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賞賜
邵敏正在逗魚,冷不丁聽元清道:“朕記得皇后身邊有個宮女,舞跳得極好,何不喚來舞一曲助興?”
邵敏知道他說的是南采蘋。只是不解,元清跟林佳兒正濃情蜜意,怎么忽然就說起南采蘋,這一心二用的也未免太熟練了。眼神不由就瞟向林佳兒。
林佳兒自然也知道元清說的是南采蘋,更知道她是邵敏的貼身侍女,因為昨日一支清舞,風(fēng)頭正盛。不由也望向邵敏。
兩人眼神對上,竟都是有些同情和疑惑的目光,各自一怔愣。
邵敏匆忙回神,道:“她今日燙傷了臉,怕是不方便見人。”
林佳兒早料到必會有人磋磨南采蘋,卻沒想到這么快這么狠,一時竟有狐兔之悲。
元清目光霎時變得冰冷疏離,“她昨日剛給朕跳了舞,今日就燙傷了臉,還真是福薄。”
邵敏聽出他話中有話,知道他們疑忌些什么,不由有些心灰。“上午萃霞閣宴飲,她為高相夫人燙酒,不知怎么絆了一下,一壺?zé)崴乖谀樕希瑺C傷了。”
元清不冷不熱道:“那還真是不巧。她能用腳趾立在金盤上跳舞,斟個酒卻能絆了。”
邵敏本想告訴他南采蘋的傷沒有大礙。只是她解釋過了,元清依舊是猜忌她的模樣,心中煩悶,便也不冷不熱接了句:“誰知道呢。”
原本融洽的氣氛霎時冷下來。元清注視著邵敏,邵敏凝望著湖面,都不說話。
彩珠和紅玉都是說不上話的,心里暗暗替邵敏著急。碧鴛只覺得不妙,更是屏氣凝聲。王聰明倒是能在元清跟前說上話,此時卻眼觀鼻、鼻觀心。
林佳兒再望了邵敏一眼,想起當(dāng)日她握著自己的手的模樣,暗自嘆了口氣。她起身執(zhí)起酒壺,給元清斟了杯酒,道:“想是這丫頭自己疏忽了……今天這么熱,誰喝酒用燙的?她端什么熱水呢。”
她貌似無意,卻一語中的,點到了關(guān)鍵上。邵敏雖早知道她冰雪聰敏,卻也覺察出她是明哲保身,能裝啞巴就絕不開口的。何況此事還牽扯到高榮氏,邵敏自己都不能對元清明說,因此并沒料到她會幫自己說話。
元清也是一點就透,他近來雖變得能忍了,卻還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當(dāng)即就問:“誰命她取熱水燙酒的?”
邵敏不能明說是高榮氏絆倒了南采蘋,但若是元清自己判斷出來的,那就不是她搬弄是非、離間君臣了,便坦率道:“是高太保夫人。”
——太保夫人自然沒什么理由去為難皇后的婢女,元清聽了這個答案,神色倒是緩和下來。只是想到他剛剛竟懷疑邵敏,有些心虛,便偷偷望著邵敏。
邵敏心中漠然,只隨手從盤子里撈起個月餅咬著,另一手仍在揉點心專注喂魚。她沒帶鳳冠,頭發(fā)整齊的綰著,沒有多余的珠滴垂掛,露出姣好的側(cè)臉來,在燈火與月光的交映下越發(fā)顯得溫潤清麗。
元清明明是偷望著的,卻不知怎么的竟也看呆了。
只是邵敏眼中分明還有些薄怒,他自知理虧,卻不知該怎么討好她,便起身也踱步到亭畔,從邵敏手里捻著點心屑喂魚。
“她既然傷了臉,想來不能在皇后身邊伺候的。朕身邊有幾個伶俐的,皇后喜歡便挑一個補上吧。”元清假裝不經(jīng)意的說著,一面偷瞟著邵敏的神色。
邵敏淡然道:“她臉上傷沒什么大礙,過幾日就好,不用換。”
元清來回踱了兩步,終于又想到新的話題,“朕嘗著今晚上月餅不錯,給榮國公府上送一盤吧。”
邵敏抬頭看了元清一眼:“賞賜剛傳過去,我記著里面是有月餅的。”
元清上前握住她的手,目光灼灼,“這份是朕特別賞的。”
——就算是你特別賞的,那也不過是一盒月餅,犯得著讓他們特地再接旨磕頭嗎?邵敏心中疑惑,但是看元清興致很高的模樣,還是點頭道:“那臣妾先行謝過了。”
元清像是難得找對了門徑,又說:“皇后還想要什么東西?”
