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花心
元清臉色一直沒緩和下來,卻不再挑剔試探邵敏了。邵敏不介意他開口質(zhì)問,也很喜歡哄他開心,惟獨受不了他不冷不熱不陰不陽的姿態(tài)。而且她心里也煩亂得很,便也靜靜坐著。
接近三更天的時候,元清終于枯坐得煩悶了,便借故離開。
邵敏心里記掛著紅玉,也不阻攔。元清走了一會兒,她很快也回了壽成殿。
彩珠和紅玉還沒睡,邵敏推門進去,看到兩個人正興高采烈的討論元清跟元浚到底誰更有前途,便知道彩珠已經(jīng)把紅玉哄住了。
當(dāng)然鬧到差點要把紅玉送給元浚,邵敏怎么也得做出必要的解釋。
她無奈,只好把自己前一日遇到元浚的事跟紅玉她們說了。
結(jié)果兩個人更大的反應(yīng)卻是:“你跟元浚暗通曲款這么久竟然都不告訴我們?!”
邵敏只能趕緊捂住她們的嘴,道:“小聲點,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他是元浚。何況邵府家風(fēng)那么正派,若被人知道孫小姐每日跟男子私會,誰知他們會不會把我浸了豬籠?就你們兩個說漏嘴的頻率,我哪敢告訴你們?”
“但是你就敢繼續(xù)跟他會面?”彩珠和紅玉同時不忿。
“他那個人壞得很,我跟他說過不要再去了,他說他管不住腳。我關(guān)窗不見他,他就在窗外吹簫。我跟他說實話講道理,他說我口是心非……簡直油鹽不進。”
彩珠和紅玉同時同情的伸手拍了拍邵敏的肩膀。作為整層樓里僅有的五個女生之二,一度差點引起物理組群毆事件,她們戀愛經(jīng)歷豐富得很,非常明白這樣一個道理——世間最尷尬的事莫過于被一個自己不喜歡的熟人給纏上。
邵敏看她們的臉色,知道她們不會再追究了,再叮囑兩句,便也回房去睡了。
其實這件事元浚固然使壞了,邵敏卻沒辦法怪罪他。因為她知道自己也有錯。
在最初的兩年里,元浚在她眼里就是個愛玩兒的小孩子,所以她縱容他的奇思怪想、胡言亂語。直到她發(fā)現(xiàn)孩子長成少年,情思萌動,看她的眼神變得過于深邃了,才終于覺得不妥,開始刻意冷落元浚。
卻沒想到元浚看著隨便,心思卻如此的固執(zhí)……
但是生理學(xué)表明愛情的幻覺最多持續(xù)一年半,統(tǒng)計學(xué)證實真愛的保質(zhì)期通常不超過七年……邵敏跟元浚認識八年,分別三載,她覺得元浚現(xiàn)在對她肯定是偏執(zhí)多過愛慕。
她說不出是偏執(zhí)好些還是愛慕好些。反正無論哪個她都不想要。
這一晚上她睡得很不踏實。一時想到紅玉她們馬上就要離開了,一時又想到她還要給元浚挑侍妾,一時想到元清陰晴不定的性格,一時又想到如果她就是歷史上那個邵敏該怎么做——她曾聽人說演員有時會入戲太深,混淆了真實,卻沒想到看客也是一樣的——她已經(jīng)覺得難以置身事外了。
她輾轉(zhuǎn)反側(cè),不知自己是夢是醒。忽然覺得有人蹭到了她懷里,發(fā)際帶著一點乳香。她被那種淺淡好聞的味道安撫下去,輕輕收緊了手臂,而后一夜好眠。
邵敏醒來,果然見元清躺在一旁。依舊是蝦米一樣蜷縮著睡覺的姿勢,面孔嬰兒一般甜美安然。
他今日沒有早朝,昨夜睡得又晚,邵敏本來不想吵醒她,誰知元清忽然就睜開眼睛,伸手攬住了邵敏的脖子。他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模樣,眼睛黑柔,很是好看。
這兩日邵敏已經(jīng)成了驚弓之鳥,跟他靠這么近,不覺心里就亂跳,生怕他又心血來潮。
而元清也確實心血來潮了,他用手壓著邵敏的頭發(fā),抬頭吻住她,而后翻身把邵敏壓在下面,用力抱住。
“朕想再睡會兒,皇后陪朕躺著?!?br/>
邵敏動也不敢動,“昨日往各宮送了東西,只怕今日她們都會來謝……”
元清蹭了蹭她的肩膀,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嘟囔道:“那就讓她們等著。”
邵敏覺得很折磨人。
她有些摸不清元清的心思。他好像很喜歡林佳兒,卻也想把南采蘋留在身邊。他好像是在跟元浚爭勝,又好像真對她有種孩子氣的獨占欲。他好像是真有些喜歡她,卻又總挑剔她找她的不是……
也許這可以叫做別扭,不過邵敏很快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元清他該不會是個吃著碗里看著鍋里的花心大蘿卜吧?
