在蘇綾心頭。
“是…這樣啊…”
她竟然還不了口。
“阿媽,你說得有理。”
“自然在下沒有權利去攔著你的七情六欲。”
蘇綾會放棄嗎?
她可是很自私的。
“不過…”
“從小你便攔著在下,若是在下逃出了那竹籃,你要提著在下后頸軟肉,揉成暖暖一團,塞進二哥三哥的懷里。”
“在下天生喜歡到處亂跑,阿媽你從來都怕在下摔著碰著,連喂飯,都特別小心。”
貓婆婆用力點了點頭,心想我都如此待你了,你當然得聽阿媽的話。
不過。
“小孩子,自然有父母看著,但小孩子,也有摔跤的權利?!?br/>
蘇綾的話別有深意…
“既然阿媽你不許我摔跤,我怎么會讓你再回頭犯同樣的錯呢!”
千緒婆婆慌了。
她想講道理,卻講不過小七。
她想講歪理,也講不過小七。
最后她想逃,雙腿一軟,餓得不能動彈。
“嗚~~~喵~”
趴在黑貓濕漉漉的背上,只得發(fā)出陣陣無力低鳴。
“我要帶你去穿些漂亮衣裳,叫大山里的妖怪都羨慕我家阿媽是如此漂亮?!?br/>
蘇綾很累,她背上的綁刀繩勒著脖子,想著千緒口中小野忠明那魂魄的“模樣”。
如果…
你真如阿媽所見。
擁有珍如琉璃皂玉那樣高潔的魂。
吸引來這看管死河的神明,為你擺渡,讓你重回人間…
還請你好好讓在下看一眼。
……
……
木炭燒完,忠明井上井下,忙得灰頭土臉。
他細細嚼著木渣,刺入舌頭的痛感,讓他保持著清明。
他將貓家二郎的尸首,燒成了一把骨灰。
柴房小櫥中,壇子又多了一個。
一罐鐵砂倒進深井,忠明往下倒著炭,又把庭院中的那顆大樹拗斷,他累得氣喘吁吁,渾身是汗。
揉搓著臉頰,皺紋滿布的老臉上,盡是愁色。
脫了道服,褪下麻褲,踢走鞋,穿著兜襠褲,往雪里打了個滾,當洗了個冷水澡,皮膚上的赤色,也褪了不少。
點燃柴房里的小爐子,合上眼睡了大約三個時辰。
他冷醒了。
一言不發(fā),拾起過道上凍成條狀的衣服,揉碎上邊兒汗水凝成的冰渣。
穿上,接著往井爐里填煤。
最后,用盡全身力氣,抱起大樹主干,捅進井口。
他捂著腰盡顯老態(tài)。面色猙獰有苦難言。
往風道中倒下小爐里燒得金黃的煤。
又用盡全身的力氣往里吹著氣。
他很笨,甚至不會挖些泥巴,燒一個簡易的轉輪鼓風箱。
“呼----”
“咳咳…咳…”
煤煙嗆眼,鼻頭一酸。
離了千緒,他只會生火。
可如今,這生火,他都不會了。
暮年不太靈光的腦袋,讓他忘了太多太多。
甚至快要忘記靈魂的樣子。
……
……
“放我下來。我能走!”
千緒婆婆拍著黑貓的脖子,又不敢太用力,畢竟自家兒子呢,拍的是它,疼的可是千緒。
“我要帶你去看黃海!”蘇綾的步子愈發(fā)堅定,她甚至覺得背上的劍不那么沉。
“帶你去吃麻辣燙?!?br/>
“對了,貓舌頭可吃不得燙的東西?!?br/>
“那就吃冰激凌好了!”
千緒:“冰激凌?”
蘇綾精神奕奕,她從山腳下的雪溪里,抓來些鰍魚。
“喔…不過阿媽你在北地,也吃過不少雪了,嗯…油炸豆腐怎么樣?在下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東西就是油炸豆腐了。小時候孤兒院長和我講,他用一串油炸豆腐將在下從垃圾堆里騙來的?!?br/>
千緒:“孤兒院?”
蘇綾咬開鰍魚腦袋,貓妖的牙口特別好,也不覺得磕牙,吮著血,只覺一陣咸腥中帶著些許甜味。
咬開那本就不太多的肉,剔除內臟,津津有味兒的啃著??吹们Ьw眼睛直直的。
“我想…”
蘇綾:“想都別想,喂飽了阿媽,阿媽要是有力氣了,小七可打不過阿媽,要讓阿媽跑回去的?!?br/>
“我不跑啦。吃的,我要吃的?!?br/>
蘇綾微微一笑。
扔上幾尾,卻全叫三哥叼去,千緒眼一急,掐著黑貓的下巴肉,讓它合上了嘴。
長舌掛上鰍魚,一卷落入嘴中。
千緒瞇著眼,一臉陶醉之色。
“好吃!~~~”
那調子越來越高。
蘇綾引著黑貓過了溪,再往前,依然沒看見官道的影子,想來也是,這蠻荒之地,哪兒來的官,又哪兒來官道。
再往上看,鹽川南地的丘陵前,有一道天然峽谷,谷中翠草紅花,美不勝收,背靠這天險處,易攻難守,竟有一處廟宇。
而大雪封了上山的棧道,唯一能爬上來的地方,是一處險峻的沙石路,一腳踩上去,膝蓋都得陷進去。
蘇綾瞧了眼這荒蕪的山腳,尋思著如何下谷,卻發(fā)現(xiàn)有個人正站在谷中,默默看著她。
那人魚眼,紅袍。
“一刀齋!”蘇綾咬牙切齒。
蘇綾的【神眉鬼眼】還見那魚眼劍客正朝著自己笑。
笑中,還有些許期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