邵敏并不知道這是帝王新學(xué)會的討好游戲,只覺得自己好像沒有很想要什么東西……不由疑惑,難得她流露出此種表情自己沒發(fā)覺?
正要搖頭,看到彩珠在后面使勁點頭的模樣,終于想起一件來。
“我確實沒什么想要的。不過倒是有件事想求陛下。”
元清道:“皇后請講。”
“臣妾的奶哥哥今年春闈得中,不日便要外任,乳母想跟著一起去。她教導(dǎo)臣妾十八年,臣妾心中感念。她年紀(jì)大了操勞慣了,身邊也沒個伺候的丫鬟,臣妾想賞她兩個。”
元清正要說,皇后盡管賞就是,腦子里卻忽然跳出南采蘋來,便改口道:“皇后特地跟朕提起,是要賞她宮里的人?”
邵敏道:“也不算宮里人,是臣妾的陪嫁侍女,只是她們?nèi)缃穸际桥倭耍也缓蒙米宰鲋鳌!?br/>
元清有些不解,道:“既然是陪嫁侍女,想必跟皇后極親近。”
邵敏笑答:“嗯。她們從小陪伴我,也是李姑姑一并養(yǎng)大的。李姑姑沒女兒,待她們?nèi)缬H生,如今要分開了,心中十分不舍,索性一并帶走。”
她說著話時目光柔軟。元清常見她這般望著自己,卻有些嫉妒得覺得,她未必在外人跟前提起自己時,也能不自覺流露出這般溫柔的神情來。
這么想著,心情竟再次有些陰翳了。
“皇后說的是哪兩個?”
邵敏抬手一指,笑道:“就她們兩個,彩珠和紅玉。”
元清回頭望去,目光中不覺帶一點挑剔和怨毒。紅玉沒防備,乍對上他的目光,竟嚇得退了一步。
元清瞇了瞇眼睛,道:“紅玉?你是姓高嗎?”
紅玉受驚的兔子一般點頭。
元清心中陰霾驟然擴散。
“幸好朕多問了一句,不然壽王又要好事多磨了。”他回頭對邵敏笑道。
邵敏不解他怎么又提起元浚,便問:“和壽王有什么關(guān)系?”
元清湊近一些,凝視著邵敏的眼睛,像是想從中找出些什么:“皇后知道,壽王已十八歲了,卻沒有正妃……聽說連個侍妾也沒有。”
——比起元清這個早熟的正太,這位王爺還真是潔身自好。
“昨日朕看他跟南采蘋惺惺相惜,就想成人之美,誰知壽王卻說,他心中有人,求而不得,只能輾轉(zhuǎn)反側(cè)。皇后說,他心上人是哪個?”
他目光清澈,看上去一派天真無邪,邵敏卻只覺厭惡他這副表情,這種語氣。
“臣妾不知。”
“皇后跟壽王自幼相識,竟也不知道?”
邵敏淡淡道:“臣妾愚鈍,記事比較晚,幼時往事連個模糊影子都不曾留下。與壽王相識一事,還是從別人口中聽說的。”
元清眨了眨眼睛,目光閃爍不定,“朕小時候,壽王常提起皇后……還曾想帶朕翻墻出去見你。只是朕那時體弱,壽王嫌朕拖累,總是半路丟下朕……那時朕也還小,這些事也記不太清楚了。卻不知怎么的,一把壽王宣回來,竟忽然都想起來了。細(xì)枝末葉也清晰如昨。”
他又靠近了些,像是想要親邵敏。邵敏有了防備,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笑道:“許是因為我不曾懷念過,皇上刻意提起,腦中還是沒有半分印象。”
元清自尊心旺盛,往日她一伸手,他就自動退開了,今日卻不知怎么的,還是一味往前湊:“那真是可惜,元浚自小倜儻風(fēng)流,宮里女人看到他便管不住眼神。朕站著他身邊……”他似乎不太喜歡提起這段,便跳過繼續(xù)道,“皇后當(dāng)真不記得?”