邵敏為這種可能性狠狠的打了個哆嗦。
她的猜測很快得到了證實。吃過早膳后不久,敬事房便有太監(jiān)來通稟——元清昨夜去了慶瑞宮,臨幸了一個叫曾淑珍的修容。完事后卻不知為什么又回了她那里。
邵敏當(dāng)時正在御樂坊給元浚拉皮條,聽完稟報只平靜的掏出隨身印璽蓋上。
她覺得對一個皇帝來說,花心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但她心里總是有些悶悶的不舒服,她很憐惜元清沒錯,但她一點也不希望他花心花到自己身上來。
御樂坊的女孩子們大都聽說過南采蘋,心里都存了僥幸。她們覺得論歌舞、論容貌自己都不輸人,只是出身不好罷了,若也有機會沒道理蓋不過南采蘋的風(fēng)頭。因此邵敏去挑人時,她們個個爭先。
但是邵敏看了一上午,卻沒找出能勝過南采蘋的。容貌、歌舞倒真有能勉強一比的,然而那種人海之中一眼便能尋到的,清而華、靜而美的氣質(zhì)卻再難尋覓。搜尋了一整天,最后終于挑出四個樂姬來,琴舞雙絕,有兩個還能寫詩。邵敏暗道,一個比不上南采蘋……四個加起來總比得上了吧?
邵敏給那四個女孩子脫了籍,帶回壽成殿。
樂姬們不比宮女規(guī)矩矜持,一路上跟在后面嘰嘰喳喳的,幾個尚儀姑姑呵斥了她們幾句,才略略安靜下來。但也還是小打小鬧,互相說著話。
走到承光宮的時候,她們卻忽然都安靜下來。
邵敏今日沒乘坐輿輦,后苑廣闊,她走的正有些疲憊。身后鈴音出聲提醒,她才看到前面元清、元浚各領(lǐng)著一個小太監(jiān),正從鳳儀殿翻籬笆出來。
紅霞滿天,湖面波光粼粼,兀自佇立和荒蕪的鳳儀殿像是一卷古舊的圖畫。
元清正站在籬笆邊那個桃樹的枝椏上,抬腳踢下面那個想要接住他的小太監(jiān)。他額角帶著薄汗,臉頰透紅,越發(fā)顯得粉雕玉琢,正是個淘氣的小少爺。
邵敏看他晃來晃去,眼看要掉下來的模樣,忍不住走過去,對那個小太監(jiān)道:“皇上自己能下來,你讓開。”
元清看見她,忽然不動了,只是眨著眼睛望著她。
邵敏對他伸出手去,說:“趕緊下來,別讓他們懸著心了?!?br/>
元清握住她的手,卻沒有跳,眼神轉(zhuǎn)向一旁。
邵敏跟著看過去,這才想起元浚還在。然而現(xiàn)在回避卻也晚了,干脆落落大方的一笑,道:“原來壽王也在?!?br/>
元浚正安靜的凝視著她,看到她看過來,才垂下睫毛,道:“見過皇后娘娘。”
邵敏空著的那只手一抬,道:“壽王免禮?!?br/>
元浚下意識伸手去握,邵敏嚇了一跳,剛要抽回來,元清騰的便跳了下來。他落地不太穩(wěn),推了邵敏一下,邵敏慌忙收回手護著他。元浚攬著她的背扶了一把,而后退了一步,道:“臣唐突了。”
元清委屈的在邵敏耳邊道:“朕崴著腳了。”
邵敏悶不做聲將手絹鋪了,扶他坐下,一面吩咐小太監(jiān)去取冰來,一面脫元清的鞋襪。脫了一只,毫無異常,脫另一只,仍舊白凈漂亮。沒有半點紅腫或者扭到的痕跡。
她忍不住抬頭瞪元清,元清依舊是委屈的模樣,小聲反咬道:“原來皇后認識壽王。”
這種語氣跟那日他喝醉了一模一樣。
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屢屢喝醉,實在讓人忍無可忍。
邵敏遂扭頭瞪向元浚:“陛下不善飲酒,還請壽王節(jié)制!”
元浚溫柔微笑道:“皇后又不是今日才認識臣,難道皇后心中,臣就是那種拐著皇上喝酒作樂的弄臣嗎?”
邵敏知道自己失言,她不想跟當(dāng)著這么多人跟元浚不清不楚,便垂下頭給元清穿好鞋襪,一面道:“原來是我錯怪了。時候不早,陛下該歇息了,壽王也請早些回吧?!?br/>
穿好鞋襪,邵敏牽著元清的手把他拉起來,元清望著她笑,語氣里帶些孩童的嬌軟:“朕沒有喝醉?!?br/>
邵敏目光溫柔的對他點頭,只說:“好。咱們回去吃晚飯吧?!?br/>
邵敏牽著元清的手離開,元浚在后面凝視著她的背影,夕陽余暉映在他的眼睛里,他的目光平靜無波。
他挺拔俊秀,有如芝蘭玉樹一般,像是從那個古舊畫卷里走出來的人物。那些宮女和樂姬跟著元清邵敏離開了,還是忍不住屢屢回頭看他。
站在這一對世間最尊貴的人身邊,他依舊不落下乘,奪取了最多的矚目。但是他卻有些不甘心似的,像是自語,卻清楚說出聲來:“皇上不是孩子了,娘娘不要過于操勞?!?br/>
邵敏聞言心中一動,下意識要甩開元清的手,元清卻反握了她的手,拉到嘴邊親吻,目光溫柔里帶一些朦朧醉意望著她,說:“皇后記得壽王也沒關(guān)系。朕總會長大的?!?br/>
他已跟邵敏鬧夠了別扭,什么嘗試都做過了,卻都只是庸人自擾。他在她身旁安眠慣了,從她勺子里甘食久了,別人都不能給他那種快樂與松懈。他不想失去。所以至少在這個瞬間,他是真的想屈服于內(nèi)心真實的愿望,耐心的等待邵敏愛上她的。