邵敏后腦勺已經(jīng)抵在亭柱上,退無可退。她大致猜到,也許是元浚回來激起了元清的好勝之心,偏偏元浚越發(fā)挺拔俊秀,元清卻依舊是正太的模樣。元清心理不平衡,這才屢屢對邵敏放電,想要證實自己的魅力。
邵敏心中暗嘆,青春期少年的心理真是微妙又扭曲。
因此斬釘截鐵答道:“當(dāng)真不記得。不知陛下怎么忽然說起壽王的心上人?”
元清認(rèn)真注視著邵敏,不知到底是要看她是否心虛還是在找些其他什么東西,半晌才有些失望的坐直了,把玩著邵敏的手指頭,道:“壽王不要南采蘋,卻向朕打聽一個叫高紅玉的,說是白日遇到了,很……”他又瞟了邵敏一眼,“‘誘’得他心動。”
元浚再次刷新了邵敏對“惡劣”的認(rèn)識。
“昨日紅玉一直在萃霞閣里忙,不可能遇著壽王,想是個同名同姓的、或是誰借了她的名。”邵敏說道,“何況這丫頭從小跟著我,笨得能開出花兒來,還真看不出哪里懂‘誘’人了。”
元清垂著睫毛,手上力氣有些大,邵敏被他捏得發(fā)疼。他不冷不熱道:“同名同姓是斷然沒有的。至于誰借了她的名——皇后覺著是誰?”
紅玉和彩珠都還愣著沒反應(yīng)過來,邵敏懊惱自己莽撞,卻只能嘴硬到底:“紅玉人緣不錯,宮里認(rèn)識她的多了去了。臣妾猜不出。”
元清把邵敏得手揉得紅紫,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說:“那就不用猜了。能被壽王看上,多少人求之不得,斷然沒道理推給別人。她昨日布置萃霞閣,未見得一刻也不曾離開。”
紅玉已經(jīng)明白過來,張口就反駁:“我就是沒離開!”
邵敏怕她再惹禍,趕緊呵道:“你退下!”
紅玉委屈的咬著嘴唇瞪著邵敏,終于一轉(zhuǎn)身跑開了。彩珠趕緊跪下胡亂磕了個頭,追著她跑出去。
元清見林佳兒猶豫不定,想走不敢走的模樣,也揮了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吧。”
邵敏幾乎肯定,元清已經(jīng)知道她昨日遇見元浚的事。以元浚的惡劣性格,怕是還刻意誤導(dǎo)了元清某些細(xì)節(jié),讓他心中疑忌,因此他今日才屢屢出言試探。
但是無論元清還是邵敏,都不能把事情點明了。
可是邵敏更不愿糊里糊涂就把紅玉犧牲掉。
“紅玉說話做事沒輕沒重,若跟了壽王,不慎惹出什么麻煩,反而不美。”邵敏反握住元清的手,柔聲說道,“何況她與我情同姐妹。壽王縱然尊貴,我卻也不忍紅玉給人做侍妾。懇請皇上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換旁人吧。”
“換成誰?”
邵敏一時噎住。她明白,自己這次要保下紅玉,就必然要害了其他什么人。這里的女孩子大都逆來順受,元浚尊貴溫柔,是難得的良配,怕真有人求之不得。只是邵敏清楚地知道元浚的下場。實在沒勇氣做壞人。
她一狠心,終于開口:“他既然跟南采蘋惺惺相惜,就把南采蘋賜他吧。”
她猶豫了,元清心里便不是滋味,聽她說到南采蘋,越發(fā)覺得她有意搪塞,便冷冷道:“壽王已經(jīng)推辭了。”
邵敏道:“南采蘋是臣妾宮里的人,壽王不好奪人所愛,未必是真不愿意。若由臣妾開口,也許結(jié)果又不一樣。”
“他愿意了,皇后就不覺得賞他一個傷了臉的宮女,太不誠心了嗎?”
“她臉上傷不礙事,不過三五日也就恢復(fù)如初了。”
元清“哼”了一聲,依舊冷著臉,忽然起身,不知從懷里掏出什么東西,丟給邵敏,道:“朕賞的,好好收著,不準(zhǔn)再丟了。”
邵敏接到手里,低頭看去,只見是個銀質(zhì)袖爐,模樣眼熟得很。她沒很在意,隨手籠在袖子里,道:“謝過陛下。”
元清道:“你身邊一共才四個貼身伺候的,一下走了兩個,哪里夠用?朕覺著,南采蘋你還是留在身邊使喚,另挑幾個能歌善舞的賞給壽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